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需要中国

2016-02-27 02:24索罗斯
领导文萃 2016年4期
关键词:共识冲突世界

索罗斯

无论政治领域还是金融领域,国际合作都在下降。自从冷战结束后,联合国从未解决过任何重大冲突:2009年哥本哈根世界气候大会只留下酸涩的争议;世界贸易组织自1994年以来从没在重大贸易谈判中达成一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治理方式严重过时,因而其合法性越来越多地受到质疑;在2008年金融危机中脱颖而出的20国集团(G20),本有潜力成为国际合作的强大机制,如今似乎已迷失了方向。在各个方面,国家、宗派、商业和其他特殊利益都凌驾于共同利益之上。这种趋势现已发展到这种地步:我们根本谈不上什么全球秩序,只能叫全球失序。

在政治领域,区域性冲突蔓延扩散。单独来看,这些冲突或许能得到解决,但它们往往互相关联,在某个冲突中失利的一方往往是另一个冲突得利的一方。例如,叙利亚危机恶化时,俄罗斯和伊朗出于各自目的,为阿萨德提供支援。沙特阿拉伯为伊斯兰国提供种子资金,伊朗为报复沙特,在也门煽动了胡塞武装叛乱。内塔尼亚胡试图说服美国放弃与伊朗的核谈判。世界上有太多冲突,国际舆论很难施加积极影响。

在金融领域,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的两大机构,即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已失去了垄断地位。在中国的领导下,另一套平行机构正在成型。这两套体系之间会爆发冲突,还是会找到合作的方法?由于金融和政治领域也存在关联,未来的历史进程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中国经济的转型,即从投资和出口导向转向更多靠内需拉动;以及美国如何应对中国的转型。中美之间的战略伙伴关系可以防止两个大国被卷入军事冲突。

我们是如何走到全球失序这一步的?在冷战期间,世界由两个超级大国主导。美国和苏联分别控制着各自的盟友和卫星国,并避免与对方进行直接军事对抗,因为冲突一旦升级双方确保可共同毁灭。这是个疯狂却有用的系统:它引发了一些地区性军事冲突,却避免了一场世界大战。

苏联土崩瓦解后,美国有机会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和世界和平的保障者,但它并没有很好地扮演这个角色。建立在个人自由原则之上的美国并不是天生的世界警察。事实上,美国上下对国际事务中的领导角色没有形成一致看法。冷战期间,美国有一套民主党与共和党都能接受的外交政策,但随着冷战结束,两党间的合作宣告终结。虽然两党都继续强调美国的主权,但主权是否应服从于国际义务,双方几乎从未达成一致。

1997年,一些新保守主义者认为,美国应利用其军事优势为国家利益开路,但这条路显然行不通,统治世界不能靠军事力量。“9·11”恐怖袭击之后,新保守主义者说服小布什总统以伊拉克藏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后来被证实子虚乌有)为由,对其发动战争。正是这场战争让美国失去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与希特勒的千年帝国梦差不多,新美国世纪计划只撑了十年左右便宣告寿终正寝。

相比之下,金融世界对美国的全球角色曾有清晰的共识,即所谓的华盛顿共识。在20世纪80年代里根和撒切尔主政时期,这种共识逐渐走向主流。它在意识形态上得到了市场原教旨主义者的强烈支持,它是建立在有效市场假说和理性选择理论所谓的科学基础之上的,并且还得到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有效的管理。这种共识比“军事力量至高无上”要微妙得多。事实上,华盛顿共识源自妥协,布雷顿森林体系也建立在这个基础上。不幸的是,不受监管的金融市场具有内在的不稳定性,它产生的不是保证资源最优配置的一般均衡状态,而是金融危机。2008年的金融市场崩溃已经以戏剧性的方式展示了这一点。

2008年既标志着美国政治霸权的终结,又象征着华盛顿共识的衰亡。全球金融和政治由此走向瓦解,首先表现在欧盟,随后蔓延到整个世界。2008年的崩溃对世界所有经济体都带来了长期性负面影响,唯独中国例外。中国的银行体系相对独立于世界其他地区,且主要为国家所有。因此,中国的银行可以在政府的授意下,通过在经济体内部增加信贷,来填补外需不足造成的缺口。既然现行世界秩序的支柱是西方国家,那么西方影响力的下降自然在国际治理方面抽出一个权力真空。为实现各自的雄心,不惜动用武力的地区大国和非国家行为体纷纷赶来填补这个真空。武装冲突数量激增,影响范围从中东蔓延到亚洲其他地区、非洲甚至欧洲。

欧盟虽可勉强应付金融和政治危机,但这次横在它面前的不是一个而是五个危机:俄罗斯、乌克兰、希腊、移民,以及英国是否脱欧的全民公投。疲于招架的欧盟面临着生死存亡的考验。

在全球范围来看,国际治理同样脆弱不堪。在金融和政治上,世界随时可能分化成敌对阵营。中国寻求使人民币获得特别提款权地位,不是为了讨好或伤害美国,而是基于自身的原因,与人民币取代美元成为世界主导货币的雄心充其量只有间接关系。中国希望通过金融自由化促进经济增长。

美国如将中美关系视作一场零和博弈,则得不偿失。换句话说,美国几乎没有议价能力。美国当然可以阻挠中国,但这非常危险。如果中国的市场导向改革不成功,它可能在外部制造冲突,以维护国内团结和维持权力。如果外部冲突升级,中国可能与美国盟友(譬如日本)间爆发军事对抗,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将站在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边缘。

习近平主席上次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是2013年,那时,他提到构建“新型大国关系”。自那次加州庄园会后,该课题在中国得到了广泛的讨论。奥巴马总统应该区别对待俄罗斯与中国,前者在普京之下已将法治变为“武治”;而后者尊重遵守条约义务。必须坚决抵制俄罗斯的侵略行为;而中国则需要鼓励,应该向它提供更具建设性的选项。美国投之以桃,中国很可能报之以李,两国成为竞争对手虽无可避免,但需要将分歧管控在一定范围内,避免使用武力。这并不意味着中美之间能轻易达成影响深远的战略伙伴关系协议。比较中国梦与美国梦,可以明显看出两套政治社会制度之间的差异。美国希望中国改遵美国的价值观,但这在中国领导人眼中是颠覆性的。美国需要制定一套双管齐下的战略,一方面向中国展示合作的诱人之处,另一方面保持威慑力,让针锋相对的谈判成为中国的下策。

(摘自《思想理论动态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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