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苍茫需要眺望（组诗）

葛筱强

故乡以西

有些事物的重量是不能说出的

比如，装满了秋天的湖水

被风吹到平原的岸上，就变成了

大片的苇花，它们有的会在我

凝视的那一刻，落进水里，有的

会顺着大风，飘向离我不远的村庄

如果我还能够望得更远

那就意味着，在故乡以西，我的肉身

过早地背离了灵魂的方向

总有苍茫需要眺望

秋天就要结束了，平原上的湖水

开始结出蓝色的薄冰，像这个下午

开始向我们诀别。我们经历了

太多的不幸和雨水，也经历了太多的相遇

和风口上的分离，但从未经历

真正的黑暗与永逝。比如今日，秋天将尽

“倚杖柴门外，空林独与白云期。”

秋将尽，总有无法忍住的热泪

需要我们藏于尘土，总有那么多的

苍茫，需要我们用一生眺望

秘 密

月光下的村庄多么宁静！我穿过树林时

惊起的鸟鸣是微甜的，仿佛有月光的呼吸

在它们的舌尖吐纳。但村庄仍往昔一样安详，

静穆

如落向平原的，幽暗的一滴秋露

它在夜晚拥有了隐身术的欢乐，我仅有

折断的翅膀，用于天幕下的低翔

无限之秋

从平原上出发，然后再回到平原

犹如从一颗星星的脸庞上学会逃逸

再从它的小腿骨上学会爱恨交加

看惯了那么多的落日，寂寞的，战栗的，决然的

比菊花还倔强的落日，纷纷滚入了黑夜不再

出来

仿佛一支支火把，被徒然之秋全部收进囊中

幸好，我还能与另一个自己分清彼此

幸好，我还能从砧板上的生活里偶尔抽出身来

黄昏降临

这就是我想要的那种黄昏

寂静，安宁，领口上没有风

鸟羽下的落日，开始慢慢变得遥远

再遥远些，像倾心于另外一种生活的暮色

但他并不阴郁，这平原上的秘密

只有我，和湖畔上的芦苇懂得

山坡上的羊群

光线终于暗了下来，在这个黄昏渐逝的时刻

我只想做羊群中最软弱的那只，如果落叶愿意

我还想把自己白云的肉身埋进它们的怀抱里

在光线最暗而没有消失的地方，我将发现沉

默的

另一个我，另一只与我同样沉默而不孤独的羊

正悄悄地和我一起仰望缀满星斗的夜空

黎 明

是眺望的时辰了

远方的河流忙于搬运沉寂和传说

近处的鸟群忙于交谈，对视，和安家

而我唯有眺望，让清晨慢慢打开平原的空旷

或让一夜未眠的人转过身来，大吃一惊

书 简

我要说的，是雨中静默

而灰暗的事物，遇到晚风

会突然发出光来，犹如

一片树叶擅自闯入空气的

边缘。多数时候，我会

任凭这些光线把过往烟尘

缠绕起来，它构成夹角上的

废墟，比落地的阴影

要更优美一些，恬淡一些

一种生活

再过一会儿，黄昏

就要到来，山上的鸟

会安静地落在树巅

等待月的光线，像陈旧的

记忆缓冲，与它的梦境

形成轻微的对称，这当然

是最干净的一种生活

我得不到它，但可以在自我

设置的寓言里，对它进行描述

不错，这正是我在乡下，每天

最想做的一件简单的事

春 雨

我应该叫它什么？

一只从夜半起飞来到

黎明窗口的紫蝴蝶

它在我的注视下

正朝着灯光的受害者

扇动拯救的翅膀

“今日，泥牛不入海

万物与上帝皆是旧简中

秘密的情人。”

修辞练习：问候

问候五月，问候爱过的鸟

问候沙克蒂在朗月下展开的阴影

问候银河的窗口点着一盏不灭的灯

问候初雨，它带来了瞬间蒸发的冷气

问候群星和苹果花，问候

野草茎上拴着的宝石，它们一直无人拯救

问候我们摸不到的塔尖，几只燕子

把叫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里

问候天使，她把通往人间的路一分为二

问候童年和诗歌，犹如问候杨树

用绿色的鞭子打出了雪一样的白花

问候早晨的教堂和黄昏的宫殿

我们相信虚幻，但不相信死

为此，我们问候音乐中跳跃的节奏

这些黑夜中的珠链，手中的唯一

在湮没的旧色时光里我们会更熟些

黄 昏

黄昏就要来了

楼下的夹竹桃暗藏

掩埋白昼的杀机

但楼顶的明月不愿意

它把一天的温度和轰鸣

揉成安静的风，放进

我的耳鼓。黄昏，更喜欢

让一个在星斗下习惯

诉说的人学会倾听

比如，一些幻觉湮灭了

另一些幻觉会长出水面

但黄昏依旧像往日一样

缓慢地推向我的胸口

仿佛一下子，就让我的襟抱

有了更多容纳虚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