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晗诗四首

2016-03-07 01:54
诗林 2016年2期

苏晗,1994年11月生于湖北松滋,现就读于中央民族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

载 驰

“往前,再往前。”把右手,锁进

储物的关口。路途横贯如笔

一个世界跋涉而来,边缘颤动悠悠

答应你,只是观看、行走,不探听众物原形。

它们列队站好,备守缤纷的心意

“货物已收拾井然。”指尖撩落

冻紧的虾球鱼跃于滨海的笼子

鸡翅裸露着天赋,肤色严厉。

周身的人士在冰层中逐一隐现,谈笑

风生。向后,你嗅着回归的索迹

纷乱如云,九月的超市挂满声音

腥味的传送带,无望的行旅之钟

手指检阅一列列货架,勘探晚餐的据点

红绿渐次斑斓,似弹奏:“秀色可餐。”

模棱的行程岿然如燕,你拣选必要的马蹄

把不必要的,扔进黧黑的水箱

秩序尾随而来,入口处

新漆的影子总驰心向外,左左右右相似

你蹲进空荡的篮子:一枚青杏正等待挑选

就这样,等待起跳并宣告失败。

下 午

父亲在钓鱼,水边

太阳不大,湖面却粼粼闪光。

钓竿又细又长,像一只鼻子,探入藻类深处

嗅。远风传来几片柚叶,看他

蹲在河边剖鱼,十岁,反革命的脖子

拗着。湖北的红土在胃里烧

那腥咸的气味,直落入发酸的河底。

没有来信。

我们的背后是守鱼人的砖房,堆满鱼草

狗在吠叫,欢迎我们的新来宾。

(而池塘依旧平静。)

我们聊天,蹒跚的未来客失踪于中途

他走到夜里寻异路。“还不是阴差阳错。”

一转身,他提着杂文和商品粮

把秋稻递进公务的窗口;

一转身,他站在医院门前,成了父亲。

——我读。

父亲穿着破旧的毛衫,钓鱼。

水面的反光雕刻他。

晚风起,我们便拎着空桶回家。

水倒回湖里的时候,我听见藻底

有鱼群的喧嚣。那样隐秘。

父亲沉默着往老屋走

他老了,这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江 丐

——一张民国旧照

泥黑的穹下,江水持续皱缩

愈来愈紧。如层层包裹的桃肉

反复纠缠那荷茧的航轮。

再没有未知的地方,在远处叹息

更衰弱的船长由绿锈砌成

除了黑白滤镜,有什么能装扮太阳?

仿佛还有多于穷人的苦痛

从江底摇起细长的骨头,竹篓缚在末端

像一口胃。无数次飞坠,抖颤

在水的喉咙喑然,星星般呼喊。

最阴暗的生存正摇撼甲板,富人

盯住乌有之岸,别开脸去

他们日日刷洗,逃不开

那些缠绵的声音:煤气、婴儿、骨灰琴……

在江面起伏。如同墓下的宫女

一遍遍钙化着波浪。礼帽们敛好贝叶

直到眼珠也枯如裸核

便放弃乞望,轻闲如纸币。

相同的姿势撇弃在羊皮箱外

或有神恩熨开异乡的黑翼

行于水上。瘦胳膊乞怜于它

用骨杆砥砺着棉布教堂,沙沙作响。

一匹湿绿的鸽子被暝色推促

渐隐回漆落的泥岸。

注:江丐,民国时期长江上的乞讨者。江丐们(主要是年老妇女)举着竹竿,竿顶绑着一只竹篓。但凡大船靠近,乞妇便摇着小舟过去,大船上或有施主,将钱丢进篓子里。江丐白天乞讨,夜晚便临岸休息。

槐下观星

阳光不再承担体温的责任

只剩冰凉的翅膀,慷慨近乎廉价

然而,那颜色已足够使久病后的画外人

温暖了。我被这样空空的金色扇动着

葱郁中,数团槐树荫漏下星星

我本可以一直温暖着,本可以

看不见系在高高枝丫上,废弃的

黑丝绸。没来由的降温,这单薄的黑色

没来由地降生。光泽早被太阳刺伤

一只手紧摁凉风中的自由姿态

它挂在槐树尖上,一阵尖利的撕扯

又被弹回缚住的地方。风舞动

在晶亮的叶子中浮沉,听不清:

是弄潮儿搅起的沸反盈天,还是

孱弱子的亡溺?我当然愿意相信前者

若必选一种叙事的手艺,聊以自慰,聊以

生活,我选红红火火的乐观精神

盛极像丰收的风气,镰刀之光收割

燎原而起的万亩希望。有人伸长细软的

手臂,在光明里优雅浮动,指挥这

乌有的命运,被风拉扯、伸长

从钉住的脚掌,伸向沙海中央

某个未具名的远方。至于不曾散去的

荫翳,在金色上空回环,调好这离心运动的

黏稠度。画中人熟悉它,像熟悉上空本身。

一只浓黑的眼睛,凝视这力之巢茔

2014.10.13 海淀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