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的诗

2016-02-27 06:26
诗歌月刊 2015年12期
关键词:伤口白色

变色

我伤心于那在时间中变色的

不只是我头发和树叶的颜色

我的伤心本身也变了颜色

从前它是鲜红的,现在透明无色

我的乳房醒来

我的乳房醒来

早晨,它被吮吸

被一个瘦孩子的嘴

狠狠噙住

我的乳房醒来

它因被吮吸而涨满

甜蜜的海水

乳晕,生出霞光

我习惯了它的痛楚

我习惯了它的痛楚

这一次,又目睹了它的吮吸

它的长刺,征用了我另一个指尖

告别已经开始。它很快将完成

铁轨上必胜的旅程

没有山高水远,没有惊险

孤独

那是我们手指上的指甲

你可以染色,你可以稍稍修剪,但永无

拔除的一天

人不能如月亮

病房大楼上空,月亮

圆了四分之三。还有一分

蹲伏在暗中静待

那最后的、光辉的一跃一一

不像你。也不像你内心的残缺

它挥动渐长的鞭影

成为你高大的主人

仓惶的余生,你咩咩,奔逃不止

空秋千垂挂在院子里

空秋千垂挂在院子里

一动不动。无人

使它显得沉重一一

我的心也如此,它飞

不起来,当没有爱来乘坐

一扇门在长夜的尽头开合

很难猜测它通向哪里

有时,我们宁愿留在夜里

来吧,把你的荆棘、你石块的尖利投入我怀里

把你的泥垢、你的枯枝败叶投入

湖水沉默,绷紧

浑身涟漪的颤栗一一这疼痛的滤网

幽暗中,苦役犯的劳作无声无息直至

太阳升起:哦,更平静的脸容,更清澈的凝视

房间有一种醒来的表情

房间空了很多年。

门是木头做的,没有锁。

也没有钥匙能打开它。

有一天,门被春风静静吹开

——你来了。料峭中

房间,有一种醒来的表情。

温暖

温暖没有脚

它在心与心之间跑着一一

它从几千里外的冰天雪地出发,瞬间

泪水变成欢笑的牡丹

这也许是可耻的

你不是孩子了,却依然

因为害怕而哭

你一哭,骨头就静静变成

温柔的流沙

窸窸窣窣

落下。变成沙子也无处可去

它不是土,养育不出种子发不了芽开不出

花——正是

这样:你只是沙子。不是花。

从来都是。

哀歌者

春天的布谷鸟

秋夜的蟋蟀,是我

在时间中的不同面貌一一

原谅我,我再唱不出别的歌了

我再没有别的曲调

我心醉神迷于语言的爱抚。

尽管疑惑半睁着碧绿的眼眸

但当你双手的爱抚来临

我的疑惑,将猫一样乖顺地躺下

向你袒露雪白的肚腹

柔软、脆弱、无防范一一

雨,丝线般轻柔

雨,丝线般轻柔

没有人撑伞

在大街上,逆着人流我慢慢

走回家去

我想起了远方

我抬眼

我看了看它

就像路过一间花店

我的嗅觉花一样一瓣瓣张开,收集香气

像野马蹄

颜色最淡的香气踪迹难觅

花是不哭的

下雨了,雨把花瓣打得粉碎

花不问雨从何处来

她只是微俯着脸承接

她的脸,在雨中

有着阳光下一样明亮的美

而雨在花上显得晶莹

而雨在花上也有了花的娴静

月光的薄刃

火车奔驰于夜间的大地

它路过一个个陌生的地名

我正走在一条与你全然不同的路上

到来与告别如此之近。近得恰似一片

铁轨上碾过的

月光的薄刃……

反骨

我牲畜般的忍耐长有一块

天生的反骨

它被我肉体的茧一层一层

捂住

像用盒子藏起珠宝

像用纱布包住伤口

伤口:创伤的嘴

伤口:被截肢的,话语

所有伤口都有秘密

门微微开着

但不像木头发出被锯的“嚓嚓”声

但不像梅花洇出殷红的血色

痛。但屏住你骨头上的裂缝就像

甩甩水,然后安静地收拢

一把细钢丝的伞骨

心不动了

动心是多么难啊

就像坏掉的钟表

即使你决意放纵自己,像那些一贯放纵的

女人,沉溺于和某个男人搂在一起

满足爱欲,或性欲

也很难有这样的男人了

闻山口五郎尺八

剑气是孤独的

剑声,有时是哭

如晾衣绳上的水珠

我们凝聚着生

天地茫茫

无非要完成各自的死亡

海棠花

一一给杭州女诗人胡澄

苏堤上

两树海棠花紧挨在一起

一树白。一树红。

我想起我和我的女友

我是红色的

然而有时开白色花

我的女友是白色的

然而她对着我开红色花

片断

1

荒芜,也是一种浇灌

哦心,但只有在丰收的谷雨浇灌后

你才领会到这一点。

2

痛苦没有嘴巴。

当它被凿开

它说着,天啊,鱼类的语言

3

抱孩子的妇女和老人

知道树荫是夏日最甜美的果实

还有,那些用它们的舌头扇风的狗

我说,够了,对不起

他掀开衣襟,轻轻掀

向我展示月球的背部

他说,来,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比月光的婚纱还要美

他掀开恳求与蛊惑的衣襟

他掀开委屈的衣襟

我真想走过去,握着他冰凉的手

一一亲爱的,这游戏早玩过了

墓石刷上白色

一块墓石

当它被一双手拣出

刷上白色。和其他用于建筑这所房屋的

来自不同别处的石头紧挨在一起

被同样的清洁所沐浴

被同样的美丽所焕发

被同样的请求所信任一一它拥有了

新的身份,从不祥者的行列脱出

俨然,一名新的金刚护法

扶桑

记梦

我梦见一个奇异的名字,薄丘伽什

这是谁,为什么进入我的梦?

我梦见一个陌生的秃顶男子,引我

行走在异国的街道,那似乎是

德意志的初冬。他从黑大衣的口袋

递给我一本薄薄的半旧诗集

那雪的诗行我多想展读、多想铭记一一

这时我醒了,书名和作者都已遗忘

顺从

命运的鞭子,我顺从你

像那些吃草的羊

顺从牧人的鞭子

草,顺从季节的鞭子

我顺从,全无反抗一一

(顺从,有时是最大的蔑视)

女人在夜间的哭泣

女人在夜间的哭泣:

齿缝间逃逸的声音在酿蜜

它攀升的梯子是狂风中的一缕烟

男人啊,在你的胯间驱策

这烟的马匹。生命

从自己的肉体里,触到了蛋壳中唧唧

欢鸣的幼禽

它的温热,用岩石凿成。

赞美上天的赐予

一个女人应该配备

三匹马或三把剑:

美貌,才华,和智慧。

我有一匹

瘸了的老马,一把豁了口的钝剑

但,从未像此刻

我想赞美上天的赐予,他给了我这双

手,丰满、柔若无骨

它并不美丽,然而带着上天赋予的体温

不会消失

白色生涯

我的恐怖是白色的

它穿着一件医生的制服

许多个夜晚,梦也索性不做了

被肿胀的脚趾搬运

回家的躯体。仅仅是躯体。

而钨丝般的疲惫仍在埋头值班。

所以,说话

是多余的。思想更是。

机器?牲畜?

我在我的子宫里怀着呕吐一一

月亮,无法在动荡不息的海面保持完整

心,无暇成为它自身

猜你喜欢
伤口白色
最实用的伤口处理方式
彗星
伤口抹盐时轻些吧
雪为什么是白色的
我是不是有个假妈?!
总之就是要选白色
总之就是要选白色
总之就是要选白色
伤口“小管家”
黑白颠倒的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