赵银芳
(国家图书馆 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北京 100081)
运用文献资料开展苏轼相关研究个案分析
——以“清代‘豪放’、‘婉约’词论研究”为例
赵银芳
(国家图书馆 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北京 100081)
词的“豪放”、“婉约”问题从宋代始即争论不休,延续至今。但此命题喧闹的外表下,是全面文献搜集和系统梳理归纳的缺乏。清代是词学发展的鼎盛期,表现在词的大量创作、词学流派的纷纭多样、词学理论的繁荣等许多方面,把“豪放”、“婉约”词论放到清代词学背景下去探索、归纳有其必要性。笔者以相关资料搜集整理为线索,并进行归纳整理,力图呈现此命题研究脉络,为词学研究提供个案。
苏轼;词学;清代;豪放;婉约
苏轼研究是古代文学研究的“显学”,其词创作风格的“豪放”、“婉约”之争备受关注。笔者发现,自宋而今,对此问题的讨论、评价几乎一直在持续,研究水平也在不断提高,论者力图用更科学、辩证的方法来看待这一问题,以期得出较为合理的结论。而且,在探讨的过程中,这一命题也在不断扩大,以至于时至今日,与其说是苏轼词的“豪放”、“婉约”问题,不如说是词的“豪放、婉约”问题。但是,笔者同时也注意到,此命题喧腾热闹的外表下,是全面的文献搜集和系统梳理归纳的缺乏。清代是词学发展的鼎盛期,表现在词的大量创作、词学流派的纷纭多样、词学理论的繁荣等许多方面,也是苏轼接受传播史上承前启后的重要一环,所以,把“豪放”、“婉约”词论放到清代词学背景下去探索、归纳有其必要性。
“清代‘豪放’、‘婉约’词论研究”通俗地来讲,就是清代人对宋词 “豪放”、“婉约”的认识。要想整理、研究这一问题,文献资料是前提。笔者在研究过程中的文献收集情况大致可分为这样几个步骤:宋、清两代的社会文化背景;词学领域的研究状况,重点在宋代词学和清代词学研究情况;词学中词论的研究状况;清代词论的研究现状,尤其是关于清代“豪放”、“婉约”词论的文献资料。从逻辑上看,该文献范围表现出由宏观到微观,逐步限定,最后具体到文本内容和细节的特征,文献数据的多少也随着这个范围呈现出由多到少的面貌,但考虑到与论题的密切关系,笔者的着墨多寡却与之相反。
传统的研究方法中比较常见的有“知人论世”之法,词学研究也不例外,要探讨微观的问题首先必然对宏观的社会思想状况进行关照,否则具体命题无法建构。陈文新领衔主编的《中国文学编年史》对先秦至今的重要文化政策、对文学有显著影响的文化生活、文学争鸣等有详细的介绍,对我们了解不同时间的社会文化思想状况开了一扇窗;其中,宋至晚清部分对本论题思想基础的建立大有裨益。张毅的《宋代文学思想史》是关于宋代思想状况的一部力作,该书以宋代文化思想的发展为背景,从具体时期具体文学创作活动中所形成的共同的创作倾向和审美追求入手,总结作家在创作方法、审美情趣、艺术风格和表现技巧等方面体现出来的文学观念的变化,结合文学理论批评,按照文学思想发展过程中自然形成的时间段落,对宋三百二十年中国文学思想的历史和演变过程作了整体的把握和全面论述。论及苏轼,张毅认为:“胸次清旷,无意为文而文自工为文学创作的高境,宋诗人中苏轼于此境之契合当推第一。”[1]另外,张毅等人所著的《宋代文学研究》对深入了解宋代文学状况也大有裨益。蒋述平等人撰写的《宋代文学理论集成》对具体的宋代文学理论进行了梳理。而对清代学术做全境式描述的则是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此外,青木正儿著,杨铁婴译的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清代文学评论史》、陈居渊的《清代朴学与中国文学》、马积高的《清代学术思想的变迁与文学》、王俊义等人的《清代学术与文化》都是研究清代文学必读的资料。这类材料关系到时代背景对文化风尚的影响,进而会影响“豪放”、“婉约”问题的发展变化。
词学领域近些年大放异彩,研究者众,且有进一步挖掘的余地。谢桃坊的《中国词学史》(修订本)是为数不多的词学方面的通史,有助于我们更好地把握词学的全貌。吴熊和的《唐宋词通论》更是一部经典论著,该书一个显著的特点是把许多词学理论通俗化,深入浅出,分词源、词体、词调、词派、词论、词籍、词学七章,其中词派一章中对“豪放”、“婉约”词派的论述,对笔者的研究提供了有益的视角。叶嘉莹的《唐宋词十七讲》中对苏轼辟有专章,她说:“我们看苏东坡不要只看他豪放,要看他的忠义的持守,他的政治的理想,他的失意挫折之中的旷逸的襟怀,他的这两种修养相糅合所造成的一种风格”[2],这番话启发了笔者的思维。陈水云的《清代前中期词学思想研究》是了解清代初期词学流派思想渊源的重要著作。王兆鹏的《词学史料学》对词学方面的数据进行了详细的论述,对清代词学文献资料搜集具有指导性作用。孙克强对词学,尤其是清代词学领域研究缜密,他在考证的基础上对清代词学既有宏观把握又有微观深层次的探索,其《清代词学》是清代词学研究的重要成果,该书对清代各词学流派的词学主张分门别类进行论述,并附有《清代词话简目》,把现存词话分为三类:《词话丛编》收录之清代词话,《词话丛编》之外今存之清代词话,仅见引述或著录之清代词话,为笔者研究资料的搜集有事半功倍之效。另外,张惠民编的《宋代词学资料汇编》、龙榆生的针对词学具体论题的《词学十讲》、方智范的《中国词学批评史》、施蛰存、陈如江合著的《宋元词话》、孙克强编《唐宋人词话》、《金元明人词话》、刘梦芙编校的《近现代词话丛编》、邓子勉编《宋金元词话全编》、《明词话全编》也都是词学研究的重要资料。以《唐宋人词话》为例,孙克强收录民国时期之前有关唐五代两宋263位词人的评论资料,以总体评价为主,笔者重点了解了苏轼、李清照、辛弃疾等和涉及“豪放”、“婉约”较多的词人,同时略读其他词人评论材料中与之相关的文字,为全面展示“豪放”、“婉约”之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此外,笔者也检索了国家图书馆的《宋人文集》、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善本特藏等数据库,这些都是精选的数字化古籍,从中提取相关资料,对论文资料的全面性尤有帮助。
人民文学出版社《词论史论稿》以人物为线索,对各重要词家及词学流派的词论有史的展示,有助于研究者把握清代词论史的全貌。朱崇才的《词话史》是中华书局出版的词话研究著作,该书在占有最新文献资料和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词话的产生和发展周密论述,首先对“词话”进行了概念上的界定,并对各阶段的词话著作掌握全面,探幽发微,云:“自明代杨慎《词品》始开辑录古今词话之先例,清代人乐此不疲,反复其事,有多部汇编类的词话专著问世。”[3]
清代词论包括词话、词集序跋、词选序、论词诗词等。但是,笔者具体是从哪些书目中来找的呢?目前比较便利的是,词的文学批评资料方面,学人已有一定程度的整理、出版,这些资料我们直接利用即可,不必一一亲翻《四库全书总目》、《续修四库全书总目》等大型丛书去按图索骥,但还是有必要比对原书,对模糊不清处进行核对。如钟振振等编写的《历代词纪事会评丛书》收集了关于词的各种评论及本事,是目前比较详备的词论资料;金启华的《唐宋词集序跋汇编》则给笔者提供了词这种文体兴起初期的诸多品评。施蛰存的《词籍序跋萃编》,所存的词籍序跋相对完备,从唐、五代到清代的总集、别集的序跋都有。冯乾《清词序跋汇编》是近些年比较新的文献资料收集,收集相关词集序跋3000余篇,资料可谓丰富。还有一部词学资料值得重视,即谭新江《清词话考述》。
此外,还有些词学理论篇章需要笔者爬梳文献,自己去发现。如台湾的《国立中央图书馆善本序跋集录》,将该馆所藏的约近一万八千余部善本进行整理,录其序跋,经过标点,排印成册,分经史子集依序出版。这些善本序跋多出自名家之手,不仅叙事详备,其文章议论,亦皆精辟可读,其中词集善本序跋中不乏“豪放”、“婉约”相关论述,可以补充现有大陆已整理出版之词籍序跋之缺。[4]另外还有一些未经整理的词话、论词诗词等需要笔者去发现,这就要借助中国基本古籍库等大型数据库进行检索与“豪放”、“婉约”相关的词论,该库清末民初以前的重要的基本典籍都有,许多清中期以后的著作、四库没有收录的批评资料都可以找到,摘录相关篇章,进行详细研究,尽可能全面利用现有文献资料,另外中华书局推出的中华经典古籍库也可以利用,因为该库所收图书均为中华书局点校出版的整理古籍本古籍,虽然没有中国基本古籍库收书多,但是质量相对较高,而且附带有今人研究成果。此外,国家图书馆近些年新推出的“中华古籍资源库”中的数字化古籍大都为善本、珍本,里面的古籍序跋以及相关词评是第一手的“豪放”、“婉约”词学资料。全国古籍普查登记基本数据库是摸清全国古籍家底的最新成果,而且在不断更新,笔者利用工作之便,近水楼台,检索该数据库,依据其提供的线索和反应版本面貌的部分书影,也可以找到部分和“豪放”、“婉约”相关的资料。
唐圭璋等编写的《词话丛编》自问世以来,一直是词学研究领域的基本文献资料。收宋代至近代词话85部,其中清代词话68种,包括附录中的3种,清词话共71种。研究词论,掌握词话中相关词论是首要的任务,笔者对此认真研读,详读其中与论题相关的重要资料,并以此为立足点,搜罗更多、更完备的词论数据作为主要研究任务。张璋等编纂的《历代词话》、《历代词话续编》可以作为《词话丛编》的补充资料来用,两相比对,剔除重合部分词话,将现存清代词话搜集得更为全备一些。近年来,朱崇才又编《词话丛编续编》、葛渭君《词话丛编补编》,刘梦芙《近现代词话丛编》也是《词话丛编》的有益增补,笔者试图将这些丛编词话汇集在一起,从中找出涉“豪放”、“婉约”的词评,用于清代“豪放”、“婉约”词论的文献基础中,进一步促进了该命题的解读与研究。
《苏轼资料汇编》、《辛弃疾资料汇编》、《李清照资料汇编》等和“豪放”、“婉约”密不可分的词学整理成果,收各代相关评论,也有助于笔者多角度研究“豪放”、“婉约”词论。
论词诗词是清代词论的独特形式,但这类资料也是本文立论基础的难点,因为散见于清人别集、总集中,整理起来费时费力,上文论及的词学论著中虽也涉及部分,但放到整个清代论词诗词的全境中,笔者看到的依然是少数。另外,台湾王伟勇的《清代论词绝句初编》,是截至目前搜罗论词绝句最多的专著,搜罗133家词人共1067首作品,笔者将浏览其内容,将议论词的风格,网罗“豪放”、“婉约”相关的诗词语句,增补到本命题的论述材料中。
南京师范大学钟振振先生指导博士高峰完成的毕业论文《以词话为中心的宋元词论研究》以宋元词话专著为主要研究对象,兼及相关的词籍序跋、笔记、诗话、书信等词学批评材料,选择一些重要的论题进行论述,将词论与宋元词创作实践、宋元社会文化、审美风尚、文学潮流等诸多因素有机结合在一起,重点剖析其在体性、情趣、技巧三方面的观点和成就,梳理出宋元词论发展的内在脉络,揭示其在中国词学史上的独特价值。华东师大方智范教授之博士李睿毕业论文《清代词选研究》资料翔实,分上下两编对清代词选进行论述,上编重点在清代词选繁荣的表现、概况及特点等,下编选取典型词选对清前、中、后期词选进行分析,论证严密,言之有据,有许多值得研究者借鉴和学习之处。另外还有扬州大学曹明升博士毕业论文《清代宋词学研究》以清代宋词学为研究对象,对清人研究宋词的学术路径、批评方法与知识体系进行提炼和梳理,由此反观清人对“词”的文体特性、文学精神和艺术风格的理解与诠释,进而揭示清人研究宋词与清代词学建构、清词创作实践之间互为发生的深层关系。笔者认真阅读此类硕博论文,学习、研究的同时进行思考,不断调整、完善自己的论文思路。
另外, 与“清代‘豪放’、‘婉约’词论研究”相关的除硕博毕业论文外的中国期刊网上相关的论文还有近200篇,其中对宋词中的“豪放”、“婉约”的认识大致分以下五种情况。
(一)认为婉约、柔美为词之正宗,其艺术成就不可低估
曹济平《试从婉约词派谈艺术风格的多样化》一文认为:“从唐五代浓艳柔靡的‘花间词派’一直发展到北宋中期轻柔和婉的秦观词,形成了艺术上具有特色,形式更为完整的婉约词派的风格,并非偶然,是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词的艺术形式发展到成熟阶段的一个重要标志。”他还说:“婉约词派中的一些优秀作品,它之所以能有扣动人们心弦的艺术魅力,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词人倾吐出来的内在思想感受是真实的、细腻的,而艺术上是优美的,有独特的风格。”万云骏在《试论宋词的豪放派与婉约派的评价问题》一文中与曹济平所见略同,他说:“我们认为,宋词的绝大多数作家与作品属于婉约一派,宋以后以至晚清的词的情况,仍然如此。我们对晚唐、五代、北宋初年的词,以及周姜吴张等词人,除应批判其题材较狭、情调较低外,对其艺术上的成就是不容低估的。”[5]缪钺先生《诗词散论》,从词之内在特质的角度立论,认为柔美婉约是词的当行本色。他指出,词有自己的独特的功能与内质,正如诗能言文所不能言一样,词亦能言诗所不能言,这就是人之精美幽微的情思,他说:“诗之所言,固人生情思之精者矣,然精中复有更细美幽约者焉,诗体又不足以达,或勉强达之,而不能曲尽其妙,于是不得不别创新体,词遂肇兴。”由其内质决定,词在美学风格上,偏于柔婉蕴藉,而不长于豪放直言,“故其表现方法,如命篇、造境、选声、配色,亦必求精美细致,始能与其内容相称。”缪先生认为词偏于阴柔之美的特征有四:一曰其文小,即所咏客观外物多轻灵细巧。如言天象,则多“微雨”、“断云”、 “疏星”、“淡月”……既使抒悲壮慷慨之情,亦取于微物,如姜夔《扬州慢》抒“黍离”之悲,则有“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之句,辛弃疾《摸鱼儿》感慨国事,则借“落红”、“芳草”、“画檐蛛网”等发之。二曰其质轻。“盖其文小,则其质轻,亦自然之势也……且所谓质轻者,非谓意浮浅也,极沈挚之思,表达于词,亦出之以轻灵。”如以杜甫“夜闹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同晏几道“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相比较,后者质量轻灵多矣。“唯其轻灵,故迥环宕折,如蜻蜒点水,空际回翔,如平湖受风,微波荡漾,反更多妍美之致,此又词之特长。三曰其径狭。“至于词,则能言情写景,而说理叙事绝非所宜。”缪先生此见恰好与“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的豪放派作风相对。四曰其境隐。词境之隐约凄迷,如“夭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教,追寻已远。” (周济语)缪先生认为,若夫词人,率皆灵心善感,酒边花下,一往情深,其感触于中者,往往凄迷怅惘,哀乐交融,于是借此“要缈宜修之体,发其幽约难言之思。”所以词境往往迷离飘忽,难以情测。杨海明在《宋词所带有的南方文学特色》一文中与缪先生持同一见解,认为“宋词集中体现了士大夫文人内心世界中阴柔的一面,反映了中唐政治中心甫移后人们审美情趣的变化。”所不同的是,杨海明从南北地理环境不同的角度立论,力图从“南方文学”的线索解释宋词偏柔婉的原因。他说:“从总体风格而言,南北文学的质地确是有着轻重、刚柔、华朴、婉直之分的。大体上可以这样说,北方文学多表现出一种阳刚之美,而南方文学则多呈现为阴柔之美。而从宋词的‘词为艳科’,和以婉约为本色这两个特点来看,它基本上可以归入到以表现‘阴柔之美为主的南方文学典型中去。”杨文认为南方经济发达的城市是词最宜生长的土壤,五代词的大本营都在南方。另外他指出宋词作者籍贯可考者八百余人,北人仅占17.4%,这些基本事实都决定了“整个宋词所散发出来的芬芳,正是属于‘南国型’的一股异香。”对豪放词,他是这样评价的:“第一,宋词中的豪放之作毕竟不多,从总体风格而言,应该说婉约之作才是宋词的主流和‘正宗’。第二,豪放词风是后起的、经过改革后的产物,它不是词的本色。从宋词的主流和本色来看,它是属于婉约词风所体现的‘南方文学’的风格类型的。”在另一篇文章里,杨海明重申了自己的主张:“唐宋词坛上实际上大致有‘刚’与‘柔’的两大类型词风的差异。而偏柔、偏婉又是整个词体的一种‘主体风’格”……这是词之区别诗的‘个性’,也是词之所以吸引着无数作者和读者的艺术生命力之所在。”缪先生从词的美学特质着眼,杨海明从地理环境因素立论,较深入地论证了词以婉约柔美为其当行本色的内在原因,研究水平要高于前人持此论者。
(二)认为豪放派是宋词的主流,婉约词格调低下,总的评价不能很高
持此论者多侧重于作品的思想内容,以反映社会现实的深度品定作品的优劣高下,与缪先生从词之内在艺术特质着眼形成了迥异的观点。吴文治在《婉约派词研究中的几个问题》中指出:“婉约派词人往往以轻佻的笔墨来反映贵族士大夫荒淫糜烂的生活和他们的精神状态,因而在他们的创作中曾出现了不少轻浮绮靡的色情作品。”他还总结概括了婉约词人的共同特点一一“以委婉闲雅的笔触,来抒写缠绵徘侧的情思。无论是写伤春、悲秋、离别、相思,都显得十分迷离尚恍,柔靡虚华……不少作品都存在着较为浓厚的感仿情调。”他认为,由于婉约派词人很少反映时代精神,很少抒写人民的感情,因而总的评价不能很高。沿着这条思想线索发展下来的还有胡云翼,他在《宋诗选·前言》中说:“我们根据思想性和艺术性统一的原则来评选宋诗,便不能不定出新的标准。这个选本是以苏轼、辛弃疾为首的豪放派为骨干,重点选录南宋爱国诗人的优秀作品。”这显然受当时思想界的影响。胡先生认为,苏轼所开创的豪放词风要高于婉约派,他评价苏轼说:“他作词不纠缠于男女之间的绮靡之情,也不喜欢写那些春愁秋恨的滥调,一扫晚唐、五代以来文人词的柔靡纤弱的气息,创造出高远、清新的意境和豪迈奔放的风格……到了这时候‘词为艳科’的概念才有所改变,词的内涵才更丰富,风格才更多样化。”中国社会科学院文研所《中国文学史》也认为苏轼“创立了与传统的婉约词派相对的豪放派”,“苏轼的三百多首词大大突破了‘词为艳科’的传统藩篱”,使“词从‘尊前’、‘花间’,走向较为广阔的社会人生”。这些评语实际上都肯定了豪放较之婉约是一种进步,在总的评价上,豪放要高于婉约派。
(三)认为不必强分词派,主张艺术风格的多元化、多样化
刘乃昌在《宋诗的刚柔与正变》一文中指出:“把词体分为婉约、豪放两类,用婉约派、豪放派概括宋代词史,容易导致辨析风格的简单化,忽视了个性风格的多样性。”但他又提出代之以刚美与柔美,他说:“就词的格调说,可区分为柔婉、刚健两种基本类型。属于前者,多径狭质轻,情思细密,意境幽隐,笔法曲折,风调谐婉,把阴柔之美发挥到极致;属于后者,多境阔体大,气象恢宏,诗思驰骋,表情质直,音声激越,极尽雄思壮采之能事。”因此,“用刚美和柔美既可以完整包括宋词的两个基本潮流,又可以各自统摄多样的个性风格。”如柳永、晏殊、秦观、李清照、贺铸、周邦彦可归入阴柔一派,苏轼、辛弃疾、刘过、张孝祥可归入阳刚一派。总之,他主张在刚柔的大致区分下,提倡风格的多元化、多样化。吴熊和《唐宋词通论》,于词学精义,多有发明。他认为婉约、豪放之说利少弊多,“其长处,于从总体上把握词的两种主要风格与词人的大致分野,若仅止于此,然过于粗略。因而他主张宋词风格的多元多样,说:“唐宋词发展到一定阶段,产生多派现象,是很自然的。其实北宋中叶到南宋中叶这一个半世纪中,名家辈出,齐足并驰。他们都渊源有自,各标一格,绝不以婉约、豪放自限。因此唐论宋词派,应承认它的多元化;论唐宋词体,应该承认它的多样化,并以这个基本事实出发,来叙述唐宋词的历史发展。”
(四)从根本上否定宋词有豪放派
持这种意见的以吴世昌先生为代表。他在《宋词的‘豪放派‘与婉约派’》一文中认为:“笼统说来,北宋各家,凡是填得好词的都源于‘花间’。你说他们全都是‘花间派’,倒没有什么不可,但也不必多此一举,因为这是当时知识分子人人皆知,视为当然之事……所以我们如果说,五代北宋没有词派,比硬指某人属于某派,更符合历史事实。”吴先生还以三条理由来否定豪放派1、认为“豪放”一词含义模糊,概念不准确,他说:“其实‘豪放’二字用在这里也不合适,应该说‘愤怒派’、‘激励派’、‘忠义派’才对,‘豪放’二字还多少有点挥洒自如,满不在乎、豁达大度的含义。”他还说:“东坡的这几首作品(指“大江东去”等)只能说是旷达,连慷慨都谈不到,何况‘豪放’?”因为“东坡对于他所际遇的经验,可以使他悲愤,使他哀怒,使他旷达,使他慷慨,独不能使他豪放。”2、认为宋代当时并无人区分词派。他说:北宋的词人根本没有形成什么派,也没有人区别他们的作品为‘婉约’、‘豪放’两派。” 3、认为苏轼亦沿袭了“花间”词风。他指出:“他(苏轼)的功绩是对词有所增加而不是改变什么词坛风气。除了增加一些不同内容的词以外,苏东坡并没有象胡寅说的‘一洗绮罗香泽之态’,这完全是信口开河,《东坡乐府》三百四十多首词中,专写女性美的不下五十多首。”“他的作品中增加些以诗为词的创作,并没有减少他本来继承 ‘花间’的传统作品。”
(五)全面客观地分析了豪放派兴起的必然性,并为豪放派确定界说
雷啸林在《东坡词的基线及其多层次性》一文中,以苏轼词为个体研究对象,针对吴世昌先生的意见,较深刻地论证了豪放派产生的内在原因。他认为吴先生的意见过于偏激,“是看到东坡词的统一而未见出差异,是看到词派的复杂性而忽略了中国文学流派形成的特殊性,是看到用‘豪放’一词概括新词派基本特征的不严密,但倒洗澡水却一起倒出了婴儿。”他指出,任何新事物的产生都有一个萌发、完善、成熟的过程,都与旧事物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所以,新词派的创作必然要打上传统词风的印记,苏轼也写过绮靡婉约的词,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这是创新者所不可避免的。不能以此否定其开创之功。雷啸林认为,苏轼之所以担负起改变词风的使命是因为在其作品中凝聚着作者全部生活阅历、政治生涯、思想探索和艺术追求。而苏轼的思想是经历了由沉浸美满生活到思索变化无常的人生、由眷恋人生到疑惑、质询人生的过程,象这样全面、系统地从人生哲理的高度把握、解释生活必然要带来内容的革新,使词终于跳出‘花间’窠臼,进入一片全新的天地。他说:“新词派的产生只能走探索、思考人生的特殊道路。因为这条道路既与个人化情感相联,又能借助对人生的理解挣脱它的束缚,去表达对现实政治的态度。也就是说,由内容的发展去推动表达内容方式的变革,既能体现量变的渐进,又能实现质变的飞跃。它正是东坡词的创作基线。可见,创始新词派,只能由苏轼来完成。”从探索、思考人生的角度出发,雷文为豪放派确定了界说一一“它是词体悖逆婉约词派而出现的一条新的发展线索,它由于内容表达对人生、对现实的态度,选择社会化生活题材,反映人们社会性的联系,而决定了其在意象选择和联系,人物活动和思想感情表达背景,词中画面的性质,语言运用,生活、人生、现实、历史,宇宙、自然等因素的组合和变化等等方面出现相对排斥于婉约词派的基本规定,旷达和豪放(包括悲壮)两大类风格构成这一词派的外在标志。”这是迄今为止,第一次为豪放派确定内涵。王水照先生对豪放与豪放词派的涵义有细致的解读,肯定苏轼开拓词境之功,不同意以“豪放”概括苏轼的革新词派,他说:“但只要了解它的历史来由和实际内容,且又约定俗成,今天仍可沿用。”他指出,豪放、婉约两派,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文学流派,也不是对艺术风格的单纯分类,更不是对具体作家或作品的逐一鉴定,而是指宋词在内容题材、手法风格特别是形体声律方面的两大基本倾向,对传统词风或维护或革新的两种不同趋势。
以上是笔者搜集到的关于“豪放”、“婉约”问题的评论材料及追踪线索,囿于视野所限,难免疏漏,作为靶子,供大方批判的同时,也希冀抛砖引玉,求得高见。
[1] 张毅.宋代文学思想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5:97.
[2] 叶嘉莹.唐诗宋词十七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62.
[3] 朱崇才.词话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6:239.
[4] 国立中央图书馆善本序跋集录集部序[G]//国立中央图书馆编.国立中央图书馆善本序跋集录,1993:集部1.
[5] 万云骏.试论宋词的豪放派与婉约派的评价问题[J].学术月刊,1979(5).
[6] 王水照.苏轼豪放词派的涵义和评价问题[M]//王水照.苏轼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15:175.
(责任编辑:王 荻)
2016-10-26
赵银芳,女,国家图书馆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副研究馆员,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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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2603(2016)06-009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