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汉英翻译中的高语境向低语境的转化——以中国人送红包的典型对话为例

○李宝龙

论汉英翻译中的高语境向低语境的转化
——以中国人送红包的典型对话为例

○李宝龙

在汉英翻译中，我们经常会遇到高语境（high-context）与低语境（low-context）的问题。汉语表达较为隐晦，寥寥数字却蕴含相当大的信息量，而在翻译成英语时，必须要运用适当方式将隐含的信息显示出来，呈现出忠实、通达、明了的英文译文。借用爱德华·霍尔的高、低语境概念来揭示汉语与英语所处的不同语境，对典型的送红包的高语境汉语文本进行分析并翻译，提出汉英翻译中高语境向低语境转化的相关技巧。

高语境 低语境 汉英翻译 翻译技巧

一、引言

美国人类学家爱德华·霍尔（1976：91）在《超越文化》一书中提出了“高语境”与“低语境”的概念，他在书中写到：“所谓高语境交际或高语境讯息指的是，大多数信息或存在于物质环境中，或内化在人的身上；需要经过编码的、显性的、传输出来的信息却非常之少。低语境交流正与之相反，就是说，大量信息编入了显性的代码之中。”他还表示“尽管没有任何一种文化是专门停留在语境阶梯（context scale）的某一极的，然而，有的文化却处在较高的位置，其他一些又处在较低的地方。美国文化虽然不在底层，但是它确实靠近这一阶梯的底端。”其中特别提到了中国和美国，“中国，这个拥有伟大而复杂文化的国家，却处在这个阶梯上高语境的极端。”

由此我们可知，美国是典型的低语境文化，而中国文化则是典型的高语境文化。中西这种高低语境的差异集中反映在两种文化人的说话方式和写作风格上。我们不妨尝试运用霍尔的高低语境概念来解释和分析汉译英中中英两种文本的异同。

二、高语境文本的意义分析

笔者拟对一段来自《高级口译教程》（孙万彪、王恩铭，2006：216）的典型的中文对话的具体含义进行分析并提出相应英文译文来分析高语境与低语境文本的特点。原文背景为：阿呆给领导送红包时，两个人的对话颇有意思。原文如下：

领导：“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呆：“没什么意思，意思意思而已。”

领导：“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阿呆：“小意思，小意思。”

领导：“你这人真有意思。”

阿呆：“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

领导：“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阿呆：“是我不好意思。”

（一）文本理解与定位

通读全文，我们不难理解这是阿呆在给领导送红包时的一段典型的中式对话。该对话具有很明显的东方文化里特有的高语境特点，讲话模糊暧昧，指示不清楚。讲话双方心知肚明，但是外人听来需要仔细揣摩其中含义。若是低语境文化的读者看到这样的对话，十有八九会听得云里雾里，感到两个人不知所云。如果要弄清楚全部信息，就需要还原当时场景，站在彼此的立场上，将隐性信息显化，并补充出对话中省略的信息，转换思维方式进行理解。其中“意思”一词反复出现，每处含义不尽相同，这一词汇的正确理解和妥善处理是译好这段对话的关键。

而要弄清它们的具体含义，笔者查询了商务印书馆《现代汉语词典》（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2012），“意思”一词在现代汉语里的基本含义有如下6种：①［名］语言文字等的意义；思想内容。例句：你这句话什么意思？对应的英文应该是meaning，idea等。②［名］意见；愿望。例句：大家的意思是一起去。对应的英文应该是intention，opinion，wish，desire等。③［名］指礼品所代表的心意。例句：这不过是我的一点意思，你就收下吧！对应的英文应该是a token of affection，appreciation等。④［动］指表示一点心意。例句：大家受累了，得买些东西意思一下。这个含义应该是第三个含义的动词化。⑤［名］某种趋势或苗头。例句：天有点要下雨的意思。对应的英文应该是suggestion，hint，trace等。⑥［名］情趣；趣味。例句：这棵松树长得像座宝塔，真有意思。对应的英文应该是interest，fun等。当然，随着社会的发展，“意思”一词已逐渐衍生出其他更多的含义。张茜（2011）对“意思”进行分析之后归纳为9大类意义。另有学者发表其他见解，我们会在具体的分析中予以展开。掌握了以上信息，我们来尝试对以上文本进行解读。

（二）文本分析与翻译

领导：“你这是什么意思？”此处的“意思”毫无疑问，应该是“意思”一词的第一个含义。这个问句的意义在于确认事情缘由，红包所为何事。中国有句俗语叫做“无功不受禄”。收受别人恩惠之前首先要确定是为何事，能不能收。所以运用问句，让送礼人讲清楚是为何事。所以此句的翻译可以直接处理为“What’s this allabout？”

阿呆回答说：“没什么意思，意思意思而已”。这里“意思”一词出现在两个地方，意义各不相同。前半句“没什么意思”，是一个引起下文的客套话，就好比说“我今天来不为别的，就是为某事而来”。它的作用是为了引起下文和突出下文的含义。而第二个重叠的“意思意思”在通常情况下表达了一个含义：给点好处，用钱打点一下。至于说是什么好处、多大好处，则不一而论，要因人、因事、因时、因地不同而异。（张娜，2005：145）通过这句话，阿呆表明了他的意图：“我送红包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表达一下我的心意”。所以，译文处理为“It’s just a small token of my appreciation”。

既然阿呆已经表露心意，那领导又是否同意“接受”呢？领导的回答是：“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不够意思”是汉语里面的一个习惯表达，于海滨（2006）所谓“不够意思”，乃是说“没有达到……程度/标准/要求”，即表示他人的某种回报，给予或情感等尚未达到令说话人满意的程度或期望值，因此在语用上表达的是说话人的一种遗憾或不满态度。但是如果平时关系不错的人拿礼物来表示感谢，你觉得生分，也是会说这句话的。在这里，译者将其理解为：领导觉得自己帮的这个忙不足挂齿，如果阿呆送礼给红包来表示感谢，反而显得关系很生疏，所以出于礼节性的拒绝。张茜在总结“意思”的9个含义时候特别列出了“慷慨，讲义气”的含义。这是中国文化语境里“意思”的一种特殊用法，与“面子”问题紧密相连，多用于朋友之间，“意思”的水平层次一定程度上象征着朋友间的友谊深度。（张茜，2011）也从侧面验证了笔者这样理解的合理性。译文处理为“Oh，you know that’s really not necessary”。

紧接着阿呆回答道：“小意思，小意思。”阿呆说的“小意思，小意思”表示“这只是我的一个小小的心意，您就收下吧”。这里的“小意思”是运用了“意思”这个词“送礼表达心意”的含义，再次表明自己送礼的决心和目的。“意思”与“小”连用，“小意思”表达了送礼人谦逊的态度，让收受人更加容易接受。译文处理为“I just wanted to express my gratitude”。

领导说：“你这人真有意思。”当然，这里的“真有意思”可不是“really interesting”或“so much fun”的意思。“有意思”是指某个话语或者某种表达蕴含特定的意义，耐人寻味。如果蕴含复杂，则“挺有意思”，蕴含较浅，只是“有点意思”（于海滨，2006）。而在文中，“领导”用了“真有意思”，是一句对阿呆坚持送礼的评价。这里，“真有意思”含义较为模糊，难以确定此时表达的特定含义到底是什么。我们不妨进行一下合理猜测。领导说：“你这人真有意思。”这句话是在“领导”对红包已经婉拒之后，“阿呆”依然坚持送红包，“领导”对阿呆的评价。所以这句话侧面表示出“阿呆”非常客气，托人办事必须要给予回报的态度。所以译者将译文处理为“That’s really considerate of you”。

阿呆则趁势说出了他的意图“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这其实是半句话，下半句没有说出来，需要听者去揣摩。我们不妨脑补出后半句话，“就是为了之前跟您说过的事儿，所以一点小礼物，还望笑纳”。这里“阿呆”第三次表明心意，但是较前两次更加婉转。所以译文处理为“I just wanted to do something nice for you，that’s all”。而“领导”最终是否接受呢？我们从下一句话可以看出领导的态度，领导说：“那我就不好意思了。”“不好意思”有两个主要含义，据《现代汉语词典》（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2012），“不好意思”的第二个词义是“碍于情面而不便或者不肯”。在这里，“领导”以阿呆的盛情答谢作为自己收受红包的借口，表示自己并非主动要求的做作姿态。阿呆则迎合领导的心思，说出：“是我不好意思”。表示领导帮了自己大忙，跟这相比，自己送的红包不算什么，来给领导台阶下。彼此各取所需，相安无事。

所以最后两句译文处理为“Well，if you insist，then I’ll accept”和“Of course，it’s less than you deserve！”。

最终译文整理如下：

Boss：What’s this all about？

Adai：It’s just a small token of my appreciation.

Boss：Oh， you know that’s really not necessary.

Adai：I just wanted to express my gratitude.

Boss：That’s really considerate of you.

Adai：I just wanted to do someing nice for you， that’s all.

Boss：Well， if you insist， then I’ll accept.

Adai：Of course， it’s less than you deserve！［1］

此外，除了上述解读以外，还存在着对于原文本的其他种解读，存在分歧的地方主要在第二句“领导：‘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和第三句“阿呆：‘小意思，小意思。’”。产生分歧的主要原因在于不同的人对汉语的理解不一样。

既然“不够意思”是说“没有达到……程度/标准/要求”，即表示他人的某种回报，给予或情感等尚未达到令说话人满意的程度或期望值，因此在语用上表达的是说话人的一种遗憾或不满态度（于海滨，2006）。那么可以理解为“领导认为阿呆给的红包太少，诚意不够”。所以译文处理为“Well， apparently you don’t appreciate me very much，it seems”。

紧接着才有下文阿呆的回答。阿呆回答道：“小意思，小意思。”两个“小意思”重复，含义却不一样。第一个是指阿呆明白了领导的意图之后，表达出“再送个大红包不过是小事一桩”，所以他用第一个“小意思”表示“再送个红包很容易”。而当阿呆拿出第二个更大的红包交给领导的时候，他说出了第二个“小意思”，再次表达送红包的意愿。当然，这样解释也可以说得通，不过要配上动作说明才能让读者更好的理解。如果这样理解的话，英文译文处理为“Oh，I’m so sorry！ There should have been more in there—here is the rest！”。

阿呆明白了领导的意图，并且做出了合乎领导预期的答复，让领导非常满意。所以领导说：“你这人真有意思。”当然，这里的“真有意思”也不是“really interesting”或“so much fun”的意思，而是对阿呆这个“聪明人”的夸赞。译文处理成“oh ok，that’s so nice of you！”。

所以第二种解读的最终译文如下：

Boss：What’s this all about？

Adai：It’s just a small token of my appreciation.

Boss：Well， apparently you don’t appreciate me very much，it seems.

Adai：Oh，I’m so sorry！ There should have been more in there—here is the rest！

Boss：Oh ok，that’s so nice of you！

Adai：I just wanted to do someing nice for you，that’s all.Please accept it.

Boss：Ok，if you insist.

Adai：Of course，it’s less than you deserve.［2］

三、汉英翻译中高语境向低语境的转化技巧

爱德华·霍尔（1976：101）表示“高语境互动的特色是，预制程序的信息贮存在接受者身上和背景之中；此时传达的讯息（message）中只包含着极少的信息（information）。低语境互动则与之相反：大多数的信息必须包含在传达的讯息之中，以弥补语境（内在语境和外在语境）中缺失的信息”。我们对照上述原文和译文不难发现此种现象。汉语中寥寥数字，便将收受红包双方的想要表达的意图，必要的推辞，内心活动非常隐晦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在英语的翻译中，我们不得不将隐藏起来的信息一一剖析、挖掘、再现。

因为汉语是隐性文化，高语境，而英语是显性文化，低语境。所以我们在处理汉译英的文本，尤其是对于语境依赖度极高的对话文本的时候，要特别注意文字信息的显化，把高语境转化为低语境。减少文字对语境的依赖，把信息更多地包含在文字之中而不是潜藏在语境之中。以信息的显化为核心，笔者在此提出汉译英文本中高语境转化为低语境的几点技巧。

（一）隐晦的信息明确表达

因为汉语高语境的特点，许多信息的表达都是依靠上下文的语境来传递的，而直接翻译为低语境下的英语会显得表意不清楚，所以有必要把原文隐晦的信息在翻译成英语时明确表达。例如原文“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如果直接翻译成英文会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本身判断这句话的含义就要依靠上下文的语境和讲话人的表情与反应。如果讲话人见到送上的红包是非常急切、热烈、觉得难为情（虽然有可能是假装）的反应，基本可以判断应该翻译为“Oh，you know that’s really not necessary”。相反，如果讲话人当时是反应冷淡，略有不屑的表情，那么这句话就应该翻译为“Well，apparently you don’t appreciate me very much， it seems”。因为在汉语里面，话语本身只包含了讲话人想要表达的部分信息，甚至是少部分信息。其中相当一部分信息需要借助上下文语境、当事人的表情、反应等交际环境的因素来获取，以助于理解。

（二）模糊信息具体化

表意模糊是汉语的另外一个特点。因为汉语是表意文字，擅长传达意义，而且很多情况下这个意义是依靠上下文的语境来传达，具体含义相当模糊。例如在领导婉拒之后，阿呆坚持要送红包，领导说“你这人真有意思”。根据上下文，可以判断出这个“真有意思”应该是领导对阿呆的一句褒义评价。具体含义不甚清楚。但是译文给出了“That’s really considerate of you”的具体评价。理由在于领导认为两人是“朋友”，关系密切，区区小忙不用答谢。但是阿呆心里过意不去，必须要送红包答谢，所以领导说阿呆“considerate”，考虑到了对方的需求与实际感受、体贴周到、考虑周全。在第二种解读中，词句处理稍有区别，处理为“Oh ok，that’s so nice of you！”也是较为具体的评价。理由在于，第二种解读的背景是“领导”嫌“阿呆”红包送的少，暗示之后，“阿呆”又送出红包，此时“领导”的评价“你这人真有意思”不是在于阿呆的体贴，而在于“阿呆”的出手大方表示内心的喜悦，所以用了“nice”。

（三）补充隐藏的信息

这种情况是汉语高语境的典型例子。有时候对要表达的事情只字不提，全部依靠和听者的知识背景和谈话语境就可以传递信息。例如“阿呆”说的“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整句话没有包含任何的实际信息，但是“领导”却能够理解无误，并且做出“那我就不好意思了”的相应反应。原因在于“阿呆”想要表达的含义已经在上文的送红包动作中非常明确地表达了，无需再多做说明。只需要一句“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再次作为提醒表示，留着后半句不用说，点到为止即可。但是在英语里面我们可做不到这样，我们必须把要传递的信息换种方式再说一遍“I just wanted to do something nice for you， that’s all”。同样的，最后两句里面“那我就不好意思（收下你的红包）了”“是我不好意思（送这么小的红包）”都省略了包含实际动作的重要信息。需要在英文翻译中补充“I’ll accept”和“please accept it”诸如此类的信息。

需要说明的是，这三种技巧看似应对的是三种情况，但是其实解决的是一个问题，即中英两种语言背后折射出来的两种不同文化的思维方式。汉语较为依赖语境而英语则相对独立于语境。因此我们在汉译英的翻译实践中，有必要把高语境中包含的信息也全都在文字中表达出来，以适应英语低语境的特点。

四、结语

做好汉译英翻译涉及一项极为复杂的思考过程，高语境向低语境的转化只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笔者在此阐述两种语境的差异与转化无意于将两种文字或两类文化对立，而是两种文字确实对于语境的依赖程度差异较大，正如爱德华·霍尔所言“美国文化虽然不在底层，但是它确实靠近这一阶梯的底端。”（1976：91）“中国，这个拥有伟大而复杂文化的国家，却处在这个阶梯上高语境的极端。”（1976：91）我们做汉英翻译的时候应该有这样的意识：翻译不仅仅是语言文字的翻译，更是基于两种文化的文字内容的重新表达，做汉英翻译的时候尤其要注意到高语境向低语境的转化，把隐性的信息转化成显性信息，顺利完成两种文化的沟通。

注释：

［1］［2］该译文由笔者翻译，并由美籍硕士研究生George G FeldmanⅡ修改校对。George G Feldman Ⅱ，美国印第安纳州人，2013年毕业于美国印第安纳大学伯明顿分校，东亚研究中心。曾于2012年在南京大学交流学习。且于2013年2月至7月在中国译林出版社实习。现为厦门大学外文学院2014级英语语言文学系英语笔译方向硕士研究生，拥有大量的英汉互译实践经验。

［1］Hall，Edward. Beyond Culture ［M］.New York：Anchor Press Doubleday，1976.

［2］孙万彪，王恩铭.《高级翻译教程》第四版［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1.

［3］于海滨.含有“意思”的三对否定肯定结构［J］.辽宁工学院学报纸，2006，（6）：37.

［4］张娜.“意思意思”说略［J］.语文学刊，2005，（12）：145.

［5］张茜.浅谈“意思”之义［J］.海外英语，2011，（7）.

［6］周斯斯.高语境词汇的翻译——以《围城》英译本Fortress Besieged为例［J］.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3）.

［7］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Z］.商务印书馆，2012.

（李宝龙 福建厦门 厦门大学外文学院 36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