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寒 何天平
(中国人民大学 新闻学院,北京 100000)
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经典文本解读
——以劳拉·穆尔维的《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为例
肖寒何天平
(中国人民大学 新闻学院,北京100000)
劳拉·穆尔维的《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一文,通过对经典好莱坞叙事电影的视觉快感及其生成机制进行解构,揭示了女性形象仅仅是父权无意识的表达工具。该经典文本被认为是英国女性主义电影批评的滥觞,也被译介至中国并对中国女性主义电影产生重要影响。本文将对这一经典文本进行解读,并由此对该文本的局限性及对后续女性主义电影研究的影响与启示做出个人阐析。
劳拉·穆尔维;女性主义电影;精神分析;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凝视
劳拉·穆尔维(Laura Mulvey,1941—),英国著名电影批评学者、导演、制片,毕业于英国牛津大学,曾供职于英国电影协会,现为英国伦敦大学伯克贝克学院电影与媒体研究所教授。
20世纪70年代前,劳拉·穆尔维是一名先锋电影制作者。70年代后,其身份转变为电影研究者,并成为最有影响力的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家之一,其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她发表在《银幕》(Screen)期刊[1]上的《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1975)[2]一文,结合该杂志的一系列相关文章,为女性主义电影批评培育了扎实的土壤。
本文将基于劳拉·穆尔维的奠基之作《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一文展开解读。该文借助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精神分析法审视电影中的性别问题,试图将主体性缺失的女性从男性的“凝视”中解放出来,具有其进步性与划时代意义。然而,从无到有的理论路径探索,启发意义通常多于理论的完整性意义,笔者也将对穆尔维理论之“失”试做分析。
《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一文,作于1973年,发表于1975年,之后在文化研究与女性主义电影批评领域得到广泛转引。作为经典文本中的经典理论建构,该文被秦喜清评价为“理论框架明晰、严整,对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的发展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穆尔维的这一研究,其主要意图为“对快感或美进行分析,并摧毁它”。[2]基于此,本文将立足性别视角对文本中“视觉快感”及其生成机制加以解读,进而理解文本的深层意涵。
(一)精神分析的政治性使用
劳拉·穆尔维在本文中通过精神分析的方法,发现“电影的魅力是在何处以及如何得力于早已在个性主体以及塑造它的社会构成之内发生作用的魅力的实现存在的格局”,[3]即通过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中的性别维度探索电影中的性别个体与环境间的关系,并由此发现叙事电影的“视觉快感”。
穆尔维所说的“政治武器”,主要体现在本文的两个观点上:其一,菲勒斯中心主义(phallocentrism),即 “依靠被阉割的女性形象赋予它的世界以秩序和意义”,[2]而这又与男权的中心地位相悖谬。女性因缺乏男性生殖器产生恐惧(权力的缺失),使得拥有男性生殖器的男性处于权力的中心;其二,“俄狄甫斯情结”所延伸出的“阉割威胁”(尽管两者之间不尽相同)。文中表明,父权无意识形成中女性作用具有双重性。一方面是因其缺乏男性生殖器产生“阉割焦虑”,另一方面则将孩子转变成想要拥有男性生殖器的欲望能指。即便如此,当女性完成这一过程,她的孩子又将成为男权统治力的一部分反过来奴役女性。
(二)视觉快感及其生成机制
劳拉·穆尔维认为好莱坞经典电影所提供的“视觉快感”,主要源自于“窥淫癖”(scopophilia),这一概念生成于弗洛伊德《性别三论》中关于力比多[4]欲望刺激的内在驱动的相关描述,即偷窥者(peeping Tom)通过窥淫他人的隐秘(如身体的隐蔽部位)获得满足。某种程度上而言,电影中的女性多处于男性的“凝视”之下,成为观众的欲望客体,并由此引发“窥淫”的视觉快感,而“窥淫”的对象——“凝视”下的女性他者,也丧失其作为女性的自主性与独立性。
与此同时,穆尔维认为电影院的黑暗与银幕上浮动的光影间所构成的极端对比,使得观众在影院观影时如透过“钥匙孔”般窥视他人的世界,进而强化“窥淫”的快感。
此外,在影院观影过程中,观众还往往会将自我形象(通常带着被压迫的欲望)投射到银幕形象中,也就是自恋的表征,即“对人形的着迷”。[2]穆尔维在论述“看”与“被看”均可能产生快感时,将“被看”的快感进一步解释为“自恋”。她通过援引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当孩子第一次看到镜中的自己时,会认为镜中形象比现实自我更为完美,并在心中形成一个愈加优秀、理想的自我,由此愉悦欣喜。
“窥淫癖”与“对人形的着迷”之间,能够解构视觉快感的生成机制及内在逻辑——其中存在的一组矛盾:弗洛伊德的“窥淫癖”和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这组矛盾在叙事电影中能够得到平衡——其解决一方面在于观众共同观看同一银幕形象,且得益于影像的幻觉机制;另一方面,其中所反映的矛盾实质,并非意义的不同,而仅是快感形态的不同。而“观看”,这种存在于形式中的快感,“在内容上也可以存在威胁性,这是由作为表征/形象的女性对这一矛盾的具体化”[2]所完成的。这便能很好地引出下文的论述。
(三)“看”与“被看”下的视觉奇观
“在一个性别不平等支配下的世界,‘看’的快感在主动的/男性的和被动的/女性的之间发生分裂。”[2]在穆尔维看来,好莱坞经典电影文本中“决定性的男性凝视将其幻想投射到以此风格化的女性身体上,”[2]女性的外貌被编码成强烈的视觉与色情符号,并由此具备作为性欲对象的“被看性”(to-be-looked-at-ness)。女性的在场只为满足男性的“凝视”,自身便没有丝毫的重要性。
此外,“奇观与叙事之间的分离,支持男性作为推动故事发展的角色,使之成为事件发展的主动者,控制电影的幻想,也显现出权力的表征”,[2]显然,根据主导的意识形态及支撑的精神结构,男性是叙事电影中的“看”的主体,掌握着“看”的主动性。而恰如上文中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所言,观众会将镜中建构出的更为完美的自我的期待,赋予银幕中的男性角色。
然而,即便维持着“被看”的女性与“看”的男性这一组不对等的关系,男性的“阉割焦虑”[2]仍旧不可避免。所谓的视觉快感其实包裹在激烈的“阉割威胁”之中,男性在主动“看”的过程中也势必受到观看对象试图引发的焦虑——男性害怕如女性一般被“阉割”(男性生殖器的缺失)。穆尔维认为,为了避免“阉割焦虑”,男性无意识有两条路径选择:其一,将“窥淫癖”与“虐待”(惩罚)相联系,[2]以不断贬损女性以消解“阉割焦虑”;其二,将“窥淫癖”转变成“恋物癖”,彻底否认“阉割”,通过将女性塑造为恋物对象作为替代,从而使女性变得“可靠而非危险”。[2]前者通过叙事的设计加以完成,后者则需通过诸如缩小景别等运镜技巧,进一步凸显女性身体局部(彰显身体之美),从而使得女性被物化。
在完成以上内容的建构后,穆尔维总结了“窥淫癖”之于“视觉快感”的重要性。显然,传统叙事电影中父权社会的“象征秩序”几近完整地实现了自身目的,且能营造出一种依照欲望进行剪接的幻觉机制。在30年代至50年代的好莱坞经典电影文本中,这种足够熟稔的生产“理念”,也使得观众不但能够接受这一类型的叙事电影,也不断接受并认同父权社会的“凝视”。穆尔维由此扼腕“除了感伤的遗憾,未能带着更多的想法,看到传统电影形式的衰落”。[2]
女性主义渗入作为媒介的电影并形成相关研究,大体可以追溯到20世纪后半叶。本文所解读的《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便代表了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的奠基之作。所谓“女性主义电影”,意指借用精神分析学和意识形态理论概念,解构、揭露和批判好莱坞经典电影模式反女性美学本质的电影批评。[5]70年代世界人权运动的推动,促进女权运动和女性主义的进一步发展,而这一阶段与19世纪末以获得政治平等为主要目标的女权运动,已经有了巨大的区别。通过深入透视性别差异,并由此对所传递出的社会权力层面的探讨,形成这一阶段关于女性主义更为丰富的争鸣。正因此,才令女性主义学者更多将研究聚焦于电影之上,形成诸如穆尔维等学者的一系列研究。
相比于以经验主义研究为主导范式、时常过度沉浸于主观感受的美国女性主义电影理论,英国的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研究更为偏向理论层面的探讨与思索。第一部学术著作为约翰斯顿的《妇女电影评论》,从符号学维度解构了女性在电影中的“缺席”。1975年,劳拉·穆尔维发表论文《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将英国女性主义电影理论推到学术潮流的前沿”。[6]通过《银幕》(Screen)期刊,英国学者借助符号学与精神分析为理论框架,在穆尔维一文之后开展了大量女性主义电影的研究,并使得美国早期女性主义电影研究逐渐退出主流的学术平台。
此外,英国女性主义电影学者后续开展的研究,主要基于对穆尔维一文的批判。由此亦可见,《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一文的意义是深远的。除了鲁比·里奇对穆尔维一文中女性观众的缺席进行论述外,茱莉亚·克里斯蒂则对中国传统女性的“功能”进行研究,并得出“她的功能就是保证生育——种族的繁衍……总体上说,上帝只对男人说话”[7]等论述。而学者们对穆尔维一文局限之处所进行的批判,也有了更多思考方向,如“几乎没有留下抵制或发展一种另类电影的余地,它只能是一种从反面来界定的反电影”。[8]
结合上述质疑,不难发现,穆尔维的这一理论,在剖析父权无意识的同时,也体现出其局限性。然而,这些局限性是否对该理论的建构形成负面影响,笔者在此试图进行探讨。
第一,其理论屡遭诟病的一点便是全文几乎全然忽略女性观众的视觉快感。在父权形态主导的电影中,不仅女性角色的自主性是缺失的,女性观众同样如此。这种对女性观众的压制性,笔者看来,或许与英国女性主义电影批判过于强化理论的价值中立有关,由此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个人主观经验的建构,使得评论者的女性主义表达有所“失语”。但某种程度上这一批判其实也值得商榷。首先,虽然有忽略女性作为观众的事实,但本文主要试图启发的仍是女性自主地位的获得。父权意识形态主导的好莱坞经典电影文本,从上文的阐释来看,本就没有赋予女性更多的空间,女性尚未逃离出男性的“凝视”与控制之下,遑论女性观众的观看快感。其次,穆尔维在这一看似悲观论调的文本之下,其实也表达了潜在的解决路径:“另类电影”。[2]“另类电影”对逃离传统视觉快感的可能性,也令其对主流电影所造成的形式偏见与社会心理强迫症(psychical obsessions)形成对抗。对“另类电影”的解读或许能够避免女性更为深刻地陷入父权无意识,也因此包含着高度的女性主义光芒(女性观众自然包含其中)。
第二,纵观穆尔维一文,不难发现在残酷的揭示之下,女性如何自我解放并实现作为个体的完整性与独立性,仍是令人忧虑的。在穆尔维的分析中,“女性的无意识仅是一种缺席,是一种对去势的否定,也是一种尚未实现的可能性”。[9]即便有上文中提及的“另类电影”的可能性,但连穆尔维自身都认为,在父权秩序之下这种可能性是相当微弱的。在笔者看来,“另类电影”的可行性在事实上确是不充分的。不难想见,理论建构与现实改造之间的鸿沟仍是巨大的,通过某一理论试图获得变革的全部路径,本就是“天方夜谭”。穆尔维的《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确有其时代背景的局限性,也仅能代表这一时期中其思想的一种探索。但也正因此,这一文本才为后续女性主义电影批判提供了更多的发展空间。
总体上,英国女性主义电影研究在穆尔维一文的影响下似乎都显得较为悲观。但某种程度上,这也将被物化的女性如何实现解放并步入社会公共生活提供了一个紧张且深刻的命题探讨空间,也由此彰显出女性主义的光晕是如此迫切地被期待着。
[1] 卡茨.媒介研究经典文本解读[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259.
[2] Mulvey,L. 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J]. Screen,1975,16(3):6-18.
[3] 李恒基,杨远婴.外国电影理论文选[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637.
[4] 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第二卷)[M].长春出版社,1998:90.
[5] 许南明,富澜,崔君衍.电影艺术词典[M].中国电影出版社,1986:56.
[6] 秦喜清.西方女性主义电影:理论、批评、实践[M].中国电影出版社,2008:4.
[7] Julia Kristeva.About Chinese Women[M]. Urizen Books,1977:17.
[8] Mary Ann Doane.Remembering Women:Psychical and Historical Constructions in Film Theory[M]. Psychoana-lysis&Cinema,1990:47.
[9] David Rodwick.The Difficulty of Difference,Feminism&Film [M] .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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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4-8883(2016)12-029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