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长安才郎远——浅析元散曲中的“长安”与闺情

2016-03-06 19:46
关键词:长安

刘 斌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日近长安才郎远
——浅析元散曲中的“长安”与闺情

刘斌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710062)

摘要:元散曲作为中国古代文学流派中的重要代表,在其特有的政治与文化背景中孕育而生。传统儒家教育影响下的文人在元代面临着功名无望的现实,从失落的现实中反观生活,将这种失落情感弱化,利用女性口吻表述,反映了其关照自身,关注自我情感的价值倾向。通过对元散曲中“长安”意象与主要反映闺情文本的阅读整理,体悟元代文人的功名情结与情感价值。

关键词:元散曲;长安意象;思妇闺情;功名情结

元代散曲是继楚辞,汉赋,六代胼语,唐诗,宋词之后的文学史上的又一朵瑰丽的奇葩,被王国维称为“一代之文学”,[1]后人无出其右。由于元代文人的政治地位低下,报国无门导致元散曲中较少的反映传统儒家积极出仕的人生观,更多文人面对凋零的国度开始关照自身,体悟人生与情感的价值。

一西北望长安——元散曲中反映闺情的“长安“意象

元代文人的功名散曲的丰富性与瑰丽色彩,与其元人入侵,汉族文人政治上遭受排挤等社会情况密不可分。因此虽然元代的都城远离长安,许多文人仍然抱着汉唐盛世的梦想在描绘着心中的“长安”。至宋迁都之后,元以后的都城再与长安无缘。但是这种历史的演变并没有使得“长安”退出文人的视野,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更加深刻。元代的“长安”,由于都城地理位置的转移,已从传统的地理意义,转变为专有的意象代表。

“长安”意象在元代的内涵较为丰富,从地理名称上讲,长安的范围主要是指长安、长安道、灞桥、曲江、五陵、骊山以及昭阳殿、未央宫等一系列宫殿名称。这就使得长安意象在其地理位置的基础上不断扩展,成为一种较为复杂的意象表达。因此将元代文人的功名情结与思妇闺情相结合的意象表达具体可以分为以下两类。

1.长安、长安道。

这种意象在元曲中出现较多,主要涉及的内容通常与思归、闺情或者淡泊名利的功名思想有关,也是本文中涉及的重点。长安与长安道,主要是指在传统儒教文化影响下的文人们出仕的主要场所。这里的长安不是具体指地图上的长安,而是文人心中的长安。这里的长安是文人实现自我抱负,兼济天下的主要场所,长安道是文人鱼跃龙门,承担天下大任的必经之路,因此陈草庵在其《山坡羊》中写道:“路迢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2]作者笔下的长安,是山高路远,迢迢无望,从年少到年老,志在功名,却是空留满脸疲惫,为功名蹉跎一生,到头来两手空空。因此,此时的长安与长安道在作者眼中,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很多文人因为政治受挫,开始重新思考出仕的意义,也就出现了许多文人假托女性口吻,呼唤在长安道上追逐名利的才郎,借此表达出文人对于当时政治的无望以及回归情感本真的意愿。

2.灞岸、灞桥、灞陵桥。

“灞桥”意象的出现与其灞岸折柳送别的意象有着密切的联系。灞桥折柳是古人送别常常用到的典故,在元代散曲中也不例外。文人要去长安追逐功名,家中娇娘必然灞桥送别,别情依依。因此,灞桥等意象也是反映长安意象与思妇闺情的重要连接点。例如张可久在《别情》中写道:“别情鉴影羞眉月,枕痕融脸霞,不见才郎憔悴煞。他,暮春方到家。别时话,灞桥杨柳花。”[2]作者化身为在家等待才郎归家的妇女,用灞桥话别表达出女子对于外出觅封侯夫婿的思念,深情款款,字字泣泪,将一位思妇的形象刻画的淋漓尽致。

“长安”意象的表达与思妇闺情的结合,是元散曲中较为多见的现象,其中长安、长安道与灞桥是主要提及的对象。通过“长安”意象与思妇情结可以反射出元代的时代气息与精神价值取向的转变。

二曲中情思纸上功名——思妇闺情中隐藏的功名情结

元代是少数民族执政的时代,蒙古人,色目人等少数民族受到统治者的重用,有着较高的社会地位与经济地位,他们排挤汉族文人。拥有治世报国雄心壮志的文人们在历经了宋代重文轻武到元代重武轻文的社会变革之后,文人的内心是失落、愤懑、无奈的。因此在元曲中,作者通过曲这样特殊的艺术形式,反映其真实的内心情感。从而也就导致了他们跳出儒家教育的传统模式,开始追求自我解放与自我意识的回归。以思妇口吻来评判功名,是文人们较多使用的方式。这种曲径通幽,迂回转折的表达方式,通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表达效果。

1.直抒胸臆——悔教夫婿觅封侯。

元曲是俗文学史上的里程碑,因此元曲的主要特点是直抒胸臆,情感炽烈。但是这里出现的问题是,古代诗词曲中相思成灾,辗转反侧的均为女子,那么男子就不会相思吗?而且这些写相思的曲子基本为男子假托女子口吻进行创作,而并非女子为之,这又是为何呢?

具体来说,古代文人在传统儒家教育的影响下,以功名利禄为追求,光耀门楣为己任,自己本身的使命就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因此这种制度严重影响了男性的价值取向。此外,女子在家中赋闲,思念情绪容易蔓延。罗兰·巴特曾说相思是单向的,是女子的常在与男子的不在相对照产生的。封建社会对于女子的束缚导致了女子相思的必然结果。那么男子假托女性口吻创作的相思曲,其意义就显得不那么纯粹了。例如顾德润在套数《忆别》中写道:“科场不第,出落着个三不归 。长安花酒价如泥,不信敲才主仗得,似恁般情怀说向谁?”[2]这是一曲怀人之作,曲中的女子因为情人赴京科举,良久不回,音信稀绝而心生埋怨。她心绪不宁,猜测是情人名落孙山不肯回来还是被京都的“花酒”绊住了脚。作者用通俗明白的话语形象地表现了女子的焦急无奈和对情人的思念,甚至连泼辣的骂词都出现了,可见女子的焦虑不安。整首曲子明白如口语,格调轻快,感情真挚。

但是透过嬉笑怒骂的女子,回归作者本身,他要传递的是什么呢?是作者内心对于“三不归”誓言的嗤笑,对于追名逐利的不屑以及对于长安繁华,美女如云的心静如水。这是时代的选择,同时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通过女性的口吻传达出了自身的功名情结正在瓦解,赢得清闲,当了繁华的处世哲学。通过女子的懊悔与焦虑,反映了“长安”文化烙印在文人心中的消退,他们的代言人不担心“文齐福不齐”,只怕得“停妻再娶妻”,这种思想的转变是文人关照自身与情感的重要体现。

2.曲径通幽——乘车谁买长门赋。

长安迷途。元代文人在痛失江山的同时,也失去了实现自我价值的平台。一方面,隋唐之后的文人均是通过科举制走向仕途,实现自身兼济天下的抱负,从而使得生命个体的价值得以实现,正所谓“学而优则仕”。但是元代统治者入主中原之后,科举制停滞长达八十一年之久,因此文人出仕的道路被阻隔。另一方面,“一些宋金遗民主观上又绝意仕进,不与元蒙统治阶级合作,一时‘桃花浪暖举子忙’的传统断裂了,读书人或‘嘲风弄月,流连光景’,(邾经:《青楼集序》)放浪形骸之外;或隐居山水林泉,不问世事,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3]此外,就是在勾栏瓦谏中混生活罢了。这样看来,他们或隐于山林,或隐于闹市,其根本原因是无人赏识,缺乏上进的机会。也就是正如马致远所写的:“叹寒儒,谩读书。读书须索题桥柱。题柱虽乘驷马车,乘车谁买长门赋。且看了长安回去”。[2]作者用对比的手法写出了元代文人的孤独与失落。长门买赋是文人佳话,元代文人很明显没有这样的幸运。因此他们对于长安以及长安代表的仕途感到无望。

例如张可久在《秋望》中写道:“一两字天边白雁,百千重楼外青山,别君容易寄书难,柳依依花可可,云淡淡月弯弯,长安迷望眼。”[2]曲子表面是写家中女子对外出寻觅功名的丈夫的深切思念,希望着青鸟传信,鸿雁传书,寻得丈夫的消息。但是从深层次来看,长安迷眼,从曲中抒情女主人公的角度来看,是山高路远,自己与丈夫之间的距离遥远,信件不达,音讯全无。但是从张可久作者本身来看,钟嗣成在《录鬼薄》中将其列入“方今才人相知者”,并且称其为“以路吏转首领馆”。“至正初七十余,尚为昆山幕僚,至正八年(一三四八)犹在世。他一生在仕途上很不得志,四处奔波,足迹遍及湘、赣、闽、皖、苏、浙等地”。[2]由此观之,张可久一生追求的仕途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回报,此时的长安,犹如海市蜃楼,对于作者而言,不过是迷津。

不论是直抒胸臆还是曲径通幽,“长安”意象与闺情思妇的结合,是元代文人曲折表达自身思想的重要产物。无论是淡泊名利,还是是愤懑悲伤,都是文人内心的真实写照。这种将功名与情思拴在一起,传达出深深的历史无奈感。

三青山正补墙头缺——闺情中蕴含功名情结的原因

中国文学史上的唐诗、宋词、元曲被称为中国的三座高峰,它们所取得的历史地位除了其本身带有的文学性外,与其所反映的深刻的时代背景、文人复杂的内心世界有着密切的联系。元散曲作为散曲创作的高峰的代表作,其中的“长安”意象与思妇闺情的巧妙结合,很大程度上扩展了元散曲的艺术化空间,带有深深的时代气息与历史传承的色彩。那么,作者又是为何要通过闺阁女子的口吻叙说自己的政治思想呢?其主要原因有以下三点。

1.裂变的时代与自我意识的苏醒。

从社会时代背景来看,元代是地域、政治、经济以及文化各个方面产生巨大裂变的时代。统治中国多年的传统文化与礼教遭到了草原游牧民族的蛮横入侵,文治德政,孔孟之道与蒙古族的金戈铁马、崇尚武力产生了对决,即为先进的封建制度与落后的奴隶制度之间的对抗,这种矛盾难以调节。在这个裂变的时代,传统文人受到了异族的打压,失去了优越的社会地位以及鱼跃龙门的政治手段,从小熟读的“四书”“五经”成为人生的累赘。他们开始从不同人物角色上寻求自身物质与精神的满足,如在勾栏瓦谏,通过与妓女的寻欢作乐中反观自身的价值。可见他们的功名情结失去了可以施展的平台,在重武轻文的元代,文人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境。隐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功名情结在无法实现的情况下开始发生变化,从出仕的至高无上逐步转为漠视功名,淡泊名利,甚至不愿宣之以口。因此,元代文人创作了许多的思妇闺情的散曲,从女子的口吻反映他们内心深处的不满与无可奈何,同时也是从女子对于功名的轻视上,获得一定的愿望满足。

另一个主要原因则是在裂变的大环境的影响下,新旧文化的冲突与融合导致的。“多元文化的冲突与融合中推进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演进,尤其是传统文化中强调的整体思维在弱化,渐渐兴起了肯定人的个体价值、个体享受的注重自我的、新的思维。可以说,这正是明清以来以个性解放为核心的文化思潮的滥觞。”[4]元代文人关注的视野从国家大事上开始转变,注重关注自己的情感体验与价值。因此,很多文人在政治碰壁之后,选择过一种闲适自由的生活。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内心的功名情结开始弱化,甚至是瓦解。

2.儒学的影响与对现实的妥协。

从文人自身来看,中国封建社会是由宗法制构成的嫡亲社会,是在孔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理论指导下而形成的社会伦理与制度为一体的思想体系。这种思想体系统治了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成为无数知识分子的人生信条。儒家思想的可用性与实践性在于如何解决人与人、个人与社会、个人与国家的关系问题,它提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一整套思想,认为“天下之本在于国,国之本在于家,家之本在于身。”也就是说儒家思想从根本上将社会教化的责任,人类文明的进步,全国的安定团结都归结于自身,这就决定了儒家思想的社会地位。传统儒学教育下的文人们,从一开始就以实现家国兴旺为己任,功名情结深种。但是由于现实的打压,统治者的放任,导致他们开始自我溶解内心的功名情结。

通过女性口吻叙述思归情感的曲子传递自身的功名思想,是元代文人们对于现实的无奈选择。现实的低压环境无法使他们得到畅快的呼吸,内心的功名情结虽在瓦解却不能完全摘除,从很多文人“以吏得官”或“以老致仕”即可看出。因此他们宣泄的方式或者手段就不得不选择隐蔽或者委婉。以男性身份假托女性口吻,一方面是传统体制下的男性们不屑于儿女情长,志在英雄远方;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们内心的功名情结在重武轻文的元代失去了原有的社会价值以及社会地位。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不是历史舞台主要角色的女性来述说,就显得不会特别与社会格格不入,是对于现实的一种无奈妥协。

3.传统文学的继承与发展。

从文学体裁来看,与元代最为接近的文学高峰是宋词,称曲为“词余”。词的风格大致分为两大流派,一为豪放派,以恢弘雄放,豁达开阔著称;一位婉约派,以清丽淡雅,意蕴深长著称。从曲的延续与风格来看,二者皆有。从元曲的整个发展历程来看,元曲也可分为豪放与清丽两派。但是从思妇闺情的曲来看,应该是借鉴婉约词的词风特点,属于清丽一派。这种散曲在体制上虽然较词更为灵活,可加衬字、俚语等来表达内心的情感,但是在总体上依然延续了词的几大特点。一是语言以清丽为主,衬字较少;二是体制基本符合曲牌;三是从内容情感的表达上看,依然具备宋代婉约词意蕴深长,含蓄隽永的特点。

在思妇闺情与“长安”意象结合的散曲中,张可久作品较多。例如他在《春思》中所写:“自别来无一纸真消息,日近长安那里。倚危楼险化做望夫石,暮云烟树凄迷。把春心几度凭归雁,劳望眼终朝怨落晖。到此际愁无寐,昏秋水揉红泪眼,淡青山蹙损了蛾眉”。[2]作者用典自然,语言清丽,从女子的口吻中可以看到的是思念,是对于丈夫本人安危的担忧,对于自身情感与爱情的维护,以及对于长安和功名的不屑。既然是假托女性口吻,这反映的则为作者自身的想法。从此首曲子主题思想的表述上,不难体悟到宋代婉约词中言尽而意无穷的特点,这是对其的继承。但是元代文人在表述其爱情方面,则比宋代文人显得更加犀利泼辣,例如关汉卿在《题情》中所写到的“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2]大胆热烈,是对于传统的挑战,也是传统脉络上的新发展。

元代文人在社会背景影响下,内心儒家的正统地位开始动摇,功名情结不断弱化,最终以女子思妇的口吻,缠绵悱恻地叙述着“迷望眼”的“长安”。

参考文献

[1]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1.

[2]徐征,等.全元曲[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3]王星琦.元曲与人生[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2004:3.

[4]高益荣.元杂剧的文化精神阐释[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36.

[5]赵义山.元曲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2008.

[6]李世忠:宋词中的长安意象[J].长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6(2):18-23.

[7]张文利,张乐:宋词中的长安书写[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3(2):146-150.

Class No.:I206.2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On Women’s Love and Complex of Chang’an in Detached Songs in the Yuan Dynasty

Liu Bin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Shaanxi 710062,China)

Abstract:The detached songs in the Yuan dynasty is a representative of ancient Chinese literary genre, which is influenced by unique political and cultural factors.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traditional Confucian theory, The literati in the Yuan dynasty in China has met challenge of fame in reality .Women tone expression reflects their care for themselves, the values of self emotional . Considering the literati's fame complex in the Yuan dynasty ,the paper analyzed women’s love and the story of Chang’an.

Key words:detached songs in the Yuan dynasty; Chang’an image; women missing their husbands; fame complex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758(2016)04-0115-4

作者简介:刘斌,在读硕士,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元明清。

猜你喜欢
长安
守望长安
长安长安
我们长安
长安九日诗
水VS火
长安春韵
“长安号”:一路驰骋
长安谋变取暖
西游新记 2
长相思,在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