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阿丽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
【哲政阐赜】
《坛经》的生命观及其现实意义
于阿丽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
作为中国佛教著作中唯一成为“经”的佛典,《坛经》是六祖慧能“明心见性,顿悟成佛”生命观的最 可靠文献。《坛经》关于生命的体悟不仅从涅槃性空的高度来观照生命的“毕竟空”,而且注重从修禅者自身出发,来自我体悟自心的解脱和自性的成佛。《坛经》的生命观主要有五个方面——自心:生命本源论;自行(自修):生命解脱论;自见:生命智慧论;自在:生命境界论;自度(自转):生命价值论。《坛经》生命观的现实意义主要有:佛性本自具足的入世精神、积极入世的“人间佛教”思想以及关爱生命的和谐生活理念。
慧能;《坛经》;生命观
佛教,尤其是中国佛教,在儒家传统文化积极入世、关爱生命思想的影响下,形成了自身特有的观照生命的思想。佛教所讲的生命从狭义上说主要指人,从广义上讲则指六道轮回的众生,甚至是佛家十界中除佛以外的其他九界的生灵[1]。禅宗六祖大师的《坛经》*现存有代表性的《坛经》有四种版本,其中以敦煌本成书最早。相对而言,以敦煌本《坛经》为根据来分析慧能思想也许是比较可靠的。敦煌本《坛经》原名为《南宗顿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六祖惠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简称《坛经》,本文所引《坛经》原文皆出自郭朋的《坛经校释》(中华书局1983年版)。正文中的引文均以夹注的形式表示。里所指的生命主要是现实社会里的芸芸众生,所强调的是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的生命觉悟和生死解脱。
《坛经》从原则上否定了坐禅、念佛、净心等传统意义上的禅法,标志着一种完全纳入“心学”范围,着重向内心探求解脱之道的新禅法的诞生[2]5。《坛经》关于生命的体悟不仅从涅槃性空的高度来观照生命的“毕竟空”,而且注重从修禅者自身出发,体悟自心的解脱和自性的成佛。笔者检索《大正藏》敦煌本《坛经》发现,经文里“自”字多达200个左右,如“自本心”“自净自定”等,而“本”字也出现63处,如“本心”“本性”等*笔者检索《大正藏》法宝本《坛经》得“自”字330多个,得“本”字130多个。。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显示出六祖大师在生命自我觉悟、自见本性、自成佛道时强烈的自主性。因此,笔者试图从自心、自行(自修)、自见、自在、自度(自转)五方面来解读《坛经》“本自具足”的佛性和生命价值。
(一)自心:生命本源论
佛教自印度产生以来,一直都是以生命的存在、生命的起源为终极关怀的。印度部派佛教不满婆罗门教大梵造人的“神创说”,提出了“四大和合”“五蕴聚散”的生命缘起论。这种“缘起性空”的生命学说认为世界和生命都虚幻不实,如《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3]388。随着佛教传入中土,佛教在与儒家学说和老庄思想等中国本土文化的相互冲突与融合中,逐渐将生命的本源、生命的觉悟归结为“心”的解脱。与道家将生命产生的终极根源归结为“道”所不同的是,中土佛教尤其是慧能之前的禅宗,一直强调“摄心入定”的坐禅“修心”,“若心不解脱,人非解脱相应。……若心解脱,人解脱相应”[4]。可见,从康僧会的“明心”,到僧稠的“雕心”,无不强调“修心”的功夫,透露出禅学向“心宗”发展的信息。真正使生命本源论别开生面的是慧能即心即佛的佛性论,他将人们对生命本源的追寻拉回到每个人现实的当下之心,强调“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识心见性,即悟大意”(《坛经·八》)。这种一切诸法皆从心生、皆自心出的思想不仅把生命的虚幻否定掉,而且完全掌握在自己“心”中,即非离心而有别佛,而是自心即是佛。
《坛经》在强调“一切诸法皆由心出”时,总是紧紧把握住一“自”字,如“自净其心”“自念”“自悟”等。这不是偶然的现象,而是理解慧能禅法及其关注生命觉悟的关键所在。“自,即自个,就是自己,个是后缀。”[5]534“自心佛”“自己禅”就是指禅者自己的本分事,即明心悟性,超越生死。“自家珍”“自家活计”“自家事”“自家田地”等都是这个意思,人之本心即是佛心,自心即佛。
《坛经》强调“自心”时还用到一个“本”字,如“自本心”“自本性”等。“本,多指本心自性,亦即人人自有之佛性。”[5]534如《五灯会元》卷十二载“大宁道宽”:“无念为宗,无住为本;真空为体,妙有为用。”[6]“本”是本来具有、本来状态、本来如此、本来清净的意思,而“自本心”即众生自家的心,自家的本心,是众生自心与本心的统一体[2]144;“自本性”是指众生自我的清净本性,它强调的是本性,同时又统一了自性和本性,即强调自性的固有清净本性[2]145。“自”与“本”都表示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二者的相异之处在于,“自”表示一种主观的拥有,而“本”则表示一种客观的状态。或者说,“自”是动态的,代表了生命的主观能动性,如“自净其心”等;而“本”则是静态的,代表了生命所具有的样子,如“自心本净”等。
《坛经》还对“自性”给予了禅悟体察,指生命本来具有的一种内在主体,是圆满具足而又清净不染的无量智慧本体。《禅宗大辞典》对“自性”的解释是:“自性,自身本有之性,即人人本来具备的佛性。”[5]536《坛经》有:“自性常清静 ”“于自性中,万法皆见。”“自性”既是宇宙一切现象的本然存在,又是六道众生的清静法身和最高精神本质。它在不断地自我作主、自我反省、自我觉悟和自我实践。不同于老子将“道”作为一种蕴含着无穷的创造力的生命之道,《坛经》是要还原生命的“本来面目”,是一种“生死不二”“本源即归宿”的觉悟。
关于“自性”和“自心”的关系,慧能赞成并支持“性”决定“心”,即“心即是地,性即是王,性在王在,性去王无;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王坏。”(《坛经·三五》) 他强调自心、自性是众生生命的本源,禅修成佛的根源,是“心”的本质和意义所在,但性又不离开心。因此,他强调禅宗的顿悟成佛是一种众生自我作主的修行,要“明心见性”“识心见性”,才能“自成佛道”。(《坛经·三〇》)“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识心见性。即悟大意”(《坛经·八》) “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基于论证的需要,本文适当引用了元代宗宝在公元1291年改编的《宗宝坛经》,也都在正文中给出了简要的夹注,以丰富慧能的南宗禅思想和生命观。(《法宝坛经·付嘱品》)在慧能看来,“明心与见性是一个事情的两个方面,惟有明心方能见佛性本自具足,而所谓见性者则是明了自心本来是佛。”[7]173作为一种中国化的“心”的宗教,慧能《坛经》的“识心见性,自成佛道”与儒家的“尽心知性,尽性知天”的理论不无相同之处。在钱穆先生看来,禅宗只把儒家的“天”字“圣”字换成“佛”字,其他完全一样要从自心自性上认取[8]。这也成为宋明理学在心性学说上向《坛经》禅学不断汲取“营养”的理论根源。
(二)自行(自修):生命解脱论
《坛经》的生命解脱论总是和修行联系在一起,与印度佛陀时代的原始佛教的修行精神是一致的,只是在修行方式上稍有不同而已。也就是说,慧能所注重的禅修不是在理智上的探讨与追求,而是从人的根本解脱上进行的一种自我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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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在生命解脱上的自信从来都有,如《大智度论》强调要在“法中自信,身为证”[9],《楞伽经心印》云“自知自信,不更复起观察”[10]。《坛经》在生命解脱论上对“自我”的肯定,首先表现为一种强烈的“自信”精神。禅宗从慧能以后,呈现了崭新的面貌。他号召人们在选择“成佛”的道路时,只要有坚定的主观信仰,相信自己的内心,就可以解脱苦难[11]。慧能对自心的完全自信,不仅在解经的策略上遵循“观心释”的原则,而且在禅修上将“持经”作为“见性”的行动。所以,其后辈临济宗人会有“若自信得及,即知自性本来作佛”“且要自信,莫向外觅”[12]61-62的禅悟语录。这些都是慧能禅学主体化和自信化的表现。《坛经》的根本任务在于将向外的崇拜转为对内的自信,不仅对中国传统的“天命”“上帝”决定论提出质疑和批判,还将佛教早期对彼岸世界的向往与寻觅拉回到对现实人生的肯定与自信。只不过慧能及其门人有时候将这种自信推向极端,过于自我化、神我化了。
《坛经》的解脱观注重“自行楞伽经心印”的功夫,也就是强调一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自我修行,即“自修”,如“见自性自净,自修自作”(《坛经·一九》)、“自悟自修即名归依也”(《坛经·二〇》)等。可见,慧能在修行“最上乘”的生命禅悟是体现在“行”与“修”之中的[13]287。这不同于儒家如何在“仁民爱物”中“安身立命”的信念,也不同于道家那“道法自然”的“物我合一”修为,而是在很大程度上融合了老庄的“自然无为”之道和儒家的“至善”“至诚”之性学思想,形成了慧能《坛经》特有的以“不修为修”的“自修”功夫。
《坛经》的“自修”功夫主要体现在对于自我生命的“自悟”上,如五祖弘忍在传法慧能时就叮嘱他要“以心传心,当令自悟”(《坛经·九》);慧能在传法时也时常强调“悟无念法者,万法尽通”(《坛经·三一》)、“若悟无生顿法,见西方只在刹那。不悟顿教大乘,念佛往生路遥”(《坛经·三五》)。可见,“自悟”,尤其是自我“顿悟”,乃是慧能乃至整个禅宗修行理论的灵魂所在。正如汤用彤先生所言:《坛经》宣扬的无非是“顿悟见性,一念悟时,众生是佛,从自心中顿见真如本性”[14]。可以说,“自悟”或“顿悟”不仅是南宗禅对于传统佛教以及北宗禅在生命解脱论上的一次突破和革命,而且体现出慧能在禅悟时的刹那性和现实性。
(三)自见:生命智慧论
佛教自传入中土以来,就是以解除人类甚至六道轮回的生命的痛苦和烦恼为终极目的。《坛经》的生命智慧论尽管对传统佛教智慧有所继承,但仍有其独特的般若智、无上智、无等等智。吕澂先生说过:“般若,就其客观方面说是性空,就其主观方面说是大智。”[15]46慧能南宗禅的生命智慧主要体现在《坛经》里,就是本觉、自见(现)、忍和无所得。
《坛经》的根本解脱就是相信自心的圆满具足、本自清净,因此他的顿悟是自心顿悟,也就是自性本觉、心性本觉。“自有本觉性,将正见度,既悟正见”(《坛经·二一》)就是生命的当下之心的无相、无念、无著,就是自性的智慧观照、心性本觉。进一步讲,《坛经》的“心性本觉”也是心性的“自见”或“自现”。《坛经》有“大师言:汝心迷不见,问善知识觅路,以心悟自见,依法修行”(《坛经·四四》),“若向身中觅自见,即是佛菩提因”(《坛经·五三》) 。“自见”强调的是每个人生命的主动性,是一种对自己圆满佛性的自我发现或自我呈现。这是顿悟禅法的直观或现量观,是不以任何言语概念或思维形式为中介的直观。在这种“识”与“见”中,没有识与被识,见与被见,它是自心自性的自我观照、自我显现[13]294。这就是南宗禅的无上生命智慧,是一种生命的本觉与自现。
《坛经》的生命智慧还表现在一“忍”字上。《坛经》云:“凡度誓,修修行行,遭难不退,欲苦能忍,福德深厚,方授此法。”(《坛经·五七》)慧能在寂灭前对弟子的嘱托可谓“老婆心切”,但他对弟子“忍”的嘱托也是语重心长。何谓“忍”呢?吕澂先生认为无相颂中的“只见己过,莫见世非”就是最好的解释,就是“忍”[15]223。其实,早在《梵网经》中就有:“若佛子,忍,有无相慧体性。一切空,空忍,一切处忍,名无生行忍。一切处得,名如苦忍。”[16]这是佛教对“苦”的“忍”。 王维为慧能写的碑文进一步将“忍”进行了阐释:“忍者,无生方得,无我始成,于初发心,一位教首,至于定无所入,慧无所依,大身过于十方,本觉超于三世;根尘不灭,非色灭空;行愿无成,即凡成圣。”[17]这里所谓“忍”,不是一般的忍耐、容忍,而是指不起心动念的入禅状态,即所谓“无念”。可见,“忍”是自然而然、不取不舍的态度,是彻见本性空寂、毫无实性可言后的大智慧。
《坛经》的生命智慧还表现为对“无所得”的认识与觉悟,即“因守无常心,佛演有常性。……非师相授与,我亦无所得”(《法宝坛经·顿渐品》)。《坛经》常把智慧分为佛智和众生智,或者说是真智和俗智。众生智是对于世俗生活有所得的智慧,佛智则是关于众生如何顿悟解脱,如何获得无上解脱的空的智慧、无所得的智慧。从空的智慧证得无相的真理,而使自心无所执著,不生分别之心,为无所得,慧能则以这种无得之法为最上乘,即“作无所得,为最上乘”[18]。吴言生先生认为:“无所得”是禅悟思维的一大特色,六祖将无所得看作是最上乘的佛法,可见禅宗对它的重视[19]。因为有了“无所得”智慧,禅宗的生活自然处处充满法喜,时时感觉自在,正如六祖的得法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所言,人生的顿悟或觉悟即是人的佛性、智慧本性,生命的智慧本然如此,本无所得,也无须再得。如果非要以“有”说,那是相待立名,让“如如”之本性向大家演说:“菩提般若之知,世人本自有之。”(《坛经·一二》)“般若之智,亦无大小。”(《坛经·二九》)可见,“无所得”智慧乃是慧能《坛经》的无上智慧,是禅者认识世界的“不二法门”,是众生觉悟后“烦恼即菩提”的生命境界。
(四)自在:生命境界论
自在人,指任性随意、机用无碍的彻悟者[5]537。《黄檗山断际禅师传心法要》载:“问:‘如何得不落阶级?’师云:‘终日吃饭未曾咬著一粒米,终日行未曾踏著一片地。与摩时无人我等相。终日不离一切事,不被诸境惑,方名自在人。’”[21]《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卷二十载:“八宝七珍皆我有,左穿右穴与谁邻?劳生衮衮堪垂手,乃是通方自在人。”[22]可见,自在人的解脱是其在摆脱了欲望的污染后所得到的自由自在,是存在于自性中的无上智慧的禅悟观照,是破除一切实相,能所俱泯的圆融境界。自在人“观色空,即眼自在;观声空,即耳自在;乃至法虚空,即意自在;能观心空,即内自在;所观境不实,即外自在。无有一法可得,是故得名自在。”[23]慧能南宗禅主张做心灵的主人公,而不受识心的摆布。禅宗修行用功的主要方向,便是超越妄心,净化染我,获得心灵的圆满与自由。
《坛经》的自在境界具有四“无”特征:一是无生,佛教认为一切事物的真实性质是无生无灭,即“无生”[5]432。《祖堂集》讲:“外道说不生不灭,将生止灭,灭犹不灭。我说不生不灭,本自无生,今亦无灭,所以不同外道。”[24]89可见,无生也就是自心的一种不生不死、非生非死的状态,即涅槃境界。二是无念,并非“百物不思,念尽除却”,不是对任何事物都不想,而是在接触事物时心不受外境的任何影响。无念的实质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是心念自然而不系不缚,即有正念而无妄念。三是无相,“善知识,外离一切相是无相。但能离相性体清净是,是以无相为体”。无相原出自《金刚经》,指修行时要念念不著于相,于相而无相,不要执著于具体之相。四是无住,“念念时中,于一切法上无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系缚,于一切法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以无住为本”。无住本出自《维摩诘经》,主要指自心的念念无住、来去自在的自然状态。总体而言,“无生”“无念”“无相”“无住”都是从不同的角度来说生命“自心”的作用。“无生”作为“一行”,即“慧”,是禅者的最高智慧,是一种“直心”或“真心”,是“心量广大,犹如虚空”的无量修行;“无念”“无相”“无住” 作为“三昧”,即“定”,根本之处即在于不分别、不执著。当修行者能够真正做到不分别、不执著时,他就已经在智慧之中与佛陀无异了。[25]因此,《坛经》的“四无”也就是“一行三昧”“定慧不二”的无上智慧及妙用。
(五)自度(自转):生命价值论
中国本土宗教或哲学对生命的价值有不同理解。儒家认为人的生命具有“三不朽”以及在礼乐社会的伦理道德价值,道家则从人与自然的联系中肯定人本身所具有的生命价值。传统佛教倡导“出世说”,力图在否定一切后达到对生死苦海的解脱,显然不适合在中土生存与发展。因此,中国佛教,尤其是慧能《坛经》在强调“自心”“自行”的基础上,突出自我在修行过程中所拥有的主动性和本觉性,即突出了生命的一种“自力”或“自度”能力。“众生各各自度,邪见正度,迷来悟度,愚来智度,恶来善度,烦恼来菩萨度,如是度者是名真度。”(《坛经·二一》)这不仅体现出慧能对生命自我的尊重,更体现出一种“普度众生”的禅者情怀和生命价值。
慧能的生命价值论还体现在“自转”上。众生普度,非佛度,亦非师度,乃是众生自性自度。所谓自性自度者,是靠智慧悟解,而不是靠佛修行。靠念佛修行,那是强调“乘佛愿力”之净土法门[7]250-251。而慧能自性自度的思想,是要“宁作心师,不师于心”[12]196,即“自转”方为佛道,方能彻见真如佛性。因为“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3]99。慧能给法达开示时就明确指出:“心行转法华,不行法华转。心正转法华。心邪法华转。开佛智见转法华。开众生智见被法华转。”“自转”或“转经”后来常为禅门后学所继承,成为禅宗体现生命价值的一个重要思想。“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随流识得性,无喜亦无忧。”[24]53可见,只要能做到以我转物,而不被物役我,就可以勘破天机,洞晓尘世的一切世象。
《坛经》所具有的独特生命价值,把原始佛教的“出世”转化为“入世”,把“佛性”拉回到现实生命的“自心”,把净土宗的“西方净土”转化为“唯心净土”,因此具有很强烈的入世精神和现实意义。
(一)佛性本自具足的入世精神
中国早期的佛教虽然以“出世”为主流思想,但仍有如《华严经》“唯一坚密身,一切尘中现”[26]的出尘在尘、在世而出世的认识。《坛经》则进一步强化了“出尘在尘”的思想,如“法无在世间,于世出世间,勿离世间上,外求出世间,邪见出世间,正见出世间,邪正悉打却,此但是顿教,亦名为大乘,迷来经累劫,悟则剎那间”,“法元在世间,于世出世间;勿离世间上,外求出世间”(《坛经·三六》)。“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法宝坛经·般若品》)《坛经》的入世精神在本体论意义上高举“众生即佛”的旗帜,从而实现了“在世出世间”的生命体证和入世生活的精神。这种转凡成圣、转愚成智的入世精神能够激发起芸芸众生对理想人生境界的向往与追求。慧能还反对佛法脱离世间的倾向,强调佛法与世间两者相即不离的关系。根据佛法在世间的理念,禅宗提倡在家修行,这是使佛教由出世转向入世的重要宣告[2]6。把俗世与天国、平常人与佛、在家与出家都统一起来的入世精神不仅让世俗信众心存正念,精神具足,有利于社会教化和人民生活,而且让《坛经》的禅法思想深入人心,影响深远,有利于其自身的发展。
(二)积极入世的“人间佛教”思想
《坛经》认为众生与佛的差别只在“迷”与“悟”的一念之间,即“自性迷佛即众生,自性悟众生即是佛”。这不仅成为太虚大师“人生佛教”的理论基础,也启迪了日益兴盛的“人间佛教”;《坛经》还发展了道信、弘忍将劳动引进禅学的做法,进一步把禅法贯彻到了世俗社会和世俗人家的全部世俗生活[27],开启了赵州的“生活禅”。
作为近代中国佛教复兴的领袖人物,太虚大师的“人生佛教”宗旨是:“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现实。”[28]他的“人生佛教”不仅是对慧能《坛经》“自度度他”“在世出世”禅学思想的选择性继承,而且结合当时社会的时代思潮,提出以禅为核心的菩萨行,因而是一种具有现代性的教理与教法的双重革新。“人生佛教”将成人与成佛统一起来,将彼岸世界与世俗生活融为一体,这不仅赢得了世人的信赖,而且将其进一步发展为“人间佛教”。台湾的圣严法师提出以“心灵环保”为核心理念的“人间佛教”思想,倡导以此来对治现代人焦虑不安、彷徨孤独的心态,并促进解决生态失衡、环境污染等时代问题。星云大师的佛光山“人间佛教”理念,关注政治、经济、文化、道德等诸多社会领域,企求真正实现“为天人导师”的佛教理想[29]。可见佛法在人间、生活在当下的“人间佛教”思想犹如雨后春风,大有吹遍人间的每个角落之势。无独有偶,当台湾的“人间佛教”风生水起之际,中国大陆当代高僧净慧长老,在太虚大师“人生佛教”思想的基础上,结合赵州禅一直以来“平常心”的禅门风范,提出了“生活禅”理念,倡导将禅成佛与做人、禅修与生活圆融于一体,从而将禅宗的入世精神、自在境界以及生命价值合理地融入当下人们的生活,激发出当代社会生活的正能量。
此外,《坛经》生命观的现实意义还在于其对生命的关爱和敬畏。慧能禅的一片生机不仅在于生活之中,而且在于生活中每个人心里的自在洒脱、自性圆融。简单来说,就是要每个人在各自内心实现心里和谐的基础上,不断达到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和谐,以及个人与社会、自然环境等的圆融无碍。这不仅是对当代社会人们心理疾病的有效诊治,而且有助于“生活禅”的全面开展,有助于我国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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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fe View and Realistic Meaning of “Platform Sutra”
YU A-li
(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BeijingNormalUniversity,Beijing100875,China)
As the only scripture in Chinese Buddhist writings, “Platform Sutra” is the most reliable document about the life view of Sixth Patriarch Huineng in“understanding the mind and see the disposition,instant revelation”. Understanding of life of “Platform Sutra” considers “all empty”of the life from sunyata as well as the people who learn meditation, feel one’s relief and become Buddha. Life view of “Platform Sutra” includes five aspects:self-spirit:the theory of life origin;self-conduct(self-practise):the theory of life relief;self-consciousness:the theory of life wisdom;self-comfort:the therory of life state;self-experience(self-turn):the theory of life value. The realistic meaning of life view of “Platform Sutra” of includes several aspects as follows:the sprit of going into the society in Buddhism itself, the thought of positive “Humanistic Buddhism”and the harmonious idea of cherishing life.
Huineng;“Platform Sutra”;life view
10.15926/j.cnki.hkdsk.2016.04.006
2016-01-20
于阿丽(1980— ),女,山西晋城人,讲师,博士生,主要从事文艺美学研究。
B948
A
1672-3910(2016)04-003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