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顶一万句》中的话语悖论

2016-03-04 22:21○吴
现代语文 2016年22期
关键词:老范老杨老马

○吴 琳

《一句顶一万句》中的话语悖论

○吴 琳

通过举例对刘震云小说《一句顶一万句》中的话语悖论及成因进行分析研究。可以看出,小说《一句顶一万句》中表面悖论的话语实则体现了作者想表达的深刻的人生内涵。进而阐释悖论背后所隐含的原因即情感交流的缺失引起的词不达意。这些悖论导致人们无法正常沟通而带来的孤独感。

《一句顶一万句》 悖论 孤独

《一句顶一万句》是一部重在说话的小说,而这些话语中也有悖论的存在。小说中的事物总是以一种悖逆的方式出现。首先,从小说的题目《一句顶一万句》来看,把一句话和一万句话放在一起,并且用一个“顶”字来表现两者的关系,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组合。一句话如何才能顶得上一万句话?小说的主题是寻找这一句话,就在这寻找的过程中又产生了人物庞杂的离奇曲折的故事。那一句顶一万句的话究竟在哪里,故事直至结尾,我们也没有找到答案。然而,这一句话却拥有其自身存在的价值,杨百顺出延津记和牛爱国回延津记,前前后后一百年多年,他们穷尽毕生精力都在寻找这一句话,体现了这句话的存在价值。它是令人向往的,而又是难以实现的。“一句话”是我们为之存在的理想,而“一万句”存在于我们所生存的现实生活中。理想与现实的距离阻碍着我们寻找的步伐。我们虽然生活在有“一万句话”的现实生活中,却对我们所苦苦追寻的一句话心心念之。找寻一句话的难度让找寻者望而却步,而理想的落空让找寻者内心倍感落寞。找寻的过程中所出现的一万句话又存在着一些悖论。

文中开头介绍老杨与老马的关系:“卖豆腐的老杨和马家庄赶大车的老马是好朋友。两人本不该成为朋友,因老马常常欺负老杨,欺负老杨并不是打过老杨或骂过老杨,或在钱财上占过老杨的便宜,而是从心底看不起老杨。看不起一个人可以不与他来往,但老马说起笑话,又离不开老杨,老杨对人说起朋友,第一个说起的是马家庄赶大车的老马;老马背后说起朋友,一次也没提到过杨家庄卖豆腐也卖凉粉的老杨,但外人并不知其中的底细,大家都以为他俩是好朋友。”[1]从表面层次来看,老杨和老马是好朋友。但从深交的层次来看,老杨和老马并非好友。两人的关系符合友谊的表面定义,但缺乏友谊的实质内涵。这里有两句话分别代表两种语言。一句话是“卖豆腐的老杨和马家庄赶大车的老马是好朋友”,这句话是已经形成的语言,已经为大众所认同。另一句话是“两人本不该成为朋友”,这句话代表作者的观点和看法。前一种语言是表层的错误的而一直为大众认同,后一种是真实的,在现实生活中较难存在,因此解释事物的本质的那一句顶一万句的话一直处在被寻找的状态。老段说的一句话揭示了事物的本质:“不拿你当朋友的,你赶着巴结了一辈子;拿你当朋友的,你倒不往心里去。”[2]老杨之所以与老马交朋友,是因为在老杨眼里,话是一切的主体,他们的关系是在话语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人被话所控制。话语是人们之间交往的工具,但话语的表面意思和深层内核之间的疏离,使人们的语言世界出现了词不达意的悖论现象。

做官的老胡说的话,延津百姓听不懂。“大堂上断案,原告被告说罢,他‘呜哩哇啦’说上一段,原告被告如坠云雾之中。由于相互听不懂,案被断的七零八落,正因为七零八落,延津大治。”[3]这其中也有悖论的体现,官府的存在就是为百姓伸张正义,而官府的“无为而治”反倒使延津大治。官府本就是为百姓说话的地方,而百姓却因为害怕付出更沉痛的代价而选择自己解决,这是对官府行为的一种讽刺,也是对民间百姓自由的生命方式的一种体认。这里也存在着两套话语,一种是以老胡为代表的话语,另一种是以百姓为代表的话语。按照常理,老胡的话应是为社会大众所认可的权威话语,或者说他的一句话就可以顶一万句话,他的一句话就可以判断是非曲直,而百姓的话没有权威性。小说中老胡的话延津百姓听不懂,这种话成为了一种模糊的话语形态,没有彰显出它的权威力量。失去了话语权利的中心,延津百姓才选择自己来解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延津的“大治”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太平盛世,延津大治的成因也并非是官府的“无为而治”,而是官府的发言人老胡掌握了话语的权威,却没有为百姓说出那一句顶一万句的话,百姓只有自己想办法解决遇到的麻烦,自己去寻找那一句顶一万句的公允的话。

老范请老汪做家里的私塾先生。请老汪的理由是“老汪嘴笨,范钦臣脑子慢,脑与嘴恰好能跟上,于是请了老汪”。[4]老季让老范辞了老汪。

老季:“东家,把老汪辞了吧。”

老范:“为啥?”

老季:“老汪教书,娃儿们都听不懂。”

老范:“不懂才教,懂还教个啥?”

老季:“不为老汪。”

老范:“为啥?”

老季:“为他老婆,爱偷庄稼,是个贼。”

老范挥挥手:“娘儿们家,有啥正经。”又说:“贼就贼吧,我五十顷地,还养不起一个贼?”[5]

这段对话里也有悖论的体现,老季一心想让老范辞退老汪,老范一心维护老汪。老季的话正确客观且带有正义感,老范的言辞表面看起来能说得通,实则没有逻辑性可言。两人带着不同的目的来沟通,加之两人身份地位的不同,话语悖论就出现了。结果就导致了正确的话语敌不过错误的话语。但就是这样没有任何逻辑的对话,使老汪把老范看成真正的知音,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老汪讲《论语》,讲“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徒儿们以为远道来了朋友,孔子高兴,而老汪说“高兴个啥呀,恰恰是圣人伤了心,如果身边有朋友,心里的话都说完了,远道来个人,不是添堵吗?恰恰是身边没朋友,才把这个远道来的人当朋友呢,这个远道来的人,是不是朋友,还两说呢,只不过借着这话儿,拐着弯骂人罢了。”[6]老汪对《论语》中这句话的理解有失偏颇,但就是从他这种可能是错误的理解中,可以看出他内心深处深刻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来自两方面:一方面他身边没有朋友,另一方面他所教授的知识学生不能按他的意思来理解与体悟,即他和学生之间的思想不能达成默契,这令他无奈也倍感孤独。他的言说仿佛失去了价值。但对于读者来说,这样的言说不无价值。老季与老范的对话可以看出老季对老汪的排斥和老范对老汪无理由的维护。这两种力量的抗衡使得老汪暂且可以生存下来。老汪的话欲说还休,用老汪对《孔子》的理解来关照老汪,实则老汪是在用孔子的话反观自己的生存困境,人被话所控制。老汪的生不由己和孤独感跃然纸上。话语表面的悖论把人物生存境遇和内心情感表露无疑。

吴摩西为了找寻唯一说得上话的养女走出延津,牛爱国为了找寻说上话的朋友走向延津。这些人穷极一生,都是为了能够找到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人与人缺乏精神上的交流,导致人与人之间话语的错位和难以言说,人物之间似乎总是难以达成默契,人物之间的种种隔阂和误解使得人们的关系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寻找一句顶一万句的话有难度。“话的意味在这些人中是不能穷尽的。说出的话,有入耳的、有难听的、有过心的、有不过心的、有说得着的、有说不着的、有说得起的、有说不起的、有说不完的还有没说出来的。”[7]这更加深了人与人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语言的能指和所指(符号和价值)是很难完全吻合的,语言和真实是有距离的并且这种距离难以完全跨越,因此于语言中寻找真实是一种不停分辨、不断纠正的过程。”[8]正因为语言的能指和所指之间很难吻合,所以才会出现话语的悖论。上述事例体现了语言的局限性,人是语言表达的主体,所以二者等同。语言的局限性使得话语出现词不达意的悖论现象,因此人也处在这种悖论之中,人不能真实而独立地把握自己的存在,也不能发现自身存在的意义,所以人一直在寻找,寻找一句顶一万句的话,寻找真实的话语以及话语中存在的真理,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注释:

[1][2][3][4][5][6]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3页,第7页,第35页,第25页,第28页,第26页。

[7]孟繁华:《“说话”是生活的政治——评刘震云的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文艺争鸣,2009年,第8期,第43-45页。

[8]马学永:《在话语中存在的孤独人——论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的语言艺术》,时代文学,2012年,第11期,第212-216页。

(吴琳 江苏徐州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 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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