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茜, 周金声
(湖北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68)
《论语》在近代日本成功传播的经验及启示
张 茜, 周金声
(湖北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68)
通过对《论语》在日本传播过程的梳理,从日本文化、教育、经济等多个方面展开分析,阐述《论语》及中国传统儒家精神作为外来文化,是如何一步步走进日本社会,并最终和“大和文化”融合在一起的。由此反观和总结出日本人坚守本土文化和吸纳外来文化的成功经验,从中获得对我国文化建设的启示。在不断变动的世界环境中,应始终保持开放的态度,发扬文化中积极、具有生命力的一面。对于传统文化以及舶来文化,应始终保持批判选择的态度,保持独立的思考,在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融合过程中,既要全方位、多角度地吸收外来文化;又要注重国情,充分发扬本民族的传统文化;使传统文化成为吸收外来文化的肥沃土壤。
《论语》; 日本; 传播; 经验; 启示
在9世纪末编写完成的《日本国见在书目录》记载,当时日本所存的汉籍有1579部,16 000多卷,包括文史哲、艺术、科学技术等各方面文化典籍。《两唐志》所著录典籍是3000多部,50 000多卷。唐朝时期的日本留唐学生吉备真备首次入唐,就携带了1700多部汉藉回到日本,包括《大衍历经》1卷、《大衍历立成》12卷、《唐礼》130卷等。这些汉藉对当时的日本社会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其中,《论语》影响最为深远,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王勇先生指出,“海上丝绸之路”是一条文化交流传播之路,借由此径,大量的中国典籍流传到了日本,“为日本皇室启蒙,日本皇室对摄取汉学倾注了巨大的热情,所以收效极快,到世纪末时,日本虽然未能创造出本民族的文字,但已经学会使用汉字,从而开启了文明的帷幕。以熊本县船山古坟太刀铭为代表这一时期的金石遗文,标志着日本已经成为汉字文化圈中的新成员”[1]。
据记载,早在公元285年,百济(今朝鲜)人王仁就将孔子《论语》等儒家经典带到日本,这是中国儒学东传日本的开始[2]。在此后的数百年间,《论语》等儒家经典在日本上流社会小范围传播。公元7世纪,圣德太子推行了所谓的推古朝改革。圣德太子是中国文化的推崇者,年轻时“习内典于高丽僧惠慈,学外典于博士觉哿,可悉达矣”[3]。他制定的《十七条宪法》中,多次引用《论语》,其中,第一条中“和为贵”,出自《论语》“礼之用,和为贵”,第四条中“上下礼而不齐”,出自《论语》“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第六条中“无忠子君, 无仁子民”,出自《礼记》中的“君仁臣忠”;第九条中“信是义本”,出自《论语》“信近于义”[4]。表明日本社会开始比较有意识地接受《论语》的思想,并用于政治文化建设。
到14世纪,形成了以博士公卿、萨南、海南三个学派共同研究宋儒学说的风气。与过去单纯注重儒家诗书讲解不同,研究也逐渐转移到社会思想政治,乃至经济方面。到了室町时代末期,封建统治阶级利用儒家学说的思想进行思想统治,加快了儒家学说的传播,也为后期儒家学说的兴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到了江户时代,儒家学说中的朱子学,逐渐盛行起来,德川幕府甚至将其奉为“官学”,统治者的意识形态于是逐渐转为儒家学说。到了荻生徂徕的时代,日本社会对儒家学说的研修进入了高潮,形成了朱子学派、古学派和阳明学派等三大学派,出现了一批独具日本特色的理论家。
以荻生徂徕为代表,这一批日本早期思想家接触的是源于朱子学派的见解。和其老师伊藤仁斋的古义学不同,荻生徂徕在研读《论语》的同时,也把载有先王之道的六经作为研读的文本。他认为,如果想要能理解古典原著中的原意,只有立足文本本身,才能作出真切的、符合原典的认识。荻生徂徕指出:
“孔子生于周末,不得其位,退兴门人修先王之道,论而定之。学者录而传之,六经传与记是也。……盖先王诗书礼乐,孔子之前,学者亦传其义。然其言人人殊矣,至于孔子而后论定,故所以名之为论者,乃以命孔子事业乎尔?……矢口之与涉笔,有间也。《论语》者圣人之言而门人之辞也,谓之圣人之文者,惑矣。门人一时以意录之,已备乎忘焉尔,岂有意传之后世哉?且乌知其录时之意乎?”[5]
荻生徂徕对先人注释的《论语》,不论古注还是新注,都试图给出属于自己的解释。“徵诸古言”就是他自己的做法。尽管荻生徂徕十分热衷中国文化,但绝非一味崇拜、盲目模仿,而是有继承,有批判。在日本社会朱子学兴盛的环境下,他逆势而上,提出了自己的复古主张,创古文辞派之说,在近代日本儒学史上,成了具有代表性的人物。
对这些日本儒家学者而言,他们正处在承前启后时期,在对《论语》文本的传承与校勘方面有超越前人之举的同时,在对原文本的考究上,也显示出了大胆挑战既有权威的勇气。他们的学说脱胎于宋学,但最终又颠覆了宋学。这一独特的研究进程不得不让后人为之称奇。
这样的努力有两方面的意义。第一,对伊藤仁斋和荻生徂徕而言,他们自身的学养本来都来自于朱子学,经过多年自己的学术钻研,最后都创新学说,开创独家流派,对有僵化趋势的朱子学,提出了有力的质疑。在日本汉学发展史上,写下了属于个人的一笔,为日后的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其次,日本汉学思想家们的研究,“直接指向对于中国儒学史的重新梳理,特别是向宋学的性理之说发出尖锐挑战”[6]。这也为日后日本社会对《论语》以及儒家精神的批判吸收再利用作好了铺垫。
日本的近代化从1868年开始。在日本社会近代化进程中,儒家学说与思想成了日本传统文化最重要的给养来源之一,深深地烙印在了日本文化之上,对日民族精神与性格产生了深远、重大的影响。
2.1 儒家的思想成为构建日本民族魂的主要文化资源
从历史来看,早在公元三世纪《论语》就传到了日本,日本初始存在有所谓的绳纹文化,在接触到大陆文化以后,则融合形成了弥生文化,即后世所称的日本传统文化。秦汉时期中国内地有大批移民东渡定居日本,带去了儒家文化。因此日本史学界一致公认:“弥生文化是一种来自中国的文化。”而中国儒家一向推崇“礼之用,和为贵”,这就为日本文化注入了“和”的因子。隋朝、唐朝以后,日本在接受儒家文化的同时,也学习了印度的佛教文化,三者形成了平安文化。在平安时代武士阶层得到发展,到后期,武士阶层从贵族手中夺取了权力,建立了幕府,天皇已经没有了皇权,却依然作为日本的形象象征而存在,而整个社会包括幕府还是用“仁”的观念引导人们重视社会规范,用“和”的观念引导个人与社会的协调。由此可见,日本民族文化的内涵虽然在变动发展,不断吸纳新文化,但实际上其文化心理早已深深的埋下了儒家“和文化”的因子。这样一来,日本近现代化过程中,东西方文化的碰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激烈。原有价值体系、民族心理均没有受到强烈的冲击,从而避免了社会转型期的剧烈动荡。
如以近代日本思想史上极具特色的思想家、学问家津田左右吉对《论语》的研究为例。他的一生经历了明治时代(1868-1912)、大正时代(1912-1926)、昭和时代(1926-1989)三个历史时期,因此他的学说也能够折射出近代日本社会在政治、历史、思想、文化等领域的种种激烈矛盾与冲突。
关于《论语》,津田左右吉从两个方面进行了解读,一个是其中的道德观念,另一个则是具有实践意义的、具体的道德规范。他指出,《论语》中的道德观和政治观是相互渗透、相互结合在一起的。他认为,政治的根本就是君主要以德治民,政治本身是为了使民服从,是为了役使百姓,是为了从百姓那里获得租税,但是作为方法,君主自身必须具备德行。总结而言,津田把《论语》中所关注所谓人的道德与政治之道归为两点。第一个是,对生活在那一时代的家族结构和政治形态下的人们,制订了具体的、富有实践性的行为规范。在道德方面,即表现为家族生活中的孝悌及对君主的忠实。古代中国的社会形态是以家族中的家长的权力和君臣关系中的君主的权力为基础的,因此这种道德自然是要以服从权力为原则的。二是它确定了道德的根本在于“仁”,把道德的根本放置于人本身、人心上。由于津田左右吉强大的影响力,他的理解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不少日本知识分子的看法,他的观点对日本社会接受儒家思想产生了重要影响。这些思想几乎成了日本统治者的立国基本理念。
但是,值得特别注意的是,日本对中国文化和儒家思想都不是不加选择地全盘接受。他们深受儒家实用主义精神的影响,而从骨子里运用于对文化的选择和接受。事实上,也正是这种实用主义精神,保证了像津田这样的日本近代思想家有别于过去,完成了对江户时代传统汉学的批判与超越。津田从1916年到1938年之间,完成的作品《文学中表现的我国国民思想之研究》以及《中国思想与日本》都体现出了对自己民族文化难以割舍的自豪,都反复强调“日本的文化是随着日本民族生活的独特的历史发展而独自形成的”[7]。津田认为,日本与中国,日本人的生活与中国人的生活,是完全不相同的。虽然日本与中国的关系相当密切,但日本只是把中国文化当作知识来吸收,两个民族仍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在早期的“和魂汉才”融合过程中,尽管无论日本人承认还是不承认,远古时代中国文化因子就注入了日本民族血脉,但他们坚持走自己的路,坚守原有的土著文化基因,因而“日本人、日本社会独特的展开造就了独特的文化,培育了独特的生活,而这种独特的精神也是由日本民族自身的内在养料酿造而成。”[8]
这样的思想观点决定了在日后吸纳“洋学”的过程中,日本知识分子“有备而来”,形成了日后以“日本学为体,儒学、洋学为用”的“一体两翼”的思想体系。他们力图打造一种东西混杂的理论思想体系,通过“和汉融合”“和洋融合”的发展转型,逐步形成了具有日本特色的杂交文化,儒家思想成了日本“大和文化”体系中的基础,西方文化则成了他们现实发展的方向,从而构成了融合性、创新性的“和魂洋才”的文化特点。
2.2 《教育敕语》:国家层面对《论语》精神的确立
《论语》和孔子的德育思想在日本最初是通过学校传播至贵族和庶民的,其中主要传播的是孔子所推崇的道德观念、原则。事实上,任何外来的道德观念和原则深入至日本人的现实生活中,都还有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道德实践层次,日本固有的道德观念和原则仍在发挥实际作用。日本对中国文化吸收消化的过程,伴随着日本文化自身的发展,加上政治力量的推动,孔子的德育思想与日本的现实生活渐渐融合,逐步渗透到日本的各个阶层。
明治政权的确立,也标志着日本社会日后教育三大政策的形成。“富国强兵”“殖产兴业”“文明开化”,日本模仿西方开创了新兴的学校形式,建立了属于资本主义的教育制度。1872年《学制》的颁布,开创了日本现代教育制度。与此同时,由太政官发布的《关于奖励学事的被仰出书》与《学制》两相呼应。这两项文书的发布在日本社会引起了极大的争论,即国学派和汉学派与所谓“欧化派”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论。特别是针对国民的道德教育。受民权运动的影响,当时日本的思想界和教育界“民主”“自由”“平等”的理念盛行,这样带来的一些社会变动,使不少人发出“世风日下”的感叹。
这种现象引起了明治天皇的注意和不满,“保守派”抓住机会对当时教育改革中的思想混乱现象进行了批判。“保守派”将儒家经典《论语》中的思想搬出来,他们认为自己国家的教育不应该忘记祖宗的教训与经验,应当阐明仁义忠孝。此主张引起了“欧化派”的强烈反弹,由此展开了一场名为“德育问题”的论战。在这场论战中,“保守派”元田永孚等人最终取得了胜利。主要是因为有明治天皇在幕后支持,把保守派主张直接以圣谕、旨意的形式颁布。这场论争影响最大的结果就是,孔子的道德伦理思想重新被提了出来,用来解决日本社会“文明开化”所带来的问题。
1890年,日本明治天皇公布了《教育敕语》。作为由天皇钦定公布的教育政策,结束了过去纷争不断的关于日本应当采取何种教育价值观的讨论,“它其中既有封建道德伦理的成分,也有现代国家主义的理念”。[9]
《教育敕语》的内容分为三个部分。其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就是将孔子学说中的部分内容继承了下来。如:“孝父母,友兄弟”即孔子的“孝悌”,“夫妇相合”“朋友有信”则是孔子关于“和”“信”的理解,“博爱及众”正是孔子“仁者爱人”思想的发挥。
事实上,正是《教育敕语》的颁布确定了孔子与《论语》的道德说在日本教育中的重要地位,它借助日本的近代教育体制渗透到了日本社会的各个阶层和各个角落。特别是学校里,《教育敕语》的理念贯穿到各种各样的学校典礼、仪式中,过年过节时都要奉读,开学典礼也要奉读,甚至上学、散学都要向供奉有《教育敕语》誊写本的“奉安殿”行礼。日本社会通过这样的方式将《教育敕语》中的价值观念深深的刻入青年学生的脑中。
2.3 儒家实用主义精神对日本企业界的影响
明治维新后,日本开始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知识、引进西方文化、建立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然而,日本文化却并没有在这个过程中被西洋思想同化,而是将儒家思想融入企业管理的过程中。
儒家学说一向以传达“仁”“和”“忠”“勤劳节俭”等精神为份内之事。日本社会的普遍重视并没有停留在研习层面,而是把这些输入到经济建设的领域。不少日本大资本家们还将这些精神作为日常经济行为的指导。被称作“日本企业之父”“日本产业经济的最高指导者”的涩泽荣一就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孔子的思想“门徒”。在其著作《论语与算盘》中,他提出,之所以要写这部书就是为了阐明自己的一种思考,通过《论语》提升人的道德水平,从商之人自然会清楚“取之有道”。同时,从其自身出发,又说明了儒家传统中“至圣先师”的古训并没有禁止人们“求利”的行为。只要是光明正大追求利益,就并不会有违于道德。他在“士魂商才”的概念中表示,既需要有“士”的道德和操守,又要有“商”的才干与能力。
在工商业中忠实实践“经济道德合一”的思想使得他创造了日本历史上的商业奇迹,他创办了日本第一家股份制公司银,后拓展至金融、海运、铁道、矿山、造船、机电、建筑、保险等多个领域,先创办了五百多家企业。
在创办企业的同时,为了传播自己的经营理念与思想,将儒家学说更广地运用到商业生产与管理中,涩泽荣一还在日本各地大力推广“论语讲习所”,宣讲“论语主义”。这种风气一直沿袭至今,日本经济界、学术界在所谓“日本式经营”的理论中融入了许多带有传统儒家痕迹的论说。
带有这样思想的日本企业家绝不止涩泽荣一这一位。原日商会长永野重雄、石川岛播磨重工业的社长生方泰二、清水建设掌门人淸水喜助、水泥业巨头原秩文、水泥会长诸井度等人都以“论语和算盘”的理论作为指导,在各自领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推动了明治维新以后的日本工业的现代化、近代化。
伊滕淳二更进一步表示,《论语》在可以被认为是一本人生教科书的同时,又是一本难以被替代的经营谋略书。他曾在《领导者》杂志上如此说道:“我总是通过《论语》的启迪,找到如何行动、如何待人接物的答案。可以说我是带着《论语》一步一步向前迈进的。”
原经团连会长土光敏夫将一句“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作为自己的座右铭,还努力将《论语》精神融会贯通。借于此,他在商业活动的经营中也取得令人嘱目的成果。而在日常闲暇生活中,土光敏夫则用“节用而爱人”来指导自己。生活及其简朴的他,将节省下来的钱捐给了教育事业。
同时,著名的经理人横山次亮则主张贯彻孟子的“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的思想,并为之做出了自己的解释:“爱人即是保护在车间劳动的人不受事故伤害;所谓敬人就是要注意做到除密切同上司、同事和下属的关系外,也不给顾客添麻烦。”
从以上例子可以看出,日本的企业界人士均深受中国传统儒学的影响。经过长时间的积淀以后,其思想已经渗入了日本人的思想方式、情感状态中。日本人注重继承儒学注重道德修养的学说,树立了模范式的企业领导形象,制定了长远有益的企业目标。这都是他们利用儒家思想克服传统消极因素,又吸收合理成分的结果。“中庸”和谐的原则和方法,用统一整体全面把握企业发展,这些都对企业的生存、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有鉴于此,日本管理学家伊臃肇认为“日本实业家能够各据一方,使战败后的日本经济迅速复兴,中国儒商文化的影响力,功应居首。”[10]同时在对人才的考察中,他把家庭是否和谐,以及是否具真才实干放在最重要的地位。最显著的表现是,在伊臃肇的公司中,甚至每天有人到各自父亲的陵墓前照料。
“和魂”即是日本大和民族精神。与日本“和魂洋才”主张相对的,其历史也曾有过“和魂汉才”的提法。事实上,这样的主张是有历史延续性,一脉相承的。从这里,可以看出来日本人对自己传统文化价值的坚守。在坚守本土文化的基础上,吸收外来文化,总体而言还是以自己为主的。这个过程,一方面是不断引进儒家传统思想与学说,另一方面是将漂洋过海而来的学说进行本土化改造,将儒家学说与日本的神道相结合。儒家学说在这个过程中便和神道一同被凝炼成了日本民族精神的主体。这个主体,即通常被认作的和魂。
儒家学说中“三纲五常”背后,所蕴含的最深刻的含义便是,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一种固定的框架在发挥着统领的作用,可以被认为是权威。而在日本社会发展的各个阶段,正是因为日本民众认同这种权威力量的存在,促进了民主团结,以及关键时刻能够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求发展。日本的武士道事实上也正是出于“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11]之精神,再加上日本神道演化而来。
兼具儒家传统学说精神以及独特的大和民族的精神决定了日本在发展的过程中,面对舶来文化,既能够加以吸收利用,促进自身发展,同时又没有将自己的特色抛诸脑后。明治维新中的日本官僚经过长期儒家传统学说的研习,加以爱国大旗的号召,成功地让日本转型,一跃成为强国。
韩国学者黄兼泰在对比中日韩三国儒学时曾说:“1853年,当西方现代化浪潮冲击浦贺港时,日本的儒家文化并未阻碍这个国家有效地处理政治危机。相反,爱国志士的现代化行动中的精神支柱和思想依据都是由日本的儒家学说和理论提供的。”[12]
从“和魂汉才”到“和魂洋才”,日本社会将本土传统文化、儒家传统学说、西方舶来文化三者成功的融合到一起,并顺利地在整个社会层面铺展开来。有了这样东西方融合的文化基础,日本成功的经受住了时代大变动的考验,并奠定了日后强国的基础。
在日本近代化过程中,同样存有“新文化运动”的时期。但明显区别于中国“五四”时期,其目的在于创造出一种传统与现代相互继承的体系,而并非全盘否定。中国新文化运动中提出的“打倒孔家店”,认为可以简单的用西方文化替代传统文化。这种非此即彼的对立观点,使得后来的社会文化中既缺乏对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又少了吸收西方文化精髓的根基。其结果是原有的文化传统没有得到继承,外来文化也只学到了皮毛,丧失了真正的精华,必然是令人遗憾的。
《论语》以及儒家文化在日本社会从被引进,直至被吸收、转化,可谓走出了一条独具日本特色的文化发展道路。那么我们国家作为儒家文化的发源地,该如何在新时代里取其精华发展自己?也许可以从儒家文化在日本的传播历程中初窥门径。
第一,对于传统文化以及舶来文化,学者应始终保持批判选择的态度,保持独立的思考,才能冷静地分辨哪些是有益的,与时代相符的。
如前文提到的荻生徂徕、津田左右吉等学者,他们面对《论语》、儒家汉文化时,都是先抱着百分之百尽力去了解的态度钻研,然后从日本社会实际现状出发选择接受,而不会断然地和过去的思想“决裂”。
在日本中国学界有这样一位巨人,那就是被视作“吉川天皇”的吉川幸次郎。从他的中国学研究中可以看出,日本学者对过去、现在、未来进行有机整体把握的研究态度。吉川幸次郎的学问体系核心是中国古典文学,在对《论语》的理解和把握上,融入了强烈的、个性化的内省与体会,使其对儒家学说、对《论语》的阐释更具有亲近感。可以说,吉川幸次郎在对《论语》的研究中表现出对孔子思想的倾心,更是与其对日本文化的思考密切交织在一起的。
吉川幸次郎认为,“学问不仅是对既往的继承,更是对既有观念的革命,没有这种革命,就没有学问的进步”[13]。这表现在他对《论语》的解读中,通过尝试“革命性”解读,试图来还原《论语》本来的面貌。
日本自江户时代开始,朱子学成为幕府官学。作为幕府国定教科书的《论语》,在注释上采用的是朱熹的《论语集注》。宋儒注重纲常礼教,主张“存天理、灭人欲”,以这样的思想来注释《论语》,当然让人留下了阴郁的印象。当时的日本人一提起朱子学,就会想到那些老生常谈的训诫。然而事实上这些话并非出于《论语》,吉川幸次郎以其对中国古典文献的熟稔,立足原典而为《论语》正名。比如对《礼记》中的“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在江户时代的朱子学者笔下,就改成了“男女七岁不令其碰面”,吉川幸次郎认为这是对经典文本的利用、篡改,而绝非古典原意。他进一步指出,“禁欲的主张在《论语》中并不多见”[14]290。其实在《论语》中很多地方表现的都是对人的尊重而非束缚。他还分析说:“虽然有所谓‘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但并没有否定非不义的富贵;‘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也并不否定名誉的价值。‘克己复礼为仁’中的‘克己’虽不乏禁欲的意味,但‘复礼’则可以理解为以向文化基准看齐为己任。尊重文明与快乐的中国人,其文明就是在这部著作的伦理基础上发展起来的。”[14]298
吉川对《论语》中思想积极的一面予以了充分肯定,也认定孔子的思想是建立在以人为本的学说理念基础之上的主张。他对《论语》的文化主义礼赞与其对江户朱子学的批判互为表里,明确地指出《论语》中表现出对人的尊重、对知识的重视,也是“对人类的善良本性的信赖以及对人类文明的推崇,而不断地扩充文明、推进文明,正是人类的责任”。[15]
在回到原典溯本清源的同时,吉川幸次郎这一代日本知识分子也注意回顾和总结了中国儒学史以及日本汉学与近代日本中国学史上两国历代学者有关《论语》的研究成果,并加以吸收、整合。
第二,面对不断变动的世界环境,我们应始终保持开放的心态,发扬文化中积极、具有生命力的一面。文化的可贵之处应该是其始终有吐故纳新的能力。在动态的社会发展过程中不断扬弃,达到保持文化自我的独到之处的同时,吸纳外来的、有价值的成分。这样,我们才可以把这种文化称为健康的。
明治维新以前,日本同样十分孱弱。美国佩里的一艘“黑船”堂而皇之开进浦贺港,引起日本社会的震惊。这一期间,日本社会出现了佐久间象山、吉田松阴、高杉晋作等思想家。吉田松阴更是作歌道:“明知有虎偏山行,欲罢不能大和魂。”“吾尸纵曝武藏野,白骨犹歌大和魂。”[16]这里面提到的魂,都可以被认为是在极端环境下,民族为了自保而兴起的反抗精神,一种为日本的崛起而积极学习、奋发忘我的精神。而这种精神随即被日本同时期其他思想家所继承,并发扬光大,影响了整个日本社会。
第三,现代化这个概念,既是现代化的,又是具有时代性的、民族性的。实现现代化,尽管每个国家都有特殊的环境和目标上的差异,但也有其共同的方面。日本现代化的历史进程表明:吸收外来文化,既要全方位、多角度的吸收;又要注重国情,充分发扬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并在外来文化与传统文化的融合上下功夫,使传统文化成为吸收外来文化的肥沃土壤,外来文化要为传统文化的更新、升华提供契机。
汉文化、儒家文化在日本被大众所接受的同时,日本社会并没有完全混淆“大和文化”与它们之间的关系。在《源氏物语》中“须以汉才为根本,再辅以用于世事之大和魂,方为成功。”(《少女》卷)可见,日本现代化成功的奥秘,在于在现代化的过程中锤炼出的开放而富有活力的民族精神。人是实现现代化的主体,既体现着文化传统,又是吸收外来文化的担当者。如何提高个人以至整个民族的素质,关键在于重视和办好教育事业。办好教育,这是关系到现代化成败、国家兴亡的大问题。因此,如何把重视和办好教育事业作为实现现代化的关键问题来抓,即不只是仅仅停留在认识上,而是要落到实处。无论是教育,还是政治文明建设,首先要坚守优秀传统文化之根基,再汲取和融合异族外国的先进思想和文化,才能守正出新,稳步而快速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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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 张岩芳]
The Positive Influence and Inspiration of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in Modern Japan
ZHANG Qian, ZHOU Jinsheng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HubeiUniversity,ofTechnology,Wuhan, 430068,China)
This paper,through combing the process of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in Japan, analyzes multiple aspects of Japanese culture, education, economy, in order to fully explain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and Confucianism spirit that successfully entered the Japanese society and eventually integrated into the "Da He Wen Hua". Thus, it is concluded that the Japanese adhere to the local culture and absorb the successful experience of foreign culture. In the changing world, we should always keep an open attitude and the positive and the vitality of culture. For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exotic culture, we should always keep a critical attitude toward the selection to maintain independent thinking. In the process of integration of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foreign culture,it is necessary to not only absorb the foreign culture from an all-round way, but also pay attention to national conditions. We should fully carry forward the national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absorb foreign culture.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Japan; communication; influence; inspiration
1003-4684(2016)03-0068-06
G125
A
2016-03-24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15BYY017
张 茜(1989-), 女,湖北武汉人,湖北工业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周金声(1957-),男,湖北枝江人,湖北工业大学教授,研究方向为国学经典文化研究,汉语国际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