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晗,1994年11月生于湖北松滋,现就读于中央民族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
载 驰
“往前,再往前。”把右手,锁进
储物的关口。路途横贯如笔
一个世界跋涉而来,边缘颤动悠悠
答应你,只是观看、行走,不探听众物原形。
它们列队站好,备守缤纷的心意
“货物已收拾井然。”指尖撩落
冻紧的虾球鱼跃于滨海的笼子
鸡翅裸露着天赋,肤色严厉。
周身的人士在冰层中逐一隐现,谈笑
风生。向后,你嗅着回归的索迹
纷乱如云,九月的超市挂满声音
腥味的传送带,无望的行旅之钟
手指检阅一列列货架,勘探晚餐的据点
红绿渐次斑斓,似弹奏:“秀色可餐。”
模棱的行程岿然如燕,你拣选必要的马蹄
把不必要的,扔进黧黑的水箱
秩序尾随而来,入口处
新漆的影子总驰心向外,左左右右相似
你蹲进空荡的篮子:一枚青杏正等待挑选
就这样,等待起跳并宣告失败。
下 午
父亲在钓鱼,水边
太阳不大,湖面却粼粼闪光。
钓竿又细又长,像一只鼻子,探入藻类深处
嗅。远风传来几片柚叶,看他
蹲在河边剖鱼,十岁,反革命的脖子
拗着。湖北的红土在胃里烧
那腥咸的气味,直落入发酸的河底。
没有来信。
我们的背后是守鱼人的砖房,堆满鱼草
狗在吠叫,欢迎我们的新来宾。
(而池塘依旧平静。)
我们聊天,蹒跚的未来客失踪于中途
他走到夜里寻异路。“还不是阴差阳错。”
一转身,他提着杂文和商品粮
把秋稻递进公务的窗口;
一转身,他站在医院门前,成了父亲。
——我读。
父亲穿着破旧的毛衫,钓鱼。
水面的反光雕刻他。
晚风起,我们便拎着空桶回家。
水倒回湖里的时候,我听见藻底
有鱼群的喧嚣。那样隐秘。
父亲沉默着往老屋走
他老了,这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江 丐
——一张民国旧照
泥黑的穹下,江水持续皱缩
愈来愈紧。如层层包裹的桃肉
反复纠缠那荷茧的航轮。
再没有未知的地方,在远处叹息
更衰弱的船长由绿锈砌成
除了黑白滤镜,有什么能装扮太阳?
仿佛还有多于穷人的苦痛
从江底摇起细长的骨头,竹篓缚在末端
像一口胃。无数次飞坠,抖颤
在水的喉咙喑然,星星般呼喊。
最阴暗的生存正摇撼甲板,富人
盯住乌有之岸,别开脸去
他们日日刷洗,逃不开
那些缠绵的声音:煤气、婴儿、骨灰琴……
在江面起伏。如同墓下的宫女
一遍遍钙化着波浪。礼帽们敛好贝叶
直到眼珠也枯如裸核
便放弃乞望,轻闲如纸币。
相同的姿势撇弃在羊皮箱外
或有神恩熨开异乡的黑翼
行于水上。瘦胳膊乞怜于它
用骨杆砥砺着棉布教堂,沙沙作响。
一匹湿绿的鸽子被暝色推促
渐隐回漆落的泥岸。
注:江丐,民国时期长江上的乞讨者。江丐们(主要是年老妇女)举着竹竿,竿顶绑着一只竹篓。但凡大船靠近,乞妇便摇着小舟过去,大船上或有施主,将钱丢进篓子里。江丐白天乞讨,夜晚便临岸休息。
槐下观星
阳光不再承担体温的责任
只剩冰凉的翅膀,慷慨近乎廉价
然而,那颜色已足够使久病后的画外人
温暖了。我被这样空空的金色扇动着
葱郁中,数团槐树荫漏下星星
我本可以一直温暖着,本可以
看不见系在高高枝丫上,废弃的
黑丝绸。没来由的降温,这单薄的黑色
没来由地降生。光泽早被太阳刺伤
一只手紧摁凉风中的自由姿态
它挂在槐树尖上,一阵尖利的撕扯
又被弹回缚住的地方。风舞动
在晶亮的叶子中浮沉,听不清:
是弄潮儿搅起的沸反盈天,还是
孱弱子的亡溺?我当然愿意相信前者
若必选一种叙事的手艺,聊以自慰,聊以
生活,我选红红火火的乐观精神
盛极像丰收的风气,镰刀之光收割
燎原而起的万亩希望。有人伸长细软的
手臂,在光明里优雅浮动,指挥这
乌有的命运,被风拉扯、伸长
从钉住的脚掌,伸向沙海中央
某个未具名的远方。至于不曾散去的
荫翳,在金色上空回环,调好这离心运动的
黏稠度。画中人熟悉它,像熟悉上空本身。
一只浓黑的眼睛,凝视这力之巢茔
2014.10.13 海淀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