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生态文学对公民环境素养的建构〔*〕

2016-02-26 22:54:31王玉明冯晓英
学术界 2016年11期
关键词:公民文学人类

○ 王玉明, 冯晓英

(安徽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36)



论生态文学对公民环境素养的建构〔*〕

○ 王玉明, 冯晓英

(安徽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36)

生态文明融科学与人文于一体,是超越工业文明的共生文明,建设生态文明的核心就是重建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以及人与自身的和谐,其关键在于“人心的建设”,即公民环境素养的建构与提升。作为一种由内而外的浸润过程,环境素养的建构,即环境教育,旨在重建公民的心灵生态,矫正其生存观,激发其自然审美情趣,拓展其生态伦理视阈,为拯救失衡的地球生态奠定基础。基于此,饱含忧患意识、生命哲理和人文情愫的中西生态文学应成为此项事业的首选支撑素材。因为生态文学的介入有助于解决我国现行公民环境教育中文本匮乏和人文精神缺失等问题,进而在根本上整体提升公民的环境意识和生存观念,为生态文明建设做出贡献。

生态危机;公民环境素养建构;中西生态文学;人文情愫

生态危机实乃精神危机、人性危机和文化危机。缓解乃至根除生态危机,其关键在于建设生态文明型社会。党的十八大报告已将“生态文明建设”提升到了国家战略的层面。作为践行生态文明的主体,当代公民的生态道德水准及生存观念至关重要,其环境素养的建构与提升的广度与深度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我国生态文明建设的水平。公民环境教育应重在重建其心灵生态,矫正其自然观和生存观,激发其人文情怀和自然审美情趣,健全其生态人格和环境素养。通过生态文学审美与浸润的方式实施公民环境教育,既有其学理依据,也有其现实基础。因为环境素养的养成并非限于守则的宣传与学习或一味地训导与告诫,而是一个相当艰难复杂的有机过程,其中,观念的转变尤为重要。中西生态文学的介入,将有助于解决教育素材单调和人文内涵缺席等问题,为我国当代公民德育与环境教育的有机结合提供新的视角,继而提高我国公民生态道德教育的整体水平,有效推动生态文化和生态文明建设。

一、自然之声与时代诉求:公民环境素养建构的必要性

西方工业文明开始了人类现代化的进程,但其所推崇的“征服自然”的错误观点曾使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一度遭受重创、面目全非,人们开始对工业化以来的社会发展模式进行反思。1972年,联合国人类环境大会在斯德哥尔摩召开,发表了《人类环境宣言》,提出了“生态教育”的概念。所谓生态教育,即环境教育,抑或环境素养的建构与提升,是指从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生态伦理与道德观出发,引导受教育者为了人类长远利益,自觉养成爱护自然环境的思想觉悟和生态情感。英美等发达国家很早就将公民环境教育从传统生态学中拓展开来,把生态伦理作为一种世界观、方法论,甚至是一种生存方式,传授给公民。〔1〕“环境素养”一词产生于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美国,环境行为、环境技能、环境认知、环境情感和环境伦理等是其构成要素,环境素养是每一个公民都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

我国是人口众多的资源紧缺型国家,环境问题存在历史欠账,并非只在改革开放之后才发生的,改革开放前已经存在,并在一定范围内表现严重。〔2〕但近年来,伴随社会经济快速发展,西方发达国家近一个多世纪工业化进程中分阶段出现的问题在我国已经集中出现,拯救生态环境迫在眉睫。环境问题的形成虽然复杂,但究其根本,还是人性与文化问题。我们必须反思我们的生存方式、发展模式和文化态度。在此背景下,党的十七大报告明确提出建设“生态文明”的建设目标,党的十八大报告更是将生态文明建设融入国家发展战略,形成“五位一体”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新格局。生态文明是对工业文明的超越,是科学发展观的一种文化呈现。建设生态文明,公民环境素养的整体提升乃当务之急。大学应成为公民环境素养建构与提升的主阵地,推动大学层面的环境教育对国家的生存与可持续发展意义重大。首先,大学生易于接受先进思想,对现实高度关注,对未来也充满期待,他们将构成影响社会环境意识的主要人群。其次,大学生是高素质群体的代表,是社会经济发展的主力军,其生态环境素养的高低将直接影响到我国生态环境的质量。再者,大学生正处于人生观形成的关键时期,可塑性强,生态人格与环境素养一旦形成,将伴其终生。

一言之,环境教育是饱经创伤的自然之母向人类发出的呼声,也是时代发展的迫切要求。把环境素质的建构纳入到新时期公民教育的范畴,培养极富人文情怀、生态素养和自然审美情趣的现代公民,是一种全新的公民教育理念,也是实现全民生态道德观念积极转型的重要抓手,推动生态文明建设的有力保障。

二、人文缺失与内在贫血:公民环境素养及其建构的现状

我国公民环境教育起步虽不算太晚,但由于受传统观念影响,环境教育早先主要限于大学校园,且仅被认为是生物学、生态学专业的任务,和其他学科,尤其是文科类专业无关或关系不大,直到20世纪80年代以后,极少数综合性大学才为非生态专业学生开设环境教育选修课。20世纪90年代初,国家教委(即现在的教育部)开始将“人口、环境”等概念纳入大学生国情教育,环境教育从此渐被重视。迄今为止,我国公民环境教育虽已取得不错的成就,但与英美等发达国家相比,其广度和深度仍显不够,公民生态意识的总体水平与社会经济可持续发展的要求尚有较大差距。其根本原因在于公民环境教育的内涵过窄、内容贫乏、方法单一,情感塑造和人文精神渗透严重不足。

首先,公民环境素养的建构与公民教育脱节。当今,我国公民的生态道德教育及其环境素养建构与提升工作并未得到足够的重视,与我国生态文明建设的目标要求相差甚远。其次,我国现行的公民环境教育内涵过窄。目前人们习惯于把以传授简单环保知识为主的宣传与环境教育等同起来,环境教育很少涉及生态文化、生态哲学等领域,生态文学的介入更为鲜见,受教育者自然难以做到知、情、意、行的统一。再者,公民环境教育素材匮乏,内容陈旧且教法单一。从现行教材内容来看,主要有知识型、科普型、活动型、案例型几类。与国外同类教材相比,国内教材过多注重信息和知识本身的传授,灌输式的语言表述则忽略了受教育者的心理特征和认知水平。我们习惯于“言必称环保”,但内在逻辑却颇显贫乏,学理性不足。说教与训诫的教育方法只能催生受教育者的异化情绪,无助于由内而外的生态情感、人文情愫和自然审美情趣的养成。

教育首先应注重人文的浸润,而不仅仅是信息或知识的传递。公民环境教育更是一个相当艰难复杂的有机过程,重在观念的变革和自然天性的培育,生态情感的催生和生态伦理的养成应放在首位。但是我国现行的公民环境教育重知识、重训诫,主要运用理性教育方式,缺乏文化介入,更少有人文情愫的渗透。它割裂了受教育者的情感纽带而显得内在贫血,难以打动人心,更难激起他们内心深处对生态美的追求和渴望。〔3〕一旦没有内在情感的体受和震颤,没有因这种内在提升而生发的对个人行为的反思,观念的改变几乎变得不太可能,更难以在道德层面深刻地影响受教育者,而生态道德观恰恰是公民生态行为规范体系的基石。〔4〕没有正确的生态道德观念作为基础,环境素养的养成则无从谈起。由此,注重人性锻造、道德捏塑以及审美提升的中西生态文学,必然为我国公民环境教育开辟一条新的路径。

三、生存的智慧:生态文学的价值及其对公民环境素养的建构

伴随生态危机的凸显与全球蔓延,我们时常会想起英国著名生态文学作家及研究学者乔纳森·贝特(Jonathan Bate,1958—)提过的那个老问题:“我们究竟从哪里开始走错了路?”这也是生态文学作家们的世纪之问。作为当代生态思潮的一个重要支流,生态文学是作家对地球以及所有地球生命之命运的深深的忧虑在文艺创作领域里的必然反映。生态文学主张和谐、均衡、适度和整体论观点,饱含对自然之母的敬畏、景仰、热爱之情以及诗意栖居的美好愿景。作为表现人与自然关系,探寻生态危机文化根源的文学样态,生态文学探寻最基本、最普适的思想观念,致力于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因而有助于当代公民提升自然审美境界、扩展伦理关照、反思生存文化以及构建多元和谐的生存观念,为生态文明建设背景下公民环境素养的建构担当重任。

(一)激励公民在审美浸润中亲近自然、融入自然

达尔文曾言,“如果亲生命性存在于人类的基因库里,那是因为早期人类对于某些因素和场所的亲生命性反映有利于他们的生存和健康。”〔5〕田园景观、自然风光,甚至荒野,都是人类早期进化的场所,并且已经溶于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之中,即便是现代人,也喜欢这样的风景,喜欢构成这种风景的元素。换言之,人类与自然原本亲近同源。但是工业文明和科技发展在人与自然之间不断筑墙,人与自然渐行渐远。我们的教育似乎也已长久地忘记了自然。由此,提升公民环境素养的第一步,就应当是把他们放到土地上去、领回自然中去。

纵观之,自然恰恰是生态文学的重要“母题”,从英国的田园牧歌到美国的荒野书写,从西方的“阿卡狄亚”到中国的“桃花源”,都表现出人对自然强烈的爱慕之情,表达了情景交融的审美境界。早期的自然书写赞美田园和乡村生活,彰显大自然愉悦身心、启迪心灵的审美特点。现当代生态文学作品超越了现代性美学的审美局限,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融入其中,有利于人的身心全面发展。

英国诗人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就认为大自然能够启迪人们博爱和善良的感情,生活在大自然中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他深受卢梭“返回自然”(return to nature)理论的影响,认为资本主义城市文明毁灭了人类天性,造成尔虞我诈和自私倾轧,只有重新回到大自然中,才能恢复人与人之间的淳朴关系,使得社会健康发展。在华兹华斯诗歌中,接触大自然景物就是获得内心深处出乎意料的情感。〔6〕

美国自然文学之父亨利·戴维·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1817-1862)一生追求简朴自然的生活。在其代表作《瓦尔登湖》(Walden,1854)中,梭罗呼吁大家如大自然一般从容、真实地过一天,而不是整日忙忙碌碌、随波逐流。对梭罗来说,真正的智慧存在于充满希望的自然之中。《瓦尔登湖》就是一本充满希望的书,鼓励人们放下纷纷扰扰的事情,仔细观察身边的自然世界,从中学习而获得平静、智慧与愉悦。

作为跨世纪的自然文学作家,约翰·巴勒斯(John Burroughs,1837-1921)和约翰·缪尔(John Muir,1838-1914)承前启后,揭示了自然与人类的关系。他们以更为直接的方式去观察自然,解析自然。

巴勒斯被誉为“美国乡村的圣人”“走向大自然的向导”,一生过着农夫与作家的双重生活,用锄头和笔在土地和白纸上书写他的心愿。他的散文作品以一种潜移默化的形式,引导现代人如何善待自然,如何珍惜脚下的那片土地,并从自然中寻求精神之价值。巴勒斯的作品经常以拟人化的书写增添作者对自然的喜爱,尤其是对鸟儿的兴趣。比如他的成名作、第一部自然散文集《醒来的森林》(Wake-Robin,1871)。巴勒斯的作品不但传播自然鸟儿的知识给读者,还经常带有反讽人类以自我为中心的意味,给人以深入的思索空间。

世界早期环保运动领袖、美国国家公园之父缪尔从爱默生那里学会用精神之眼来看世界,他宁肯迷失在荒野和山野中,也不愿循规蹈矩地生活在文明社会里。如果说巴勒斯的书把人们送往自然的话,缪尔的书则开始教化人们淡化自我,深入自然。缪尔的文字让我们感觉他不只是环境的观察者,而根本就是那个环境的一部分。他就是他笔下的山川河流、飞鸟昆虫,是由这些存在物的视角来看环境。缪尔其实就是存在物的一部分,即便是我们常见的羊齿类植物,在缪尔的笔下,也会呈现巨大的魔力,足以安抚人们焦躁的心情。缪尔最终的目的就是希望吸引更多人接近自然,让心灵接受自然的洗礼,从而享受真正的审美体验以及与自然亲密对话的自由。

(二)激发公民在伦理关照中重审大地、丰富情怀

建设生态文明,扩展传统伦理观照,构建新型生态伦理观势在必行。有着积极内在伦理诉求的生态文学,倡导“生命的文学”观念,是对根深蒂固的“人的文学”范式的修正和超越。尊重大地,敬畏所有生命,以生态整体利益作为最高价值加以考量,唤醒人类尘封已久的大地情怀与伦理观照,是生态文学的旨归。

正如瓦尔登湖之于梭罗、沙乡(Sand County)之于利奥波德(Aldo Leopold,1887-1948)一样,大地之于我国当代已故生态散文家苇岸(1960-1999)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他拥有一颗与大地荣辱与共的心。他的作品中充满了一种与大地共存的精神气质。苇岸对古老的时间有一种敏感,苇岸的作品往往是与大地上的自然季节变化极为相符的,他心系农事,所掌握的时间总是同播种、劳动、繁殖联系在一起的,直到生命的终结。他写惊蛰的文字令人欣喜激动:“‘惊蛰’,两个汉字并列一起,即神奇地构成了生动的画面和无穷的故事。你可以遐想:在远方一声初始的雷鸣中,万千沉睡的幽暗圣灵被唤醒了,它们睁开惺忪的双眼,不约而同,向圣贤一样的太阳敞开了各自的门户。……”这是怎样一种充满了欢喜和温暖的心情,读者不由得由惊蛰这一节气的名称开始遐想,进而展现自然的万千变化。苇岸眼里的大地是活的,灵动的,大地上的一切都是可爱的生灵。他观察并礼赞大地万物。可以说大地上的一切圣灵的感受就是苇岸的感受,它们的心就是苇岸的心。〔7〕

著名生态作家姜戎的长篇小说《狼图腾》不仅仅是一本畅销书,更是一部罕见的生态文本。其宣扬的狼的精神让人瞠目玄想,但表现的却是作者清醒的生态意识。在“狼王”毕利格老人的眼中,狼是最聪明的生物。他认为,人和狼是天神腾格里派来管理草原的,所以人和狼是平等的。草原狼的存在是草原存在的生态指标,狼没了,草原也就没有了魂,狼没有了,蒙古人的灵魂就上不了天。人与狼应该互相尊重、互相依存。作者以狼为中心强调游牧民族的生态精神,激发读者关注生态并思考生态,思考什么是生命。生命的概念在小说中被扩大,草也是生命,草原是大命,狼不是人类对立的生命,而是与人相互依存、共生共荣的生命。

在《夏日走过山间》(My First Summer in the Sierra,1911)中,缪尔把各种植物称作“植物的人们”(plant people),把动物称作“我的有毛的兄弟”(my hairy brothers)。在他的心目中,植物和动物跟人一样都有灵性、有知觉。〔8〕和梭罗一样,缪尔深知自然的价值,对荒野的认识和体验更加深刻。它不仅是荒野的卫士,同时也成为荒野的代言人。

阿尔贝特·史怀泽(Albert Schweitzer,1875-1965,又译施韦泽)曾告诫人类:“随着对其他生命痛苦的麻木不仁,你也失去了通向其他生命幸福的能力。”无论是苇岸、姜戎还是缪尔,他们的作品均已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在最高的意义上,对地球生命给予观照,对生态智慧进行深刻领悟,促成人生终极意义的完成,也就是作家自我生态人格的完成。生态人格的最高境界就是生态境界,一种超越功利的大伦理与审美境界,众生一体的境界,真正的大生命境界。借助强烈的生态意识和生态伦理观念,生态文学摆脱以往人类中心主义的窠臼,从生态整体观和联系观出发,怀着强烈的生态责任感为地球生态整体立言,以期改善人性和人类灵魂,矫正人们的观念。生态文学作家们深信,只有当一个人将自然看得与人的生命同样重要的时候,他才是一个真正有道德的人。生态文学将伦理的善从人类扩大到一切生命物种,这是对生命理想状态的文学畅想,更是一种利乐众生的伦理观照,是伦理意识深刻革命的文学反映,必将催生人的生态情愫,激发人对自然万物的伦理关怀。

(三)引领公民在家园守望中回归本真、诗意栖居

进入工业文明后,人获得的是实用与实利,但丧失的是万物本真的存在,以及这种本真存在对人性可能的矫正,日渐丢失了心灵的家园,诗意也迅速撤离人类的精神高地。然而,没有诗意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如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Lee Frost, 1874-1963)所言:“你不会被拯救,除非你懂得诗歌;你不会被拯救,除非你有一点诗意。”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上,是现代人最缺乏、也最向往的一种境界。但近年来的实用主义、功利主义、消费主义和物质主义的横行,导致人的物役性生存,使得人们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实际,越来越专注于物质财富和身体享受,越来越远离精神、情感和诗意。工业时代彻底颠覆了传统的世界,浑然一体的诗意境界分崩离析,逐渐消散。强大的科学技术向人类提供了各种利器。尽管巨额的财富滚滚而来,但是,恩格斯曾告诫世人,大自然的报复必将如期而至。现在已经到了改变观念的时候了,而生态文学则可以承担改变观念的使命。因为生态文学的生气、灵魂、风骨、精神更多地带有自然的气息,更善于意识到人类必须与自然共命运,其中蕴含的是知识分子的良知和悲天悯人的情怀。生态文学探究生态危机的人性与文化根源,重点关注人类灵魂的正面造就,旨在提升人类的精神境界,重建人类心灵生态。在生态文学看来,生命本来就是简朴、平淡、从容、优雅的,引领人回归本真,实现诗意栖居是其终极追求。

中国当代生态文学创作者中,张炜(1956—)是对于自然的哲学意义思考较多较深的一位。他的生态思想首先源于他对自然和生命的深刻思考。他一心寻找本源,强烈地渴望离开城市,他要寻找的不仅仅是一个身体的去处,更是灵魂的归宿,他要做的,是从自然中寻找到生命的本质,抑或一种本真状态。在这一寻找过程中,张炜走向了自然野地,并融入其中,像一棵树一样,在一方泥土上萌生。在众声喧哗,嬉戏无神的时代,当代中国诗人于坚(1954—)的绝望呐喊更是值得人们侧耳倾听。诗人故乡最大的湖——滇池在现代文明的污染中不幸死去。自然受难,大地陆沉,诗人安在?诗人何归?人如何自存?人又如何栖居?于坚诗歌的生态意识核心要义就是对人与自然亲密关系的展示。他深信,诗歌的一个古老的功能就是唤起人类的畏惧之心……重建日常生活的尊严,重建大地的尊严让被遮蔽的大地重新具象、露面。这种畏惧之心与现代性方案所怂恿的人类自大之心背道而驰。伟大的诗歌是呈现,是引领人返回到存在的现场中,关注当下、回归本真。于坚的诗作正是如此,追求展示一种内在的美和真实,天地万物自身具有的特质。诗人给日常事物以新奇的魅力,引导人去观察眼前实际的美丽和惊人的事物,以激起一种类似超自然的感觉。诗人对日常生活与大地的尊重,对事物间普遍联系的生命关联的把握,正是其对诗意栖居的寻绎。〔9〕徜徉其诗作中,人对自然之美的原初依恋被唤醒,对从容优雅的诗意生活的憧憬被激活。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美国作家约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1902-1968)代表作《愤怒的葡萄》(The Grapes of Wrath,1939)以农业产业化和机械化为背景,讲述了失地农民约德一家西行寻梦所经历的遭遇,揭示了美国农业悲剧背后的文化与道德危机——土地被透支、异化,病入膏肓,一时难以修复。斯坦贝克试图唤醒西迁的美国民众——生活的本质不是迁移、西行,热爱并守护脚下土地才是走向诗意栖居的唯一出路。美国当代著名生态诗人温德尔·贝里(Wendell Berry,1934—)则从家园哲学的角度,为现代民众探寻一条回归本真的诗意之路。贝里农业伦理的核心是家园意识,将土地视为家园一样守护并照料,是贝里不变的追求。在他看来,美国文化的最大问题就是缺失与土地的持续、有机的联系,人们习惯于滥用脚下的土地,更谈不上善待她,因为他们可以像祖辈一样向西迁移。这样的生存哲学自然会导致生存的危机。在此背景下,贝里则告诫他的同胞们,尊重地方和社区,热爱并守护脚下的大地,照顾好家园,同邻里及土地建立良好的关系对于构建可持续的健康发展至关重要。20世纪美国深层生态学桂冠诗人、生态思想家、禅宗信徒、环保主义者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1930—),深受各种异质文化影响,但其最具代表性的观念同样是“地方感”,即“本土意识”或“家园观念”。

生态文学作家是大地的诗人,众生的守护者,为人与自然的共生而呐喊。生态文学发出的是万物“诗意栖居”的心灵诉求。生态文学引领人们回归本真,在充满诗意的大地上,与自然万物共生共荣,诗意地栖居,生生不息。

四、以文学的心态拯救生存的生态:公民环境素养建构的必由之路

自工业文明以来,伴随“自然—社会—个体”这一生态系统的失谐,人们日渐迷失于物欲与狂妄之中,人类敬畏自然的心理基础与文化根源也随之动摇,人类社会开始进入生态危机时代。但全球性生态危机的起因不在生态系统自身,而在于人类的文化体系。身陷危机与灾难的地球生态,呼唤的是一场心灵与文化革命。正如海德格尔所言,唯有健全的人格和健康的心理生态,才是拯救地球生态的一剂良药。而在寻求良药时,海德格尔选择了文学艺术,因为他觉得,唯有文学艺术对人类灵魂的关注,才是一种具有纯真天性与诗心的关注,才是一种更具真、善、美的关注。基于此,蕴含生态情愫,旨在协调人与自然间关系的中西生态文学应成为公民环境素养建构与提升的首选素材。

生态文学真正作为一种文艺思潮,肇始于19世纪中叶的欧美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当时,目睹人类对自然不断加剧的掠夺与破坏,面对工业文明造成的严重后果,一些敏锐的文学家和思想家开始呼吁人们正确处理人和自然的关系。在此背景下,生态文学应运而生。生态文学源于生命之思,从多角度展现自然的广阔深邃之美,重构整体的伦理观念,激发人的生态情怀并反思物质主义,提升人的自然审美境界,构建万物和谐,展现“诗意栖居”的美好愿景。

如前文所述,生态文学的内容十分丰富。有的反映自然与人类的和谐关系,告诫人们不要违背自然规律,如华兹华斯的诗作。在他看来,自然山水和人的思想感情是互动的,两者和谐溶融、生生不息。梭罗也认为人和自然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人与自然中的动植物均为自然界中的一分子。这也是庄子“天地与我并生,我与万物化一”的另一种语言的表达。有的生态文学盛赞动植物生命的美好可爱,倡导保护森林,保护自然生命,如缪尔的《我们的国家公园》(Our National Parks,1901)。还有的生态文学作品抨击了依靠科学技术来征服自然的生活方式,如雷切尔·卡森(Rachel Carson,1907-1964)的《寂静的春天》(Silent Spring,1962)。〔10〕该书揭露了人类滥用杀虫剂而导致生态灾难的真相,一经出版便引起轰动,其富于远见的生态思想迄今仍在为渴求发展的人类指明了前进的方向,推动着美国乃至全球环境教育的发展。

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虽未明确表述生态思想,但其中的生态情愫总能令我们产生对生命意义的追思,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仁民爱物”以及“道法自然”的生态智慧,在作品中不无体现,引领我们的先民们与自然和谐相处。我国真正意义上的生态文学的兴起始于20世纪80年代初,最初以报告文学为主,代表作家有沙青、李青松、哲夫等,他们的作品及时而真实地反映了中国发展进程中方方面面的环境问题,并用激愤的声音向人们发出了拯救自然的呐喊。后来以徐刚和苇岸等为代表的作家们以诗一般的语言、火一样的热情赋予自然以生命,集中体现对生态审美情趣的思考,表达对人类社会生态、精神生态和地球自然生态的深切关怀。〔11〕近年来的生态文学创作既继承了传统自然书写的审美特质,又超越了现代性美学的审美局限。生态文学在自然之美的描绘当中,充满着对大自然的眷恋之情,显示了自然对人的亲切之感,展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美景。既透出对现代文明发展进程的警惕之叹,又蕴涵独特的审美价值。

以这样的文本作为公民环境教育的讨论素材,自然有利于提升公民的自然审美情趣,有利于其身心全面发展。在此基础之上,我们可以仿照一些生态文学作家的做法,走进自然,考察生态,在感悟自然生命之美的同时,激发自我对自然内在价值的认同,继而反思人类中心主义对自然的不公正对待乃至伤害,并记录点滴心灵体悟,形成个性化的、宝贵的自然生态日志。这些材料虽多半会显得些许稚嫩,但毕竟源自心灵深处,是自然生发的内在感悟,是对生态文学阅读的积极反哺,加以完善、凝练后将成为难得的环境教育的补充拓展材料,对其进行充分有效利用,自然会提升生态文学对环境教育介入的质量。

众所周知,在当代自然生态文学作家的心目中,人与自然不再是“我和它”的关系,而是“我和你”的关系,世界已经没有一个单纯的自我,而只有与所生存的生态环境融为一体的自我。〔12〕基于生态整体主义的生态文学是推动人类生态文明进程的一支特殊力量,也是公民环境素养建构的宝贵资源。如前文所述,中西生态文学在本质上有着强大的教育功能。首先,隐藏于作品中的多种道德寓意,有助于捏塑受教育者的人格,提升他们的生态道德境界。其次,生态书写的审美属性和田园理想可以使得受教育者进入审美自由境界,实现身心的完全投入和最充分的舒展与生发。〔13〕作为一种审美过程,文学阅读与教育使人学会做人,获得一种健康的情趣与观念,以审美的态度对待自然与自身,从而做到热爱自然、欣赏自然,关爱生命,实现心理与人格的健康发展。〔14〕作为作家社会责任和生态良知的产物,生态文学传达了符合自然与社会发展规律的生态价值观,是适合环境教育的最佳文本,是生态文明建设的“催化剂”。生态文学着力关注的不止是环境危机的表面症候,更多是对当代文明价值取向的质疑,寻求人类“内在自然”的回归,以期解决人的异化问题,还人类以自然状态,重建人类的精神生态。而环境教育的终极目标在于人类精神的救赎和重塑,从整体上纠正人类价值观,旨在建立一种新的人与自然的伦理关系。这与生态文学作家的创作旨归不谋而合。

五、结 语

生态危机实则是内在危机的外在表现,生态的治理关键在于人的心态。如果生态环境治理只注重工具理性,忽略了其价值理性,这不利于我国生态文明的建设,难以从根本上解决生态危机问题。因此,生态文学的介入是我国愈演愈烈的生态危机对我们提出的要求。以公民环境教育为核心的生态文化建设旨在反思与重构我国生态环境治理的价值理性,对建设生态文明具有重要意义。〔15〕基于中西生态文学的大学环境教育模式首先有助于公民构建健康和谐的心灵生态,这是环境教育的基础,因为唯有形成健康的心态,并将此转化为生存方式,一个人才有可能实现与他人的和谐相处,才有可能很好地融入社会,最终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16〕生态文学作家天生就是与大地自然保持紧密联系的人,他们比起其他人来,自由而质朴,敏感有加。这种特质都是从大自然中汲取和培植而来,所以他们能保持一腔柔情和自由的情怀。柏拉图曾经强调,在诗人的作品与欣赏力的感悟之间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这力量可以在许多读者之间传递,从而形成一个完整、强大、开放的系统。其中创造者与欣赏者之间存在着相对相关的强力效应和某种精神的感应。为文本注入新鲜的生命汁液。不断提高其精神品味,丰富其精神内涵。中西生态文学的环境教育将为当代公民打开一扇通向美的窗户,是一种审美教育,有助于涵养其文心雅韵,培育其生态美感。以生态文学作为公民环境教育教材,可以避免空泛说教的枯燥与呆板,消解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的心理隔阂,使受教育者在充满人性、灵性和情趣的氛围中产生潜移默化的生存观与自然观的转变。基于此,充分利用中西生态文学资源,是公民环境教育的一个重要手段,必然成为我国当代公民德育教育、生态道德教育乃至生态文化建设的一个亮点,为我国生态文明建设事业注入活力、提供动力。

注释:

〔1〕温远光:《世界生态教育趋势与中国生态教育理念》,《高教论坛》2004年第2期,第53-54页。

〔2〕陈兴发:《中国的环境公正运动》,《学术界》2015年第9期,第45页。

〔3〕丁永祥:《生态审美与生态美育的任务》,《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第51-52页。

〔4〕刘新庚、曹关平:《公民生态行为规范论》,《求索》2014年第1期,第81页。

〔5〕转引自薛小惠:《美国生态文学批评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8页。

〔6〕李美华:《英国生态文学》,学林出版社,2008年,第65-66页。

〔7〕转引自张晓琴:《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94-95页。

〔8〕程虹:《美国自然文学三十讲》,外语教育与研究出版社,2013年,第133页。

〔9〕转引自汪树东:《生态意识与中国当代文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第277页。

〔10〕周进珍:《论文学的生态教育功能》,《甘肃社会科学》2008年第6期,第141页。

〔11〕彭松乔:《中国环境文学生态意蕴解读》,《思想战线》2003年第3期,第118-121页。

〔12〕程虹:《寻归荒野》(增订版),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第193页。

〔13〕许丙泉:《审美成就艺术人生——论大学美学教育的重要意义》,《中国大学教学》2012年第1期,第27页。

〔14〕曾繁仁:《审美教育——使人成为人的教育》,《贵州社会科学》2008年第12期,第81页。

〔15〕谭九生、杨建武:《生态环境治理价值理性的解构》,《求索》2013年第4期,第194页。

〔16〕李耀臻:《和谐社会视野中的大学德育环境建设》,《中国高教研究》2005年第11期,第14页。

〔责任编辑:李本红〕

王玉明(1970—),安徽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副院长,研究方向:美国生态文学、美国文学生态批评;冯晓英(1972—),安徽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学生态批评。

〔*〕本文系“安徽省社会科学知识普及规划项目”(项目编号:14GH032)、“安徽农业大学繁荣发展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项目编号:2012zs01zd)和“安徽省省级教育质量工程项目”(项目编号:20100286)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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