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良树
(华北电力大学 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学部,北京 102206)
北京第一盏电灯亮灯时间考
樊良树
(华北电力大学 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学部,北京 102206)
北京第一盏电灯亮于何时?历来有1888年、1889年、1890年三种说法。本文认为,在1888年冬发电设备运抵北京后,为了检验设备可靠性,这套发电设备试运行,试灯成功,在晚清宫廷形成轰动效应。以亮灯时间为论,北京第一盏电灯亮于1888年冬。
北京;晚清;电灯;时间
电力是现代文明的动力支撑,犹如血液在人体穿梭往复。电力工业的发展及民众用电的普及程度反映了一个国家、地区文明的进程。中国有电的历史与世界有电的历史大体同步。19世纪70年代,获益于西风东渐和大洋航道的日益便捷,1879年,上海租界点亮中国第一盏电灯。随后,天津成为中国第二座用上电的城市。然而,陷溺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近代中国电力发展极其曲折,漫漫长路,电光依稀。
“明清看北京”,“近代百年看天津”。晚清中国政治中心——北京用电要晚于上海、天津等沿海城市。上海、天津最早亮灯处均为外国人聚集的租界,北京有电,始于宫廷。西苑仪鸾殿点亮北京第一盏电灯。慈禧太后(1835—1908)捷足先登,在此退居颐养之地见识了电力照明。此时,当北京绝大多数地方采用油灯、蜡烛等传统方式照明时,西苑率先用上了电力。
某种意义而言,一部近代北京发展史,是一部电力照明区域由少到多的历史。晚清北京西苑电力照明照亮了一隅之地,却是古都北京电力发展的开篇之作。北京第一盏电灯亮于何时,历来有1888年、1889年、1890年*黄晞在《旧中国电力发展史略》(该文发表于1985年第3期《中国科技史料》)一文中认为,西苑亮灯时间为“约在1890年初春”;魏开肇在《慈禧太后与古都北京早期现代化》(该文发表于1995年第3期《北京社会科学》)一文中认为,“1890年初,(西苑)正式发电照明”,由本书编写组著、机械工业出版社2011年出版的《中国电机工业发展史——百年回顾与展望》认为西苑发电时间为“1889年1月30日”。三种说法。本文拟结合相关史料对此考证。
西苑是明清时期一座以太液池为核心的大型皇家园林,因位于紫禁城以西得名。明初,太液池仅有北海、中海部分,明代拓展南海,形成三海——太液池上金鳌玉虹桥以北为北海,蜈蚣桥以南为南海,两桥之间为中海。清代,三海、西苑两个名称并行不悖。以“三海”言之,从北向南依次为北海、中海、南海(笔者注,后二海为我们今天所称的中南海),三海泱泱,水域宽广,堪为北京内城不可多得的风景胜地。从“西苑”而论,紫禁城位于核心要地及由此衍生而来的方向感。
众所周知,紫禁城为帝王处理政务要地,千门万户,金碧辉煌,植被稀少,三海古树繁茂,颇有几分大地山川的野趣。康雍乾三朝,满清统治者或在夏季于南海瀛台垂钓,或在冬季于冰面进行冰雪活动,或在绘有开疆拓土功臣像的紫光阁接见番邦来使,他们驻跸西苑时间渐多,活动日广,西苑、圆明园逐渐成为与紫禁城鼎足而三的政治活动中心。
1860年10月,英法联军占领北京,抢劫圆明园、清漪园、静明园、静宜园、畅春园等满清王朝累代经营的西郊园林。“夏宫”圆明园除了少数石制建筑物,几近荡然无存。中国皇家园林素有移天缩地、荟萃四海的传统。圆明园是国力上升期的满清“集全国之力”的产物,其铺张扬厉,可想而知。圆明园大火为满清带来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年仅31岁的咸丰皇帝(1831—1861)于热河(今承德)避暑山庄驾崩。同治皇帝(1856—1875)再也不能像他的祖辈一样常驻圆明园,活动空间大为萎缩,无论春夏秋冬,多局促于紫禁城这一方狭小天地。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清王朝开展洋务运动。在背负诸多不平等条约掣肘下,清王朝“外寄和议,内兴洋务”,“同光中兴”,踉踉跄跄,迈出中国近代化第一步。随着洋务运动及中外交流的深入,一大批西方器物在上海、天津、宁波等拥有租界的城市或福建马尾、安徽安庆、湖北汉阳等洋务运动重镇登场,为人们带来思想观念的变化。李鸿章(1823—1901)、左宗棠(1812—1815)、张之洞(1837—1909)等洋务派领袖,“春江水暖鸭先知”,开启了此后绵延数十年向朝廷进献西方“长技”之路。
1875年,年仅4岁的光绪皇帝继位,慈禧垂帘听政。1885年,光绪皇帝年满14岁,亲政在即,慈禧必须考虑卷帘归政后的去处。慈禧清楚,重修“万园之园”圆明园,国力绝不允许。重修西苑三海和清漪园(后改称颐和园),因有大片水面,工程量较小,倒是一条可行途径。西苑紧邻紫禁城,便于自己退居后以各种形式对朝政施加影响。慈禧遂选定西苑作为“退居”之地,于当年五月九日,下达懿旨——
“南北海应修工程,著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奉宸苑会同醇亲王奕譞踏勘修饰。所有一切事宜,随时查明具奏。”[1]
以慈禧懿旨为起始,西苑重建工程展开。根据清廷内务府奉宸苑档案,工程重点为南海瀛台、中海勤政殿、仪鸾殿及北海镜清斋等。1888年,仪鸾殿大功告成。北洋大臣李鸿章将电灯作为贡品进献慈禧。李鸿章此举,绝非一时的心血来潮。“内兴洋务”乃“同光中兴”一大主线。洋务派领袖无论“师夷长技以制夷”,还是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均以维护皇权统治为宗旨,其目的是将有限的国力优先聚焦于军事工业、交通运输业、采矿业、通讯业等需要大笔资金投入的领域。李鸿章等人十分注重富国强民的西方“长技”。在当时所有封疆大吏中,李鸿章位置极为特殊。他在天津亲力亲为,兴办洋务,同外部世界保持高度互动。曾经有“天子渡口”之称的天津在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成为“天子脚下的特区”。天津与北京近在咫尺,李鸿章往返京津,将他在天津耳闻目睹的种种西方“长技”进献朝廷,无意间成为晚清宫廷与西方科技交流的特殊使者。
李鸿章进献西方“长技”,直入宫门,上达天听,背后有着复杂的时代背景。洋务运动是自上而下的自强运动,有限的资源如何分配,最高统治者的意愿不容小觑。为了使自己主张的建设落到实处,李鸿章等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极力争取慈禧太后及满清权贵的支持。晚清宫廷由此成为西方“长技”的集大成之地。这在当时,是很奇特的一种现象。在封疆大吏“寓教于乐”、用心良苦的科普教育中,慈禧见证了西方科技文明,并以其个人意愿促进建设。
光绪初年,中国爆发声势浩大的修建铁路大论战。拥护、反对双方,聚讼纷纭,莫衷一是。1888年冬,西苑开工修建一条南起中海紫光阁、北至北海镜清斋的铁路,这条为慈禧太后修建的通勤铁路,不到两公里,交通效益极低,堪为“铁路模型”,慈禧太后及簇拥周围的王公大臣由此大开眼界,知道火车非咄咄逼人的怪物,其载重量、经济性、准点率较传统的畜力遥遥领先,“西苑铁路的修建,无疑使慈禧从犹豫不决转为支持修路起了一定的作用。”[2]
铁路为李鸿章进献西方“长技”的一种。1888年,仪鸾殿告竣,李鸿章进献电灯,可谓恰逢其时。仪鸾殿为慈禧寝宫,规制宏富,出檐深远。可靠稳定的照明必不可少。传统的蜡烛、油灯烟熏火烤,难免裹挟意想不到的消防隐患。所谓水火无情。明清时期的紫禁城,十分注重防火。即便寒冬腊月,分散宫内各处的“消防铜缸”底部也要烧火,防止结冰。电力作为二次能源,比蜡烛、油灯的安全性更胜一筹,且省去人工定时更换蜡炬、添加油脂的麻烦。当然,此时还谈不上电力照明的经济性。仪鸾殿照明专供慈禧,有一整套设备及众多的工程技术人员为其服务。若单以经济性而论,这套设备运作费用相当高昂。
仪鸾殿电灯锅炉房安设于何时呢?这是断定仪鸾殿亮灯时间的一把锁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馆藏《奉宸苑记事簿》记载安装电灯锅炉房及堪舆一事,现摘引如下——
“光绪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呈递奏事官英年瑾看得:南海安设电灯锅炉房宜安在仪鸾殿西围墙外,壬字延年方为吉。谨择于明年正月二十一日丁卯宜用金匮,丙午时兴修吉。”[3]
奉宸苑是满清管理皇家园囿的专门机构。西苑三海为慈禧“退居”颐养之所,工程建设自然归奉宸苑管理。安装电灯锅炉房事关重大,不可泛泛行动,需要精挑细选黄道吉日。以今天的观点看,这似乎多此一举,可在晚清,此乃平常不过的行为。为皇家建设服务的风水先生—英年(?—1901),头脑机敏,精通堪舆,他为锅炉房择址,想必考虑了建设实情。发电锅炉房专为仪鸾殿供电,以就近为宜,既降低电能输送损耗,又减少管线铺设费用。“仪鸾殿西围墙外”的锅炉房以燃烧煤炭获取动力,在当时的北京,煤炭获取轻便易得。自明代起,京西门头沟丰富、优质的煤炭为北京城带来生生不息的热力。发电设备运达北京,从这个时候开始,煤炭热力转化成电力成为可能。
仪鸾殿电灯晚间照明,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电能无法大规模储存,锅炉房白天不会运转,从傍晚时分燃烧煤炭,提供电力。这套发电系统即时生产,即时使用。照明所费电力不多,这套发电设备功率为20马力(约15千瓦)。宫廷素来清静,发电设备噪音有限,故能安装在“仪鸾殿西围墙外”。
仪鸾殿电灯亮于何时呢?
从《奉宸苑记事簿》可知,锅炉房修建吉时为“明年正月二十一日”(注:1889年2月20日)。只有锅炉房破土动工,建好之后,仪鸾殿方能亮灯。由此推论,仪鸾殿亮灯时间在1889年上半年(2月20日之后)。
另一条史料指向不同的时间。光绪皇帝老师—翁同龢(1830—1904)在光绪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注:1889年1月30 日)记了一则日记。这一天为农历年岁尾,翁同龢对一年来的大事、灾异回顾,堪称“翁同龢版”的国史缩微录——
“今年五月地震。七月西山发蛟,十二月太和门火,皆天象示儆,虽郑工合龙为可喜事。然亦不足称述矣。况火轮驰骛于昆明,铁路纵横于西苑,电灯照耀于禁林。而津通开路之议,廷论哗然。朱邸之意渐回,北祥之议未改,历观时局忧心仲忡,忝为大臣能无愧恨。”[4]
身为帝王师,翁同龢能便利出入西苑、紫禁城等要地,见识常人无法看到的内中场景。这是翁同龢日记的独特价值。1888年,慈禧以筹措海军经费名义重建清漪园,将其改称颐和园。以此为发轫,颐和园成为晚清“新夏宫”。为了慈禧游玩便利,昆明水操学堂蒸汽汽轮拖曳慈禧所乘御船,游弋昆明湖。水操学堂的蒸汽汽轮,正规用途是军事训练。“火轮驰骛于昆明”,慈禧为了享乐,化公为私,置军事训练而不顾,这也为后来的北洋水师全军覆没埋下了种子。“铁路纵横于西苑”,1888年,西苑修建连接中海与北海的小铁路,慈禧见识到火车并非骇人怪物,推动了铁路的修建。“电灯照耀于禁林”,仪鸾殿亮灯,慈禧享受电力照明。电力照明的优势为传统的蜡烛、油灯所不及。翁同龢认为,火轮、铁路、电灯等西方之物堂而皇之深入宫廷。慈禧不加以排斥,还乐此不疲。在当时晚晴国力衰微的背景下,翁同龢耳闻目睹,忧心忡忡。
《奉宸苑记事簿》为官方档案,有专人记录西苑建设事宜。在电灯锅炉房建设吉日选定的情况下,没有十分特殊的理由,不会轻易更改建设时间。安装电灯锅炉房吉时为光绪十五年正月二十一日。以常识而论,从腊月十五到正月十五,这是包括工匠在内的劳动者休息时间。这段时间,工匠不会轻易出工。正月二十一日,大地回春,电灯锅炉房开工。
而翁同龢日记,不会无中生有,为他亲眼所见、所思、所感。翁同龢进出宫门便利,“电灯照耀于禁林”,给他带来巨大的视觉、心理震撼。与北京电力照明最早享用者—慈禧一样,翁同龢也是“电灯照耀于禁林”的见证者。只不过,汉人翁同龢不以宫廷为家,须定期往返于自家住所、宫廷之间,耳闻目睹晚清北京的衰败,对慈禧的享乐难免有些微词,故将“电灯照耀于禁林”记载日记中。这则日记记于1889年1月30 日,以此为证,仪鸾殿亮灯当早于此时。
《奉宸苑记事簿》和翁同龢日记均为可信度高的原始资料。我们如何看待二者所反映的仪鸾殿亮灯时间差呢?笔者认为,在光绪十四年十一月由神机营总办恩佑(旗人,生卒年不详)经手向丹麦洋商祁罗弗洋行购买电灯、锅炉等设备运抵北京后,在仪鸾殿电灯锅炉房正式修建前,这套发电设备试运行。为了检验设备可靠性,试运行必不可少。这套设备采用煤炭发电,功率、体积有限,试运行较为容易。1888年冬,仪鸾殿试灯成功。弹指间,电光朝霞,在晚清宫廷形成一传十、十传百的轰动效应。毕竟,中国宫廷采用蜡烛、油灯照明,沿袭数千年,仪鸾殿点亮北京第一盏电灯在当时不啻石破天惊。1889年2月20日,电灯锅炉房正式修建。建成后,仪鸾殿有了稳定可靠的电力供应。以亮灯时间为论,北京第一盏电灯亮于1888年冬。
[1] (清)世续.清实录·德宗实录[M].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7:934-935.
[2] 杨乃济.西苑铁路与光绪初年的修路大论战[J].故宫博物院院刊,1982(4).
[3] 清内务府.奉宸苑记事簿[Z].北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馆藏.
[4] (清)翁同龢.翁同龢日记.(第4册)[M].北京:中华书局, 1992:2249.
(责任编辑:王 荻)
Examination on the Light Time of Beijing Finst Electric Lamp
FAN Liang-shu
(Teaching Department of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Theory Course,North China Electric Power University,Beijing 102206,China )
When did the Beijing first electric lamp shine in? There have been three versions, in 1888, 1889, 1890. This paper argues that, in the winter of 1888, power generation equipment was shipped to Beijing, in order to test the reliability of equipment, this set of power generation equipment was put on a trial run. Lamp test was a success, forming a sensational effect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palace. With the lighting time on Beijing, the first electric light lit in the winter of 1888.
Beijing;Late Qing;electric lamp;time
2016-10-29
樊良树,男,华北电力大学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学部副教授。
F429
A
1008-2603(2016)06-0019-04
● 电力经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