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是那个守夜的人（组诗）

铁马

在人生的中途……

在人生的中途，人与荒谬遭遇。

他的生命由此沉陷于黑暗。

他被隔绝于众人如直坠深渊，

身内呼啸的长风更令他恐惧。

他自认刚强的理智已进退无据，

再不能维持统治。黑夜，白天，

冷酷的噩梦时刻把他纠缠。

他不再认识世界——那晦涩的面具。

透过生活的重重谎言，他看见：

孤独和疯狂正将每个人湮没，

温爱和同情已被永远逐放。

只是在严寒中，在沉寂的心之荒原，

呜咽着微暗之火——那荒僻的角落，

仍不时闪射着遥远的一抹辉光。

我正是那个守夜的人

我正是那个守夜的人——

那沉默的 被遗弃的夜之子

夜的秘密那辛辣的液体

我注定要像酒徒一样啜饮

黑暗给了我敏锐的视力

因此我感到痛苦

然而 当夜的潮汐涨落

像棵树 我独自挺立在广袤的空间

你们在甜蜜的舒适里昏昏欲睡时

我正走向凄凉的十字街头

那乞丐 窃贼 娼妓 骗子 阴谋家……

失意的情人和流浪歌手的世界

生活的宠儿 你们为鲜花环绕

日日夜夜在四射的光华里旋转

而我的同伴是路灯 为每个

拖沓的章节 它撒下断续的标点

这严峻的证人从不曾遗漏

任何事件 带着冷漠的嘲讽

在城市的褶皱里 它打量过多少

蒙昧和疯狂 你们从不曾知晓！

为了你们良心的安宁

为了你们道德的完美

这微不足道的一切 这鸡毛蒜皮

并不曾打扰你们 谢天谢地！

然而地球在转动 从不曾停止

那永不消歇的夜风中流转不息的

卑微者的痛苦 将汇聚成为

黑色的洪流 把整个大地淹没！

而为着这些无法安慰的灵魂

我——被诅咒的诗人

将在零碎的纸页上记下

隐秘的证词 那火焰呼吸的词语

我将如实记录下这夜色

这心跳 这罪孽和这幽暗的记忆

只要这冷酷的世界上 还有一个人

能够为无辜者的呻吟而呼号

为黑夜埋葬的明净的梦幻

将在我的诗章中顽强地复活

虽然在这沉闷的叙述中

后来者无法找到他那蓝色的理想

正直的人定会以我从未经历的

宽容 将我的忧郁细细评说

在这个失却根基的纷乱时代

我正是那个守夜的人

一如那在暴风雨中……

一如那在暴风雨中

残破 枯凋的落叶

无数哀怨的 平静的 天真的 世故的

澄清的 浑浊的 多情的 冷漠的

良善的和罪恶的……

反映着旋转的天穹和

复杂的灵魂的

眼睛 都在

时间那无限虚空的背景上

落下……

肖像：中年

从前他觉得，世界是新鲜的，

每天都像一支歌，充满欢乐。

昂首走在大路上，他对每个

遇见的人微笑、致意。他相信，

他的心是一轮灿烂的朝阳，

正在金色的海面上，喷薄欲出。

而现在，他已不再年轻。复杂的

人事和多变的社会只令他

厌倦，惟愿一觉睡死。

现实是沉闷的，而前途，可以预见，

将是一片灰色。他的心，早已变成

扔在墙角的一块抹布，破烂，肮脏。

箴 言

张开你的眼，你将看见世界;

敞开你的灵魂，你将领会

神秘。存在之轮永恒运转，

无限的奇迹藏在万物深处。

所有的路是同一条路，造化

写下的圣书等待着智者阅读。

文字是骗人的，呶呶不休的群氓淆乱的

章节，并不包含明达的意义。

如果你听见自然在耳畔低语，

跟随它：此外一切的神灵不过是

随风消逝的不具生命的偶像。

暝 色

沉寂，昏暗，暝色将玻璃

染成黑色，城市落入

凝滞的时刻。微风扫过

空旷的街道，楼群肃立如仪。

在落满鸟粪的雕像一侧，

一叠旧纸片散落如枯叶。

一个孩子在奔跑，一个枯瘦的

疯子，发出恐怖的啸叫。

我看见正在来临的黑色巨灵

目不转睛地将我凝视;

我感到苍白的时光下垂的长翼

披覆着阴影，沉重地压迫着

饱历忧患的沉默的灵魂。

赠 言

勿为巧言令色的小人所惑，

在名利场上寻求智者。

群氓脚下从不生智慧之果，

庸众但知以讹传讹。

远离尘嚣，请孤身踏上征程，

那未知的际遇该坦然领受。

请平静地接受命运的一切馈赠，

和它那暗藏凶险的诅咒。

不必抱怨，也不必忧虑。切记：

苦难钟情伟岸的魂灵。

让白色的火焰在黑色荆棘上燃起，

让和鸣的圣乐没过头顶。

去吧，去揭开那迄今隐藏的世界：

照耀白昼的光，也照彻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