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俊,许振波(蚌埠学院.音乐与舞蹈系;.文学与教育系,安徽蚌埠230030)
花鼓灯当代民俗型传承的田野调查与思考
陈俊a,许振波b
(蚌埠学院a.音乐与舞蹈系;b.文学与教育系,安徽蚌埠230030)
民俗是人们长期遵循、世代相传、模式化的民间活动。花鼓灯与民俗联系紧密,民俗型传承是它固根守本的保护策略。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以及电声音响的广泛使用,对民间艺术赖以生存的文化生态环境形成冲击,民间艺术的民俗型传承受到很大挑战。通过对花鼓灯的民俗型传承进行田野调查,梳理出当代花鼓灯的民俗型传承路径,意在引起社会各方面的重视,保护好民间艺术的生态环境,弘扬民族文化。
花鼓灯;民俗型传承;田野调查
花鼓灯流传于淮河的中游地区,分布区域主要有河南省的信阳地区、安徽省的蚌埠、淮南地区。花鼓灯内容包括:花鼓灯锣鼓、花鼓灯灯歌、花鼓灯舞蹈以及后场小戏等[1]。花鼓灯锣鼓节奏复杂多变、热情;花鼓灯灯歌多为演员依据当地民间小调即兴演唱,诙趣、简单、易懂;花鼓灯舞蹈热情奔放、刚劲有力、洒脱大方;后场小戏诙谐幽默,让人忍俊不禁。花鼓灯是中国民族民间艺术较为完整的艺术形式,也是汉民族具有代表性的民间艺术。它不仅有丰富的锣鼓音乐,而且还有丰富的舞蹈语汇,有自己的完整表演程式体系,是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杰出代表。
花鼓灯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大禹治水时期,当地人们为了歌颂大禹治水的功德创编的歌舞《大夏》,每年农历三月二十八在涂山禹王庙前举办歌舞表演,人们打起锣鼓,跳起欢乐的舞蹈,祭奠歌颂大禹采用“疏导”的方法治理了淮河泛滥成灾的功德。在大禹治水的怀远涂山至今还保留着每年三月二十八涂山庙会的习俗。庙会期间全省几十个花鼓灯班子竞相炫技,拿出自己看家本领,都想独占鳌头,各花鼓灯班子之间展开“比灯”,使得涂山庙会异常热闹。民间艺术的起源源自原始巫术与宗教,而它的广泛传播,则是与民间礼俗融合后,渐渐渗透到世俗生活,成为民间信仰和民俗文化的载体[2]。而“民俗型”是指自古以来就以口传心授的方式创作、流传于世的各类民间艺术,它同地理环境的关系最直接、最密切,也最为久远[3]。
为深入考察目前花鼓灯民俗活动传承和发展现状,笔者采用走访、观摩等方式,对蚌埠地区进行选择性田野调查。调查重点是怀远荆芡乡“灯窝子”、“郑派”花鼓灯和被誉为“花鼓灯之乡”的怀远县常坟镇,并进行了个案资料收集,对花鼓灯民俗型传承选择的认同感进行了调研。
怀远县县城地处淮河中游,县城的南部、东部和北部分别被淮河和涡河所环绕,传说大禹治水斧开大山,疏通了淮河主干道,采用“疏导”的方式治理淮河泛滥,造福了淮河两岸人民。离怀远县县城西南五公里的地方是荆芡乡,该乡盛产小麦、水稻,是怀远县重要的粮食基地,当地老百姓习惯上把这一片区域称之为“大河湾”。有首花鼓灯灯歌《送郎歌》中唱到:“送郎送到大河湾,又隔水来又隔山,叫声情郎回去吧,山又高来水又宽,只怕起风翻了船,提起送郎把心担。”[4]这首灯歌就是描写这一带早期的农民妻子送郎外出“打工”的场景。“大河湾”这一地区,每个自然村都有自己的花鼓灯班子,由于花鼓灯班子比较多,每逢盛大节日就会形成“千班锣鼓百班灯”的场景,人们习惯把花鼓灯班子和花鼓灯艺人较多的地方称之为“灯窝子”。
2011年2月8日,笔者和当地向导一行三人赴怀远县荆芡乡郑岗村探访花鼓灯老艺人郑九如。郑老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花鼓灯的传承人,享受政府津贴。在和老人对话中得知老人1920年出身于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其父郑广发是大河湾著名的大鼓架子,与灯友袁小鸭齐名。有灯歌唱到:“大鼓架子郑广发,玩灯赛过袁小鸭”。为了生计,郑九如14岁拜其父为师,学习花鼓灯。由于天资聪明,学得很快,他不仅能跳“兰花”、会唱灯歌、还会打鼓,不久就成为该地区有名的花鼓灯艺人。有一次花鼓灯灯会上,因其母去世,穿了一双白鞋,没有来得及换鞋就投入到灯会上,晚上一双白鞋特别抢眼,又因他身材苗条,扮相俊俏,服饰素雅,老百姓都称他为“小白鞋”。郑九如的艺名——“小白鞋”就此得名。由于过去有女子不能跳花鼓灯的风俗,要想展现女性形象,只能男扮女装,称之为“兰花”,所以在过去“兰花”都是男扮女装。郑九如身材高挑、舞蹈动作干净利落、节奏感强、灵巧敏感,展现了一个俊俏、刚强、高傲的农村姑娘的形象[5]。多年的艺术实践形成了郑九如“兰花”独特的艺术风格:潇洒大方、飘逸流畅、姿态优美。他根据农村生活场景中的一些日常生活,独创了花鼓灯“兰花”动作:“体风摆柳”、“提压扇”、“小燕展翅”、“蜻蜓点水”、“双提线”、“簸簸箕”等。这些舞蹈动作都是他仔细观察农村生活中的一些典型的生产劳动的场景创作出来的,形成郑九如独特的花鼓灯表演艺术风格——“郑派”花鼓灯。
1958年,郑九如调入怀远县文工团担任演员及花鼓灯教师,他编排的《兰花舞》、《淮北姑娘》等参加华东地区歌舞汇演,受到广泛好评。郑九如有四个孩子,三男一女。其中女儿最想学习花鼓灯,但花鼓灯艺人有个风俗习惯“传男不传女”,三个儿子对花鼓灯也不是很感兴趣,所以几个孩子没有完全继承郑九如的花鼓灯艺术,跟父亲多年的生活,也能跳花鼓灯,但没有父亲跳得好。现在郑九如年岁已高,跟二儿子生活在一起,由二儿子照顾他的生活。三个儿子遇到大型灯会也参加花鼓灯表演,平时在家务农,女儿远嫁他村。郑老的孙子、孙女们都外出打工。当我们问及郑老二儿媳,郑老在家教你们跳花鼓灯吗?二儿媳回答:“他从来不教家里人跳,只教外面的人跳。”当我们问为什么?她说:“到外面教跳,能喝上酒,吃上肉,在自己家里跳也没酒没肉。”我们听了都大笑起来,但回过头仔细想了一下也不无道理,在过去贫穷的农村,能喝上一场酒,吃上一顿肉是多大的享受啊,这也许就是郑老跳花鼓灯的动力吧,同时也能找到跳花鼓灯的成就感。郑老说:“过去跳花鼓灯一般都在涂山庙会或是逢年过节、农闲的时候跳,几个人在一起就在打麦场上跳起来。”那时候农村没有电,晚上也没有什么文化活动,几个人就凑在一起跳起花鼓灯,周围的老百姓晚上听到欢快的锣鼓声都纷纷赶过来观看。当时跳花鼓灯是一种文化娱乐活动,也是一种谋生的手段。
花鼓灯的功能有祭神、庆丰、娱乐、情感表达等几个方面。过去花鼓灯的传授都是老艺人口传心授,花鼓灯舞蹈是徒弟跟着师父一招一式临摹,花鼓灯锣鼓也是手把手教的,由于当时条件简陋,鼓点子就画在农民家的土坯墙上。那个时候学习花鼓灯多数是为了混口饭吃或是养家糊口,而这种动力就是花鼓灯传承的内在原因。花鼓灯跳的是农村的舞蹈,锣鼓打的是劳动的节奏,唱的是农村的故事,锣鼓节奏和舞蹈语汇都是农民劳动的节奏。花鼓灯在土地上产生也同时在土地上一代一代传承。但随着改革的发展,经济大潮的冲击和文化生活的不断丰富,这种农耕文化的生态空间也逐渐失去了他适合生长的土壤,适龄的年轻男女多数外出打工,很少有人去学花鼓灯,现在在世的花鼓灯老艺人也屈指可数了。土地是花鼓灯的根,离开了这片土地,花鼓灯也就失去了它的生命源泉。
2014年11月22日,笔者到花鼓灯之乡——怀远县常坟镇考察。常坟镇隶属怀远县,在县城西南部,处在“大河湾”的腹地,是有名的“灯窝子”。上午9点我们直奔常坟镇文化馆,接待我们的是馆长王军和夫人马凯蒂。在文化馆的花鼓灯培训基地,有将近70名花鼓灯小学员正在训练,孩子的年龄从6岁到14岁不等,一招一式很是“有范”。虽然排练场地很简陋,只有120多m2,也没有空调,室内很冷,但孩子们都跳得满头大汗。看到我们来观看,孩子们跳得更起劲了。看完训练,王馆长带领我们参观了常坟镇花鼓灯博物馆,馆内存放着常坟镇花鼓灯图片资料和花鼓灯老艺人们曾经用过的道具等。
王军,52岁,常坟镇文化馆馆长,原滁州京剧团演员;王军夫人马凯蒂,53岁,馆员,原天长市扬剧团演员。夫妻二人平时在文化馆上班,周末训练这70个孩子,没有休息日。说起夫妻二人从事花鼓灯事业,还得从王军的父母说起。王军的父亲王贵丰,1940年生,原常坟镇文化馆馆长,花鼓灯艺人,原是苏州京剧院演员。王军的母亲常利华,1939年生,建国后第一代花鼓灯女“兰花”,曾跟随花鼓灯老艺人郑九如、冯国佩等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演出,受到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等老一辈国家领导人的接见。王贵丰受到常利华的感染,为了弘扬家乡的民族文化,1970年从苏州京剧院调回常坟镇和常利华一起创办了花鼓灯培训班,从事花鼓灯培训工作。这一干就是20多年,1993年在课堂上,王贵丰突发脑溢血,累死在花鼓灯教学的舞台上,年仅53岁。王贵丰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带着自己培训的花鼓灯娃儿们到首都北京演出,可愿望还没实现就早早离开了人世。
王贵丰的去世对王军的冲击很大,父亲的心愿还没实现,父亲未了的花鼓灯事业不能从此中断。夫妻二人商量分别从不同的单位调回家乡常坟镇,接过父亲的鼓槌,走上了花鼓灯教学的道路,一干就是十几年。2013年夫妻二人排练的花鼓灯舞蹈《鼓乡的娃儿们》奔赴北京参加全国少儿舞蹈大赛,获得金奖。同年,远赴美国参加世界少儿舞蹈大赛摘得金奖。不仅实现了父亲生前的心愿,还把家乡的民族艺术带上了世界的舞台。得到了世人肯定,王军夫妇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目前,常坟镇文化馆花鼓灯的学员90%是留守儿童,父母大都在外地打工,孩子们除了平时在学校上课,没有人照料,到了周末,文化馆花鼓灯班就是孩子们的家。他们在培训班的学习全部是免费的,为了花鼓灯的传承,不让家乡的花鼓灯艺术失传,王军夫妇的付出是一种责任感、一种使命感。夫妻二人克服培训场地简陋、经费不足的困难,坚守这方他们热爱的土地上。当我们问道:“孩子们参加一些文艺演出时,怎样运转?”王军答到:“政府的拨款只够制作一些简单的道具和服装,出去演出主办方只提供交通、食宿费用。”不难窥见,培训班的生存全靠夫妻二人的责任感和耐心。王军说:“如果没有耐心,我们坚持不下去,花鼓灯的传承也需要耐心,对于花鼓灯的传承我们有责任,也为了父亲的心愿,我们不能让花鼓灯艺术在我们这一代失传。”
采访完怀远县两个有名的“灯窝子”,笔者复杂的心情难以言表。随着农村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农村成了城市的一部分,一部分农民也成了城市居民。真的担心今后看花鼓灯要到博物馆去看,但可贵的是还有像王军夫妇这样热爱花鼓灯事业的传承人,花鼓灯仍是他们忘不掉的“情”。
自花鼓灯诞生到现在,她始终伴随着当地人民繁衍成长。从人类学的角度田野调研花鼓灯的民俗型传承路径及发展脉络,能完整地体现华夏民族的历史文化遗存。千百年来,花鼓灯艺术完整保存着淮河流域人民的劳动、生活、性格、审美以及民俗的记忆,承载着不同历史时期淮河流域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变迁,储存着淮河两岸人民独特的文化观念和审美情趣。这种民间自然繁衍的文化传统,蕴育着深层次的历史人文价值,凝聚了汉民族的民族精神和旺盛的生命力。深入研究花鼓灯的历史文化背景、民俗文化生态、审美情趣、艺术成就,对诠释中国汉民族民间艺术的特点和规律以及地域文化现象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其一,从上述两个调查不难看出花鼓灯的传承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以“口传心授”的纵向传承方式;二是局域性的横向传承方式。在现代传媒出现之前,人们主要是通过口和耳传播民间艺术的。其沿袭方式一种是纵向的,一代传一代;另一种则是横向的,一地传一地。但后者的传播范围是极其有限的,一旦超越这一群体的居住地域,就会受到某种阻碍[3]。就花鼓灯艺术而言,从社会组织方式看,花鼓灯灯班子一般都是同一亲族的人组成,是典型的以血缘关系为主要纽带的社会组织形式[6]。在当代随着经济文化的发展,花鼓灯纵向的传承路径受到一定限制,但随着电子高科技产品的问世,“横向”的传播路径得到了一定发展,如录音、录像、培训、大型民间歌会等都使花鼓灯艺术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再如蚌埠学院音乐与舞蹈系将花鼓灯纳入音乐学专业的选修课程,这也为花鼓灯艺术“横向”传承开辟了新的路径。
其二,从以上田野调查可以看出,“花鼓灯之乡”的农村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们,花鼓灯的传承失去了它的主体,生态繁衍也渐渐失去了它的土壤。花鼓灯的土壤在农村,由于农业生产方式的改变、城市化步伐的加快和经济建设中忽视对文化遗产的保护,花鼓灯原生态的村落、老艺人的生存环境、玩灯的场地等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环境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花鼓灯原生态的生存环境正被慢慢侵蚀消失。花鼓灯“纵”的传承路径受到严重影响,过去的热闹场面也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偶然出现。如何保护好花鼓灯的生态环境,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新课题。
其三,由于花鼓灯原生态的主体保护意识不强,重视不够,花鼓灯面临严峻的生存危机[7]。花鼓灯原来是在重大节日、红白喜事、庙会上演出,由于电子音乐的普及和现代舞蹈的兴起,花鼓灯的市场越来越小。现在各地的花鼓灯灯班子,包括城市的花鼓灯班子出现程式化,风格千篇一律,没有个性特点,花鼓灯的民俗传承逐步淡化。对于花鼓灯的文化传承光靠像郑九如、王贵丰这样的花鼓灯老艺人和王军这样无私奉献的传承是远远不够的,还要靠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各方面人士共同努力,才能留住花鼓灯的“根”。乔建中先生说:“对民间艺术的研究,尚处于从本体研究的学术桎梏中逐步解脱缓缓进入信仰文化诠释的过程中。即使有些学者已经开始进行学术上的大胆探索尝试,但将艺术本体研究自然地融入信仰民俗中,还需要一个较长的历史进程。”[2]可见,要做好花鼓灯的传承,不仅要保护好花鼓灯艺术的优质基因、恢复生态保护区、抢救挖掘老艺人、培养传承人、建立原生态基地等,还要将花鼓灯融入到当地人原生态的文化生活中,把民间花鼓灯艺术本体真正自然地融入当地的信仰民俗中,这项工作任重而道远!
[1]汤兆麟.花鼓灯音乐概论[M].合肥:黄山书社,2005:1.
[2]乔建中.中国华东地区民间仪式音乐研究综述[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07:77,91.
[3]乔建中.土地与歌——传统音乐文化及其地理历史研究(修订版)[M].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09:262,276.
[4]葛世静.怀远花鼓灯[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8:141.
[5]谢克林.中国花鼓灯艺术[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90:256.
[6]陈德琥.花鼓灯抗战歌曲与国族表演场域的建构[J].蚌埠学院学报,2013(3):118-122.
[7]谢克林.中国花鼓灯学术论文集[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7:43.
Field Investigation and Thinking of the Contemporary Folklore Inheritance of Flower-drum Lantern
CHEN Juna,XU Zhen-bob
(a.Department of Music and Dance,b.Department of Literature and Education,Bengbu University,Bengbu,Anhui 233030,China)
Folk custom is a patterned activity which is long-term obeyed and passed on from generation to generation.There is a clos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flower-drum lantern and folk customs.The inheritance of folklore effectively protects the flower-drum lantern custom.While due to the huge impacts brought by the development of commodity economy,acceleration of urbanization and extensive use of sound system,the inheritance of folklore is facing challenges.In this paper,the author has summarized the ways in which flower-drum lantern custom is inherited based on a field investigation;and it is hoped to evoke public attention,help to protect th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of folk art,thus to better carry forward national culture.
flower-drum lantern;inheritance of folklore;field investigation
J722.2;G122
A
1673-1891(2016)02-0083-04
10.16104/j.issn.1673-1891.2016.02.024
2016-03-24
安徽省教育厅2015人文社科研究重大项目“安徽花鼓灯产业化发展路径研究”(SK2015ZD19)。作者简介:陈俊(1969—),男,安徽蚌埠人,双学士,讲师,研究方向:民族音乐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