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婚恋视角解读《桥》中“桥”的意象

2016-03-07 07:57
关键词:之桥彼岸小林

吴 珊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



从婚恋视角解读《桥》中“桥”的意象

吴珊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410000)

《桥》是废名颇具代表性的一部小说。通过解读《桥》中的“桥”意象,探寻作者所表达的爱情主题。废名将自己的内心世界投射到了这部小说中,通过小林、琴子和细竹之间的情感关系,诠释了对爱情的向往、抉择以及对女子命运的思索。“桥”作为小说的中心意象,具有浓厚的彼岸色彩。

《桥》;爱情;意象;彼岸

废名的《桥》是公认的晦涩难懂之作,读罢,笔者亦深有同感,该作之所以呈现晦涩之貌,究其原因,在于其所叙之事几近于无事,跳跃性极大,人物语言常常是藏有古奥禅味的个人私语。按语言本身的叙事顺序,行文存在多处省略“断裂”。正如废名在《桥》发表之初,便在“附记”中声明,“无论是长篇或短篇我一律是没有多大的故事的,所以要读故事的人尽可以掉头而不顾”。①因而读《桥》,就必须自己在阅读的过程中“搭桥”。《桥》中反复出现的桥、塔、船、寺、柳、月亮、梦等意象,便可成为欣赏与接近废名旨趣高远的艺术境界的一座桥。

“意象”是文学理论批评中一个十分重要的概念,意象派诗人庞德认为,意象“不是一种图像式的重现,而是一种在瞬间呈现的理智与感情的复杂经验” 。②庞德所说的意象是理与情的复合体,是内心世界的外在呈现。创作者将“意”和“象”融合为一体,“象”已不是原先的客观之物了,而是审美化、情态化的意象了。意象作为叙事作品的“文眼”,往往也具有多重功能,例如凝聚意义、贯串叙事结构,保存审美、强化作品之耐读性等,不一而足。当然,在一部好的叙事作品中,意象叙事的诸种功能并不是单独呈现的,而是聚合一处的。借助“桥”的意象,废名传达出了对男女爱情的美好追求和向往,同时,也体现了作者对于爱情的选择以及女子的命运问题的形而上的思考。

一 爱情之桥:过桥而定情

“桥”是小说《桥》中构建的一个中心意象。在物质实体的意义上,桥可以渡人,从此岸到彼岸,桥作为沟通两地的建筑景观,具有连接两岸的交通功能。废名曾在日记中记叙到,“儿时见了桥是怎样的欢喜,倘若把儿时欢喜的事物一一追记下来,当是一件有趣的事儿。”废名对于桥,打小便似乎情有独钟。“一片自然风景就是一个心灵的境界。”③思想家艾米尔如是说。当自然或者某种自然物进入作家的视野并进而形成文学意象的时候,桥远非是架在河面上,把两岸接通的建筑的概念图解,它也就同时承载了作家的某种情感和心理。在这部小说中,作者赋予了“桥”更丰富的象征意义,融入了废名对于人生命运的智性之思。

在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中,乞巧节牛郎织女通过“鹊桥”见面解一年一度的相思之苦。相互爱慕之人古道长桥相约,送别在中国古典的文学作品中被反复地咏唱。“桥”在废名的小说中,同样被赋予了爱情之桥的意义,这便是小林的爱情的隐喻。

《桥》中故事的主体部分就是围绕着小林、琴子和细竹展开叙事,而在《桥》整部小说的开头,废名先在《第一回》中讲了青梅竹马的男女最后终成佳偶的小故事。暗示了小说最基本的主题就是婚恋主题:“桥”是婚约之桥。十年前小林放午学回家,一个人到城外去玩。城外边有一条河,河上有桥,《金银花》一章写小林的第一次过桥:“忽然他在桥上了,一两响捣衣的声响轻轻的送他到对岸坝上树林里去了。”④少年小林轻松地“过桥”而入史家庄,摘金银花的少年遇见了放牛的小姑娘琴儿和史家奶奶,作家并未交代两家人具有怎样的世交渊源,而只通过史家奶奶在看到程小林并提及小林的父亲时两次眼里笑着噙满泪花的描写,便可见两家的交情的不一般。这两个小人儿的姻缘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小林在回家的途中走过桥在洲上遇到了姐姐,问他怎么无故一个人跑到别人家里去,小林“并不直率地讲给姐姐听了,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的,倘若要他讲,那是金银花和琴子妹妹了”。⑤小林数次过桥去找琴子玩耍,小林教琴子写字而偷偷写下“我爱你”,纯真而美好的感情使作品充满诗情画意。这桥带着小林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至此,小林似乎倏然长大,他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心底藏了琴儿姑娘。青梅竹马的情谊有了媒妁之约。桥恰似一根红线,牵起了小林与琴儿。

二 婚姻之桥上的“闯客”

小说下卷写归乡的小林,故事主要在琴子、细竹、小林三人之间展开,十年的光阴使得小林不复是当初“程小林之水壶”的小林,是走了几千里路才又回到了这“第一的哭处”。当日淘气地在王毛儿的嘴边画胡子的小林已然远去,而记忆中的琴子也出落成了温柔敦厚、端庄矜持的大姑娘,谁都喜欢她。小林常说她是“老者安之,少者怀之”。琴子集中体现出中国传统的大家闺秀的风姿,说话行事总是规规矩矩,不敢失去传统女子的风范。在《灯笼》一章中,得知小林和细竹一起在河上玩,琴子静成了一尊statue,对小林的爱里飘来了对于细竹“妒”的影子。而一想到“妒”字,她分明地害怕了。《故事》一章里小林对琴子说,细竹真好比一个春天,琴子听到小林如此夸赞细竹,她实在忍不住哭了,但如此伤心也还是要恪守“哀而不伤”的规矩,她只是轻轻地跟小林说,“你以后不要同细竹玩”。

小林此时安慰琴子说,“我其实是一个脚踏实地者,我的生活中未必有什么可惊异的闯客。”他欲意告诉琴子这些年去乡并未结识其他的女子。然而,此时出现的细竹无异于是他生命中惊异的闯客,小林离开之际还是个小东西的细竹,此时成为了小林眼中十分闪耀的人儿。她在他的瞳仁里长大成了好看的大姑娘,以至于一进门告诉母亲的话便是“我也会见了细竹,她叫我,我简直不认识” 。充满讶异的语言近乎是在天上掉下来了竹妹妹,小林因此觉得归来的这个春天近乎美满地古怪了。

小林对细竹的喜欢,更是取其天真自然的部分。小林与琴子在一起的感觉是相敬如宾,而与细竹在一起更能解放自己的天性。细竹的天真无邪可以唤起主人公对于过去纯粹唯美的记忆,这无疑是作品中小林成年后面对繁杂世态而产生的对于儿时的向往与依恋。

小说以《碑》为界,在此之前,是儿时顽皮好玩、淘气可爱的印象,如小林趁先生不在领头逃课外出去玩,王毛儿打瞌睡时给他画花脸,一派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作品中并没有交代小林这十年间离去的故事,但十年后归来的小林已经全然没有了儿时的天真活力,呈现出了一个全新的、在史家庄的人看来甚或是有点儿古怪的小林,小林在向狗姐姐的倾诉中说道,“我的心简直受了伤,只有我自己懂得” 。

而细竹虽长成了大姑娘,可她像小孩子一样不受束缚,天真烂漫,一无所拘,但又充满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她要笑起来,便是破口大笑,“一个人的笑声算的了什么?但于小林则有弥满于天空之概,远远的池岸一棵柳树都与这笑有关系” 。小林称细竹的一举一动总来得那么豪华,“豪华”二字,真是道出了细竹的性情。她与琴子同是善良美好的姑娘,可她与琴子最大的不同在于她的憨直,爽快,有时候甚至是鲁莽地冒着傻气,安静之时一袭月白单衣,默然不语,动起来却像是青青草色上打滚的小白马,可爱至极。细竹没有琴子身上那么多的规矩和束缚,更多地流露出女儿家的自然本色,就像是经过了规训,然而还是不会被驯服的小野马,活脱脱的一派自然的神气,这是此时的小林、琴子、甚或是小林儿时依恋的狗姐姐都不具备的初心,细竹的率真爽朗,淘气活泼,与童年的小林正遥相呼应。

小说在《桥》这节中写小林看着细竹、琴子上了桥,他自己站住不动,从此这个桥就以中间为彼岸,细竹在那里站住了,“永瞻风采,一空倚傍”。伊人独立桥中,两岸便是小林与琴子,细竹在桥上那一驻足、一回首、一嫣然,这种无意间的美丽风情,举手投足之间都成了烙刻在小林眼中的一副永恒定格的美丽画卷。细竹因此成为小林婚恋之桥上“惊异的闯客”。这里既是写桥上的男女之情,又是在写一种沉思的人生境界。我们可以这样说,废名其实是被儿童般返璞归真的生命状态所吸引。然而过去毕竟是渺茫的乌托邦,虽然美好,但生命的状态只能停留在当下。周作人曾这样评价废名,“我觉得废名君的著作在现代小说界有他独特的价值者,其第一的原因是其文章之美。”⑥废名自己也称,美是其写作《桥》的哲学。废名作品之“美”在于远离俗世喧嚣而构筑的桃花源般和谐宁静的世界,还在于作者本身对美好的事物的欣赏而不占有的心境。所以,小说中归来的小林对于外界的一切只字不提,他也没有越过婚姻之桥重新选择自己的爱情之路,对于细竹,他永远是隔桥欣赏。

三  “桥”意象的旨归:人生彼岸与女子命运之思

在《桥》这个章节中,废名将最美的意象、最高的评价给予了细竹:“细竹一回头,非常之惊异于这一面了,桥下水流呜咽,仿佛立刻听见水响,望她而一笑,从此这个桥就以中间为彼岸,细竹在那里站住了,永瞻风采,一空倚傍。这一下的印像真是深。”而八丈亭这又长又狭的木桥,小林并没有真正地跨过去,“我的灵魂还永远是站在这一个地方——看你们过桥,是忽然超度到那一岸去了”。

在这段描写中,废名将细竹所在之处称之为“彼岸”。既有伊人宛在水中央的可望不可即之感,亦是一种永远在探求“彼岸”的一种生存的状态,在这一个细节之中,小林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彼岸世界,从实体之桥过渡到人生之桥,其中隐含着作者对于人生以及女子爱情命运的思考。作为一个内倾型的作家,他的笔下更多的不是虚构一个外在的世界,而是关注自我。正如朱光潜先生所言,废名的眼睛老是朝里看,废名的人物都沉没在作者的自我里面,处处都是作者的生活。废名小说中的故事原型往往是固定的三角关系,这不仅表现在小林、琴子和细竹之间的情感关系,下卷中大千小千的爱情纠葛,也可以说是对小林爱情故事的另一面书写。在更早写下的《柚子》中也有类似的情节。所以说,小说中男主人公一定程度上就是废名自身的投射。

在《桥》的上卷中,小林总是一个人过桥玩,而下卷中小林即使渡过了现实中实体的桥,可是心中的桥却没有跨过去。在爱情的三角结构中,小林虽然跨越了儿时的那座婚姻之桥,但十年之后归乡的小林又抑制不住对细竹的那份情感。小说的叙事情节暗示着,小林并不能越过婚姻的约束重新选择。事实上,他并未渡过这座爱情之桥。废名自身是“守礼法的性格”,他并没有改变这种现状,将爱情在实际生活中从想象推向现实。

细竹作为横亘在小林与琴子之间的一座桥,在遇见了大千姐妹俩之后,她对于自己的处境有了新的认识,在天禄山扫月堂,细竹和小千居于一室,小千向细竹出示了自己的日记,细竹觉得“自己向来没有今夜这时一个明白的光景了”,日记里大小千曾同时爱上了一个名叫“东”的男子,大千与东结了婚,东死去了,细竹默默地同情大千,“大千那么好的女子乃是同月亮一样,岂不同月里的嫦娥,永远看别人的事情,自己的事情摆在明明白白,将来没什么是她的,她也不要有什么了。”第二天她就对大千说:“大千姐姐,我今天早晨同平日不一样,我看你也同平日不一样,我们两人算是最好的朋友。”这是细竹在命运的意义上理解了大千,也明白了自己。很明显,作者让细竹对大千有了悲悯之情,细竹心底并不认可小千的执念,小千不可以这样自私,小说没有详细地描写大千爱情之路的不幸,可是从大千与细竹的对话“如果你做我的妹妹,我的命运会好一些”中可以看出大千的苦处,小千的“我执”造成了大千感情之路的坎坷,面对徒有悲伤的大千,细竹对她说,“我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一定的事情,我们不可糟蹋自己,自己跟自己的影子作伴就好”。细竹绝不会如同大千一样顾影自怜,她懂得女子不能糟蹋自己,她要“尊重自己,友爱人群”,这不仅是作品中细竹的出路,亦是作家理想的对于世间所有女子的归途。

废名借大小千的爱情故事展示了对小林爱情的另一种可能性的思考,通过细竹对于大千命运的同情,对于爱情占有欲问题的反思,细竹绝不可能成为小林与琴子婚姻之桥上的一个障碍物。相反,细竹觉得自己像船儿一样,虽有漂泊的孤独,然而她会渡己,亦是渡人。细竹这个人物形象寄托了作者所有的诗美理想,“她好像流水一样,流水所以忙,流水所以不忙。是的,我们看天上的星,看石头,看镜子,看清秋月,看花,看草,看古树,这一件一件的启人生之宁静,宁静岂非一个担荷?岂非一个思索?大约只有水流心不竞了。流水也是石头,是镜子,是天上的星,是月,是花,是草,是岸上树的影子” 。⑦细竹的坦然是心有负荷的宁静,细竹“流水不竞”,将自己渡往没有纷争和烦忧的世界。

纵观整部小说,爱情的纠葛纷争从未正面书写,而主要从主人公瞬间的心境和顿悟来暗示情节的发展。在废名看来,爱情中的争抢必然会造成悲剧,而在这种关系中的女子唯有释然和独立,方能渡己,抵达彼岸。“桥”作为小说的中心意象,作家据此悟道沉思,具有浓厚的彼岸色彩。

注释

①废名:《废名集》,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②汪耀进:《意象批评》,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4-5页。

③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59页。

④冯思纯:《废名短篇小说集》,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170页。

⑤冯思纯:《废名短篇小说集》,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182页。

⑥周作人:《枣和桥的序》,载于《知堂书话》,海口.海南出版社,1997年版,第931页。

⑦冯思纯:《废名短篇小说集》,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360页。

[1]废名.废名集[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2]汪耀进.意象批评[M].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

[3]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4]冯思纯.废名短篇小说集[M].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

Class No.:I207.425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Interpretation of the Bridge Image in Bridg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arriage

Wu Shan

(School of Liberal Arts,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000,China)

Fei Ming is a well-known writer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modern literature, and Bridge is generally regarded as the his representative novel. By analyzing the bridge image in this novel, the paper interpreted the main theme of love. Fei Ming reflected his inner feeling through the heroine in the novel to explore the choice of love and the fate of woman, bridge, as a central image of the novel, has a rich and profound connot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Bridge; emotional relationship; image; the other shore

吴珊,硕士,湖南师范大学。

1672-6758(2016)09-0127-3

I207.425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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