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志坚
(内蒙古师范大学,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现代学校教育时间的异化与治理①
桑志坚
(内蒙古师范大学,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现代学校教育时间及其结构对学校教育的内部结构治理具有重要意义。不可否认的是现实学校教育时间已然异化为机械化的时间、碎片化的时间以及霸权化的时间。这不仅导致学校教育生活由“时间导向”取代“工作导向”,更使得学校中的人处于一种压力化生存和身体时间化状态。但是学校中人的成长规律及学校教育活动的本质却要求学校教育时间必须回归其应然状态,即一种自由时间、个性时间及开放时间,学校教育时间才能真正成为人的发展空间。
学校教育时间;异化;治理
现代学校教育的创新与发展不仅需要改革学校的外部社会支持系统,更应该关注学校的内部结构治理。相较于诸多炙热的学校内部改革议题,现代学校教育时间的生产和统治意义并没有得到清醒的反思。事实上,学校教育时间及其结构不仅是学校教育活动的背景,更作为一种“建构性”要素在操控着学校教育活动。针对于此,审视现代学校教育时间的组织和安排,揭示其存在的弊端,进而探索和重构学校教育时间的结构,这理应成为创新学校内部结构治理不可忽略的重要方面。
学校教育时间也即教育活动发生和存续于学校空间中的时间。由此可知,教育活动本身内在的节奏和要求应该成为学校教育时间组织和安排的原则。但是,现实的学校教育时间却受到更宏观的社会时间的制约和影响,呈现出工业化社会的时间特征[1],出现了时间的“异化”。
马克思把“异化”理解为人被自己所创造的事物奴役而使人自己的发展发生扭曲。这里所谓时间的“异化”主要是“外在”的工业化时间节奏成为学校教育生活的指挥棒,并逐渐取得了学校教育生活的统治性地位,排斥了教育活动固有的节奏,“时间就是一切,人什么也不是,它至多只是时间的残壳。这一贬值的时间作为‘人类的发展的领域’,是时间的彻底倒置”[2]。具体来说,学校教育时间的“异化”主要表现为:
1.机械化的时间
学校作为一个集体生活时空,常常借助时间的序列实现对秩序的追求。但是时间在把各种教育活动纳入到整齐的时间序列的同时,也成为我们日常教育生活不得不严格遵守的强硬规范。这意味着学校中的每个个体“你在什么时间能做什么?做某件事情花费多少时间?你何时结束或完成某件事情?”等一系列活动完全没有决定的自由。时间表才是所有学校教育活动的指南。时间表不但规定了节奏,还安排活动和调节重复周期。也就是说,你休息,却不一定是因为感到学习劳累了,而是学校的时间表要求你要下课休息;你学习,也不一定是因为感觉应该学习,而是学校的时间表告诉你应该学习了。学校教育的诸多活动并没有给予足够的时间获得一种充分自然的展开,许多学生的自发性、创造性和新颖性活动因为机械时间的强迫而被剥夺。时间如同机器一样控制了学校中每个个体的行为和活动。学生在学校的时间机器中彻底丧失自身对时间的控制,始终处于被安排、被计划的状态。这使得本应成为学生发展空间的学校教育时间,却异化为统治学生日常教育活动的工具,而学生则完全被束缚在时间机器的链条上毫无自由。伍德认为,“时间异化取决于成反比关系的两个因素:一是一个人服从时钟时间的程度;二是自我存在意识。换言之,一个人越倾向于体现和服从时钟时间的机械/数字节拍,就越能感觉到在时间中自我存在的丧失”[3]。如此看来,守时、按时、省时早已在学校的种种律令强化下成为指导和约束学生一切活动的意识和习惯,学生的“心理时间”、“生物时间”、“生活时间”却被忽略和遮蔽,这足以说明学校教育时间异化的程度和自我在异化时间中的迷失。
2.碎片化的时间
在宏观社会时间的支配下,工业化社会的钟表时间成为支配教育活动的标准时间。除了精确化的特点外,钟表时间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就是“可分割”。这使得现代学校教育时间似乎可以按照钟表时间被分割成若干时间片段。时间碎片化为上课时间、休息时间、午饭时间、午休时间、课外活动的时间、自习时间等。时间的“分割”满足了学校教育活动的持续和间隔,保证人为秩序的实现。因为福柯认为,时间单位分得越细,人们就越容易通过监视和部署其内在因素来划分时间,越能加快一项运作,至少可以根据一种最佳速度来调节运作。由此产生对每个行动的时间控制以保证秩序。但是,时间“分割”的同时,教育活动随之被切割,活动的内容也被无理地分裂并处于不断的转换之中。学校的课程表已然清晰地展现了这种随时间碎片而进行的多任务转换。在碎片化的时间中,现代学校教育生活始终处于一种“充满中断的时代”,学校中的人则始终处于一种被控制的待命状态。
3.霸权化的时间
学校虽然是集体活动的场域,但是其中每个个体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时间体验、对时间的认知以及不同的时间需求;同时处于集体时空的个体还有着对非正式互动时间的需求。不过,从学校教育时间的实际构成来看,作为制度时间的现代学校教育时间却排斥了个体的自我时间和互动时间,占据着绝对的霸权。这最鲜明地体现为现代学校的“班级授课制”。班级授课制的主要特征就是空间相对固定,学生相对集中,教学内容和进度相同,时间统一同步。在这种制度下,个体的活动自由受到一定的抑制,而班级的集体性发挥着同步化规约的作用。因为集体的教育教学活动对同步化有着迫切的要求。这意味着学生的活动不仅要同步,更关键的是这种同步自身也要遵守学校教育时间,“守时是同步化集体行动的一种形式”[4]。如此看来,现代学校教育时间不是学生的自主时间,因为学生并没有自由控制的自我时间;也不是学生的群体时间,因为学生并没有深入沟通的互动时间;更不是学生的丰富的生活时间,因为刚性而单一的时间结构抹杀了学校教育生活的多彩和灵动。霸权化的现代教育时间已经成为操纵和训练学生的工具,排斥学校教育时间的多样和个性。
学校教育时间的异化不仅意味着时间在学校教育中地位的变化,更意味着时间在学校教育生活中已经超越存在的意义而具有了生产功能。学校教育活动不仅仅在时间中展开,作为一种活动的必要因素时间也在发挥着建构性作用,具有生产的意涵。因此,异化的时间也必然导致学校教育活动的结构发生改变。
1.“时间导向”取代“工作导向”
异化的学校教育时间使得学校教育生活沦陷为钟表般的机器运转,丧失了学校教育活动的灵活性和创造性;而“顺着把时间从存有中剥离的路径走下去,学校教育模式进一步凸出了时间作为‘划分疆界’的意义,而隐没或甚至干脆抹杀了时间作为协和律动的关节——也就是‘时机’的意义”[5]。也就是说,教育活动的开始、停顿、结束、延续不是根据活动任务本身进行的节奏,而是学校教育时间不断提出要求和发出指令。学校教育时间成为学校教育活动的导向,而活动成为时间安排的对象。现代教育完全以“时间导向”取代“工作导向”。所谓“工作导向”,可以简单地理解为任务中心。也就是指工作任务成为人展开自己活动的核心。一项工作任务的完成可能需要四十分钟,也可能需要两个小时,时间被充分给予以保证任务的完成,而不是以时间为中心不断转换和变化工作任务。“时间导向”取代“工作导向”造成现代学校教育生活沦为机器的附庸,教育中的人淹没于无情的机械中。时间的异化必然导致人的异化。
2.压力化生存
在一个由异化的时间驱动的学校教育生活中,学校的教育生活结构越来越接近时间的结构。一系列的不同的教育任务按照时间的序列准确地“填充”着学校教育生活。这种多任务学习和工作给学校中的人们带来了越来越大的压力、紧张以及对时间流逝的担忧,造成“时间上的恐慌”。“时间慌”不仅是一种客观的时间约束,而且是一种主观的时间体验。因为时间紧迫产生的紧张和紧迫,因为工作任务过多而产生的疲惫感。加拿大麦吉尔大学的神经科学家丹尼尔·列维京就指出多任务工作的人脑所产生的变化。除了葡萄糖的快速消耗,多任务会增加人的焦虑,这让大脑分泌更多的皮质醇,而这种物质会让人变得更有攻击性,导致人发生冲动行为。[6]这使得个体在学校教育生活中逐步丧失了学习的兴趣,而始终处于一种压力化生存状态。
3.身体的时间化
学校教育时间作为一种异化的霸权时间,以前所未有的控制力操纵着学校教育生活。在这种情况下,时间不仅发挥着序列的作用,而且成为建构学校中个体身体的重要因素。时间切割为上课/下课、学期/假期,意味着依时间而动的身体也成为计算和切割的对象,身体可以“化整为零”为一个可以随时给予监督、评估和裁决的对象。不但如此,在碎片化的时间中,身体的表现并没有给予足够自身所需的时间跨度,反而被强加了刚性的外在时间约束,身体如同木偶一样,依据时间的运行,表现出一样冷漠的表情,其他任何身体情感的自然流露都被视为同步时间的破坏。因此,在异化的时间中,个体的身体已经完全被置入时间机器之中,身体的行动表现出与时间机器同步的节奏和要求的习惯。我们可以认为身体成为时间的产物,个体的身体已然时间化。但是,毫无疑问,身体的时间化显然背离教育的目的。因为,教育最大的作用就是帮助人们有创意的生活在自由自我的世界中。[7]而时间霸权如同牢笼限制个体的自由,造成个体的冷漠和教育生活的无聊。
现代学校教育时间的异化不仅破坏了学校教育生活的自然结构,更为关键的是限制了学校中人的发展。可是,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讲,学校都应该成为个体发展的空间,成长的乐园。因此,异化的时间必须回归人的成长规律,回归教育活动固有节奏。
1.学校教育时间应该是一种自由时间
汤普森认为“工作导向”的劳动比规定时间的劳动更能为人性所理解,这是人类固有的感觉;一个工作导向相同的共同体看来在“工作”和“生活”之间几乎没什么区分。[8]依循卢梭的自然教育理论及杜威的“教育即生活”思想。显然,“工作导向”这种遵循自然节奏和事物自然展开的节律,将工作与生活深度融合的工作模式更符合教育活动的要求。这也意味着随意切割的学校教育时间不应该成为学校不同教育活动转换的刚性界限,也不应该成为学校教育活动按部就班展开的计划表。学校中的每一个个体行动的动力更多的来源于自身的兴趣以及对活动任务的需要,而不是外在的时间制度的压力。学校教育时间应该展现更多的弹性空间,让那些难以计划和预置但又相当重要的教育活动有充分而自由的时间得以进行,让学校中的活动任务而不是机械的时间成为推动学校运转的导向。这样以“工作导向”来组织教育生活,不但能集中学生的注意力,促使学生一鼓作气地高质量的完成工作任务,更给予学生一个自由的空间。在自由的空间中,让学生自然生长,以一种符合生命节律的方式慢慢变化;自在成长,以一种与日常生活自然融合的方式进步;自主发展,以一种发自本性的兴趣主导自己的教育生活。
2.学校教育时间应该是一种个性时间
虽然学校是一种集体化活动的社会组织,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学校结构在各个方面都必须保持整齐划一。倘若学校真正尊重教育中的人,那么每个人的特殊的需求、特点以及个性就应该被尊重,学校教育时间的组织和安排就应该呈现出多样化、适性化以及个别化。因为“学生的学习速度、学习能力、学习适应性和学习兴趣等方面都有差异,不能用一把尺子衡量每一个学习,也不能用一种方式去培养每一个学生”[9]。因此,学校教育时间应该打破过分切割而呈现出的碎片化状态,让时间的配置真正满足学生个性化的需要和教育活动自由展开的需要,建立一种属于每个人的弹性时间制度。更为重要的是,个体自我的完整依靠的是一个人生活在一个未分化的时间中。时间的切割带来的是身体的支离破碎和个体迷失。时间的相对完整、个性和适性才能塑造完整统一的个体。
3.学校教育时间应该是一种开放时间
当学校教育时间异化为学校生活的指南,它作为学校管理的工具的特性便急剧弱化,相应地,它被赋予了某种超越工具的特性,大有替代人作为主体的部分作用。因此,学校教育时间应该回归其作为学校中人的时间。这也就意味着学校教育时间中的人应成为其组织和安排的关键要素,人完整的发展应该成为学校教育时间的核心。也就是说,教育应该遵守生活教育的理念,而不是以时间为界限人为地将学校教育与日常生活剥离。学校教育时间并不只是严肃而紧张的学习时间、工作时间,更应该是一种充满激情和快乐的生活时间。正如伊万·伊里奇所说,“教育无论是和劳动还是和闲暇活动,均无时间上的争夺,几乎所有的教育都是综合的、终生性的、且非事先规划的”[10]。因此,学校教育时间中的种种不顾工作任务的切割和停顿以及转换都是徒劳的,教育活动的发生就孕育在日常生活中,教育时间与生活时间、娱乐时间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重叠的。在这个意义上,学校教育时间应该是一种开放时间。
[1]桑志坚.社会学视野中的现代教育时间[J].教育理论与实践,2015,(6):8-11.
[2][法]居伊·德波.景观社会[M].王昭风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69.
[3][美]理查德·惠普,芭芭拉·亚当,艾达·萨伯里斯.建构时间:现代组织中的时间与管理[M].冯周卓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214.
[4][英]芭芭拉·亚当.时间与社会理论[M].金梦兰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130.
[5]杨德睿.现代学校教育与时间意识的革命——以道教学院为例[A].周晓虹.中国研究(第三期)[C].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2.
[6]黄永明.时间碎片化造成现代人的智商下降[N].南方周末,2015-04-09(32).
[7][美]约翰·I·古德莱德.一个称作学校的地方[M].苏智欣等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140.
[8][英]汤普森.共有的习惯[M].沈汉,王加丰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387.
[9]李伦.开创没有“墙壁”的自由王国——记东北师范大学附属小学的开放式教育[J].人民教育,2011,(17):12-14.
[10][美]伊万·伊里奇.非学校化社会[M].吴康宁译.台北:桂冠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2:31.
(责任编辑:赵晓梅;责任校对:杨玉)
The Governance on Dissimilation of Educational Time of Modern School
SANG Zhijian
(Inner Monglia Normal University,Hohhot Inner Mongolia 010022)
Educational time of modern school and its structure were of great importance in internal governance of modern school.Undeniably,educational time of school had dissimilated to mechanistic time,fragmented time and hegemonic time.This not only gave rise to“time orientation”taking the place of“task orientation”of educational life in school,but also made the people in school in state of pressurization and the temporalization of body.But the law of growth of people in school and the essence of educational activity required educational time of school to return to its should-be state,that was to say free time,individualized time and opening time.Then,educational time of school would really become the space of human development.
educational time of school;dissimilation;governance
G647
A
1674-5485(2016)10-0040-04
全国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2014年教育部青年课题“现代教育时间的社会学研究”(EAA140342)。
桑志坚(1982-),男,内蒙古赤峰人,内蒙古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教育社会学、教育基本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