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平 兰玉俊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 贵州 兴义 562400; 广东白云学院, 广东 广州 510450)
试析书信体小说《锦绣》的叙事特征
黄 平 兰玉俊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 贵州 兴义 562400; 广东白云学院, 广东 广州 510450)
《锦绣》是日本作家宫本辉的代表作品之一。小说采用书信体形式,全书由14封书信构成。作者宫本辉采用书信体的叙事形式,经过巧妙构思,在他营造的浪漫世界中充分展开故事,宫本辉省略了一般第三人称小说的描写和说明,仅靠信件构筑并展开了故事。从叙事学这一视角出发,分别从双视角叙事视点、回顾式叙事时间及嵌套式叙事结构三个方面分析《锦绣》的书信体风格,探讨这部作品所表达的生与死主题的真正涵义。
《锦绣》;书信体小说;叙事学;生与死
在战后的日本作家中,宫本辉的小说世界始终吸引着读者的目光。其中评价甚高的小说《锦绣》,是一部罕见的优秀书信体小说,目前已有中、英、韩、法、俄文和罗马尼亚语、希伯来语以及越南语版,是宫本辉所有作品中被翻译介绍最多的作品。
小说描写了女主人公胜沼亚纪邂逅了阔别十年的前夫有马靖明之后提笔给他写下了第一封信,从此往事和秘密一点点随着两人心灵的袒露和倾述再次浮现。在将近一年的通信中,亚纪明白了当年靖明和由加子“心中事件”的整个过程,也了解到了靖明现在和令子同居并经营着美容事业。她自己因为离婚事件,再婚后丈夫的外遇和残障儿清高的出生,常年的抑郁终于得以释然,她从眺望漫天繁星的残障儿清高身上得到了启示和勇气,重新找到了生命的真谛。有马也从不能自我原谅的“业”中摆脱出来,他们重新认识了对方,也重新解放了自己。整篇小说是由女主人公亚纪写出的8封信件和男主人公有马靖明的6封回信,共14封信件组成。结构严谨,安排紧凑,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小说以第一人称“我”的口吻,倒叙为主、插叙和直叙相结合的叙述方式描述了男女主人公对于生与死的认识所达成的共识。
书信体小说,顾名思义就是以书信形式创作的小说。书信是一种古老的叙述形式,而书信体小说则是这一手法运用于文学领域的产物,是非小说文体代替小说文体的模式。它产生于17世纪,第一部公认的书信体小说是1688年出版的匿名小说《葡萄牙修女书简》。18世纪是书信体小说的兴盛时期,这一时期著名的书信体小说有理查逊的《帕米勒:又名美德受到了奖赏》和《克拉丽莎:又名一位青年妇女的故事》,卢梭的《新哀洛依斯》和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书信体小说为大众所喜闻乐见的叙述风格以及在艺术形式上的新颖独特,虽历经百年却久盛不衰,这一古老的艺术样式仍旧为众多大家所青睐,追根寻源是书信体小说的魅力来自于书信与生俱来的形式要素中对书信体小说叙事本质和文体特征的研究将会丰富小说创作提供小说研究的新视角。
叙事学(narratologie)是受结构主义影响而产生的研究叙事的理论,已走过将近40年的发展历程,可分为“经典”与“后经典”两个不同派别。20世纪60年代,法国结构主义批评家热拉尔·热奈特在吸纳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叙事理论,使当代叙事理论迅速发展并走向成熟。首先他指出,“叙事”包含有故事、叙事话语和叙述行为三个层次的概念,并对这三个层次的概念进行了区分。叙事话语指的是讲述一个事件或者一系列事件的口头或书面的话语,即叙事话语;故事则是叙事话语中讲述的或真或虚的事件;叙述行为显而易见指的是某人讲述某事的行为。其实,叙事话语的分析就是对叙事、故事和叙述行为的相互关系的研究。热奈特根据托多罗夫的观点,并对其予以修正,区分了三类故事问题,为研究叙事话语建立了一个较为严谨和系统化的体系:一是时间,指故事的时间与叙事时间的关系;二是语式,主要指叙事“表征”的方式,涉及到模仿的程度和视点等问题;三是语态,指叙述行为,涉及到叙述时间、叙述层次、人称、叙述者和受述者等。本文将借鉴热奈特的叙事学理论来解读《锦绣》。
《锦绣》中,叙事视点从胜沼亚纪到有马靖明,又从有马靖明到胜沼亚纪,在这样反复的移动中变换。叙述焦点在收发信的双方之间来回移动 ,不仅形式上给人以真实之感,所反映生活的广阔面极大地优于单视角叙事;而且,同一件事情在两人之间重复出现,双方的个人观点及情感反映会因为个体差别而表现出差异性,这样双方的书信间会出现一种张力,对于塑造人物形象和丰富文本的表现力均极为有益 。
亚纪把第一封写给有马靖明的信看作是“我们之间缺乏明确意识的暧昧离婚所做的十年后的说明吧”[1],但是有马在回信的开头这样写到:“你写到我们的分手是缺乏明确意识的暧昧离婚,我却不以为然”。对有马来说,他们之间因为存在着明确的,不得不分的理由,所以才会走上离婚这条路。他认为:“我是有家室之人,却有和其他女人发生关系,甚至闹出那么大的绯闻,造成那么多人的困扰”,也给亚纪的父亲还有星岛建设带来了伤害,所以提出离婚是必然的。
在第三封信中,亚纪想知道靖明和濑尾由加子在京都的百货商店重逢后,为什么最后会走进岚山旅馆的经过。与亚纪洋洋洒洒两页的信件相反,靖明的回信只有寥寥几行,他认为自己“没有义务写出跟由加子之间关系的始末”,在回信的末尾下定决心终止彼此之间的书信往来。亚纪意识到靖明“可能不会读信”的同时,“我还是不死心地又提起了笔”继续写了信。所以,我们就不会奇怪第六封信不是靖明的回信,而是亚纪写给靖明的信件。
但是,在第七封信中,靖明被亚纪信中提到的莫扎特音乐中的感悟所诱惑,“让我写出了原本打算一生都不公开的生命体验”。那就是靖明对生与死的体验,对“业”的认识。亚纪在第十二封的信件中也自我问到“我该如何穿越自己的‘业’呢”?通过与靖明之间的对话亚纪意识到“我能做到的就是不管如何都要真诚地活好‘现在’”。小说由最初两人之间意见分歧渐渐发展到意见统一,双方都在超越痛苦过去的过程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救赎之路。小说的视点在这两个角色之间切换,两人凭借书信互诉衷肠互相关照互相扶持。男女主人公分别根据自己的立场发表了对同一事件的观点。
亚纪向靖明叙述了她在名为“莫扎特”的咖啡店里听到莫扎特音乐领悟到“感觉上生和死说不定是同一件事”,同时也提到了咖啡店店主的“莫扎特用音乐表现了人类死亡之后的世界”,生和死是“宇宙奇妙的造化”等。靖明在第七封回信中赞同她的说法,“又再三地反复阅读”。而且靖明在第九封信件中叙述了令子的奶奶相信“人死后必有来生,证据就是她出生以来只有四只手指的左手”。令子在奶奶去世之后,自己经历种种,终于理解了奶奶所说的“人死后必有来生”这样的生死观。
从上面的分析不难看出,亚纪和靖明封过信件各自叙述自己的人生经历,对于生与死的主题也能透过他人的视点,最终达到共识。
《锦绣》中的通信是从亚纪写给靖明的第一封信(1月16日)开始,直到最后一封信(11月18日)结束,一共14封。第一封信件从“想尽办法查到你的住址,寄出了这封信”开始到描写和靖明的重逢,中途转到回忆离婚事件。第二封回信靖明先表明了自己对离婚事件的态度后再写到和由加子的关系。第五封和第六封都是亚纪写给靖明的,信中叙述了离婚之后,亚纪发现了名叫“莫扎特”的咖啡店,听莫扎特的音乐,领悟到生与死的意义。第九封信件靖明回忆了和亚纪的重逢,详细地叙述了和由加子的殉情过程。剩余的五封信件都是向对方叙述各自最近发生的事情。亚纪在信中向靖明讲述了现在的丈夫的外遇和儿子清高的疾病;靖明向亚纪讲述了他和令子一起经营的美容事业,也说到了亚纪父亲的新恋情。下图展示了《锦绣》中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的关系。
叙述时间:
第一封:现在①→过去②→过去③〔插入过去④:由加子的父亲拜访事件〕。
第二封:现在①→过去⑤。
第三封:现在①。
第四封:现在①。
第五封:现在①→过去⑥(插入过去⑦:“莫扎特”咖啡店店主的回忆)。
第六封:现在①→过去⑧。
第七封:现在①→过去⑨→过去⑩。
第八封:现在①→过去⑪。
第九封:现在①→过去⑫(插入过去⑬:令子的奶奶的人生体验)。
第十封:现在①→过去⑭。
第十一封:现在①→过去⑮(插入过去⑯:亚纪的父亲的新恋情)。
第十二封:现在①。
第十三封:现在①→过去⑰。
第十四封:现在①→过去⑱。
故事时间:(过去⑦)→(过去⑬)→过去⑤→(过去⑯)→(过去④)→过去⑩→过去③→过去⑥→过去⑧→过去⑪→过去⑭→过去⑫→过去②→过去⑨→过去⑰→过去⑱→现在①。
书信是在男女主人公离婚事件发生过后所写,此时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的距离及差别就比较大了,是以倒叙的方式讲述事件,而插入叙事的加入使得情况变得复杂起来,插入的故事和发话人叙述的事件一起构成了嵌套结构。过去的故事和现在的故事之间形成一种张力,达到某种特殊的美学效果。“莫扎特”咖啡店店主的回忆以及令子的奶奶的人生体验都促进了男女主人公对生与死的认识达到一致统一。
3.嵌套式叙事结构
由亚纪和靖明之间往来信件构成的书信体小说《锦绣》也和普通的书信体小说一样,把书信作为媒介向读者叙述了多个故事。我们可以认为《锦绣》中有三个故事横向并列地展开。在“心中事件”中死去的濑尾由加子是靖明中学时代在舞鹤认识的,她是一个“散发着奇妙的幽暗,跟日本偏僻渔港的氛围是同一种性质”的少女,和由加子的相识、分别、重逢、外遇到最后的“心中事件”是其中一个故事。靖明在大学和亚纪的邂逅、恋爱、结婚、离婚到重逢是其中的一个故事。和亚纪离婚后,和“身材娇小,皮肤像婴儿般地白皙,双眼皮下圆滚灵动的眼睛”的令子一起经营美容事业是其中的另一个故事。
书信体小说《锦绣》中为了更好地呈现这三个故事,文本中外层的小说叙述者亚纪和内层的书信叙述者靖明是书信的收发人,两个阅读者中的书信阅读者又是小说叙述者。这种内外嵌套的结构强调了正文书信的真实感,突出了紧张的情节,又不失作品的人文深度,同时弥补了书信叙事的不足,更加强了文本的表现力,其表达的信息更为丰富。
宫本辉的《锦绣》不仅仅只是一部爱情小说,更是一部探讨生与死等主题的小说。亚纪和靖明之间的爱与恨固然是令人回味的,但是潜藏在两人信件中的心理演变过程及对生与死等的理解难道不更令人着迷吗?经历“心中事件”后的亚纪聆听莫扎特音乐渐渐感悟到:活着和死去,或许都是一样的。死亡没有让一切终结,而是一个起点,让生命的姿态更加鲜活。靖明所说的“生命”不是生理意义上的生命,也许,所谓“活着”就是在“生命”中刻上无数伤痕,所谓“死亡”就是无休止地揭开这些伤痕吧。亚纪决心和壮一郎结束婚姻关系,努力培养孩子清高使他掌握和正常人一样的自理能力,靖明决定和令子好好经营美容杂志事业,这就是两人达成的共识,他们找到了各自不同的道路,踏出了崭新的步伐。
正如约翰逊博士所言:“一个人写的信,是他内心的一面镜子。在他灵魂深处发生的一切自然而然、毫无掩饰地表露了出来。”[7]在小说《锦绣》中,宫本辉正是借助书信,立体地刻画人物形象,充分地展现人物思想内涵,尽情地阐发自己对人生、对生死的看法。他对书信这一工具的巧妙使用,使《锦绣》这部小说有一种别具一格的叙事魅力。
[1]宮本輝.錦繍[M].日本:新潮文庫,昭和六十五年.
[2]酒井英行.宮本輝論[M].翰林書房,1998.
[3]黄文君译:锦绣[M].大众文艺出版社,2008.
[4]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5).
[5]张德明.近代西方书信体小说与主体性话语的建构[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2(5).
[6]李晖.钟鸣.诠释的不确定性一从《克拉丽莎》看对书信体小说的解读[J].外国文学与研究,2006(2).
[7]陈榕.索尔·贝娄《赫索格》:书信技巧的挖掘与创新[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9(1):92.
责任编辑:彭雁萍
Analysis on Narrative feanures ofthe Epistolary Norelin Kinshu
HUANG Ping LAN Yu-jun
(Xingyi Normal Universityfor Nationalities,Xingyi,Guizhou 562400,China;GuangdongBaiyun 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 510450,China)
Kinshu is one of the representative works of the Japanese writer Miyamoto Teru.the novel consists of 14 letters by adopting the epistolary form,in which Miyamoto Teru unrolls his story skillfully by omiting the general description and explanation in the third point of viewand constructing the novel only by letters.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arratologie,the paper attempts to analyze the epistolary style of the novel respectively from the three aspects of the double perspectives of narrative point of view,retrospective narrative time and nested narrative structure,and explore the true meaningoflife and death in the novel.
Kinshu;the epistolarynovel;narratologie;life and death
1009—0673(2016)01—0056—04
I313.074
A
2015—12—29
黄平(1985— ),女,湖南湘潭人,兴义民族师范学院讲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日语语言学、日本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