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红
摘 要:技术它从来不是一个封闭、孤立的社会要素,它涉及人类社会的多个领域,与诸多社会条件和因素糅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复杂的、彼此之间难分难解的系统。本文试图通过对江西省新余市水北镇何家村泥瓦手艺的发展源流和现状的田野调查,书写出当地以泥瓦手艺为纽带的社会人际关系,描绘出当地的地方社会形态。
关键词:传统手艺 泥瓦 地方社会
技术它从来不是一个封闭、孤立的社会要素,它涉及人类社会的多个领域,与诸多社会条件和因素糅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复杂的、彼此之间难分难解的系统。[1]
一、何家村泥瓦工手艺的发展源流和现状
何家村祖先从何时起开始从事泥瓦工的手艺已无从考证,村里最年长的老人说记事起周遭祖辈就在从事这门手艺,且代代相传了下来。水北镇是江西省新余市渝水区下辖的一个镇。水北,原名渝北,因位于渝水之北而得名,后以蒙河北畔之水北圩而更名。何家村位于水北镇西南部,全村大约有150户人家,人口总数约600人,人均水田面积0.51亩,人均土地面积0.475亩,菜地0.05亩。水田是用来种植水稻的,土地则是用来种植棉花、花生、油菜等经济作物的。典型的人多地少乡村,如无一技之长,村民仅靠几分薄田很难维持生计。先辈们农忙时在家种田种地,农闲时外出做工,依靠泥瓦工的收入才得以贴补家用。何家村的泥瓦工主要有以下三个阶段:
(一)改革开放前
改革开放前,村民基本上被束缚在土地上,城市基本不需要建设,泥瓦工们最主要业务就是建设居民住宅,他们前往相邻村落的村民家盖屋建房、修漏补缺,更远一点的去到临近乡镇,比如上高、高安、樟树等地。即使是“一化三改造”、“大跃进”、“文革”等特殊历史时期,何家村的村民也有一些在外专门从事泥瓦匠工作的,他们用泥瓦工的部分工钱给到集体,冲抵工分。村以集体名义承包建设工程,然后每家选派一名泥瓦工,所得工钱一部分交给集体冲抵工分,剩余自己留存。泥瓦工们农闲时也会自己外出招揽活计,同样也是部分工钱冲抵工分,自己余留一部分。改革开放前,建设需求少,加之政治的原因,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滞留在家,外出做事的机会较少。
(二)改革开放后——90年代中
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城市基础建设的需要,大量的泥瓦工走出农村,走进建筑工地。80年代初,上高、水北、北岗、高安等地纷纷成立基础建设工程队,村里的泥瓦工们纷纷加入其中,成为拿日薪的工人。80年代初,泥瓦工每天的工资大概有2-3元左右,80年代中期,泥瓦工每天的工资4元左右。80年代末,一些有手艺、懂管理、会组织的泥瓦工成长起来,他们自己单干,以个人名义承包工程,然后再组织队伍建设施工,成为本村的行业领袖。80年代末泥瓦工一天的工资已经涨到7元左右, 90年代初涨到了12-13元。而彼时村民田地里的一年的总收入不过100元,普通工厂的工人的月工资不过80元左右,可以说,泥瓦手艺在当时是不错的,是很值得羡慕的,村民们也因此过上了红红火火的日子。与改革开放前不同的是,此时泥瓦工们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建筑工地,只有在工地闲时,还有农忙“双抢”(夏季抢收抢种)及清明、端午、中秋等重要的节日时回家。此时,泥瓦手艺由村民农闲时外出贴补家用的家庭副业转变成为家庭主业,泥瓦工钱也变成了家庭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他们的务工地点主要集中在周边的城镇,新余、樟树、高安、上高等地,他们的妻子、儿女、父母都留在农村。
(三)90年代末以后
到了90年代末,随着中小城市的基础建设的基本完成,泥瓦工在中小城市已无工可务,而深圳、上海等沿海城市的建设如火如荼,泥瓦工们则纷纷前往江苏、浙江、福建、广东等地务工。与此前不同的是,此时的泥瓦工不再单独外出,而是夫妻双方一同务工,把家中的孩子留给老人照顾。最开始的时候女人一般都是跟随丈夫去到建筑工地,从事辅助泥瓦工的杂工。而后,她们发现沿海城市有很多工作的机会,可以从事保洁、销售、家政等工作,慢慢的她们不再愿意去建筑工地做小工。
21世纪以后,60后依旧在外务工,成长起来的80、90后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后除少部分继续升学外,也跟随父母踏上外出务工的道路。他们有的扛着行囊走进工厂,成了工业生产的主力军,但是他们很快发现以前令人艳羡的工厂生活并非那么光鲜亮丽,简单、重复的机械劳动,无休止的加班加点以及微薄的薪资让他们迅速的醒悟过来。反观他们的父辈,劳动时间更加自由,虽辛劳,但收入也多。在工厂上班,每天加班加点12小时,一月的收入也不过3000-4000元,而一个泥瓦工一天工作8小时的收入就有200元,加班费另算。特别是现代人对房屋装修的追求,很多传统的泥瓦工凭借着夯实的基础,从事家装行业,他们一天可以拿到300-400元,多的有500-600元。与其他传统手艺不同,农村空心化,并没有影响泥瓦手艺在何家村的传承。现代生计方式的多样也没有冲淡当地村民对泥瓦手艺的热衷。村里的大多数年轻人在无更好的生存之道之前还是会选择继承父辈的泥瓦手艺。
二、以泥瓦手艺为纽带的社会人际关系
(一)家庭关系
泥瓦工一般都由男性承担,泥瓦工的手艺在何家村世代相传,作为村民曾经最主要的副业,现在的主业,泥瓦手艺已经渗透到了当地人家庭生活的方方面面。
何家村人多田地少,紧靠田地里的收入很难维持生计,泥瓦工的收入是村民维系生活的重要来源。父亲是家中的顶梁柱,是手艺的拥有者,维持着整个家庭的生计。
家里田土少,不需要那么多的劳动力,先前的年代,可以选择的职业少,工作的机会也少。儿子是家庭的希望,父母不期盼儿子有朝一日能光宗耀祖、加官晋爵,但希望儿子至少有一门手艺,成为老实本分的手艺人,能挑起家庭的重担。相对来说,泥瓦工的收入还是不错的,所以很多男性还未成年便跟随父亲去往建筑工地做学徒。待到成年结婚后,他们成为真正的手艺人,去承担家庭的重任和父亲的责任。
女儿从小跟着母亲身边,帮忙做家务,操持家庭。待到长到一定的年岁,她们也会去到建筑工地,从事辅助泥瓦工的杂工,例如挑沙、挑砖、搅拌混凝土等。这是她们接触、了解家庭以外的世界最重要的途径,也是她们展示自己的舞台。她们离开父母,脱离家庭,在工作中、在与人相处中展示自己的性情、性格,同样也让别人了解自己。女孩婚后一般会留着家中照顾小孩和老人。
(二)邻里关系
何家村200多年前4个亲兄弟迁至此,村里现有4房分支,分别是这四兄弟繁衍的后代,可以说何家村人属同宗同脉。村里的邻里关系一般来说也比较好,平日里多串门,婚丧嫁娶、生儿育女等红白事也相互帮忙。当然,互助、和谐的邻里关系也难免会发生一些口角,这是任何群体都避免不了的。
(三)村落之间的关系
何家村与周围的村落保持着友好的通婚关系,整个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初,泥瓦工的收入都是不错的,附近村落的女性也都乐于嫁到何家村。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何家村的适婚男青年没有讨不到老婆的,结婚对象也都是周边村镇的。
村落之间的复杂关系主要体现在对土地的争夺上,1991年何家村还跟隔壁的肖家村因土地纠纷而引发了混战,当时肖家村的人口是何家村的两倍,但是在混战中何家村丝毫没有落下风,村民表示这与泥瓦手艺带给村里的强劲的经济实力分不开的,当时集体出面购置了一批火铳和土炮,有力地弥补了人数的劣势。
(四)业缘关系
泥瓦工是个手艺活,砌的墙墙体是否平整,砖缝是否同缝,灰缝是否饱满,砖与砖对角处是否平整、水平度和垂直度是否在误差范围内,泥瓦工有自己的手艺标准。谁手艺好,做事又细致,效率高,谁活计粗糙,懒散、磨洋工,建筑房屋是一个大工程,需要团队合作完成,泥瓦工之间也有分工与合作,他们之间存在着复杂的关系。
首先是泥瓦工之间,他们存在着竞争的关系,只有拥有好的手艺,才能招揽客户。
其次是泥瓦工与包工头之间,他们是双向选择与被选择的关系。包工头希望手下的泥瓦工手艺好、做事细、肯卖力,泥瓦工希望包工头可以给出高报酬并且能够按时结算工资。
再次是包工头之间,他们也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主要体现在对手艺好、做事细、肯卖力的泥瓦工上的竞争。
虽说他们的关系复杂,但是又很和谐。包工头们作为土生土长的本村人,他们与本村其他泥瓦工都很熟悉,谁憨厚老实、谁做事全力以赴、谁偷奸耍滑,谁手艺细致、谁活计粗糙,他们都了然于胸。包工头组建的施工队成员主要有三类人群:姻亲群体、同村成员、还有少部分慕名前往的其他人员,其中,姻亲和同村成员占大部分,同村成员中同房支的成员又占大多数。“一化三改造”、“大跃进”、“文革”时期何家村根据不同房支分成了四个生产队,同一房支的人在一个生产队做事。所以,初期,同一房支的泥瓦工更加倾向于选择同房支中的包工头。包工头根据个人的手艺以及工作效率给泥瓦工们开出合理的薪酬,泥瓦工们则根据薪酬标准和包工头的信誉度作出选择。包工头给出的薪酬一般都会比较合理,不同的泥瓦工不同的薪酬,这是公开的,是不必刻意隐瞒的,泥瓦工们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城市建设需求很多,各有各的生存之道,包工头之间一般也不存在业务上的竞争,就算有,大家也觉得是各凭本事,没什么可说的。
泥瓦手艺是何家村的传统手艺,曾是村民最主要的副业,一度甚至今天还是何家村的某些家庭的主业,它已经渗透到了当地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泥瓦手艺作为一个文化元素已融入当地人的生活,成为当地文化系统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塑造和反映着当地的文化系统的价值,它影响着当地人的家庭生活、婚姻、村落关系的构建等。
注释
① 张柏春,李成智,主编.技术的人类学、民俗学与工业考古学研究[M].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09:61.
参考文献
[1] 张柏春,李成智,主编技术的人类学、民俗学与工业考古学研究[M].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09.
[2] (日)柳宗悦,著.徐艺乙,译.工艺文化[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3] 陈向明,著.质的研究方法与社会科学研究[M].教育科学出版社,2000.
[4] 费孝通,著乡土中国[M]人民出版社,2008,10.
[5] (美)迈克尔·欧文·琼斯,著.游自荧,译.张举文,校.手工艺·历史·文化·行为.我们应该怎样研究民间艺术和技术[J].民间文化论坛,20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