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尼尔《马可百万》的文化透视研究

2016-03-07 11:50
关键词:冲突融合文化

周 玲

(安徽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奥尼尔《马可百万》的文化透视研究

周玲

(安徽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241002)

摘要:借助文化阐释理论,对美国剧作家尤金·奥尼尔以东方为背景的历史剧《马克百万》存在的种种文化表征和思想意蕴进行文化诠释,分析作品中东西方文化之间的冲突与融合,论证尤金·奥尼尔所受到的东西文化的影响贯穿着他对寻找精神归属和“诗意的栖居”家园的思考,使这部戏剧呈现出丰富的文化、文学价值。

关键词:文化;冲突;融合;文化诠释

奥尼尔曾说过,“戏剧对于我就是生活,是生活的本质和解释。”[1]“由于受到东方思想的影响,奥尼尔的创作的一个特征是将主题,人物等原先二元对立的因素或矛盾和谐地统一起来”,[2]也就是说强调融合。纵观奥尼尔的创作观和世界观的演变形成,正是东西方两种文化的碰撞和融合使得奥尼尔的作品往往含义深远,诗意无穷。他的晚期历史剧《马可百万》集东方历史背景、凄美的爱情故事、悲剧以及社会讽刺于一体,体现了东西方文化的二元对立。

《马可百万》写的是13世纪意大利冒险家马可·波罗来中国探险的故事,剧中的中国公主阔阔真和马可·波罗分别是东西方两种文化的代表。从题材上看,西方人马可来到古老的中国,就暗示着具有文化差异的东西方文明的冲突与交流。基于此,本文力图借助文化阐释理论,梳理剧本中不同的东西方文化典型表征,阐释其思想内涵,分析作品中东西方文化之间的冲突与融合,论证尤金·奥尼尔所受到的东西两方文化的影响贯穿着他对寻找精神归属和“诗意的栖居”①家园的思考。

一东方情结

美国评论家卡品特曾说,“东方特色是奥尼尔戏剧艺术中最重要、最显著的一个方面”。在各种东方思想中,道家是奥尼尔“在东方宗教哲学中唯一的一种通过经典文本而并非评论文章了解的”,[3]据考证他曾不止一遍地阅读《道德经》和《庄子》的英译本。老庄的无为出世、循环回归、阴阳转换思想成为他剧本写作的哲学基础,东方哲学思想和神秘主义的倾向在很多剧作中都有体现。

1. 仁爱。

中庸之首,仁者之心。“和平友爱、温良仁爱”成为书中贯串的主旋律。奥尼尔借助文中信佛教的商人之口:“慈爱应普及一切众生;怜悯应与受苦者同受一切苦;同情应谅解一切事物;最后,公正则应一切人与一切事物重要相等。”[4]阔阔真也说,“我曾爱过,我曾为爱而死。现在我是爱的象征,我又有了生命。有生命,但我已不念以往的一切。是爱的象征,因此我能宽恕一切。”[4]具有东方古典美的阔阔真“为美而死,只爱过爱本身”所代表的“包容宽恕”[4]思想,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归属感。奥尼尔反对战争,渴望平和,这一点也和中国道家和儒家思想不谋而合。儒家的以“仁”为核心的道德主义哲学认为战争缘于人的贪欲和理性的丧失。老子也曾在《道德经》第三十章谈到,“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师之所处,荆棘生焉”,认为战争是愚蠢而野蛮的。忽必烈手下的大臣许衡,是一位典型的信奉老庄哲学的东方智者。他反对复仇,“不明智的复仇根本无法让心灵的到和平”。[4]当将军伯颜美化战争的本质,吹嘘打仗出征是“为了道义而战”,实现共荣,奥尼尔借忽必烈之口表达出这种厌恶“战争就是战争,请不要用花言巧语来掩饰”。[4]奥尼尔不仅反战,还认为武力征伐会使得“征服者为被征服者的贪婪、虚伪一切罪恶所征服”。[4]

2. 生死观和人生观。

生死观是奥尼尔戏剧中探讨的重要主题之一,在《马可百万》中对生死的“无上妙悟”[4]显然受到道家“生死循环、回归思想”的影响。剧中,忽必烈的理学家大臣许衡就表达过类似观点,“生非是始,死亦非终”,[4]从生到死实则为“一步步接近生命终点”[4]的行程。在序幕中四个教徒瞻仰死去的阔阔真王妃遗容时,他们发现“她那安详的面容,似乎闪耀着一种超越死亡的无限宁静的生命的光辉”,以至于他们不禁敬畏地发出疑问“你确信她是死了吗?”[4]在他们惊愕之际,阔阔真的脸上还显现出一种“非尘世所有的光彩,像圣像头上的光环一样”。[4]她的面容越来越“栩栩如生”,最后竟然“双唇微启,两目渐睁”,说出话来。轻柔的笑声带着“令人心醉的超自然的欢乐气息”从她双唇之间发出,渐渐升向天空,终于“杳然逝去”。[4]在奥尼尔笔下,“道成了肉身,肉身重新成为道”。[4]阔阔真所经历的生死回返只是物质形态的转化,正如庄子所言“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最后死了的阔阔真公主和马可各自回到故里,生命的本源,这正是老子“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循环论思想的体现。许衡告诫为情所困的阔阔真,“最聪明的想法还是把人生比作两次觉醒中的一场噩梦,每一天则是生命的一个缩影”,[4]则契合了道家“人生如梦”的哲学。在东方神秘主义的影响下,奥尼尔认为“人生真是神秘莫测”,[4]“生命如同静寂的长河,疯狂地日夜不停滔滔流去,[4]44不知流向何处,也不知为何要这样流。[4]人却无法和这种神秘的力量抗争,这种力量“既创造又毁灭,无穷无极”。[4]

3. 齐物论。

庄子的齐物论指出,“是非之彰之,道之所以亏也”。[5]是非对错,争执不能解决问题,正所谓“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5]意思是说,与其纠缠是非,不如顺乎自然之变,保持事理的自然均衡,以淡泊宁静应对。齐物论主张以“虚静明觉”之心看待世界,“同主客,泯物我,除是非,破二元”。[6]剧中理学家大臣许衡可以说是齐物论的代言者。对于忽必烈的怒气,他谏言“不能容忍,岂是智慧?”[4]当忽必烈看到孙女阔阔真为马可黯然伤神不禁产生处死马可的念头,许衡立刻安抚他,“贵者无我,智者无动”,[4]提醒忽必烈贵为君主“真理以无为作为,以所知尊所不可知”。[4]忽必烈听罢心悦诚服,认识到是非对错的争执解决不了问题,还“有失身份”。[4]对基督教和东方宗教的冲突,以及马可与阔阔真的关系,许衡的这段“虚静无为”言论显然带有道家齐物论的思想。

二西方文化

1. 二元对立。

西方传统主客两分的认识论中,客体和主体是对立的二元项。《马可百万》中,二元对立被大量运用在在背景、人物和人物性格、主题和各种象征手法上。剧中这种二元对立具体体现在:东方与西方;物质与精神;生与死;分与合;阴与阳;现实和理想;梦境和清醒。这些二元对立不仅营造张力,刻画人物,调动冲突,渲染悲剧色彩而且强化主题,体现了奥尼尔的二元论西方世界观。马可波罗代表的“阳”,是一种男性的西方理性特质,表面物质富丽堂皇,内在精神贫瘠枯竭;而阔阔真身上蕴含的是与之对立的“阴”,是一种女性的的东方感性元素,是一种本能的精神上的内涵。当马可和阔阔真在旅途中产生朦朦胧胧的情感即将接吻时,“当啷啷”的钱币声立刻让他抛下公主,回到现实。马可即便是作爱情诗,也是空洞无灵魂。在忽必烈眼中,马可“一切都贪,可什么都不爱;一切都看看,却什么都没有看见”,[4]是“精神畸形、缺乏灵魂、贪得无厌”的西方异教徒的形象。与马可代表的现实主义对立,阔阔真是一个富有诗意的理想主义者,对于人生和和世界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和追求。

2. 美国梦。

马可所狂热追求的物质主义是所谓的西方成功哲学“美国梦”,“只要做事不怕苦,不怕累,留心等待时机,便可以赚上几百万”。[4]为了追求成功,他可以“时时刻刻埋头苦干”。[4]这个形象和同期美国作家的辛莱·刘易斯创作的《巴比特》中的主人公乔治·巴比特一角有很大的相似性,二者都在道德观上毫无可取之处。在马可身上体现的首先是物质主义的崇拜,其次是价值观上的实用主义,再其次是利益原则。马可临别时,给心爱的女孩杜纳塔写了一首代表着浪漫主义的情诗,却处处以“金子,白银,黑珍珠,红玉”和美貌的姑娘作比,连教皇都讽刺他“爱情的天国里也未免钱币稍多了一些”。[4]在动身出发时,马可一家三口为了追求所谓的前程,来不及为新上任的教皇表示拥戴,就奔向东方,转瞬把基督教的钟声抛在后面,对金钱和名利的追求远远甚与宗教信仰。马可始终惦记着在海外可以“追求金银珠宝”,日后成为“富贾巨坤”,到盛年时可以“财源茂盛”,回家“安享富贵”。[4]为了谋求物质利益,马可甚至会把“诺亚方舟砍成一块块卖给基督徒当纪念品”,[4]把“教堂前的石头狮子”当作“捕鼠器”[4]卖掉。在中国居住十五年后回到了威尼斯,他因为拥有的巨额财富被称为“马可百万”。这个带有讽刺意味的绰号强化了他的身份和特性——“丁点灵魂都没有,只有精明狡猾的贪婪”。[4]在追求财富的智慧方面,马可也许抵得上百万智者,但是在精神上却一贫如洗。

3. 消费文化和实用功利主义。

马可治理扬州时,对一切日用必需品都征税,对所有人不管是店家还是乞丐都收税。他提出用花费小的纸币来代替金币银币,还发明了“炮弹”代替“撞车”用于打仗并盘算把这两套技术卖给忽必烈来交换货真价实的“黄金”。连他在护送阔阔真和亲之时,也不忘记“进港停岸,做些买卖”,[4]可爱娇美的公主在他心中也只是等同于“阳光下灿烂的金子”。[4]返乡回到威尼斯的马可,一掷千金,“家中的金质餐具光彩夺目”,[4]仆人成群,宴席奢侈,波罗一家人服饰华丽精美,气派阔绰。这些描写都是对西方资本主义社会追求物质享受的消费文化的刻画。在马可眼中,妻子胖瘦都不要紧,只要“常识丰富,会做家事”,“有家族利益需要”,[4]别无所求。这种婚恋观显然是西方实用功利主义的一种体现,食物和金子就可以打发马可的爱情。

三冲突与融合

《马可百万》将东方的虚静无为与西方的毁灭性物质主义加以并置对照,阔阔真和马可分别是两种不同文化和人生哲学的象征:一个以精神理想为依托,一个以物质财富为根基;一个以“爱”为信念,一个以实用主义为标尺,两者各自代表的文化间的碰撞、冲突就不可避免。奥尼尔戏剧的一个主要文化表征,就是“他的思想中往往蕴含着对立的两极”,而奥尼尔会根据自己的理解“调节整理”,将各种对立文化现象融入到“无差别的主观世界”。[7]

1. 各种宗教的并置和交锋。

剧本中一开场便出现了基督教徒,袄教徒,佛教徒三人,对“圣树”的典故各持一词,而后又出来一个信奉伊斯兰教的赶车的队长加入到争辩中。这一幕折射出东西方宗教文化的碰撞交融,正如中国乐队和鞑靼乐队“互相冲击、尖锐刺耳”[4]的乐声初次交锋。在中国汗八里皇宫内的金銮殿上,马可就和忽必烈对于“死后是否有灵魂”[4]展开一场东西方思想的辩论。马可说过,“我的脚就是合不上中国乐调的拍子。”[4]我们可以从中管窥到中西方文化的差异与不适。大将伯颜也曾以是否皈依释迦摩尼的佛教作为借口,意欲除掉西方的基督教,“不皈依的就杀无赦”。[4]忽必烈对马可憎恨之余,不但要将“所有教堂夷为平地”,还要将“所有基督教徒不是杀就是留作奴隶”。[4]在阔阔真的尸体被运回到故乡,大殿上俯首祈祷的教徒,“一是儒生,二是道士”,还有两人分别是“和尚和阿匍即伊斯兰教教师”。[4]尽管信仰不同,皆认为“有生之物必有死”,[4]人皆有一死,不同之中也有“同一”。

2. 二元论和一元论。

东方思想打破了西方传统二元认知模式对个体和主体的认知,赋予“天人合一”升华意义,主张“同一”的一元论。儒道两家都讲“天人合一”,儒家认为天人合“德”,把“天人合一”视为一种道德境界,而道家的“天人合一”本质上是天人合“艺”,是一种艺术境界。在东方背景下,奥尼尔呈现的世界有种天人合一、物我一体的境界。老子主张“冲气以为和”,才能“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庄子提出的“一清一浊,阴阳调和”[8]也是强调万物相辅相成,合为一体。东方思想消解了西方的二元论价值观,生与死、是与非、善与恶可以互相转化,体现了一元论的“大道合一”。奥尼尔对世界的态度经历了由二元对立转向二元统一的心理历程。正如忽必烈在剧终时阐述,“可以生得很高尚,也可以死的很高尚”,“生得胚胎与死的归宿,是互相协调的,融为一体的”,[4]“我是死去的人,而你活着!为死去的我痛苦吧!”[4]奥尼尔笔下的大汗忽必烈不仅体现了西方积极进取的锐意也融合了东方虚静顺应的谋略,是兼具理性和感性的“天地合一”的代表人物,象征着东西方文化由冲突转向融合。

四结束语

奥尼尔对上帝的信仰受到冲击后,把目光转向东方寻找人类精神困囿的出路和精神家园的归属,试图用东方思想来探究人与社会的意义。奥尼尔的探求“既不是一种对西方文化的根本放弃,也不是一种对东方神秘主义的全面接受”。[9]他的“着眼点在于努力寻求一种东西方的混合”,[9]以此解决当代社会的困顿,找到出路。通过以上解读,《马可百万》是一部浸润着东方特色和西方思想的悲剧作品,正如奥尼尔本人1923年在工作日记里写的对该剧本的设想“将古老的中国文明和现代文明作比,要求人们在世俗的成功与向更高的精神层次迈进两者之间做出抉择”,[10]深深地体现了东西方文化的冲突融合以及现代人进退维谷的精神困囿,表达了奥尼尔追寻精神归属和“诗意的栖居”人类家园的理想。

注释

① 诗意的栖居:最早由荷尔德林在诗歌中提出,海德格尔将其哲学阐释理解为艺术和精神家园归属。诗意的栖居就是通过心灵的解放和自由,寻找人的精神家园。这和道家美学、禅宗美学的内涵是一致的。

参考文献

[1]Arthur & Barbara Gelb. O’Neill. Dell Pub: Co. Inc., 1965:120.

[2]汪义群. 奥尼尔研究[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56.

[3]詹姆斯·罗宾森. 尤金·奥尼尔和东方思想[M]. 郑柏铭,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24.

[4]奥尼尔. 奥尼尔文集第二卷—马可百万[M].毕谹,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1-102.

[5]孙雍长. 庄子注译[M]. 广州:花城出版社,1998:22-24.

[6]陈鼓应. 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53.

[7]任生名. 对立与主导:论奥尼尔戏剧思想的深层结构[A].郭继德.奥尼尔戏剧与研究论文集[C]. 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166-219.

[8]王明. 道家和道家思想研究[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42.

[9]郭继德. 尤金·奥尼尔戏剧研究论文集[C].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81-88.

[10]奥尼尔.尤金·奥尼尔文集第六卷—奥尼尔论戏剧[M]. 刘海平,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334.

Class No.:I106.3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A Cultural Interpretation of O’Neill’s Marco Millions

Zhou L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Anhui 241002,China)

Abstract:By means of cultural elucidatory theories, this paper is to give a cultural interpretation of diverse references and profound connotations conveyed in Marco Millions, a masterpiece based on the Oriental background by American playwright Eugene O’Neill, with an aim of expounding the conflict and integration of eastern and western cultures. It is to be proved that both cultural influences on the playwright find thorough expression in O’Neill’s thought of pursuing sense of belonging and human homeland of “poetic habitation”, which renders the play abundant cultural and literary significances.

Key words:culture; conflict; integration; cultural interpretation

中图分类号:I10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758(2016)01-0116-4

基金项目: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专项项目“尤金·奥尼尔戏剧精神生态研究”(编号:SK2013B223)。

作者简介:周玲,硕士,讲师,安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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