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被农民称为“菩萨医院”有关的故事

刘朱婴 刘涌

与被农民称为“菩萨医院”有关的故事

刘朱婴 刘涌

河南南阳。

采访结束后，王雪敏打来电话，要求记者别写她和丈夫的名字。

出于对患者家属隐私的尊重，我们答应了。

谁知后来，王雪敏又发微信表示愿意用真名，原因是“为了真诚地感谢医院”。她说：像这样充满爱心的医院，是病人的“救命菩萨”……

王雪敏要真诚感谢的是一家什么医院？

清晨断腕

张金山是南阳市新野县施庵镇朱庄村的治保主任。

15组村民张红雷家发生的事，都是他先接到的电话。

先说张红雷的父亲。那天早上，六七点钟的样子，有人发现老人倒在一个加油站旁边。

“是头一天夜里骑电动车摔的，头朝下，伤得很严重，眼睛、耳朵、嘴巴、鼻子，到处都流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

张金山说，加油站的人很不错，把电话打到老人家里，但没人接，后来就打通了他的电话。他和村民组长等三人开个面包车赶过去，发现老人七窍出血，慌了，急忙把老人拉到施庵镇卫生院。卫生院一看，很严重，让转县人民医院……

这天夜里12点左右，老人去世了。

“从出事到去世，前后24个小时。”王雪敏说。

王雪敏是张红雷的表姐，住在县城。

接着，张红雷出事了。

大家说，张红雷出事和他父亲去世有关，是受了刺激。

事发今年5月21日。张金山接到村民组长打来的电话，说看见张红雷从屋里走出来，左手手腕以下没有了……

张金山大吃一惊，急忙细问。组长说，有村民告诉他张红雷割腕了，流了很多血。他就去张红雷家看，只见张红雷的断手放在桌子上。

直到张红雷被送到医院，经过大夫询问，大家才知道是他早晨自己拿刀把左手砍掉了……

家庭困难

张红雷出事后，村民把电话打给他的表姐王雪敏。王雪敏闻讯几乎晕过去，因为张红雷的父亲去世，母亲走失，这个家庭只剩三个孩子，张红雷是老大，而且患有精神病。

张金山说，张红雷的表姐把家里仅有的2000元钱拿出来抢救张红雷。

张红雷先被120急救车送到县医院，听说治不了，又送到南阳文和骨科医院。

时间已到下午5点30分。赵敬彪正准备下班，听说急诊科收了一个伤势严重的患者，立即赶过去。

赵敬彪是这家医院的手足外科主任，谈了当时的情况：

“第一，病人受伤时间比较长。家属描述是早晨五六点钟出的事，从受伤到我们医院接诊，将近12个小时。

“第二，患者有精神病史。

“第三，家庭条件比较差……

“院领导经过协商，决定先救人，因为病人左手离断时间比较长，已经错过最佳手术时间，不能再耽误！”

张红雷是如何将手割断的？当时是个什么情况？赵敬彪了解到：

“最开始拿刮胡刀割，可能因为割不断，后来用刀砍，把左手从腕关节以下砍断了，叫肢体离断。”

张金山听目睹惨状的村民说，张金山断腕后还拎起断肢叫人看。

记者问赵敬彪：“一般情况下，手术押金要交多少钱？”

“2万元左右。”他回答。

“张红雷当时交了多少钱？”

“钱是他表姐拿出来的……”

“俺们两个，加上俺们的闺女，凑了2000元钱。”王雪敏的丈夫张景常告诉记者。

记者在与王雪敏夫妇交谈时，他俩一脸愁容。

王雪敏说，张红雷父亲去世，患有精神病的母亲走失，家里还有一个智障的妹妹和年幼的弟弟，“负债累累”。

多少年来，王雪敏一直照顾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抚养这个家庭里的三个孩子，完全出于亲情，而她自己家并不富裕。王雪敏的小女儿曾给赵敬彪发过一条微信，征得他们同意，记者摘录如下：

赵医生，你好！为了我们这个特殊的大家庭和我妈妈的身体健康，冒昧地打扰你。

我是王雪敏的小女儿，刚高考完毕回到家，看到我妈妈面黄肌瘦，卧病在床，姐姐告诉我原因。我把我家的情况给你们医院介绍一下。

我爸爸是一名退伍军人，妈妈是下岗民办教师。妈妈下岗后，为了这个家的生活，推着三轮车卖菜、卖水果。人家吃的是又青又绿的蔬菜，而我家吃的是又黄又老不好卖的蔬菜。

我有两个姐姐，由于家里特别穷，她们为了让我上学，自己退学帮助父母扛起家庭重担。

尽管家里穷，但我父母心地善良，2008年收留了上庄康营村一个非亲非故的孤儿，2012年又照管了张红雷一家人。万般无奈，妈妈办了一个家庭养老院，为了挽救张红雷已做到仁至义尽。

为了我们这个特殊的大家庭和我妈妈的身体，我和姐姐求求你们医院不要再打扰我妈妈，有事请和县民政局联系，我们家已不敢再……

王雪敏的女儿们不想让妈妈和自己的家因张红雷住院手术再被拖累。但是，他们还是为张红雷凑出2000元钱。

真诚感谢

5月21日傍晚6点左右，张红雷被推进手术室。尽管断肢离断时间超出了最佳手术时间，但医院决定全力移植。

院长吴太安亲自参加手术。

赵敬彪略微介绍了一下手术过程：

“发现手掌供血血管栓塞，又重新移植前臂血管……

“整台手术下来10个小时左右……

“手术结束后，医院安排三名护士24小时护理……”

赵敬彪说，医院听王雪敏详细介绍了张红雷的家庭条件，确实很差，但是不能放弃治疗。

张红雷病情稳定后，医院仍然给予治疗和生活照顾。

那么，张红雷的手术和治疗到底花了多少钱？

王雪敏后来也给赵敬彪发了一条微信表示对医院的感谢。微信说：

“在仅交了押金200元、输血费1500元的情况下，院方就给张红雷做了接肢手术。虽然错过了最佳接骨时间，但是手术仍获成功。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王学敏还提到：

“新野县120同情他（张红雷）的遭遇，主动减少接送到南阳的车费，随行的热心人垫付了800元车费……

“在张红雷无人照看、无人缴费的情况下，医院不但没有（将他）扫地出门，而是坚持治疗。像这样充满爱心的医院，是张红雷的救命菩萨……

“世界因爱而美好！真诚感谢所有的帮助者，愿天下好人一生平安！”

在手足外科病房，记者见到了张红雷，旁边是正在替他换敷料、看伤口的护士长贾柯。张红雷告诉记者，他感觉很好……

摔进沟里

邓州市张村镇五湖村的李淑芳躺在创伤外科病房里，丈夫王怀录守在她的身边。

床头卡上写着：

病区：创伤科

姓名：李淑芳

主管医生：张雷

责任护士：李银玲

入院日期：2016年5月30日

天很热，但壁挂空调就在李淑芳病床对面的墙上呼呼地吐着凉风。

正巧，张雷来查房。

张雷是河北保定人，现任医院创伤外科主任。

李淑芳怎么了？

“村里，我们那个组，人均5分地……”王怀录告诉记者。

“因为缺钱花，所以想捡点废品卖……”李淑芳苦笑着说。

两口子互相补充着往下讲：

李淑芳骑一辆三轮车，新买的，过完春节开始捡废品，饮料瓶、废纸、酒瓶子……一出门就是一天。她不敢在自己村里捡，去别的村，毕竟，有点儿不好意思见人。中午喝自带的稀粥。然后，把捡来的东西卖给废品收购站，论斤算钱，饮料瓶一斤卖8毛，废纸一斤也就卖两毛多，酒瓶子9分钱一个，一天一般能捡30多块钱。

5月30日，李淑芳一早就出门了。大概上午9点多钟的样子，一车子捡满了，准备去废品收购站卖。废品收购站挺远的，有十几里路。走着走着，她觉得头晕，就摔到路边将近两米深的沟里了。连人带车掉下去的，车上的废品全撒了。

李淑芳说，她当时就没有了知觉。是被过路的人发现的。那个过路的妇女等她醒过来，问清她丈夫的电话号码，就给王怀录打电话。

电话拨通后，那个好心的妇女让李淑芳自己跟丈夫说。李淑芳几乎哭着告诉丈夫：“我掉进沟里起不来了……”

李淑芳这一摔，伤得可不轻……

血管损伤

王怀录急忙找了一辆面包车去接李淑芳。到地方一看，妻子人在沟底，身上压着三轮车和废品。

开车的是王怀录的侄子。两人小心翼翼地把李淑芳抬进车厢，然后往最近的医院送。

“我们先到内乡县黄河村，那儿有一家骨科医院，私人办的，规模也可以。在那里拍了片子，但人家看了以后不收，叫我们赶紧往大医院送。”

当时的王怀录吓出一身汗。让往大医院送，说明妻子伤得不轻啊！

他哪里知道，李淑芳已经摔成股骨粉碎性骨折。

“我们又把她送到邓州市中心医院。医生看了她的片子，让我们再送南阳的大医院。”

这一回是邓州中心医院找的车，直接把李淑芳送到南阳文和骨科医院。

急诊科通知张雷赶快去会诊，说来了一个重病人。

“我赶到急诊科后，发现她（李淑芳）伤腿血运（血液循环）非常差，骨折部位有大量淤血，第一反应就是大血管有损伤。询问受伤时间，得知到这个时候已经6个多小时了。”

张雷说：

“从医学角度讲，如果肌肉缺血超过6个小时，坏死的风险非常大。所以，必须在第一时间安排手术……”

王怀录开始在手术室门外等。他听说，给妻子做手术的张雷“连饭都没吃”。

在张雷看来，李淑芳“比较危重”。

“因为她出血比较多，术前出血保守一点说也有2000毫升～2500毫升。你想呀，她的股动脉和股静脉都断了，瞬间的出血量非常大。更何况她的长骨骨折以后还有大量出血，保守一点说也有800毫升……”

对此，待在手术室门外的王怀录全然不晓，否则他会为妻子担心死。当然，张雷介绍这个情况时，李淑芳已经做完了手术。

张雷说，手术中，给李淑芳输了大概2600毫升血。

“虽然看似一个局部损伤，但是病人年龄比较大，受伤后出血又多，害怕她不能有效地抵抗。直到术后五六天，她的病情慢慢稳定了，心才渐渐踏实下来。”张雷同时也讲了自己的感受。

救人要紧

让我们再听张雷讲一下手术的大概过程：

“切开皮肤，把骨折部位简单固定后，先进行血管探查和血管修复，恢复下肢的血液循环。然后再做进一步的骨折固定、神经和肌肉的修复……

“从下午3点多进手术室，到第二天凌晨1点多完成手术，整个过程10个多小时。术后效果比较好，一是血运（血液循环）恢复得比较好，因为她受伤以后，由于缺血时间比较长，关节已经僵硬了。手术之后，除了皮肤的血运恢复了，关节也慢慢变得松软。二是所有的肌肉开始广泛渗血，说明肌肉的血运也恢复了……”

躺在病床上的李淑芳一直听张雷谈她的病情。

王怀录说，从妻子被送进南阳文和骨科医院，一直到做完手术，“他们（医院）都没提交费的事”。

其实，并非医院不要钱，而是“先救人要紧”！

张雷知道李淑芳的经济来源主要靠5分地，还靠她捡废品。他实事求是地说：

“治疗也遇到很多困难，由于病人家是农村的，经济条件不好，所以很多治疗跟不上。比如，需要补充一些营养品。如果经济条件好，可以再上更好的治疗手段，但都因为经济原因受到限制。我们每天帮助她在治疗和经济之间找平衡。”

张雷称王怀录“老先生”。

“当时和老先生说了，如果想治得好一点，每天上两支白蛋白，加上其他一些营养的东西，效果会更好一些。但是，考虑到他们没有钱，就只输了4支白蛋白和少量血浆。”

张雷一边说，一边算账：

“一支白蛋白550元，按照正常使用，一天需要两支。

“后来我跟老先生说，多吃点鸡蛋，多吃点猪蹄，多喝点牛奶，用食物弥补血液成分上的欠缺……”

对于李淑芳的前期治疗，医院垫付了多少钱？

张雷说，连手术带输血等已经4万多元了。后期治疗比如植皮手术等还需要费用。

“现在她的病情基本稳定，但还需要做第二次手术。”

张雷提到的第二次手术就是植皮手术。

“虽然第二次手术比第一次手术要小得多，但由于第一次手术创伤比较大，所以要等她恢复一段时间以后再做。”

张雷后面的这句话，讲得李淑芳鼻子一酸，差点流下眼泪：

“只要是受伤的病人，大多是下苦力干活的老百姓，经济上比较困难，能帮的，我们尽量多帮他们一点！”

照顾很好

王怀录告诉记者：

“这家医院，说实话，条件够优越、够好的了。能到这里治疗，是我们的幸运。

“昨天下午，我侄子来电话问情况。我说，这里的医生护士对我们很好，照顾得很周到。干净、热情、医生护士还耐心、关心。尽管他们没有催我们交钱，但说句良心话，看病花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我们再困难，这个医疗费还是要给的！”

王怀录说，李淑芳第一次手术的费用，他已经交了一部分了，主要是借钱交的。

“医生让多吃鸡蛋，多喝牛奶，这些我都能给她办到。”王怀录看了一眼妻子。

李淑芳笑了。

王怀录24小时陪伴李淑芳。病房三张床，他们两口子就用了两张。

“我晚上就睡在她旁边的床上，没收费。”

王怀录这么想：“给李淑芳做手术的是主任，也许因此特殊照顾我们吧？”

离断再植

南阳文和骨科医院是一家民营医院，创建时间不长，你上百度搜索，几乎找不到它。

但是，那些急症患者、危重病人、尤其是生活困难的人，首先求救的却是它。

让我们看几个病例：

一个小男孩被狗咬掉了阴茎，俗称小鸡鸡。

小男孩刚11个月大，由奶奶照看，因为父母在外打工。

被咬掉的小鸡鸡和身体还连着一点皮。当地医生治不了，知道南阳文和骨科医院有这方面技术，就让奶奶快点把孙子送到南阳治。

奶奶抱着孙子从方城县农村赶了过来。

同样先到急诊科。医生一看，马上把电话打给院长吴太安。

然后，迅速组织人员给小男孩进行手术。这个手术叫“阴茎离断再植”。

记者找吴太安还原当时的现场。下面是吴院长的叙述：

“当时，离断时间有两个多小时了，因为还连着一点皮，所以小鸡鸡在（身体）下面垂挂着。

“张雷、苏智慧二个主任亲自做手术。

“阴茎的海绵体、血管、神经都要一个一个缝合。小孩的阴茎，血管特别细，要在高倍显微镜下仔细地吻合。

“手术进行了两个多小时，成功了！

“观察四项指标可以证明小鸡鸡是否成活：颜色、皮温、张力、毛细血管反应。10天后，小男孩的阴茎血液循环正常，奶奶抱他出院了。

第二个病例也是“阴茎离断再植”：

常年在外打工的妻子听说丈夫在家不老实，就利用回家的机会，趁丈夫喝多以后，用剪刀把丈夫的阴茎剪断，然后用布一包，带着剪下的阴茎离家走了。

丈夫的家人报警。警方在车站附近一个旅馆把这个妻子找到，但是没有找到阴茎，因为妻子把阴茎藏起来了。后来经过讯问，警方在旅馆的床下发现了阴茎。

与此同时，这个丈夫被家人送到医院。医生问他掉的那一截呢，他说没找到。医生说你快点找，找到以后我给你接上。

离断的阴茎被送到医院后，医生马上手术，在高倍显微镜下仔细吻合，一点一点地把海绵体、血管、神经分别进行吻合。手术做了两个多小时，阴茎后来成活了，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当时做这台手术的医生就是吴太安。

还有一个小伙子，跟别人打架时被对方咬掉一只耳朵，用吴太安的话讲叫做“耳廓完全断离”。小伙子在南阳找了好几家大医院，都说没有办法。最后，电话打给吴太安，问他行不行，吴太安说试一试。

吴太安很快给小伙子做手术。由于创面处于持续出血状态，耳再植难度非常大。

“耳朵的血管特别细，不好找，再加上病人的体位不好摆，所以手术进行了将近三个小时。”

同样，这次的耳再植手术获得成功，术后病人的耳廓完全成活。

人生操守

“说心里话，我参加高考最想上的是军校和警校。”吴太安说。

吴太安，1968年出生，1992年入党。

他崇拜军人。但是，军校和警校都没有录取他，他被医学院校录取了。

“我既然学医了，就下决心这一生为医疗事业和患者努力奉献！”

吴太安从此开始履行自己的誓言。

他的专业是创伤骨科显微外科，后来任一家医院该科室的主任。再后来，他决定和志同道合者共同创办一家“让天下所有不分贫穷富贵的人都能病有所医”的医院。

于是，2015年10月，他们几个从事骨科专业的“特别能想到一起”的朋友组成了如今这个团队。

“大家都认可对特别困难的减免费用，对没人照顾的主动帮助。”

吴太安对于“主动帮助”有更具体的解释：“接屎端尿、送汤喂饭。”对于医院的宗旨，他也有更细化的理解：“为病人恢复肢体功能，减轻痛苦；为社会减少致残率，减轻负担。”

当然，他和团队成员的人生操守和理念仍然是：

“真正尽到一个从医者救死扶伤的义务，让每一个患者都有享受医疗服务的权利。不管是否贫穷和富贵，都能看得起病！”

别看吴太安是院长，他的办公室又像是诊室，病人甚至可以直接找他讲病情、看片子……他来者不拒，脸上永远带着让病人感到亲切的笑容。

“大医精诚，厚德积善”。这既是他的“立院之本”，也是他引进人才的标准。

记者和吴太安谈了一个下午又一个上午。当然，这个时间上的表述并不准确，因为实际交谈的时间没有几个小时。他约你去是有前提的：手术以前，或者手术以后。如果是手术之前，记者不敢久坐，想给他留点准备的时间；如果是手术之后，记者同样不敢多待，希望他多休息一会儿……

前厅的接诊台里，护士微笑着和每一个进出的人点头示意，犹如吴太安所言：不论贫穷和富贵。在整座大楼里，记者没有见到保安的身影。无论乘电梯的还是爬楼梯的，无论是医护人员还是病患及家属，大家见面都是和和气气……

记者问吴太安“南阳文和骨科医院”中的“文和”之意，他笑着回答：“是请一位佛教师傅给取的名。”也许，包含了和谐、随缘等意思，人们自己去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