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生命册》中的生存困境与救赎意识

2016-03-06 16:26郑萌
关键词:生存困境

郑萌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论《生命册》中的生存困境与救赎意识

郑萌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摘要:李佩甫在《生命册》中书写了整个中原地区的风土人情、地理环境以及一个村庄五十多年的生存状况,从主人公——“我”的视点出发,串联起了“骆驼”“梅村”“虫嫂”等一系列典型的人物形象。作者借这些人物形象传达时代变迁、城乡二元对立之时的生存困境,探寻个体生命与灵魂的轻重博弈,进而探索在人性迷失和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中,怎样救赎他人与自我的意识,寻找人存在的真正意义。

关键词:生存困境;救赎意识;乡土背景;现实关照

河南籍作家李佩甫,一直以来以朴实的态度、稳健的笔法,执着地书写着乡村,尤其是对平原地区的书写。也正因此,作家凭借其“平原三部曲”的巅峰之作——《生命册》获得茅盾文学奖。《生命册》书写了整个中原地区的各种风土人情、地理环境及一个村庄五十多年的生存状况。主人公吴志鹏是一个从乡村走向城市的知识分子,一路走来他的身份在不断变化,但却始终保持自省,默默地观察和审视着周围的一切。文本从吴志鹏的视点出发,串联起了“骆驼”“梅村”“虫嫂”等一系列典型的人物形象。在一个个典型的人物身上,从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中,可以看到芸芸众生的生命之轻与灵魂之重在博弈,看到在碎片化的叙事中城乡人民的生存困境。同时李佩甫以特有的温良情感、人道主义的眼光,探索城市溃败、乡关何处安放的救赎之路。

一、直面现实生存困境

《生命册》与“平原三部曲”的前两部相比,在恣情书写乡村的同时,将笔触深入到城市,在改革风云变幻莫测的城市与乡村之间,着力凸显出不同人的生存困境,描绘出喧嚣的众生相。生存困境包括自然、社会和精神三个层面,所以《生命册》直面现实生存困境的执著并非浮于表面,而是深入到各个层面,从自然到精神,从乡村到城市。

(一)知识青年的都市异化困境

知识分子一直是中国现当代文学高度关注的群体。在《生命册》中,可以被称之为知识分子的人物几乎不存在,只有主人公吴志鹏还坚守了知识分子批判精神的最后底线。而与吴志鹏相识相知的大学同学、后来患难与共的“亲兄弟”——“骆驼”,笔者更愿意将其称为“知识青年”,因为他虽然拥有知识的武装,却只有青年的血气方刚与胆大妄为,在经济大潮的裹挟下,成了所谓的弄潮儿,终究难逃被都市异化的命运。

在20世纪90年代,与城市文化的崛起一道成为新风景的,是知识分子的彷徨和游移。他们一部分敢于挑战,但能坚守本真,成为“吴志鹏”,一部分被都市异化,变得浮躁、虚荣,成为了“骆驼”。“骆驼”本名骆国栋,是来自西北的大才子,但因先天残疾,在考学道路上屡遭挫折,但最终凭借自己的才识成为校学生会主席,并在三年后带走了中文系的系花。从文本中“骆驼”的出场,就可以看出这个青年带着大西北特有的坚韧,虽有些许匪气,却具有领袖气质,这也就为下文吴志鹏与“骆驼”在时代的洪流中创造一个个奇迹作了铺垫。

“骆驼”多次提到,“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同时又是一个在行进中、一时又不明方向的时代。如果等各项法律、法规都完善、齐备了,也就丧失了发展的大好机遇……”[1]125所以他为了金钱放弃知识分子应有的操守,“如同驰上了人生快车道的赛车手一样,一味地贪求巨额财富的积累,根本不知有度,根本就停不下来,以至于最后只能落个车毁人亡的悲剧下场”[2]。他以钱财打通收购药厂的各个手续,即使知道不合法,却没有即刻收手。这一系列事件表明“骆驼”开始产生裂变,由当初的才子变成商场中的“浪子”。

最终,“骆驼”由于违法而被限制出境,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无法回头,为了不拖累他人,“骆驼”选择了跳楼自杀。当被时代和社会所异化,“骆驼”不但不能持守一个知识分子的本分,甚至还在时代的疾患上再加上一个毒瘤,从他追逐的那个虚幻的高空中坠下。以上种种都反映出都市中权力、金钱对知识青年的异化,使其陷入欲望的漩涡而无法自拔。

(二)两性冲突中的女性弱势困境

在《生命册》中出现了很多拥有独立性格的女性形象,如梅村和“虫嫂”,尽管独立于男性,梅村和“虫嫂”也都难以逃脱在两性冲突中成为弱势的命运。整部小说中,梅村,这个在吴志鹏初为大学教师时认识的女生,美丽、清纯、善良。因为坚守对吴志鹏的等候,她其后的命运一波三折,数度结婚,又数度离婚,不是被所谓的丑诗人欺骗,就是被所谓的官二代、浪荡公子所虐待,最终孤身带着儿子流落他方,不知行踪。而“虫嫂”为了家庭生计而被迫去偷盗。作为弱势女性的悲剧在于,当她偷枣被看枣园的老光棍逮到后,被威胁与之发生关系,这种无法言说的羞辱与痛苦只能独自承担。内心痛苦而又得不到不谙世事、好吃懒做的丈夫的怜惜,这是女性之为女性的一大悲哀。由此产生的与子女的隔膜更是雪上加霜,尤其是长子大国对其置之不理的态度,使她丧失了母亲的尊严。缺乏子女与丈夫的关爱使“虫嫂”陷入困境之中,最后孤独终老。

梅村与“虫嫂”虽然二者的身份有着天壤之别,但都逃脱不了女性作为“他者”的异质存在地位。因为在“两千年父与子的权力循环中,女性是有生命而无历史的。那里有妻子,有夫后,有妇人,有婢妾,而没有女性”[3]25,这也就造成了二者殊途同归的悲惨结局。面对情感的不满足,传统女性几乎不会反抗,一直对男性无私地付出。梅村为了所谓的诗人向追求者借钱,“虫嫂”为了维持与“老拐”的家庭,不顾颜面地进行各种偷拿,她们的选择也就注定了她们的悲剧。

相比于男性,女性的生命是更加细腻的,这个群体的生命意识是指向灵魂深处的,这使女性比男性有着更加丰富的情感诉求,也能更加细致、敏感地体验生命。所以,女性才成为了一种更加纯粹的生命体。梅村虽然饱受折磨,但是一直在寻找真爱,对“诗人”“画家”都付出真心;“虫嫂”为了得骨癌的“老拐”排队卖血换肉包子,尽自己最大所能去满足他的愿望……这是中国传统与平原风俗双重文化浸染的结果,更是女性作为“第二性”存在所被强加的弱势困境。

(三) “土地背负者”的“灵与肉”双重困境

李佩甫在《生命册》中重点塑造的人物——吴志鹏,最早出现在《生命册》的扉页上:“一个土地背负者的心灵史诗,追溯时代与生命的艰难蜕变。”[1]1短短一句话,却是对人物的完整概括。“我”,出生在平原“无梁村”,叫“丢儿”,后来进入城市,叫“吴志鹏”。然而却因为在无梁村喝百家奶、吃百家饭长大,对于无梁村始终拥有剪不断的情感与亏欠。在城市中,他只是万千蜉蝣之一,而在无梁村人眼里,他却是“救命稻草”。此后他的人生都是背负着土地在行进,这种背负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重压,是灵魂之重与生命之轻的对抗。

初入省城的吴志鹏,身份时常受质疑,在得不到肯定、没有安全感的生存环境下,吴志鹏的性格也迅速发生了变形:为了融入城市,他开始不断修正自己。当吴志鹏渐渐适应城市生活,努力成为城里人时,吴志鹏所背负的“土地”开始向他压来,因为对“无梁村”的亏欠,不得不一次次完成家乡打来的电话任务。从电话铃响起到放弃学术梦,他的内心是煎熬的,从看重人情为家乡村民奔走,到不堪家乡村民的各种请求,再到对乡土人情的淡薄与冷漠,最后逃离省城,几乎断绝与他们的联系,吴志鹏对乡土人情经历着由热到冷的变化,更饱受精神折磨。

在“骆驼”的带领下,吴志鹏离开省城,进入北京,计划作体面的“枪手”,编一百本古典文化经典书籍。这时的二人,还在追求知识分子的理想。但事实上,他们不但是“枪手”,作品的内容也涉及“黄色文学”,曾经追求文化的知识分子,对知识的崇拜已经荡然无存。曾经为人师表的吴志鹏,也发出了“在生活中一旦越过底线就难以回头”的感慨。其后,吴志鹏经历着一步步的蜕变,他主动或身不由己地参与到违规贷款、行贿、走后门、拉关系、参与作假、巴结领导等行为中,在城市环境下进一步沉沦,沉溺于对权力与利益的追逐中。

与“骆驼”不同,吴志鹏作为“土地背负者”,对于土地有着难舍难分的情结,面对都市异化的大潮,并未完全投入其中,乡土质朴精神的存在一直使其处于自我拉扯的矛盾中,最后在灵与肉的对抗中,吴志鹏从“骆驼”自杀、自己出车祸中得到了答案,亦或是解脱。那种解脱不仅仅是肉体摆脱了疲于奔命的困乏,更多的是从重重困境中看到了光明。

二、 突围现实生存困境

在中国现当代作家中,在作品中反映生存苦难与困境的传统早已有之,但是作家能否正视生存困境,给人指示什么样的救赎途径,才是检验作家心灵厚度与灵魂深度的价值标识。对于李佩甫这样一位有着人文关怀精神的作家来说,仅仅关注生存困境是远远达不到作家自身要求的,他必然要试图唤起人们同样的关注,给人们昭示出生存困境的突围之径。所以,李佩甫在《生命册》中灌注了救赎思想,通过自我救赎、爱的救赎以及文化救赎表达自己的人道主义关怀。

(一)自我救赎

人之为人,在于人能够作为由思想控制行为的独立个体存在。当人陷入困境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试图通过自己救赎本身。生活之中,尤其是《生命册》中叙述的都市生活,重要的主题就是欲望与理想之间的抗衡。如果一个人被欲望支配,生活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如果一个人被精神支配,就拥有了人之为人的尊严与独立。但是,当欲望与理想都在一个共同体中而且产生矛盾,那么,想要精神就必须要放弃欲望,重视精神就必须要毁灭欲望的存在。众多作家十分清楚,要在现实生活中生存下去,从容面对生活中的困境,就必须重视欲望的存在,接受肉体的肮脏,这是人之为人的前提。但是,在众多文学作品中,作者们还是在竭力表现这二者的矛盾冲突。李佩甫也不例外,处理二者矛盾也能够为困境中的人们寻求一条救赎之路。

在改革的洪流中,“骆驼”被席卷其中,他自身的欲望与精神的抗衡显而易见,发人深省。“骆驼”因为被都市的物欲横流所异化而一步步走向投机犯罪的深渊,不听朋友和爱人的劝告,被无限膨胀的欲望所蛊惑,作为知识青年身体里或许还存有些许知识分子的人格操守,所以在面对自己所造成的后果时,“骆驼”并没有寻找生的希望,而是选择了死亡,其死亡的方式是自杀,即自我毁灭,这是陷入困境的一种自我救赎,其目的是保持应有的自尊。这是需要勇气与意念支撑的。“骆驼”“在他最危险的时候,在他绝望的时候……他仍然保持着应有的自尊。他不向任何人求助”[1]232。这是肉体与灵魂最后的博弈,最终灵魂获得了胜利。

实际上,在生命的价值与尊严面前,都市的繁华以及经济发展只是一个背景。在这个背景中,所有人都处于集体狂欢中,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骆驼”的存在。当身体体验到都市生活的繁华时,精神却在极度扭曲。为什么会如此?贫穷!来自大西北的“骆驼”,曾经体验过极度的贫穷,这种难以摆脱的精神情结一直潜藏在其内心深处。身有残疾,受过屈辱,更加让他有着强大的自尊心,通过“抢”来获得尊重,满足自身的自尊与虚荣,这也是一个内隐的因素。死亡是突破既有身份被否认的命运的捷径,在无法改变现实境遇的特殊时代环境中,肉体毁灭成了精神自我救赎的良方。但是,对于“骆驼”的救赎结果,恐怕作者本人的态度都是暧昧的。

(二)爱的救赎

在自我救赎无法实现时,寻求他人帮助也是一种可取之径。在特殊时代、特定环境中,物质与精神始终是现实生存中的一大基本矛盾,当人陷入困境时,物质方面总是次要的,精神的折磨总是胜于肉体,所以主要矛盾是精神的贫瘠。而精神的贫瘠主要表现为情感的缺失。面对亲情、爱情的缺失,面对各种各样的情感失落,爱是最有效的良方。尼采认为:“爱和死:永远一致。求爱的意志:这也就是甘愿赴死。”[4]262所以,在女性处于弱势地位时,李佩甫总是试图用爱来救赎女性。这种爱不仅仅是两性之间的性爱或者情爱,更多地涉及了人性中的仁慈、宽容与博爱。

所以梅村、“虫嫂”等女性形象大多具备了宽容、坚韧与善良等特点,具备独立的思想与意识。作者还原了女性独立的一面,从而也力图颠覆两性矛盾格局中男性的拯救角色,使女性能够站在救赎者的位置。梅村年幼时被继父侮辱,导致情感上的恐惧与缺失。在苦等吴志鹏无果之后,她接受了“诗人”的求爱,诗人用几首抄来的诗歌打动了她,而当谎言被现实所打破,梅村并没有绝望,还是在寻爱的路上挣扎前进,先后又与他人结婚,但是都因为男性的多疑与狭怨有始无终,最终只能独自带着孩子生活。不能说梅村对于爱情的态度是随意的,正是因为对爱的渴望,才导致她一度陷入感情的深渊而为男性所玩弄。“虫嫂”作为农村女性,诠释了传统女性从一而终的品德,面对丈夫的贪逸无能,“虫嫂”选择牺牲自己的尊严去偷盗以维持家庭生活。当名誉受损、夫嫌子弃时,“虫嫂”还是坚韧地生活着。这个女性的心理是强大的,及至丈夫身患重疾,她卖血为丈夫换取肉包子,表现出了超人的仁慈与宽容。丈夫死后,儿女对“虫嫂”的嫌弃已经达到避而不见的程度,“虫嫂”却依然选择拾破烂换取儿女的学习生活费用,直至他们成才。正是这种坚定不移的母爱支撑着“虫嫂”改邪归正,而她也正是凭借着母爱救赎了自己,获得了村人的尊重。

梅村与“虫嫂”,都是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她们始终不能完全主宰自己的命运,总是以弱者身份坚韧地活着,并用自己的宽容与仁爱去爱着别人,这就使得她们的这种自我救赎意义更加深刻。虽然梅村与“虫嫂”的救赎并没有完全成功,但是不可否认,爱是一种人性的救赎,它不会因时因地改变或消失。与通过自我毁灭的自我救赎相比,爱的救赎更加完美。这种救赎方式,能够抚慰人的心灵,使得一群迷失在生活困境中的人们通过救赎他人或者自我救赎,获得自我的道德完善。

(三)文化救赎

李佩甫在试图通过自我救赎、爱的救赎突围生存困境的同时,更加关注文化救赎的重要性。文化本来就是精神层面的因素,所以文化救赎亦可称之为灵魂救赎。当一个人尤其是知识分子被物欲左右时,其灵魂是无处安放的。所以如何救赎吴志鹏,成为李佩甫所关注的重点,被城乡双重压力所困的“土地背负者”能否从“变形”走向“还原”?作者选择了文化救赎之路。

文化的主导形式是文学,所以文化救赎的主要途径是文学。在那段疯狂赚钱的岁月里,吴志鹏有了钱,虽然不免心潮起伏,但他还记得自己是文化人,向“骆驼”提议出书——“一百本经典”。这是一个知识分子对文化的坚守,更是对自己精神的安慰。而出书的事情被搁浅后,吴志鹏正式向“骆驼”辞职,去寻找梅村,这可以看作“爱”的救赎。但是,梅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梅村,找寻无果后,爱的救赎还能奏效吗?答案是否定的,必然要另寻它径。所以在寻找梅村未果的情况下,吴志鹏选择了“一头扎进故纸堆里”。吴志鹏读了很多命相的书,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应该是不相信命的,但是通过阅读命相书,吴志鹏更加相信人的命运是一个“既不能证明又不能证伪的悖论”,在无神论的时代里,是文学给迷惘的“土地背负者”以巨大的心灵慰藉。

除了文学,身居中原的作者李佩甫当然也注意到另外一种文化——风俗。吴志鹏背负着土地行走,即使改头换面,身上还是因袭了中原的乡土风俗。虽然一直跟在“骆驼”后面追逐金钱,出入城市之间,但是吴志鹏很清醒,并没有被巨大数额的金钱所诱惑。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吴志鹏的心中比“骆驼”多了一道底线。最后吴志鹏出了车祸,形形色色的病人出现在吴志鹏身边,向他展示了人生百态,使其幡然醒悟。至此,吴志鹏走出泥淖,寻求自我实现。他开始怀念家乡的一切,开始寻找“让筷子竖起来”的方法。这本是一种中原风俗,但是对于吴志鹏却已经升华为精神救赎,这种风俗带着原始的意味上升到个人使命层面,它不再单纯地表示中原风俗,而是成为吴志鹏对家乡发展繁荣的希望,成为吴志鹏作为“土地背负者”的解救之径。

相形之下,自我救赎、爱的救赎不能够直达灵魂,给人以完全的解脱。虽然吴志鹏的文化救赎之路漫长且曲折,但欲望之轻与灵魂之重的博弈本就不公,所以他认为自己已经回不到过去、回不到自己的土地上。但这条文化救赎之路在理论上是行之有效的,纵使情理与现实的阻碍使这条路走得极为艰难。乡关与城市相继溃败,生存困境依然存在,救赎之路也仍需探索。所以,最后对于吴志鹏的去留问题作者也留下了自己的困惑与不解,这是对个体生命与整个时代的双重叩问。

三、 现实关照

面对《生命册》,读者会迫切地想知道,是什么促使李佩甫执着于书写人类的生存困境,并且试图去探寻救赎之路;是什么又促使李佩甫写出如此深刻且动人的作品;作家有着怎样的艺术熏陶与人生经历,以一种怎样的心态创作并在作品中表达这种救赎意识。谈及这个问题,就不得不提及李佩甫的人生经历尤其是他的乡土背景。正是这些独特且丰富的经历,促使他把人从生存的困境中救赎出来,为在痛苦中挣扎的人们寻找出路。

(一)乡土背景的理性积淀

作为河南籍作家,李佩甫几十年的文学之路带有鲜明的中原乡土文学色彩,从《羊的门》《城的灯》到《生命册》,李佩甫自己将其称为“平原三部曲”,书中的“平原”就是中原的缩影,所以文本中一以贯之的是中原文化。平原的风土人情熏染着生于斯、长于斯的李佩甫,平原的清苦生活使李佩甫练就出对于生命的敏感体验,平原的质朴与广阔酝酿出李佩甫朴实而深厚的文字。

“一个人的童年,几乎决定他的一生。李佩甫虽出生于工人家庭,但他的童年,常常往返于乡下姥姥家。那时候,他只有六七岁,刚上小学,几乎每个星期六下午,他都会背上小书包走30里路去姥姥家,为的是能吃上几顿饱饭。他总是很恐惧、很孤独地走在乡村的土路上。”[5]这种对于童年的体验,无疑给李佩甫后来的文学创作奠定了基调。一个人的童年记忆对其以后的成长有着重要的影响,创伤性的经历产生的心理创伤,会一直持续到成年阶段。所以,不管是《无边无际的早晨》中的国,还是《生命册》中的吴志鹏,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那种对于食物的渴望记忆,只有李佩甫一代体验过饥饿痛苦的人才能描绘得详尽且真实。也正是基于这种生存困境的体验,作者能感同身受,将人性关怀施与处于困境中的人们,从而展开救赎。

实际上,不只是童年的创伤经历会对作家以后的创作有所影响,作家的生平经历对作家的个人创作影响更为直接。如果说李佩甫早期的作品还在寻找自己的风格,那么“平原三部曲”则是他的成熟之作,这些主题没有离开过平原的作品,内容却没有重复,一直在创新。李佩甫一直坚信在生活中挖一口井,题材就能取之不尽,而李佩甫的“井”就是平原。平原上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更没有险山恶水的地形,因此其哲理内蕴是阴柔的,平原人的心性也是如此。李佩甫在平原上长大,在平原上生活,从未离开过河南的土地,平原的水土造就了他温和质朴的性格,使其对生命充满了敬畏之情,对处于困境中的人们总是充满同情。“虫嫂”“骆驼”等人物,虽然可恨,但终究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李佩甫对其只能抱以同情的态度,伸出救赎之手。因为在平原之上见过形形色色的“虫嫂”“骆驼”们,李佩甫文本中的救赎意识是具有指导意义的。纵观李佩甫的乡土背景可以发现,李佩甫对作品人物的观望始终带有的人道主义同情是基于其平原乡土情结的,而探究救赎道路也是一个负责任的乡土作家行为。

(二)文学创作的现实关照

文艺理论家艾布拉姆斯指出:文学创作作为一种活动,总是由作品、作家、世界、读者四个要素组成的。这四个要素相互关联相互影响,最终使文学作品成为“镜”与“灯”的共同体,即文学作品作为一面镜子,可以反映客观世界,而在看清客观世界后,文学作品作为一盏灯可以照亮内心世界,使读者时刻反思自我。但是,面对如此急骤变化的时代与急骤变化的文学,要及时地捕捉其现实精神的特征与审美特性并不容易,一部文学作品的好坏及其标准的界定也就成为难题。张志忠先生认为:“文学的衡量尺度,首先应该是表现出对人性的理解的深度和塑造富有深刻内涵的人物形象的功力,其次是尊重艺术规律,强调艺术上的探索和创新。”[6]136这说明好的文学作品必定要表现人性,而人性在文本中的传递则依靠塑造的人物,通过人物的社会行为与精神内涵来凸显人性。这也就指向文学创作的现实关照,文学与社会、现实的关系则显得尤为重要。

李佩甫在《生命册》中始终关注人的生存困境,作品中时刻透露着对客观现实的执着书写。现实的残酷导致人性的异化、爱的缺失以及个体在“灵与肉”间的挣扎。作为一位有责任感的文人,作者既然已经发掘到现实生活中的困境,就必须为挣扎于生存困境中的人们寻找突破口。然而不管是爱的救赎、自我救赎还是文化救赎,其结果都不是圆满的,因为在中国文学领域里探寻救赎之路刚刚起步,且救赎的最终指向是人,人的本质。作品始终是在现实状况下来讨论人的本质的问题,固定的问题也有了不一样的答案,这就引导着人们始终关注人类生存现实中的困境,探讨关于人的本质。反观《生命册》中的人物设定,他们都是生理或者心理有问题的人:吴志鹏是孤儿,“骆驼”是残疾……这些本身处于弱者地位的人却时刻在自我救赎与救赎他人,这样的救赎在现实面前显得更加深刻。

参考文献:

[1] 李佩甫.生命册[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2]王春林.“坐标轴”上那些沉重异常的灵魂:评李佩甫长篇小说《生命册》[J].文艺评论,2014(1):80-87.

[3]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4]尼采.悲剧的诞生[M].周国平,译.北京:三联书店,1992.

[5]宋庄,李佩甫.回头看看自己的脚印会走得更好[N].工人日报,2012-05-07(7).

[6]张志忠.在场的魅力: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论集[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责任编辑:王菊芹)

收稿日期:2016-03-12

作者简介:郑萌(1992—),女,安徽宣城人,安徽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444(2016)04—0133—05

The Survival Predicament and Consciousness of Redemption in Book of Life

ZHENG Me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39,China)

Abstract:Li Peifu writes the entire plain of local customs and practices, geographical environment and a village of fifty years’ survival situation in Book of Life. From the viewpoint of “I”, the author writes about a series of typical characteristics such as “Luo Tuo”, “Mei Cun”, “Chong Sao”. The author shows survival predicament facing the changes of the times and the plight of urban and rural areas by these characteristics, explore the game between individual life and soul, further exploring how to save the consciousness of other persons and ego in the materialistic society where people lost human nature, which aims to find the true meaning of life.

Key words:survival predicament; redemption consciousness; hometown background; realistic c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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