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访客

鲁永平

赵大妈早年老伴去世，辛辛苦苦养大了女儿小慧，结果小慧读硕士的时候遇上一位到中国留学的意大利男孩，一见钟情，一拿到硕士文凭就跟男孩去了意大利，说是男孩要回去继承家族企业。女儿劝妈一起去，但赵大妈怕到了意大利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过不惯，硬是不肯去，便成了空巢老人。

平时还好，赵大妈可以去公园走走，跟街坊邻居聊个天什么的，日子也好打发。但是一到下雨天，没处可去了，患有糖尿病的赵大妈就感觉闷得慌，时间特别漫长，心情糟透了。如果碰上一连几天下雨，那她非病倒不可。有一次，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雨，赵大妈就扛不住了，吃不好，睡不香，坐立不安，跟掉了魂似的，最后因为血糖一直偏高，吃药压不下去而住院了。所以，赵大妈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天哭鼻子。

这天，赵大妈吃了早饭，哼着小曲，正准备去公园溜达溜达，一开门，却看见下雨了。赵大妈的脸立马阴沉下来，精神也没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摁了半天，也不知道要看啥，干脆把电视关了。这时门铃响了。“肯定是送快递的。”大妈慢腾腾地站起来开门，一看果然是那个送快递的小伙子。

“大妈，您的快递，意大利来的，又是您女儿寄来的吧？”

“知道了。”赵大妈答道。

“大妈，您可真有福气，女儿每个月都给您寄东西，真孝顺！”

“孝顺？一天到晚见不到人还孝顺？！”大妈气呼呼地关上了门。

门合上的一瞬，小伙子瞥见屋内一角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不解地摇了摇头走了。

赵大妈嘴里咕哝着，走到窗口看看，又回到沙发坐下，一脸的孤寂。突然，门铃又响了。赵大妈吓了一跳，疑惑地站起来去开门。“谁啊？”“我呀。”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门开了，原来是个60岁左右的陌生老头。

“你是？”赵大妈疑惑地问。

“赵春梅同学，我是你小学的同桌王大发呀。怎么？我老得这么可怕吗？你真的完全认不出来啦？”

赵大妈仔细打量了半天，兴奋地说：“你，你真是那个老爱调皮捣蛋的王大发！你，你怎么来我家了？咋找到的？”

“怎么，不欢迎啊？我儿子在派出所上班，帮我查的啊。”

“哪里的话，正闷得慌呢。快请进，请进！我们都几十年没见了吧？”

“自从小学毕业，你跟你爸妈搬回城里，就再没见过，算算都快五十年了。”王大发感慨万千，“我是老得不成样了，你还是那么漂亮嘛。”

赵大妈扑哧笑了：“你这贫嘴的毛病咋还没改掉啊？都一脸褶子了，还漂亮个啥呀。我记得那时候你就知道欺负我，有一次还拿一条死蛇吓我，没忘吧？”

“那哪能忘啊，你被我吓得大声尖叫了好一会呢。后来好几天没理我，弄得我连续十天向你道歉，变着法子逗你笑。”王大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两个人聊得开心，直到墙上的钟敲了十二下，两人才惊觉这一聊就聊了一上午。王大发赶紧站起来告辞，说下次再来看赵大妈。赵大妈留他吃饭，但王大发不肯，说就住一个小区，很近的，老伴做好饭了。

过了一段时日，老天又连着下了好几天雨。赵大妈心里又郁闷开了：“老天咋这么多雨水啊，真是烦人呐！”她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偶尔抬头望望门，又叹口气，闷闷地坐下了。

“叮咚，叮咚！”大妈倏地站起，整整衣服，脸上露出了笑容，应道：“来了，来了。是王大发吧？你倒专门挑下雨天来，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门外果然是王大发，他笑嘻嘻地回答：“那是，好歹也做了五年的同学嘛。”

两人落座，聊起这几十年的经历，聊着聊着聊到了两个人的爱好上，没想到两人都喜欢小品。王大发说喜欢赵本山的小品，说着说着还模仿起来，逗得赵大妈咯咯笑个不停，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赵大妈说喜欢赵丽蓉的小品，王大发又模仿起巩汉林……突然，电话铃响了。王大发见赵大妈像没听见一样，就提醒赵大妈。没想到赵大妈冷冷地说了一句：“我知道是谁打的，不用理她，咱们接着说咱们的。”王大发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接着说道：“好好，不管她。说到哪了？对啦，巩汉林演那个经纪人，手势是这样的……”半天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

转眼中秋节到了，恰好又是个雨天。赵大妈虽然觉得有点失落，心里空落落的，但又似乎有几分期盼。她看着电视，但明显有点心不在焉，一会儿看看那扇门，一会儿侧着耳朵听听，生怕错过了什么。

“叮咚，叮咚！”几乎同时，赵大妈像坐了弹簧一样弹起来，以老年人少有的敏捷，三步两步就到了门边，打开门一看，却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老太太，而不是王大发。

“你找谁？”

“找你啊，春梅！中秋快乐！”老太太乐呵呵地回答，顺手把一盒月饼递给赵大妈。

“你，你是娟子！哎哟，稀客！快请进！”赵大妈开心地接过月饼，跟着却叹了口气，“唉！还是老同学好！前几天王大发刚来看过我，今天你又来了，自己的女儿还不如几十年不见的老同学啊！我这辈子造的什么孽哟，生了这么个女儿！”

“老同学，不会吧，我可是听说你的女儿很优秀的。这些东西也是她寄给你的吧，说明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嘛！”

“打住，打住！不许再提她。”

一看赵大妈生气了，娟子赶紧转移话题，“好，不提，不提。中午，我们一起做几个菜，一起过中秋吧？”

“好好，今年中秋我不用一个人过了。”赵大妈终于又有了笑容，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哎，你今天咋会来我家呢？这么多年没联系，你从哪里得知我住在这里的？”娟子笑盈盈地说：“要不是昨天去华联大厦碰上了正在买鞋子的王大发，还不知道你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江南新城呢。当初咱们可是最要好的小姐妹，所以我赶紧过来了。”

“噢，是这样啊。王大发还真是个热心人。”

就这样，赵大妈和小学女同学娟子一起度过了大半天的时光，期间电话铃声又响了，赵大妈依然不睬，叫娟子也别管。转眼到了下午4点多，娟子才起身回家，两人约好以后多走动……

似乎好久没下雨了，怕下雨的赵大妈不知怎么竟然盼望起下雨来。“怎么还不下雨啊，那雨水到哪去了？”这天虽然是晴天，赵大妈却破天荒没出门，坐着又闷上了。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肯定又是快递。”赵大妈无精打采地上前开门，门外果然站着快递员小伙子。“大妈，喏，意大利的包裹。肯定又是你女儿寄的！”赵大妈撇撇嘴不情愿地接过包裹，关上门，往角落一扔，“包裹有啥用，又不会跟你说话！”

“叮咚，叮咚！”门铃又响了。“又是快递？你还有啥……是你们啊！”门外站着的是王大发和娟子，赵大妈愣住了，“今天没下雨，你们咋来了？”“哦，有规定吗，我们不能在没下雨的时候来？”王大发和娟子反问道。

“因为，你们每次都是下雨天来，我还以为……以为……”

“今天例外，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啊，老同学！”王大发说完把一盒生日蛋糕放在桌上，“我们给你过生日来了！”

“今天我生日？噢，记起来了，一个人过得连生日也忘了。难为你们两个老同学记得啊！女儿，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点也不错！”赵大妈的眼睛湿润了。

“老同学，这话错了，女儿是贴身的小棉袄，儿子就没那么贴心喽！”娟子纠正道，“我那儿子粗心得很，别说我的生日，就连自己的生日也要忘记呢。”

“我一年到头看不见这棉袄，又贴什么身哪！甭提了！”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不能再瞒你了！”王大发突然很严肃地对赵大妈说，“其实，我来看你，是因为你女儿托了很多同学，几经周折，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先找到我，她知道我现在退休了，正好跟你住一个小区，便拜托我找找娟子，让我和娟子在下雨天的时候多陪你聊聊天，说你最怕下雨天一个人闷在家里。她说自己不能陪在你身边尽孝，很是愧疚，希望做些事情弥补一下。今天这蛋糕也是你女儿托我买好送来，陪你过生日的。她知道你不肯原谅她，不肯接电话，所以准备了一张生日贺卡送给你。”

娟子也接口说：“其实，我没碰到王大发，是他让儿子查到我现在的住址和电话，联系我以后，我才来看你的。”

赵大妈愣愣地看着王大发和娟子，似乎没听明白他们在讲什么，过了好久，她终于缓缓接过贺卡。

贺卡很精致，有手绘的图案，上面写着：“亲爱的妈妈，今天是您的生日，女儿祝您生日快乐！请原谅女儿又没能陪您过生日。我寄给您的毛背心收到了吧，那是女儿一针一针自己织的，就让它代替女儿这件贴心的小棉袄陪伴您吧。对不起，妈妈，请原谅当初女儿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把您一个人留在国内！可是，女儿真的很爱您，我跟您女婿说好了，两年之内把企业转向国内，我要回到您的身边，永远陪着您，再也不离开！”

看完贺卡，赵大妈赶紧冲到墙角落把刚才收到的那个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件红色的毛背心。大妈捧在手里，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孩子，妈的好孩子，是妈错怪你了！妈天天都想你啊！”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在王大发和娟子催促的目光中，赵大妈颤抖着拿起话筒，电话那一头随即传来一声深情的呼唤：“妈，生日快乐！”“哎！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