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吴伟业的隐逸思想

2016-03-06 22:34汪文丽
关键词:崇祯诗人

汪文丽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论吴伟业的隐逸思想

汪文丽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235000)

明清易代之际的诗人吴伟业在学术界一直备受争议。他是懦弱的文人,也是政治的失败者和牺牲者。特殊的时代背景、困顿的家庭生活以及自身性情的影响使他一度产生隐逸思想。拟从其隐逸思想在诗歌中的表现入手,在对他不同时期隐逸思想分析的基础上全面阐述了吴伟业隐逸思想产生的原因,以期世人对吴伟业有个更深入的了解。

吴伟业;隐逸思想;时间分期;原因分析

作为江左三大家之一的吴伟业,多才多艺,在清初诗坛赫赫有名。尤其是其叙事诗达到中国叙事诗的高峰,喻为“绝调”。前人对于吴梅村的关注将眼光更多或是放在其“梅村体”或其叙事诗或其贰臣心态等方面。关于吴伟业的隐逸思想,学术界对此关注甚少。笔者在研读其诗歌时,发现其大量诗歌中包含着隐逸思想。

隐逸思想在中国古典文化中源远流长。孔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孟子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老子说:“功成身退,天下之道。”归隐,是中国古代文人士子或是逃避阴险凶恶的政治生涯,或是在不尽如人意的现实生活中寻找内心桃花源的一种生存方式和精神理想。作为一个典型的士大夫形象,吴伟业隐逸思想的出现与其生活的社会环境、 家庭生活及其自身性情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渊源。

一 隐逸思想在诗作中的表现

1.崇祯朝的辞官归隐时期(崇祯十四年1641——崇祯十七年1644)。

诗人在崇祯十四年辞南京国子监司业职后便回到家乡太仓隐居不出。在此期间,诗人着手筑梅村别墅,游杭浙,访故友,初始卞玉京,结交名僧并与之谈佛论禅。直到弘光元年出任少詹事,前后有接近三年的隐居时间,这三年里诗人过的是名副其实的隐居生活。但诗人隐逸思想的实际萌芽却比实际行动要早得多。崇祯十三年秋,作者刚赴南京国子监司业职时,曾给自己的好友写了一封《南中与志衍书》的信,从此信中可以看出诗人已有归隐之心。“嗟乎,凉秋独夜,危峰断云,梧桐一声,猿鸟竟啸,追念旧游,独坐不乐。世已抵随和,而吾犹恋腐鼠,若弟者独何以为心哉!丈夫终脱朝服挂神虎门,不能作老博士署纸尾也。”①关于这一段隐逸思想在其后来的诗歌中诗人也有所提及。顺治十六年,郑成功、张煌言等人领导抗清水军攻入长江,后直逼南京。经历战争劫灰的百姓又要经历新一轮的动荡、屠杀和破坏,诗人亲历其境,痛苦莫名。写下《遣闷六首》,在其三中坦露:“中年读易甘肥遁,归来拟展云山兴,赤城黄海东南胜。”①崇祯十四年诗人辞乡时,诗人刚好是三十二岁,即这里所说“中年”;“肥遁”即退隐之意。可惜事与愿违,人世的变故与不休的烽火都不允许诗人长久地过这种闲淡平易的生活。吴梅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归隐呢?外部原因是因为当时的崇祯朝已经处在风雨飘摇的状态。这一年,已经是崇祯朝立足历史的倒数之年,内有张献忠和李自成领导的农民军声势浩大,在短时间内就发展为拥有数十万人马的大军,对崇祯朝构成极大的威胁。外有金人虎视眈眈。腐朽的崇祯朝面对如波涛汹涌般的农民军束手无策,在朝为官的吴伟业对于这种大难将致的预感越来越明显。内部原因则是当时的党争矛盾激化。吴伟业从拜官授爵那一天开始就和党争相联。吴伟业是复社“十哲”之一,而当时的复社虽然规模宏大,但是朝廷内以阁辅温体仁为代表的朝中大臣对复社的打击与仇恨也是相当厉害,而这一年五月,复社的领袖人物也是吴伟业的恩师张溥去世,使得复社群龙无首,实力削减,政敌的攻讦不减有增。内外因素的交叠,诗人感觉履薄临深。与其战战兢兢,不如辞官归隐,趁早脱身。

既已归隐,自然不同于在朝为官,诗人空暇时间增多,诗人开始寻找新的生活方式。正是这段时间,诗人开始频繁出入金陵河畔的歌馆茶楼,开始一种风流而近似荒唐的冶游狎妓生活。和温情脉脉的阴柔女性的大量接触,诗人的诗风也变得柔美婉娈起来。这也是后来“梅村体”的特征之一。最直接的例子就是作于崇祯十六年的《洛阳行》。该诗辞藻华美、风格婉转。将深厚沧桑的历史感用凄艳华美的语言叙述出来,“梅村体”开始成熟起来。

2.顺治朝的遗民退隐时期(弘光元年1644——顺治十年1653)。

吴伟业崇祯十七年五月被弘光朝拜为詹事府少詹事,七月上任。新朝建立,诗人带着满腔热血希望新朝能够挽救大明朝于水深火热中,不料弘光帝荒淫昏庸,朝中大臣更是沆瀣一气,苟且偷安。诗人对弘光朝失望透顶,弘光元年正月便向弘光帝上奏了一份《乞假养亲书》,乞假归隐,真正在任不过两个月。随后便是经受了国破家亡、江山易主的巨大打击。诗人这一次的隐居不再是“绮罗香泽”的冶游狎妓生活,而是在战乱和担惊受怕中“惴惴莫保。”这一时期,有很多诗歌都反映诗人在战乱年代隐居生活的无奈和痛心。

顺治二年(1645)作《避乱六首》(其一)。“百顷矾清湖,烟清入飞鸟。沙石晴可数,凫鹥乱青草。主人开柴门,鸡声绿杨晓。花路若梦中,渔歌出杳杳。白云护仙源,劫灰应不扰。定计浮扁舟,于焉得终老。”①这一年五月,清兵攻入南京,灭弘光朝,兵火所至,民不聊生。吴伟业携全家百口仓皇逃往矾清湖投靠远房亲戚吴青房兄弟躲避战乱,并在此住了两个月。外面兵荒马乱、战火连天,而此地却是月出柴门,渔歌四起,不似在人间。这是在狼烟烽火的战乱年代寻得的桃花源,乃是梦中之境,诗人不禁心神往之,甚至打算在此地卜筑买田,耦耕终老。可惜世事多不遂人意,此地居住两个月后发生“陈墓之变”,诗人不得不弃捐此良辰美景,再次踏上颠簸流离的逃亡之路。十二年之后,当梅村再次与吴家兄弟相遇相谈得知当年如桃花源般的矾清湖已是零落无馀,愤然写下《矾清湖·并序》,序中称:“生还爱节物,高会逢茱萸。好采篱下菊,且读囊中书。中怀苟自得,外物非吾须。君观鸱夷子,眷恋倾城姝。千金亦偶然,奚足称陶朱。不如弃家去,渔钓山之隅。江湖至广大,何惜安微躯?挥手谢时辈,慎勿空踌躇。”①这是诗人隐逸思想直接的宣示。诗人不羡陶朱财,不慕倾城姝,只愿如陶渊明一般,能采篱下菊、能读囊中书便已然知足。故国沦丧,清兵入主,大势已去,社会纷乱不堪,各种灾难摩肩接踵而来。现实生活的状态每况愈下,诗人对理想境地的渴求便愈加强烈,所以每至一地、每见一物,此种逃离现实生活的隐逸思想便加深一层。

顺治五年(1648),诗人观狡黠奸诈的松鼠联想到当今小人当道的社会环境,作咏物诗《松鼠》,诗中称:“举世贵目前,快意相促迫。比读庄生书,退守愚公术。扑枣听邻家,搔瓜任边邑。溪深獭趁鱼,果熟猿偷栗。天地所长养,于己何得失。”①当时的社会人与人之间互相欺瞒算计,只重眼前蝇头小利,世风日下。诗人不禁痛心疾首,所以诗人用笔构筑了这样一幅不计得失的理想世界来警醒世人。“天地所长养,于己何得失。”正是因为现实生活中的人斤斤计较,相互算计,自私自利,所以诗人愈加向往那不重目前、邻里和谐的理想中的社会。

顺治九年(1652),梅村重访故旧吴昌时故园——竹亭湖墅(竹亭乃是吴昌时别墅的名字,旧址在鸳鸯湖畔,又名勺园)。见曾经“酒尽移船曲榭西,满湖灯火醉人归”①的竹亭如今已是“白杨尚作他人树,红粉知非旧日楼”。①诗人不禁感慨作《鸳湖曲·为竹亭作》。吴昌时和诗人为旧识,年轻时均为复社骨干,但其为人贪墨奸诈,在朝中大量纳贿行私,结交宦臣,狭权弄势,招致同朝官员的嫉恨,崇祯十六年获罪被杀,崇祯十五年初春,诗人曾来竹亭湖墅拜访过吴昌时,顺治九年诗人舍馆于嘉兴的万寿宫,也正是这一年,诗人重返朱亭湖墅。盛极一时的名园在战争的烟火中残破不堪,孤傲一时的吴昌时也已是北邙抔土。诗中借吴昌时今昔生活图景之比较,发仕途凶险、富贵无常之感想。“人生苦乐皆陈迹,年来年去堪痛惜。闻笛休嗟石季伦,衔杯且效陶彭泽。君不见白浪掀天一叶危,收竿还怕转船迟。世人无限风波苦,输与江湖钓叟知。”①这是诗人诫人,也是自诫。这已经有人开始向清廷举荐吴伟业,诗人对此早有耳闻。在明朝诗人已经经历了种种官场险恶、人心叵测。诗人思量与其在宦海中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倒不如效“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彭泽,做个种豆南山下的隐士;与其在俗世中历尽无限风波苦,倒不如做个江湖钓叟,从此无关风月、天地为家。吴伟业通过此诗表明自己隐居不仕的态度。

顺治十年(1653),两广总督马国柱受旨举荐地方人才,吴伟业声名远播,自然在举荐人选内。梅村闻讯后,百感交集,满怀忧郁,同年四月亲自前往南京,拜谒马国柱,请求免于举荐。诗人不愿顶“失节”之恶名出仕清朝,但是在清朝的高压政策下却又不敢轻易回绝,所以《自叹》诗中写到:“误尽平生是一官,弃家容易变名难。松筠敢厌风霜苦,鱼鸟犹思天地宽。鼓枻有心逃甫里,推车何事出长干?旁人休笑陶弘景,神武当年早挂冠。”①诗中表达了他隐居不仕的本愿,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隐逸思想的直接表露。陶弘景也是南京人,齐武帝永明十年(492),他脱下朝服挂于神武门上,上表辞官归隐。后人遂以“神武挂冠”表辞官归隐。作者希望可以效仿陶弘景,隐居不仕,保持名节。诗人重返南京,自是不胜黍离之悲。在拜谒完马国柱以后,逗留南京的诗人曾寻访国子监旧址。梅村当年是国子监司业,于此作息。当年图书盈几的国子监在战火中尽化为荒烟蔓草,当年独步江东的国子监司业今因现实的压迫不得不违心出仕清朝。比较下,诗人思忖自己的人生竟不若一个守园老叟,守园老叟尚能保持自己,守护前朝废墟,而诗人却要违心地一臣侍二主。故诗人在《遇南厢园叟感赋八十韵》中言:“顾羡此老翁,负耒歌沧浪。”①希冀自己可以如守园老叟般隐居耕作,得以自全。

追慕渊明,江湖钓叟,歌唱忘机,寄情山水,理想的洒脱从容正是现实生活苦闷凄伤的曲折反映。

3.晚年的归里隐居生活(顺治十三年1656——康熙十年1671)。

诗人背负着“两截人”的骂名于顺治十年应清朝诏北上做官三年后,再一次辞官归里,这也是诗人最后一次辞官,自此诗人便在家乡太仓附近优游世事,从此不再复出。诗人本身就是被迫出仕清朝,上任后又亲身经历了满族官员对汉族官员的压制与迫害,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先是家人继妻浦氏和女儿的先后病逝,再是好友或同僚陈之遴、龚鼎孳、何采、张表、王运熙、李植等人的相继出事。诗人再一次觉得茕茕孑立、提心吊胆。顺治十三年十月,自幼抚养诗人的伯母张氏去世,诗人以丁母忧为名告假而归。吴伟业于此年年底离京,顺治十四年二三月份回到家乡。诗人本打算“莳花药,治亭圃,营垂老里巷之娱”。①并重新打理梅村别墅。可惜“受患只从读书始”,最早打破其隐逸生活平静的是顺治十四年冬科场案的牵连。其后惨案接二连三地出现:顺治十五年四月,好友兼儿女亲家陈之遴再次被流放;顺治十六年五月,郑成功领导的十几万大军与清军在江南作战,战役就在家乡太仓附近,诗人再一次经历战乱。郑成功战败后,清廷对江南地区进行大规模的清查,随后不久时间内便发生了震惊朝野的“通海案”“奏销案”等一系列民族压迫案件,诗人也牵连其中,“几至家破”。自此以后,诗人看淡人生与世事,开始一种远离现实的生活。不问人世,以游山玩水、遍访古迹消遣晚年。没有任何政治危险的山水诗成为其创作的主要题材。如作于康熙三年《三峰秋晓》:“晓色近诸天,霜空万象悬。鸡鸣松顶日,僧语石房烟。清磬秀群木,幽花香一泉。欲参黄蘗义,便向此中传。”①三峰乃是指常熟的三峰清凉禅寺,作者至此是访好友蘗庵和尚,当时蘗庵和尚刚好也是清凉寺的主持。作于康熙六年的山水诗《叶君允偕两叔及余兄弟游寒山深处》也同样写得清丽婉转:“投足疑无地,逢泉细听来。松颠湖影动,峰背夕阳开。客过携山榼,僧归扫石台。狂呼声撼木,麋鹿莫惊猜。”①诗人用款款之笔写出了寒山寺山高林密、幽深僻静的景象。与此风格相近的还有《寒山远眺》《丁未三月廿四日从山后过湖宿福源精舍》《题华山蘗庵和尚画像二首》等诗作。

诗人一生勤奋治学,却遇到了这样一个蔑弃与摧残文化文人的战乱年代。一生身仕两朝,在出仕与入仕之间不断切换,历经无限风波苦,最终还是落得身名俱败。人到晚年,已是看淡一切,无欲无求,所以晚年诗歌显得平和淡远。越是要竭力表现这种忘怀人事的萧散冲淡、恬适洒脱,越是深刻地揭示出诗人曾经受到的伤痛之惨烈。中年时,想要通过隐逸来表达心意,却总是事与愿违。晚年时,不再清谈隐逸,而是访山拜佛,这难道不是另一种隐逸吗?早年时,诗人想要在天地间寻找一隐逸之地,最终未果;晚年时,诗人却在内心深处找到了自己的桃花源。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隐逸,即心灵的隐逸。

二 隐逸思想产生的原因分析

1.复杂多变的社会环境。

吴伟业在仕清以后曾经写过一首五言古诗《送何省斋》,何省斋即上面提过的何采。诗人在此诗中追忆昔年,叙述了他任南京国子监司业时的心态以及对天下大势的分析。“我昔少壮时,声华振侪辈。讲舍鸡笼巅,宾朋屡高会……凭阑见湓口,传烽响笳吹。海宇方纷纭,虚名东心意。夜半话挂冠,明日扁舟系。问余当时年,三十甫过二,采药寻名山,筋力正强济。濯足沧浪流,白云养身世。长放万里心,拔脚风尘际。”①“三十甫过二”说明当年诗人刚好三十二岁,也就是崇祯十三年。回顾这一段历史可谓是狼烟四起、兵荒马乱。比较大的事件有:崇祯十二年张献忠起义,其后张的势力迅速扩大,屡次战败明官军。崇祯十三年十二月,李自成带兵围剿张献忠,并迅速发展为一支拥有十万人马的大军。崇祯十四年正月,李自成攻破洛阳,处死福王朱常洵。同年二月,张献忠在襄阳处死襄王朱翊铭。三月,明督师杨嗣昌见大势已去,已无颜面圣,畏罪自杀。面对这一系列巨大事变作为一名在朝之人,吴伟业深感大乱将至,明王朝的衰败灭亡已是在所难免。个人命运必然会随社会大潮而波动起伏。在朝为官比在野归隐危险更甚,隐逸思想自此生根扎底。果不其然, 随后天崩地坼的大巨变终于降临。此时的明朝是两面受敌:一方面崇祯十四年八月,皇太极多尔衮率领清军迅速入关,至崇祯十六年春,临清、临淄、兖州、开州、寿光、德州、莱州等地清军均被攻陷。另一方面,崇祯十六年九月,李自成在汝州大败明督师孙传庭,十月,攻破潼关,占领西安。崇祯十七年正月,李自成改西安为西京并称帝,改国号为大顺。三月十八、十九,攻进北京城内,崇祯帝走投无路,吊死煤山。崇祯十七年(1644年)五月,留守南京的明官僚在南京拥立福王朱由崧为帝,建立弘光朝。但弘光朝本身就是在内忧外患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且弘光帝自身昏庸无能,把持朝政的大臣又各自心怀鬼胎。弘光元年(1645年)正月,清兵攻破潼关,五月十五日,以钱谦益、赵之龙为首的大臣在南京投降,清兵占领南京,弘光朝昙花一现。其后清朝正式入主中原,中间又经历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乱。

作者大展宏图的年代,正是明清易代之际。旧的王朝逐渐消亡、新的政权正在建立。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都在经历着一场新的洗礼,社会环境混乱不堪。个人命运和社会命运不可分割,尤其是像吴伟业这样声名在外的旧朝官僚。与其在混乱的社会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如选择就此隐去,不涉朝政,不理俗世。如此既能保全自己的名声和脑袋,还能保一家平安。

2.难割难舍的家庭环境。

吴伟业虽然性格较为懦弱,但对家庭有着十分强烈的责任感。这在很多诗篇中都可以看出:在顺治二年逃往矾清湖途中作《避乱六首》,其二写到:“长日頻云乱,临时信孰传。愁看小儿女,仓租恐纷然。缓急知难定,身轻始易全。预将襁褓寄,忍使道途捐。”①仓皇携百口出逃,自然是有诸多不便,想要将襁褓中的婴儿中途寄托给别人,可是诗人还是没有狠下心来,诗人对妻儿情深意重。顺治四年,诗人原配郁氏去世,在《追悼》篇中写到:“秋风萧索响空帷,酒醒更残泪满衣。辛苦共尝偏早去,乱离知否得同归。君亲有愧吾还在,生死无端事总非,最是伤心看幼稚女,一窗灯火照鸣机。”①这首诗将哀悼之情与家国之痛融合在一起,格外深重。乱离时,作者携全家去矾清湖避乱,那样生死未卜的日子诗人和妻子都一起熬过来,如今乱离已过,妻却弃世。明朝灭亡,崇祯帝自缢煤山,作为明臣本应随帝殉国,梅村却苟活,实在是有愧君主,有愧父母家族。夫与妻之相依、妻与子之相恋、君与臣之相随,作者将种种难以言状之情熔铸在一起,读之不禁使人潸然泪下。顺治十一年,好友穆苑先访出仕清朝、正在北京为官的梅村,分别时诗人作《送穆苑先南还四首》,诗中流露出诗人对家乡强烈的思念之情。望好友能够替自己捎信给家人,“老亲看慰甚,坐久便沾衣”。①想到年迈的父母远在家乡,作为儿子却不能尽孝于膝下,不禁青衫湿。凡此种种,都袒露了诗人对父母、妻儿强烈的责任感。

不仅是妻儿、父母的赡养使诗人心力交瘁,和名妓卞玉京相爱不能相守的缺憾也使诗人倍感凄婉。关于吴伟业和卞玉京的爱情故事,有许多学者写了许多精彩的文章论述,笔者这里不再多言。对这段感情的评价,笔者的观念是:从吴伟业给卞玉京的诗词来看,不管是诗《琴河感旧四首·并序》《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还是词《西江月》《醉春风》,诗人的这些诗词作绝不是游戏之词或者软媚艳俗之语,而是诗人内心情感的真实宣泄。没有对爱人刻骨铭心的记忆与情感是绝不会写出如此扣人心弦之句,吴梅村和卞玉京之间绝不是一般文人狎妓之片刻云雨之情,而是实实在在的倾心相爱。“与鹿樵生一见,遂欲以身相许,酒酣拊几而顾曰:‘亦有意乎?’生固为若弗解者,长叹凝睇,后亦竟弗复言。”①当初卞玉京表示愿意以身相许,但是诗人以假装没有理解其心意的形式婉拒了有情人,自此之后便再也没有提及此事。吴伟业之所以拒绝,一是梅村性格较为懦弱,不敢轻易许诺。就在卞玉京向诗人袒露自己的心意时,吴伟业已经听说崇祯宠妃田氏之兄田畹来金陵纳妾,已属意当时声名在外的陈圆圆和卞玉京等秦淮名妓,性格懦弱的吴伟业哪敢与权势显赫的国舅爷争女人,所以对于卞玉京的示爱,性格懦弱的诗人不敢轻易应许。二是考虑到自己的实际情况。从顺治二年出逃矾清湖携全家百口就可得知吴伟业家族支系庞大,且当时处在明清易代时期,社会动荡、前程未卜,自知恐怕难以支养卞玉京。所以诗人最终没有选择纳玉京为妾。诗人在《琴河感旧·其三 》中写到:“休将消息恨层城,犹有罗敷未嫁情。车过卷帘劳怅望,梦来携袖费逢迎。青山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①从这首诗看出,不管是玉京对梅村还是梅村对玉京都是余情未了。玉京对梅村是罗敷未嫁、车过卷帘之旧情未泯。而梅村对玉京的感情,一个“卿”字便已表明一切,“卿”在古代夫妇之间的爱称。一个“卿”字表示梅村在内心深处是将玉京看做结发之伴的。但纵使玉钗恩重,已是前生,此生今生已无法结为伴侣。

妻离子散、不得承欢父母膝下、有情人不得眷属,此种种家庭生活的困索使得诗人倍觉怅惘。诗人希望通过隐逸的方式摆脱种种家庭、世俗之困扰,做个孑然一身的江湖钓叟,从此无关风月、不问人世。

3.自身性情。

吴伟业自身的性格特征也是促使其产生隐逸思想的原因之一。

首先,吴伟业性好静。在《梅村》中写到:“不好诣人贪客过,惯迟作答爱书来。闲窗听雨摊试卷,独树看云上啸台。”①不喜欢别人登门拜访,更倾向于和友人诗书往答;无事时闲窗听雨、啸台看云,这些都表明诗人喜静不喜动。吴伟业是典型的文人形象,有着浓厚的文人情怀。与人事周旋纠葛相比,静观山水似乎更符合诗人的性情。

再次,吴伟业性懦弱。写给自己的大儿子《与子暻疏》中诗人回忆自己的一生,自叙到:“吾于言动,尺寸不敢有所逾越。”①不越雷池、小心谨慎自然是好事,但当拍案而起、挺身而出的时候选择畏首畏尾那就是懦弱了。吴伟业人生有几次大的选择都体现了其性格的懦弱。例如崇祯十四年辞乡归隐之事。其给崇祯帝的说辞是回乡守孝,但真正的原因是当时的党争激烈,他知道自己为反动派所记恨,害怕有朝一日落得和好友吴昌时一般不得好死的悲惨结局,所以想不如早早抽身,离开是非之地,保全身家性命。再如崇祯帝煤山自缢,吴梅村也想过自杀殉节,但想到双亲已老、儿女尚幼,无人照料,所以最终还是“君亲有愧吾还在”。考虑到父母家族这是人之常情,后人无可菲薄,但这事体现了诗人性格的懦弱也是无疑的。再如后来的仕清之举。吴伟业的变节仕清,原因是复杂的,前人关于这方面有很多精彩的言论,这里不再谈论。但是不得不指出,吴伟业性格的懦弱是其中原因之一。所以黄天骥先生在《论吴梅村的诗风和人品》中做了这样的总结:“他是积极的人世者,但在政治上又是个弱者;他有广阔的视野,但缺乏坚定的意志;他易于激动,情绪炽热,但在严峻的考验面前又怯懦畏缩。他立身处事,虎头蛇尾,往往在亢奋一番之后心灰意冷。”②

另外,吴伟业才高自许。前面介绍到,吴伟业少年得志,自制词将自己比作陆机和苏轼。再到后来自称:“我本淮王久鸡犬,不随仙去落人间。”①这种自恃清高、怀才自怜的情结可见一斑。中国文人自古就有怀才自怜、不随世俗的情结,他们是完美主义者,而现实往往是有缺陷的、不完美的。一旦二者发生冲突,他们既没有与现实抗争到底的勇气和魄力,也不愿意放低自己的姿态去适应不完美的世界。所以他们往往就会自伤自怜,自怨自艾,陷入无边的痛苦当中,吴伟业是个典型的文人形象,有这种才高自许的情怀不足为奇。才高自许和不完美现实的冲撞最好的选择就是隐居。这样既能脱离社会,又能保持自己的名节。

三 结语

作为一个贰臣身份,吴伟业除了少年得志时期,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在困顿、无奈中度过。中年时,在战火纷乱的年代为保家人和自己周全,劳碌奔走、疲倦不堪。清入关后,在各种社会压力下不得不出仕清廷,为此背负一生骂名,内心受尽一生谴责。诗人的一生是悲剧的一生。而隐逸生活是诗人心中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是诗人无处安放的痛苦心灵的暂时休憩之地。其隐逸思想在整体诗歌创作上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是可以作为其思想内容的一个方面,以便人们更深入、更全面地感受诗人那痛苦不堪的内心世界。

注释

①(清)吴伟业著:《吴梅村全集》(李学颍集评标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②黄天骥:《论吴梅村的诗风和人品》,载《文学评论》1985年。

[1]叶君远.吴梅村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2]李杨.梅村词研究[D].新疆师范大学,2009.

[3]高琪.吴伟业与娄东诗派初探[D].苏州大学,2005.

[4]何锐钰.论吴伟业的诗[J].山西大学学报,1998(3).

Class No.:I207.22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郑英玲)

On WuWeiye`s Reclusive Ideology

Wang Wenli

(School of Liberal Arts , Huaibei Normal University, Huaibei, Anhui 235000,China)

WuWeiye, a poet who lived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has been controversial person in the academic community. He was a scholar and a victim of political struggle at that time . His family life was full of frustration, the paper expounded his reclusive thinking to make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his life and his personality.

WuWeiye; reclusive ideology; time stage; cause analysis

汪文丽,硕士,淮北师范大学古代文学专业2014级。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1672-6758(2016)06-0126-5

I2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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