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写与键入影响读写效果的研究争论及启示*

陈京军 许 磊



手写与键入影响读写效果的研究争论及启示*

陈京军1许 磊2[通讯作者]

（1．湖南科技大学教育学院，湖南湘潭 411201；2．华中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湖北武汉 430079）

传统手写过程存在动作轨迹和视觉的联合反馈，且直接产出字形；键入过程则分离了敲击动作和视觉空间，且字形是已定的，因此手写可能更有利于字词掌握及深层加工，从而对读写有更大的益处。文章指出，手写在对新字母的字形学习中有优势，但对单词的再认和拼写学习并不比键入更有优势；在诸如记笔记、作文等更高级的读写学习中，键入和手写各有长处。由于键盘上并不存在汉字，长期采用键入方式书写汉字，有可能会给我们的读写带来负面影响。

手写；键入；读写；记笔记；作文

引言

随着信息和通讯技术（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ICT）的不断发展，书面语言的传统手写方式（Handwriting）正逐步被键盘输入或敲击（Keyboarding or Typing）所取代。以键入方式书写，也被称为数字化书写（Digital Writing），是指以数字化媒体为中介的，操作字母组合以产生意义的实践活动，包括便携式及台式电脑的使用、在线和离线的操作、字词处理程序和消息传递软件的利用等[1]。

从外在的书写方式看，键盘输入相对于手写而言，有其独特的优势（如速度快、可辨性强等），也特别有益于那些手写有困难的个体[2]；但过度使用键盘，也可能导致手写的速度和流畅性下降，手写动作技能退化，甚至手写的“死亡”[3]。从内在的表征看，手写包含着动作和视觉的联合，而键入分离了动作（键盘）和视觉（屏幕）的空间，键入字母不需要动作成分卷入，字母是“现成的”，个体只需对字母在键盘上进行空间定位[4]。从手写到键入，这种书写动作的变化可能带来书面语言心理表征的改变。随之而来的，是在教育发展方面对个体更为广泛的深刻影响，如字词识别、阅读、拼写甚至作文等。

一 计算机键入有利于字母学习吗？

1 字母心理表征中的动作成分

许多研究表明，在字母的心理表征中包含手写动作成分，而手写动作有助于字母再认和回忆。如一项针对不能视觉再认字母的纯失读症（Pure Alexia）病人的研究报告[5]显示，当要求其用手指描绘字母轮廓时，有时却能成功认出字母。MRI研究也发现，尽管没有动作反应要求，右利手被试字母的简单视觉表征依然激活了左半球的前运动区（该区域在被试实际书写中被强烈激活），而左利手被试激活的是对称的右半球相应区域[6]。上述研究均提示字母形状的视觉和感觉运动表征紧密相连，字母的大脑表征可能并不严格受视觉的限制，而是基于一个复杂的、包含学习阅读和书写中必需的感觉动作成分的神经网络[7]。那么，敲击动作能否代替手写动作来建立这种视觉—动作联结？相关的研究从考察幼儿利用手写和键入学习字母的比较展开。

2 手写学习字母比键入的效果更好

2005年，Longcamp等[8]比较了学龄前儿童手写和键入对英文字母再认的影响。该研究以76个2岁9个月～4岁9个月幼儿为对象，以12个大写字母组成的4个单词为实验材料，进行了为期3次、每次半小时的手写和敲击训练，练习后进行再认测试。结果显示：在大龄组儿童（4岁以上）发现了手写的优势。随后，James等[9]在幼儿身上发现了手写与键入具有不同的脑激活模式，为字母的手写优势提供了进一步的神经心理学证据。MRI扫描发现，只有经过手写的字母才会出现“阅读回路（Reading Circuit）”激活的加强，而描摹或键入都没有发现此现象。“阅读回路”区域属于能积累动作经验的左梭状回，这就意味着：手写提供了与临摹或键入不同的认知神经过程，从而改变了字母的视觉加工。

成人学习新字母时，手写也同样具有优势，且已有神经心理学证据。如Longcamp等[10]以12名成人为对象，实验材料采用对被试而言完全是未知的孟加拉语言和古吉拉特语言中的20个字母。经过手写和键入训练后进行再认测试，结果显示：相对于键入而言，手写学习新字母的效果更为稳固，遗忘时间也更慢。随后，有fMRI研究为成人手写学习新字母的优势提供了神经心理学的证据[11]：相比熟悉的英文字母，成人手写学习新字母时的脑区激活更强烈，这些脑区包括负责执行、形象及动作监控的左布洛卡区及双侧顶下小叶区，可说明特定的书写动作记忆参与了字母形状的视觉再认。

总之，无论是幼儿还是成人，在新字母的学习中采用手写相比键入更具有优势，并且这种优势具有大脑的反应基础。因此，在儿童学习字母的基础时期，采用手写方式更有利。

二 计算机键入有利于单词学习吗？

1 早期认为手写学习单词比键入更有利

在国外针对阅读困难者的矫正研究中，一直存在一种多感觉通道教学的传统[12]，强调触觉动作（Tactile-kinesthetic）成分的重要作用，认为书写（或描绘）单词的字母形状和顺序为拼写和发音之间的联结提供了很重要的额外作用。Naka[13]在比较日本儿童以手写和注视方式学习假字的研究中，分离了书写动作和笔划顺序，发现手写的优势效应主要归结于动作成分，而不是笔划顺序。这些研究说明：手写包含的操作动作可能更有助于单词或词汇的记忆加工。

1990年，Cunningham等[14]以24名美国一年级儿童为被试，要求他们采用手写、塑料字母方块排列、键盘敲击的方式分别学习10个单词，连续进行4轮每天一次的学习后，第5天进行听写测试。研究结果发现：手写学习的拼写成绩显著优于另外的字母方块排列和键盘敲击，这就意味着手写学习单词的效果要优于键入。

2 后期发现手写学习单词并不比键入更有效

由于前述研究用于训练的时间较短，并且作为被试的低年级儿童的动作技能水平较低，因此Vaughn等[15]将24名小学三、四年级学生作为研究对象，将训练时间延长至10天，每天每次只学习3个单词，并且对训练中的细节进行了完善，包括：为每个学生提供一个个性化的词表；在一个教学环节中只教三个单词；提供清楚的反馈和错误分析等。训练后的听写测试发现：学生采用手写、描摹或键盘输入这三种不同方式，所取得的学习效果完全一致。

考虑到上述研究是采用真词作为学习材料，可能会受到以往语言经验的影响，因此Quellette等[16]以新造假词为学习材料，来考察手写和键入对单词学习的影响。该研究以40个二年级小学生为对象，使用10个新造假词为学习材料，并对先前拼写水平和输入技能进行了平衡控制。结果发现：采用手写与键入两种方式学习单词，在再认选择和听写测试上均不存在差异，这说明两种方式对单词学习具有同等的效果。

同时期有关计算机教育应用的研究也支持了上述结论。研究者对相关领域中7篇采用随机对照实验的研究文献进行元分析[17]后发现：并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在单词拼写学习上，传统手写教学比利用计算机软件所取得的学习效果更好。结合上述研究成果，本研究认为：键盘输入可以代替手写学习单词，但需在儿童掌握字母书写以后才能进行。

三 计算机键入有利于记笔记吗？

在解释记笔记为何有助于学习的原因中，存在两种假设：编码假设和外部储存假设——前者认为记笔记可以促进更深层次的记忆加工；后者认为记笔记的好处主要在于方便复习，并且数量越多越好。由于键盘键入速度快于书写速度，学生可能会倾向于采用逐字转录（Verbatim Overlap）的方式，这一方面损害了深层加工，但另一方面可能又会增加外部储存所带来的利益。

1 手写笔记相比键入更有利于深层加工

Mueller等[18]探讨了使用手提电脑记笔记相对于手写对学习的影响。该研究选择了5个课程视频片段作为学习材料，67名大学生被试分成两组，分别通过纸笔、手提电脑对投射在大屏幕上的视频内容进行记录，然后进行5分钟的工作记忆干扰任务，最后测试被试对事实性问题和概念性问题的回答情况。结果发现：在事实性问题上，二者没有显著差异；但在概念性问题上，键入组的分数显著低于手写组。同时，内容分析表明：二者与课堂转录内容存在不同的重叠率，手写组是4.8%，键入组是14.6%。该研究初步证明了使用手提电脑对学业表现有害，在没有复习的情况下虽然记得多有好处，但不动脑筋地转录似乎抵消了由内容增加所带来的利益。

那么在允许复习的情况下，是不是由于键入笔记记得更多，在复习中会比手写笔记得到更多的好处？研究者进一步考察了有无复习对延迟一周后续测试的影响，结果发现：用手写记笔记且复习的被试，在事实性问题和概念性问题上均优于用手提电脑记笔记且复习的被试。这说明，即使键入方式记笔记的速度更快、所记内容数量更多且允许复习，也不能带来更多的外部储存利益。总之，该研究结果支持手写笔记，因为手写能导致更深层次的编码加工。

2 采用键入方式记笔记需要掌握策略

假如有意识地在用手提电脑记笔记时采取一些策略，效果是否比手写更好呢？Bui等[19]要求大学生在用手提电脑和手写记笔记时分别采用逐字转录和组织加工两种策略。结果发现：在即时自由回忆和简答测验中，不管采用哪种策略，键入方式均优于手写方式，而且采用键入转录策略取得的学习效果最好。进一步的研究发现：在1天后的延迟测验中，键入转录组的成绩明显下降，而键入组织加工组在即时测验和延迟测验中的成绩无显著差异。与上一研究结果不同，该研究整体上支持了键入记笔记的优势：逐字转录方式在即时测验中表现更好，组织加工方式则在延迟测验中保持更好。

综上所述，采用键入方式记笔记能记录更多的信息，由于能得到更多的外部储存利益，故有利于复习。但是，笔记数量多并不意味着学习效果好，在记笔记的过程中是否进行了深层次的编码加工、是否采用了合适的策略，都将影响学习效果的取得。在深层次编码加工方面，手写记笔记具有一定的优势；而采用键入方式记笔记时，需要学生克服只追求速度、逐字转录的倾向，同时还要掌握组织加工等记笔记的策略。

四 计算机键入有利于写作吗？

Baron[20]指出，在互联网时代，大多数人的写作已经从原来的沉思活动变成了匆忙的动作。那么，采用键入方式写作是否会同记笔记一样，使个体追求书写数量，进而影响写作质量呢？

1 小学生手写与键入作文各有优势

相关研究比较了小学生键入与手写在作文中的表现，且关注手写及键入流畅性对作文质量的影响，但没有获得一致的结论。Nichols[21]以38名六年级小学生为对象，分成两组，分别采用手写和键入方式写作文。结果发现：两组的作文质量、语法准确性、易读性并没有显著差异，但键入组的作文字词数和句子要多于手写组。

此外，Connelly等[22]以48名五、六年级小学生为被试，在前测其手写与键入技能的基础上分成两组，分别采用手写和键入方式完成一项15分钟的自由短文写作任务，成绩从创意、结构组织、一致性、词汇、句子结构和变化、语法使用、字数及标点符号等方面进行评价。结果发现：手写组得分显著高于键入组，结论支持手写作文。值得注意的是，由于该研究的对象为小学生，键入的熟练程度和手写的熟练程度并不一致，再加上时间有限，因此无法说明作文质量的差别是由键入或手写本身所致，还是由键入的流畅性受限所致。

2 大学生手写与键入作文质量无明显差别

Darus等[23]将对象扩展至大学生，要求20名被试分别采用手写和键入方式进行两个主题类似的外文作文写作。作文质量评价包括拼写错误、易读性、词句复杂度；作文数量评价包括字词数、段落数、句子数、每段平均句子数及每句平均单词数等。结果发现：键入作文质量、数量评价的大多方面均优于手写，结论支持采用键入方式写作文。不过，该研究中的作文质量评价乃建立在单词及句子复杂性的基础之上，而实际上作文质量可能更需要从思维的创造性、内容的适当性、逻辑的严密性、结构层次的合理性等更深层次的作品构成上进行评价。

考虑到上述问题，Mogey等[24]以70名大一学生为研究对象，让其自由选择作文方式：键入或者手写，且限定1个小时要求被试完成模拟作文考试。考试结束后，被试需将手写稿和键入稿分别转成相反的形式，各形成2份不同形式的答案，然后由4位评分者分别就其题目、主题知识、批判性思维技能、内容广泛程度、参考文献和书目进行评分。结果表明：采用键入方式所写的词要多于手写方式，但作文长度与最终分数并非正相关；研究结果并不支持手写作文比键入作文的质量更好。

总之，键入作文的字词数、句子数、单词和句子复杂度等可能要优于手写，但从更深层面的立意、内容深度等方面来看，手写似乎略占优势。假如学生在手写和键入方面具有同等的熟练度，那么有理由推测这两种方式的作文水平不应存在显著的不同。

五 研究总结及启示

1 中文键入与手写的心理过程差别及影响

当代以计算机和互联网为代表的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已经并将持续不断地改变着人们的学习、工作及交流方式，这是时代不可逆转的趋势。在此背景下，中文的手写同样面临着可能会被键入代替的问题。相比英文的键入而言，中文的键入涉及的心理过程更为复杂。中文的键入存在着一个拼音（或字母）中介的过程：在键盘上敲入的是拼音字母或者是代表笔划的字母，然后进行字形选择。以汉字拼音输入法为例，其将手写汉字中书写字形的过程，变成了输入拼音然后选择字形的过程。写的过程消失了，会给中文学习、读写和运用带来怎样的影响？

从字的组合来看，英文的不同单词只是字母前后顺序的不同，这使得书写的动作程序到学习单词阶段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故在小学低年级就可以开始学习使用键盘输入英文；但汉字的基础是偏旁部首，由于汉字的平面特征，使得每个汉字偏旁部首的笔画顺序组合都不一样，故汉字书写需要更多地依赖于动作轨迹的反馈，采用键入方式学习汉字的效果自然就不如手写汉字的效果好了。另外，由于计算机用户的低龄化，人们已经开始担心：采用键入方式过多，会导致手写汉字存在困难；特别是青少年广泛采用拼音输入法，有可能会带来字形记忆的弱化，产生“提笔忘字”的现象。

2 中文键入影响读写效果的相关研究

相关研究指出，拼音输入法经验强化了汉字的义音联结[25][26]，但是否弱化了字形记忆还未有严格的实验研究予以证明。Tan等[27]曾以中国小学的5800多名中高年级儿童为调查对象，发现其拼音输入法的使用与字词阅读成绩之间存在负向关系，由此认为拼音输入法阻碍了儿童的阅读获得。但从拼音输入的过程来看，键入后需要进行字形选择，理论上应该是输入汉字的经验越丰富、字形的选择越多，其认识的汉字就越多。由于该研究采用调查法，受不可控的因素影响较多，如儿童先前字词的认知水平、拼音输入时所从事的具体活动（如聊天还是做作业等）及频繁程度等都未能得到有效控制，因此相关主题的研究还有待进一步深化。

至于键入和手写方式对中文高级读写活动的影响，目前暂未见相关的研究成果。从理论上来说，对熟练的键入者而言，由于其计算机书写的速度要快于手写速度，故这种键入优势在高级读写活动中可能存在双重影响：一方面，可以使个体在有限的时间内加工更多的信息，使中文读写数量显著增多；另一方面，如果过多地追求中文读写的速度和数量，而忽略质量要求，并由此形成习惯性的反应，就会对中文的读写活动带来伤害。

3 启示

上述国外关于键入与手写对读写效果的比较研究，可以给我们针对中文读写能力的研究带来以下启示：①汉语为母语者采用键入或手写的方式学习新汉字，是否存在效果上的差异？②汉语为外语者学习汉字时可否采用键入方式，相比手写方式效果如何？③青少年在校内外频繁采用键入方式，是否会导致手写能力的下降，“提笔忘字”的现象与此正相关吗？④在中文的使用过程中长期采用键入方式，是否会影响学生的高级读写能力（如阅读、笔记、作文等）？

总之，未来的研究应关注上述问题，一方面为中文读写能力的研究在信息化时代背景下积累新的经验，另一方面为应对信息技术对中文读写可能带来的消极影响提前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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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小米

The Debate and Enlightenment on the Effects of Handwriting and Keyboarding on Literacy

CHEN Jing-jun1XU Lei2[Corresponding Author]

The process of traditional handwriting included combined feedback of movement and vision, and directly produced glyph; on the contrary, keyboarding process separated the motion and visual space, and the glyph was already designated. Thus handwriting maybe more conducive to the master and deep process of words and which was more beneficial to literacy compared to keyboarding. This paper indicated that handwriting had advantage on learning new letters over keyboarding, but did not have advantage on the recognition and spelling of words. In addition, in the more advanced learning, such as taking notes and composition, keyboarding and handwriting had their own strong points. Writing Chinese characters by keyboarding could bring about negative effect on our literacy, because Chinese characters did not exist on keyboard.

handwriting; keyboarding; literacy; taking note; composition

G40-057

A

1009—8097（2016）07—0018—07

10.3969/j.issn.1009-8097.2016.07.003

本文为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虚拟学习社区中信息资源建设模式变革研究”（项目编号：71473079）、湖南科技大学博士启动基金“小学生键盘拼音输入与纸笔手写学习汉字效果的追踪比较实验研究”（项目编号：E51514）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陈京军，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网络学习与认知，邮箱为jingjunchenpsy@163.com。

2015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