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婵娟
乡邦意识与地域诗学观之建构——以明清之际的岭南诗坛为个案*
李婵娟
[摘要]明清之际岭南诗坛的繁兴预示着以地域性为主要特征的诗歌时代的到来。岭南诗社的世代承传、诗歌创作中对地域文化特质的建构及对岭南精神的提炼,均蕴含着岭南诗人深沉的乡邦意识及寻源以自壮的隐微心理。岭南诗人关注地域文化差异,并通过为先贤立传、编修方志、梳理乡邦诗学史等手段,在不断描绘与强化中,编纂和建构出了岭南地方诗学传统,其中洋溢着浓郁的桑梓情怀。在地域诗学观念的建构中,岭南诗人努力探寻经典大传统与地域小传统的完美契合:突破“温柔敦厚”之传统,渴求“变徵之音”;既确立标准的诗歌范式以维护大传统,也编选郡邑性、地方性诗集以宣扬小传统。他们在诗学时尚与地域传统的离合间游走,建构出独特的地域诗学观念。
[关键词]乡邦意识地域诗学观建构明清之际岭南
*本文系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一五”规划项目(GD10DL03)、广东省高校优秀青年教师培养计划培养项目(Yq2013162)的阶段性成果。
明清时期,传统诗学中的地域观念日益突出。地方诗派之繁兴、地域诗学传统与经典诗歌范式之建立、诗学批评领域对地域特质的关注、文献整理中对郡邑乡贤诗作的重视等,无不渗透着诗论家以乡邦意识为核心的地域观念。其中明末清初的岭南诗坛表现突出。本文即以之为考察中心,试对乡邦意识在地域诗学观念建构过程中的影响与表现作深入探讨。
所谓乡邦意识,本文理解为人对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地域所拥有的亲近感、认同感、自豪感与归属感,具体表现为对家乡自然环境、风俗人情的由衷热爱及对乡邦先贤和地方文化传统的尊崇。唐宋以前,由于地域上的边缘化,岭南文化发展相对缓慢,岭南人的乡邦意识也较为滞后。学界一般认为岭南乡邦意识的勃发始于明代,如高建旺提出岭南意识源于明代广东才俊对柳宗元“岭南山川之气独钟于物,不钟于人”之说的反感与辩驳及明代广东人文之高涨,[1]其说法有一定道理。随着岭南地方文化全面繁荣,岭南人的乡邦意识亦随之高涨,到明末清初发展到巅峰。此点可从屈大均的一段文字中得到证实。其云:
广东居天下之南……天下之文明至斯而极,极故其发之也迟。始然于汉,炽于唐于宋,至有明乃照于四方焉,故今天下言文者必称广东。盖其地当日月之所交会,故陶唐曰南交,言乎日月之相交也。……生其地者,其人类足智而多文,固日月之精华所吐噏而成者……此文献金鉴之录、文庄衍义之补、文简格物之通、文襄皇极之畴之所以与皋谟伊训相彪炳也。自洪武迄今,为年三百,文之盛极矣。极而无以会之,使与汉唐以来诸书,其远而为王范、黄恭之所纪述,近而为泰泉、梦菊之所编摩者,悉沦于草莽,文献无稽,斯非后死者之所大惧乎。[2]
屈大均解释岭南文明之所以迟发,乃因“天下之文明至斯而极,故其发之也迟”,他认为岭南之地“当日月之所交会”,岭南之人“足智而多文,固日月之精华所吐噏而成者”,“故今天下言文者必称广东”。屈大均站在文化史的高度来彰显岭南意识,虽然其溢于言表的乡邦自豪感略带一点自夸和张扬的意味,但因有了“文庄、文简、文襄、泰泉、梦菊”等大批钟灵毓秀的明代岭南文人作为例证来支撑,其论断也确有很强的说服力。明末清初,在乡邦意识这一发酵源的催生下,以屈大均为核心的岭南地域文人集群得以形成,岭南地方诗派得以发展并繁兴,成为明清诗坛上颇为突出的现象。
从史的脉络上看,岭南地方诗派在形成、发展过程中始终渗透着一条重要的精神纽带——乡邦意识。岭南诗歌的影响始于初唐张九龄。明代岭南人丘濬曾高度肯定了张九龄在岭南乃至全国的地位,他说:“开元、天宝以前,南士未有以科第显者,而公首以道侔伊吕科进;未有以词翰显者,而公首掌制诰内供奉;未有以相业显者,而公首相玄宗……由是以观,公又非但超出江南,乃有唐一代第一流人物也。”(《曲江集序》)[3]丘濬对张九龄的溢美之词无疑充满了浓重的乡邦自豪感。虽然张九龄在初唐诗坛独领风骚,但当时在岭南之地却并未形成诗人集团和诗歌流派。究其原因,盖其时岭南文坛整体较为沉寂,岭南人的乡邦意识尚未被唤醒。翁方纲尝言:“曲江在唐初,浑然复古,不得以方隅论。”[4]正说明当时论诗并未引入地域观念。直至明初南园诗社成立,南园诗人们在集体性的创作实践中“形成了共同的审美情趣和鲜明的地域特质……实现了岭南诗派在南国崛起。”[5]明末清初,具有鲜明地域特征的岭南地方诗派更是大放异彩。岭南诗派繁兴的重要标志是诗人集群及文学社团的全面繁荣。当时岭南之地卓有声名的诗人集群有“南园十二子”“西园诗社”“北田五子”“诃林净社”等。岭南诗人集群在成员构成、结盟宗旨和诗学理想的传承方面,均流露出自觉的乡邦意识。总体来看,雅集活动的参与者以本地诗人为主,多以家族、师友、乡邦为联系纽带,这是当时文人雅集的基本方式。如南园诗社经历了明初“南园五子”、明中期“南园后五子”、明末“南园十二子”三个阶段,均推崇雄直诗风,在岭南诗坛影响甚大。西园诗社不仅在诗社成员的构成上继南园十二子而起,在结社宗旨上也与南园诗社一脉相承。[6]诗社的世代承传使得岭南诗坛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纯正的地域气质与诗学理想。
岭南诗人通过诗歌创作完善岭南地域文化特质的建构,扩大了岭南诗歌的影响。具体表现为岭南山川风物、历史古迹、民俗风情等内容的大量融入。如陈恭尹《石湖观梅花》《雨中放舟同诸子登青云阁》、陈子升《素馨鹦鹉》、屈大均《题南园绿草飞蝴蝶图》《花朝社集西禅寺》、王邦畿《海云寺咏木棉花》、何绛《集南园五先生祠》等诗,无论是意境的精心营造还是意象的精细描摹,均流露出诗人对乡邦的热爱,这与前代贬谪诗人对岭南穷山恶水、蛮烟瘴雨的描写及畏惧、抵触心态有着天壤之别。新鲜地域文化特质的加入使得岭南诗歌独具魅力,大幅度提升了明清时期岭南的文化地位,也吸引了大量的外籍仕宦。清人归允肃尝言:“(今)仕宦者大率乐就外郡,而尤以南方为宜。五岭以南,珠崖象郡之饶,人皆欢然趋之,与唐宋间大异。”[7]这种变化固然与岭南经济和交通的发展有关,但其中岭南诗人对本地风土人情的由衷赞美及文学性描绘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因素。
岭南诗人还善于从本土的历史文化资源中挖掘、提炼出岭南精神。尤其在明清易代之际,岭南诗人频繁凭吊本地的历史遗迹如广州越王台、新会厓门三忠祠、广西苍梧兴陵等地以作新亭之泣,并作诗颂扬历代英勇不屈之士民,以寄托悲壮慷慨的爱国之情和沉重压抑的亡国之恨,使其诗歌具有了独特的时代意义。左鹏军指出:“厓山书写形成了一种具有明晰遗民文化色彩的厓山记忆……在明末清初又一次重大世变之际,这种积蓄已久的厓山记忆及其间蕴含的岭南遗民文化色彩得到更加直接、更加充分的展现,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标志着岭南遗民精神的形成。”[8]可见,对本地历史文化资源的发掘与书写不仅丰富了岭南诗歌的表现范围,彰显了岭南地域的历史地位及政治意义,也促发和扩展了岭南精神。这其中无疑蕴含着岭南诗人深沉的乡邦意识及寻源以自壮的隐微心理。
特定的自然地理环境影响着人们的性格品质和风俗,对于诗人的审美理想也产生潜移默化的作用,而地域的人文地理环境对于文学创作的影响更为巨大、深刻和直接。[9]明清之际,岭南诗人注意到自然环境和人文地理对地方文学的影响。陈恭尹云:“百川东注,粤海独南其波;万木秋飞,岭树不凋其叶。生其土俗,发于咏歌,粤之诗所以自抒声情,不与时为俯仰也。”[10]“诗所以自写其性情,而无与于得丧荣瘁之数者也,故不以时代而升降。”[11]特征鲜明的岭南诗风也引起了岭外诗人的关注。曹溶《海日堂集序》云:“吴越之诗矜风华而尚才分,河朔之诗苍莽任质,锐逸自喜。五岭之士处其间,无河朔之疆立,而亦不为江左之修靡,可谓偏方之擅胜者也。”[12]陆蓥《问花楼诗话》云:“国朝谈诗者,风格遒上推岭南,采藻新丽推江左。”[13]
岭南诗人不仅关注地域文化特征,还通过历史编纂的手段来建构地域文化传统。为地方先贤立传是明清时期岭南诗人采用的最直接有效的历史编纂手段。他们通过传主选择与传述事迹的处理有意识地描绘、完善并延续地域文化传统。如潘楳元著有《广州乡贤传》四卷,该书凡例道明了编撰初衷:“乡贤旧无特志,其间嘉言懿行,不过见于省志、郡志人物列传之内……若不表而出之,无以阐扬往哲。”[14]陈恭尹也说:“变乱以来,其间毙于桁杨,仆于草野,逃于浮屠、方士者相继;而毕命王事、自致青史者亦不乏人。乃搜录诗文……成《先友传》二卷。”[15]此外,屈大均撰《四朝成仁录》、何绛著《皇明纪略》,其感生民之疾苦,哀家国之沦丧,录誓死不屈之遗民,扬忠贞义勇之精神,对岭南的遗民精神作出了生动的描摹与诠释,这对成功建构岭南地域文化传统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同时,编修方志也是岭南诗人用以考辨地域诗学流变、阐扬岭南诗学传统的重要手段。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屈大均的《广东新语》。该书不仅仅是纯粹的山川描绘、风情摹画、民俗记趣,还记述了广东历代的学术和文化状况,梳理了岭南诗歌的发展历程,记录了陈白沙、区大相、黎遂球、邝露等重要诗人,字里行间洋溢出浓郁的桑梓之情与乡邦自豪感。
岭南诗人对岭南地域诗学传统的编纂,彰显出一种自觉的岭南意识,标志着岭南诗学的地域观念开始形成。他们还通过塑造地域文化偶像,利用其精神感召力树立起一致的诗学理想。其中屈大均的努力最为突出。他对乡贤张九龄推崇备至,不仅肯定了他对唐代诗坛的贡献,更强调了他对岭南诗坛无可替代的影响:“公为有唐人物第一,诗亦冠绝一时。”[16]他把张九龄以来的以大雅元音、汉魏风骨及“唐音”“正声”为基调的诗学规范誉为“曲江规矩”,并将之奉为粤诗之圭臬,一再加以强化和宣扬:“千余年以来作者彬彬,家三唐而户汉魏,皆谨守曲江规矩,无敢以新声野体而伤大雅。”[17]屈大均秉持的是一种时空交融的新型诗史观,他从整个诗史的角度对张九龄的历史地位作出评价,又从地域诗史的角度突显其影响,成功地塑造了张九龄这一岭南文化偶像,也确立了“曲江规矩”在岭南诗坛的领导地位。屈大均的诗学理论得到明清之际岭南诗人的集体认同。在乡邦自豪感这一纽带的维系下,岭南诗人在诗学理想上达成共识并在诗论中反复描绘,使得以“曲江规矩”为核心的岭南地方诗歌传统不断得到强化、彰显和承传,“曲江流风”遂成为岭南诗人的精神家园。如顺德诗人薛始亨说:“洪、永、成、弘以迄于今,天下之诗凡数变矣。独吾粤犹奉先正典型……彬彬乎曲江流风,于斯为盛。”[18]梁佩兰也说:“末世崇饰虚名,人鲜殖学。甫就捃摭,便尔扬诩。毋论其于《三百篇》比、兴、赋之义未识源流,即汉魏六朝、三唐以迄有明,亦未能望其墙仞……诗安得不亡?”[19]他强调诗歌创作要“殖学”,即必须深研《三百篇》及汉魏六朝、三唐以迄有明作者之精诣源流。其诗学主张与“曲江规矩”之内涵是一致的。在创作实践中,岭南诗人们也自觉恪守“曲江规矩”。如陈子升诗“以《风》《雅》为第宅,以《骚》《选》为苑囿”;[20]陈恭尹诗“惟宗唐贤古体,间入《选》理,一时习尚无所染焉”;[21]梁佩兰诗“决从汉魏入”,“取神于苏、李、枚、叔,取骨于三曹”。[22]岭南诗人的创作主张与创作实践受到乡里景从,并不断得到强化和承传,最终形成一个有理论主张、有清晰风格及鲜明风土特征的地域诗派。
地域诗学观念的成功建构不能游离于经典诗学大传统之外,也离不开对地域诗学传统的体认与尊重。正如蒋寅所言:“对地域文学传统的体认,不只激发乡邦文化的自豪感,更重要的是对传播地域文学史知识,培养地域文学观念产生积极影响。”[23]相对于经典诗学大传统,以乡贤崇拜为底色的地域诗学小传统对地域诗学观念往往会产生更大的影响。岭南诗人的地域诗学观念正是在经典诗学大传统与地域诗学小传统的离合间建构起来的,大传统与小传统的交织碰撞使得岭南地域诗学焕发出动人的光彩。
明代以来,岭南诗人一直信奉经典诗学大传统,大力恢复《诗经》《离骚》以来风、雅、兴、寄的美学追求。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强调诗歌的观政、纪史等政治功能。区大相说:“夫诗者通乎政者也……是故先王之观政也,必陈诗焉。”[24]屈大均说:“不能以《春秋》纪之,当以《诗》纪之。”[25]其二,重申诗歌的教化作用。屈大均强调为人师者应以《诗经》为范本,引导孩童通过诵读有关人伦、日用的诗歌以陶冶其体貌性情(《童子雅歌序》);女子也能通过学诗而达至“性情正而礼义明”(《于夫人诗序》)。其三,追求汉魏以来的高古格调。薛始亨尝云:“格调之高不在字句,能于汉魏晋诸子深蕴而精涵之,则得矣。”[26]清人韩海《郭蕊亭诗集序》亦云:“吾粤诗多以唐为宗……远自南园五先生开其源,近则屈、梁、陈三大家树之帜。粤人士从之,翕然如水之赴壑。”[27]岭南诗人重申儒家诗教,虽无太大新意,但在公安派绝去依傍、创为新诗之际,他们能关注并宣扬经典诗学大传统,强调诗歌的社会功能,主张恢复风、雅之道,对推动晚明诗风膻变还是起到了一定的积极意义。
在尊重经典诗学大传统的同时,岭南诗人们还自觉发扬以“曲江规矩”为核心的地域诗学小传统,不断寻求二者的完美契合,使之更符合诗歌发展的规律。其中最为突出的表现是对温柔敦厚诗教传统的突破。张九龄曾指出:“《诗》有怨刺之作,《骚》有愁思之文,求之微言,匪云‘大雅’。”(《陪王司马宴王少府东阁序》)他在创作中发展了《诗经》摹写“怨情”及屈赋以来抒发幽愤的传统,抒写自己的穷通出处、孤忠气节及对国计民生的关注。明清之际,诗人们突显了张九龄恢复“怨刺”“愁思”抒情传统的诗学主张,建构出一套以忠义气节为先的新时代诗学理论。如屈大均对黎遂球为国捐躯的英雄气节及其绝命诗中悲怆激越的呼号和豪壮无畏的气势极为击赏:“以视李都尉兵尽矢穷,委身降敌,韦鞴椎结,对子卿泣下沾襟,相去何啻天壤哉!”[28]他还称僧函可《剩诗》“其痛伤人伦之变,感慨家国之亡,至性绝人,有士大夫之所不能及者”。[29]可见,屈大均对忠烈之士诗中激荡情感之表现,已不再局限于儒家温柔敦厚、怨而不怒之苑囿。这种以忠义气节为先的所谓“大雅”之风,实则为变雅之体,或称“变徵之音”,体现出明清易代的时代特色。对“变徵之音”,岭南诗人大多是认可的,故“变徵之音”在清初岭南诗坛比比皆是。如陈子升“为诗多悲慨,为变《雅》之音”;[30]王隼诗“犹庶几于《匪风》《下泉》《繁霜》《楚茨》《板》《荡》,变风变雅之遗也”。[31]此类观点明显不同于清初主流诗坛归于典雅的诗学主张,它们与明清易代之际飘摇的政治格局、士大夫忧国伤世的情怀相一致,具有强烈的时代意义。
但需指出的是,对于变风变雅之体,岭南诗坛态度不一。如黎遂球极力维护儒家传统诗教,认为即使处在穷愁之际,诗人仍应做到“哀而不伤”。他批评韩愈“所作《别知赋》,以侣虫蛇于海陬为怼”,赞扬方玉堂为诗“未尝有厌薄高凉意……为雅人深致”。[32]梁佩兰也认为变风变雅之体“未免有损天和”。[33]梁佩兰曾有仕清经历,其诗学观点不排斥有维护清廷统治的考虑,但也鲜明代表了清代诗歌向大传统回归的主流倾向。此种思想立场一直影响到清代中后期,以至于清嘉庆年间岭南文人罗学鹏编辑《广东文献》时,在《国初七子集》中收录了清初七位重要的岭南诗人的作品,却将屈大均排斥在外。对此,罗氏解释云:“翁山叫嚣狂噪,妄言贾祸,大失温柔敦厚之旨,其诗不宜入选。”[34]看来屈大均因大力推崇和践行“变徵之音”而遭到乡议的责难,甚至对其作品流传也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可见,对于“变徵之音”,岭南诗坛内部是存在着严重分歧的。这种分歧正呈现了岭南诗论界寻找地域诗学小传统与经典诗学大传统最佳契合点的努力。同时,从诗学观的分歧中我们也可看出,明清之际岭南诗坛的诗学主张是多元并存的。屈大均所推崇的“变徵之音”正是岭南“雄直”诗风的突出呈现,但这种“雄直”气不是生来就有的,也不是轻易为所有岭南人所认可的。它是在岭南诗歌的批评史与接受史中渐渐突显和形成的。这也充分说明岭南诗派及岭南地域诗论观的形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是不同的审美追求在交织碰撞中得以和谐并存的结果。
明清之际岭南诗学的崛起推进了岭南诗人乡邦意识的逐渐强化,而在地域诗学观念的建构过程中,乡邦意识的觉醒反过来又唤起了诗家弘扬地域诗学的信心及欲望,有力地催发了岭南诗人的文献存录意识。具体表现为标准诗歌范式的确立及地方性诗集的编选。这正是岭南诗人在构建地域诗学观念中探寻经典大传统与地域小传统完美契合点的另一重要表现。
岭南诗人以经典诗学传统为标准编选了一些前人诗集,以期建立雅正的诗歌范式,为乡邦后学提供学习范本。如黎遂球《九家集选序》就明确表达了这一初衷:“近今之世,予每见一二后生,思力多有可为,乃以为非时所好,奔走利禄,汲汲沉没……舟中无事,为取九家者之所为著作,选而成集,使后生有一端之奇者知所依立。”[35]梁无技也有感于清初诗坛“以庸俗为少陵,以卤莽为谪仙”、“以肤浅济其鄙怀”、“以饾饤惊其俗眼”、“风雅中衰,如江河之日下”[36]的状况,又苦于诸选本“限于各体,选殊未备”,[37]故精选一千二百余首绝句,编成《唐诗绝句英华》十四卷。王隼编选的《唐诗五律英华》则“大毋弗涵,纤毋弗现;精取其浑,朴取其完。能使读者见选者之心,与作者当日之心相遇而合”。[38]经典诗作的编选充分体现了岭南诗人重申雅正诗风、确保岭南纯正诗学血统的良苦用心。
与此同时,岭南诗人也编选了大量地方性诗集,并开宗明义地表达了保存乡邦文献、宣扬岭南地方诗学传统的宗旨。如屈大均在编录《广东文选》时提出:“不能述吾之乡,不可以述天下……惟能述而后能有文,文之存亡在述者之明,而不徒在作者之圣。”[39]认为文学能否传播后世,不仅在于作者的创作水平,更依赖于整理者的鉴赏水平。因此,后人有责任对乡贤所创造的文化成果进行整理、研究和弘扬。这种别树一帜的创见是非常有价值的。对于文集整理的目的,他说:“一以慰孝子慈孙之心,一以开后生晚学之闻见。”[40]该选集虽旨在宣扬岭南诗文,但选录时他谨守“以文而存其人,不以人而存其文”的标准,“其文未能尽善,虽大贤不敢多录”,[41]并多次强调:“是选以崇正学、辟异端为要”,“是选中正和平,咸归典则,于以正人心,维风俗,而培斯文元气”。[42]体现出对经典诗学大传统的尊重。可见,屈氏在整理地方文献时,始终在努力探寻地域小传统与经典大传统的完美契合,体现了较为理性的文献存录意识。同时,地方性诗集的编选也表现出岭南诗人弘扬并强化岭南诗学传统的努力。如薛始亨深刻认识到文风形成与群众基础之间的重要关系:“生今之世,欲复古圣贤之道,非一手一足之烈,盖必一大贤倡之而群贤者亦鼓吹应焉。”[43]为此,他精心编选了《明粤七家诗选》以示后学,并说:“是数公者,咸能渊源往哲,追逐其章,骋骅骝駃騠之足,以闲造父驰驱之轨,其于先民典型,斤斤乎若护气而不敢伤焉,功亦懋矣。虽未及成周之雅、南之奏,然驾唐轶汉有足观者。”[44]显然,他认为具有鲜明地域特征的岭南诗风是合乎经典诗学大传统的,而他编选《明粤七家诗选》的目的,就是要使这种岭南诗歌传统通过“一大贤倡之而群贤者亦鼓吹应焉”的方式得到强化并定型。这对推动岭南诗派的发展、扩大岭南诗坛的影响,有着重要的意义。此外,王隼的《岭南诗纪》《岭南三大家诗选》、黄登《岭南五朝诗选》、黎遂球后人的《番禺黎氏存诗汇选》等地方性诗集的编录都表达出保存乡邦文献、宣扬岭南诗学传统的意图,体现了以经典诗学传统为基础的地域诗学观念。
在诗学观念的建构中,除经典诗学大传统及地域诗学小传统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影响源,即诗学时尚。公安派、竟陵派是晚明诗学时尚的突出代表,在诗坛影响极大。其时诗人大多追随“独抒性灵”之说,对前后七子的摹拟之风进行大肆讨伐。然而,相对于江南诗人群在诗学宗尚上的紧追时代潮流,岭南诗坛似乎显得极度滞后。这种滞后正是其理性思考与选择的结果。明清之际的岭南诗坛在诗学时尚与地域传统之间坚持独立思考,建构出鲜明的地域诗学观念。
首先,岭南诗人远离时尚,冷眼审视着新声屡变的主流诗坛,对诗坛弊端进行深刻的批判,这是岭南诗坛自古以来就形成的崇尚自然、务实创新、不随波逐流的诗论思想的直接体现。在张九龄之后,陈献章提倡以自然为宗,黄佐论诗也不囿于门户之见,既能辩证地对待当时弥漫诗坛的复古风气,也十分赞赏在执守雅正之中进行的创新。因此,当岭外主流诗坛因追逐模拟、复古、分宗立派的时代风气而迷失本真时,岭南诗坛却在先贤思想的影响下掀起了一股强劲的自然和理性之风。如针对明末诗坛流派众多的情况,黎遂球指出学诗者要善于辨别其优劣,若能“以生得新,以新得生,为诗各有萌芽。苟取足而候至,何患不工,抑何必强同耶?”[45]他认为时人对诸派诗家或“学”、或“好”、或“优孟”,都未真正学到精髓,都是赝品。这就强调了诗歌的独创性。陈子升对前后七子以来字剽句窃的复古诗风及公安、竟陵派的一味创新也深为不满,他说:“唐人作自己诗,有三唐之分。今人作唐人之诗,无一唐之合,是以不成其为唐诗,复不成为自己诗。”[46]屈大均也提出“《易》以变化为道,诗亦然”。[47]这些观点均能跳出世俗之习见,以追随摹拟为赝,以新生萌芽为尚,体现了岭南诗人的独立性。对于诗歌是宗唐还是崇宋的问题,岭南诗人也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屈大均深受后七子重古轻宋倾向的影响,多次表达对宋诗的轻视与不满,“诗之衰,至宋、元而极矣”、[48]“诗莫丑于宋人”[49]等观点在其诗论中在在皆是。但岭南诗人并未盲从于前后七子的观点。如梁无技不苟同于前后七子“诗必盛唐”的观点,认为中晚唐诗“虽非风雅正宗,然而离奇矫异、别调新声,亦变风变雅之流而极者,已非宋人之浅率粗俚者所得而继”,[50]提出不能像批判宋诗那样随意批评中晚唐诗。陈恭尹则超越主流诗坛的种种争执,表达了较为通达的诗学观:“文章大道以为公,今昔何能强使同!只写性情流纸上,莫将唐宋滞胸中。”[51]认为文章重在写出胸中性情,而不必介怀是宗唐还是学宋,体现了豁达的诗学观念和鲜明的独立意识。
其次,岭南诗人提出作诗须有强烈的感情。强调真情的自然流露是中国传统诗论的核心观点,也是岭南地域诗学传统的重要观念。张九龄早就强调诗歌的有感而发和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陈献章提出“七情之发面为诗”,[52]黄佐也认为《诗三百》的情感流露是诗文创作的最高境界。明清之际,岭南诗人进一步发扬了这种诗学观。如邝露认为诗就是真实情感的表达:“诗之道,一喜一愠,尽之矣。无所喜,无所愠,无诗矣。”[53]梁佩兰指出情感是写作的基础:“夫诗者,思也。人情有所感于中而不能散,则结而为思,而诗名焉。”[54]陈恭尹也认为真性情是诗歌创作之源泉:“诗之真者,长篇短句,正锋侧笔,各具一面目,而作者之性情自见,故可使万里之遥,千载之下,读者虽未识其人,而恍惚遇之。”[55]此种诗学主张虽在一定程度上与公安派“独抒性灵”的时尚观念相合,但对其弊端,岭南诗人们也保持着清醒的认识。如陈恭尹就大胆指出,公安、竟陵派对复古派的矫枉过正而导致的“酸涩枯瘦”,不是诗之真者。他认为真诗一定要“性情自见”。[56]他还提出,“文章以其性情为不朽”,作诗“当求新于性情,不必求新于字句”。[57]岭南诗人对诗歌性情的强调并非新鲜之谈,但其目的是纠正公安派“信心而出,信口而谈”(袁宏道《与张幼于》)的率性浮滑之偏论,这在当时诗坛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再次,岭南诗人重视诗歌的音律,对本土的“入乐”之诗情有独钟。明代自黄佐开始即注意到音乐与诗歌、政治的辩证关系,对于近体诗不注重情感、徒取便于吟哦而一味追求排比声律的弊病也多有微词。如黄佐提出近体诗“有意于摛词”,[58]“非声偶不以为诗”,[59]是刻意追求形式的失体之作,与《诗经》的自然宗旨与浑成境界大相径庭。张萱也批评明代乐府诗不入乐是“性情不足”的表现。明清之际,岭南诗人对音律尤为重视,远远超越了前后七子对格调法度的强调,他们推崇的是诗、乐浑然未分的状态。这是岭南诗论较为鲜明的特色之一。如梁佩兰认为诗歌合律有助于世风教化、性情之正:“古天子甚重夫诗……民间闾阎,讴吟辄成音节,相与沐浴教化,而有以见其风俗之美、性情之正。”[60]屈大均提出作诗要用古音韵才能与《诗经》之旨相合:“为诗者能善用夫一阴一阳之韵,使清浊高下以序相谐,大不过刚,细不过柔,其文辞复足以畅达其喜怒哀乐之志,斯庶几既和且平,可与三百五篇不相悖。”[61]邝露也从审美的角度强调了音律对诗歌的重要性:“诗贵声律,如闻中霄之笛,不辨其词,而绕云流月,自是出尘之音。”[62]岭南诗人们强调诗歌入乐,重视古音韵,实质上是遵循古代的礼乐传统,追求一种诗乐合一的状态,这种状态非唐诗的格律所能替代。他们对近体诗及新乐府诗的批判,实际上是对唐诗盛行的一次背离和反叛,其目的是将诗歌从唯格律是从的藩篱中解放出来,注入新的生机和活力,回归到《诗三百》的最高境界。这种观点与李东阳、黄道周、王夫之等诗人力求恢复古典诗歌美学的观点相吻合,在明代形成另一股以“诗三百”的诗学范式为旗帜的潜流,与“诗必盛唐”的主流思潮并行,呈现出古体诗与近体诗在融合与背离中相斥相生的真实状态。
对于本地诗人大多精通音律,本土诗歌普遍入乐的特点,岭南诗人也深为自豪。如陈子升说:“广州多诗,而人人能以诗按声而歌,则莫若五羊城。城中歌诗,凄凄婉婉,甚清以长,号曰‘楚吟’。盖音之动人以悲,而委约悲愁极于《骚》些。”[63]屈大均亦云:“大抵粤音柔而直,颇近吴越……歌则清婉溜亮,纡徐有情,听者亦多感动。……说者谓粤歌始自榜人之女,其原辞不可解,以楚语译之……绝类《离骚》也。”[64]他们能从声调与地域文化特征的对应入手,强调音节声调在体现诗风及地域文化特征方面的巨大功能,并从音调这一根源上阐释了岭南诗歌凄婉清长这一地域特征形成之原因,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岭南地域诗学理论,这是很有价值的。
相对于之前的长久沉寂而言,岭南诗坛在明末清初的繁兴是中国古代诗歌史上颇为醒目的景观。无论是岭南诗人群体的形成还是岭南诗风的成熟,均预示着以地域性为主要特征的诗歌时代到来。明清易代的特殊时局、张扬个性的创作追求、岭南意识的自觉勃发,多种因素的融合,引发了岭南诗论对地域特征的充分关注,更激起对岭南地域文学传统的反思和自觉编纂,并在与经典诗学大传统及诗学时尚的离合交织中形成更系统的地域诗学观念。透过明末清初岭南地域诗学观的系统化的建构过程,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乡邦意识的酵化下,传统诗论中的地域观念如何超越纯粹的自然地理空间,演变为富含多重意味的人文概念,并进一步影响到诗歌创作、诗学批评及诗集编选。这对我们突破经典诗学传统和时尚思潮的束缚,从地域学的角度重新认识多元化诗歌观念并存的清代诗坛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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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梁佩兰:《南塘渔父诗抄序》,《六莹堂集》,第4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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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梁佩兰:《五律英华序》,《六莹堂集》,第409页。
[43]薛始亨:《与陆丽京书》,《蒯缑馆十一草》,《丛书集成续编》第126册,第9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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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陈子升:《中洲草堂遗集》卷22《谭公子南征诗序》,《丛书集成续编》第151册,第4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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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梁无技:《南樵二集》卷10《与陈天草书》,清康熙五十七年(1718)刻本。
[51]陈恭尹:《次韵答徐紫凝》,《独漉堂集》,第6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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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6]陈恭尹:《梁药亭诗序》,《独漉堂集》,第691、691页。
[57]陈恭尹:《答梁药亭论诗书》,《独漉堂集》,第756-757页。
[58]黄佐:《六艺流别》卷3,《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300册,济南:齐鲁书社,1995年,第111页。
[59]黄佐:《六艺流别》卷5,《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300册,第154页。
[61]屈大均:《怡怡堂诗韵序》,《屈大均全集》(三),第278页。
[63]陈子升:《中洲草堂遗集》卷3《楚吟行》,《丛书集成续编》第151册,第289页。
责任编辑:王法敏
作者简介李婵娟,佛山科学技术学院文学院副教授(广东佛山,528000)。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6)02-016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