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大仁,屈 冬,2
(1.江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南昌 330022;2.南昌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南昌 330032)
当代西方文学批评审美转向中的一个特例
——哈罗德·布鲁姆新审美批评探析
赖大仁1,屈冬1,2
(1.江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南昌 330022;2.南昌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南昌 330032)
摘要:在当代西方文学理论批评的审美转向中,布鲁姆新审美批评是其中的一个特例。他的文学批评既继承了唯美主义诗学传统,同时又在此基础上有新的拓展和创新,形成了新的特质。布鲁姆新审美批评的特质主要在于特别重视和强调审美批评的独立性、陌生性、对抗性以及主体内向的特性,注重对经典文本的审美阐释,捍卫文学性批评与非文学性批评的界限。将布鲁姆这种独具个人特色的新审美批评放到当代西方文学理论批评审美转向的潮流与背景下来认识,可以看出它的某些独特意义和价值。
关键词:哈罗德·布鲁姆;审美转向;新审美批评;《西方正典》
当代西方文学理论与批评在经历了20世纪初以来从形式主义到后结构主义的发展演变之后,在20世纪后期出现了一些不同向度的转向趋势,其中之一便是文学理论批评的审美转向。哈罗德·布鲁姆曾被视为解构主义批评家,然而布鲁姆本人对此并不认可,他更强调自己所坚持的是审美批评立场。因此,也有人认为布鲁姆与当代西方新审美主义属于同一流派,是美国新审美批评的代表性人物。然而实际上,布鲁姆虽然处于当代西方文论的审美转向潮流中,但他的文学批评与美国新审美批评仍有很大的不同。布鲁姆在《影响的解剖》中承认,他主要是继承了唯美主义诗学传统。然而细致考察可以发现,布鲁姆的审美批评虽然与唯美主义诗学具有渊源关系,但也并非简单的继承,而是在新的拓展中形成了新的特质。将布鲁姆文学批评放到当代西方文学理论批评审美转向的潮流与背景下来看,也许可以说他是当代西方文学理论批评审美转向中的一个特例,通过与美国新审美批评以及唯美主义诗学传统的比较,可以更清楚地认识布鲁姆新审美批评的特质及其意义价值。
一、布鲁姆文学批评与美国新审美批评比较
20世纪90年代,美国学者温德勒和戈特夏克等人在文学批评中重申文学艺术的审美独立性,强调其审美价值。他们的批评方法和文学观念被认为是一种新审美批评。21世纪初以来,新审美主义者将审美与意识形态相结合,采取辩证立场思考政治和社会问题,在文学研究和文化研究之间寻找契合点,尝试建构一种新的文学批评。在众多批评著作中,以布鲁姆的《西方正典》最富有激情和洞见。因此,有学者认为布鲁姆是美国新审美批评的代表人物[1]。学界一般认为,布鲁姆的文学批评可以视为一种审美批评。他在浪漫主义诗歌批评中,与美国新批评进行论争,极力捍卫诗歌的审美价值。在《西方正典》《如何读,为什么读?》等著作中,他更是反对从非审美角度进行文学研究。
布鲁姆与美国新审美批评同处于当代西方文论的审美转向潮流中,他们的“新”均是相对于唯美主义诗学传统而言的。两者与唯美主义传统的不同关系使他们在审美观念和批评立场方面存在较大的差异。从布鲁姆的理论观念来看,他与唯美主义之间是一种继承和发展关系[2]5。唯美主义诗学重视审美独立性,反对非审美因素对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的介入,强调文学与社会历史、政治意识形态的决然隔离,注重在文本鉴赏中发掘文学的审美价值,阐发批评主体的主观印象。布鲁姆的审美观念与唯美主义比较一致,都是独立于历史、政治、文化和意识形态之外的,所倡导的文学批评也是以审美为对象的个体鉴赏行为。然而与唯美主义诗学不同的是,审美独立性只是布鲁姆提倡的批评立场,他并没有否认文学具有内容美。布鲁姆认为文学中的美既包含形式美也包含内容美。他所说的形式美,是指修辞意象和声音韵律;内容美是文学经典中体现的作家的智识,可以使读者认识自我、增强心灵力量,蕴含着审美的个体性价值。布鲁姆处于当代西方文论审美转向的初始阶段,在与20世纪后期经典解构与重构浪潮的对抗中,捍卫着审美的独立性和个体价值。由于众多批评流派过于强调经典的社会功用和群体价值,文学经典的审美属性和个体价值在某种程度上被人为地遮蔽或消解。布鲁姆在坚持审美独立的同时,阐发审美的个体性价值,并在《如何读,为什么读?》中列出五条阅读原则,使读者在对文学经典的审美体悟中获得精神升华。这与唯美主义强调形式美而忽视内容美是不同的,体现着布鲁姆在继承唯美主义诗学传统基础上的创新。
美国新审美批评属于当代西方“后理论”时代的新审美主义流派,是当代西方文论审美转向潮流中的一种理论形态。新审美主义者认为,后现代文化理论的“反审美”立场忽视了文学艺术的形式特征,导致了文学理论的衰竭[3]。因此,针对当代西方文论存在的文论泛化以及背离审美等现象,一些英美知识分子重新思考传统审美观念和审美批评存在的问题,明确提出了“新审美主义”的主张。美国新审美批评在吸纳德国古典美学和现代美学的基础上,调和传统审美批评的审美自主性、独立性与后现代反审美立场之间的冲突,并将形式与内容辩证结合起来,认为文学艺术的美是由形式美和内容美构成的,两者是不可分割的辩证统一体。在批评实践中,美国新审美批评坚持审美优先性,将社会、历史和政治纳入审美视野中审视,并通过融合经典批评与大众文化批评,在文学与哲学的对话中探寻建构新的审美批评的途径和方法,是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走向整合的表征。从某种意义上说,美国新审美批评既是对传统审美批评的扬弃,也是对后现代主义反审美立场的批判。
虽然布鲁姆与美国新审美批评都以审美为理论基点,但在对审美的认识和批评立场方面还是有着较为显著的区别的。总的来说,布鲁姆重视的是审美独立性,而美国新审美主义注重的则是审美优先性;布氏坚持的是精英主义立场,而新审美批评却主张整合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布鲁姆处于20世纪90年代美国经典之争引发的审美转向中,面对的是经典之争带来的“反审美”和“反传统”倾向。因此,怎样在经典论争中捍卫审美独立性,发掘批评传统的当代价值,成了他关注的主要问题。唯美主义诗学的审美独立、精英立场和鉴赏式批评,为布鲁姆提供了理论基础和批评范式。布氏既可以借助唯美主义文论来捍卫审美独立性,也可以在新语境中通过批评实践来发展唯美主义诗学传统,坚持精英主义立场,通过突出审美的个体性价值来对抗“反审美”和“反传统”倾向。由于对批评个性的重视,布鲁姆没有与其他知识分子合作来形成批评流派,也没有对审美问题提出系统的理论阐述,这使他在审美转向潮流中所起的作用相对有限。当代西方新审美主义生发于“后理论”时代的理论反思中,面对的问题不再是单纯的经典论争,而是由文论泛化和背离审美引发的理论建构问题。因此,建构怎样的文学理论批评以及怎样建构,便成了新审美主义批评家关注的主要问题。一些知识分子坚持以审美为理论建构焦点,以哲学美学为理论基础,以审美优先性替代唯美主义诗学传统的审美独立性和审美自主性,运用阿多诺辩证法来调和文学研究与文化研究的鸿沟,建构起相对完整的理论体系,进一步推动了当代西方文论的审美转向潮流,使新审美批评成为当代西方文论发展的主要趋势之一,对“审美回潮”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
二、布鲁姆文学批评与唯美主义诗学传统的关系
布鲁姆承认他继承的是唯美主义传统[2]25,虽然他并没有像唯美主义者那样宣称“为艺术而艺术”,但从他的文学观念以及文学批评呈现的特点来看,他与唯美主义诗学传统之间显然是既有继承也有发展,构成一种既密切而又复杂的关系。
布鲁姆对唯美主义诗学传统的继承,体现在他的审美观和批评观两个方面。唯美主义认为文学艺术是非功利的,它的目的不是为反映再现生活或道德说教,而是展现美和感受美,美是文艺作品的唯一目的和价值。斯文伯恩认为,文学艺术既不是宗教责任和事实的奴仆也不是道德的先驱,它的任务不是拯救时代和改造社会,而是让自身尽善尽美[4]。在波德莱尔看来,诗除自身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目的,文学艺术追求的美本身就是一种道德[5]。王尔德指出,文学艺术按照自己的规律行事,具有独立的生命,表现的只是其自身[6]564。从这些论述可以看出,唯美主义者将文学艺术视为独立于政治道德和社会历史之外的存在,力求将文学艺术从道德说教、对金钱物质的功利追求,以及对客观世界的认识活动中抽离出来。因此,文学艺术是以追求美和表现美为根本目的和全部价值的,审美独立性便是唯美主义倡导的美学原则和批评准则。布鲁姆同唯美主义一样,在批评实践中坚守审美独立性。布氏曾感叹道:当今的文学批评为文化批评取代,这种倾向预示着文学研究的堕落。他认为只有审美批评可以使我们回到文学想象的自主性上去。也就是说,只有以审美为对象的批评才是文学批评。在他看来,文学是以想象为本体特征的创造性语言艺术,审美体现着主体的认知能力和才智。审美批评是一种文学性批评,是捍卫文学以及文学研究独立性的途径。因此,马克思主义批评、精神分析批评、女性主义批评、结构主义批评以及解构批评等,已经偏离了文学批评的应然对象即审美,被他统称为“憎恨学派”。
唯美主义者提倡的批评方式是鉴赏式批评。佩特与王尔德等人均否认文学批评的客观性,认为文学批评传达的是对文学艺术的主观印象,并将文学批评等同于文学创作,强调批评文本的审美化。王尔德认为,文学批评是一门艺术,记录的是批评主体的个性与灵魂。批评家强烈的个性能够揭示作品的奥秘,其文学批评也更为真实可信[6]570。布鲁姆继承了唯美主义诗学的批评观,认为制度化和体系化的批评模式排斥个性,贬低才智的价值。同诗歌一样,文学批评无法逃离个性,是批评主体个性的体现。批评用语与诗歌语言相同,是个体行为而不是规范化的体现[7]。因此,布鲁姆观念中的文学批评,始终是一种充满激情的个体行为,是实用性的而不是理论性的。与唯美主义一样,布鲁姆的审美批评没有局限于文学领域,还扩展到宗教批评。他指出,宗教批评应同文学批评一样,致力于对宗教文本想象力的描述、分析和判断。其宗教批评遵循的是佩特倡导的鉴赏式批评传统,注重发掘和分析文本的想象力[8]。布鲁姆认为,J作者在其著作中展示的是与荷马、但丁、乔叟、莎士比亚、塞万提斯、托尔斯泰一样的想象力,她观念中的耶和华是想象性的,甚至是莎士比亚式的。
布鲁姆对唯美主义诗学传统的发展,反映在审美的内涵、价值、特性及其对抗观上。就对审美内涵和价值的认识来说,唯美主义观念中的美,展现的是创作主体的想象力和才智,指的是声音、意象、线条以及结构等形式美。布鲁姆早期观念中的美,与唯美主义诗学的审美观相同,是与创作主体想象力和才智相关的形式美。在浪漫主义诗歌批评和“误读”理论中,布鲁姆注重对经典诗人诗歌的想象、意象以及修辞等因素的分析。然而,形式美只是布鲁姆审美观的组成部分之一。在文学经典论中,布鲁姆指出审美还包含着认知能力和知识,体现的是创作主体的智识,蕴含着审美价值功用。这与唯美主义的审美无功利是不同的。从《如何读,为什么读?》中可以看出,布鲁姆在坚持审美独立和审美自主的同时,突出了审美的个体性价值。在他看来,审美具有认知功能,可以使读者在阅读经典的过程中增强心灵力量,对抗死亡、疾病和衰老。虽然阅读经典不能直接改变他人或社会,却可以通过增强或改变自我间接影响他人,促进他人和社会的改变。就对审美特性的认识而言,布鲁姆将华尔特·佩特提出的“陌生性”视为文学经典共有的特性。佩特的“陌生性”仅是浪漫主义诗学的特性,布鲁姆则将这一特性赋予了所有的文学经典。他认为经典作家作品的伟大之处在于他们的“陌生性”。在布鲁姆那里,“陌生性”是一种无法同化的原创性,或是一种人们完全认同而不再视为异端的原创性[9]5-7。后辈诗人需要在与前辈的对抗中,对先在文本进行修正或“误读”来获得“陌生性”。其结果不仅是原创性文学经典和强力诗人的诞生,也是审美的展现。因此,“陌生性”可以说是布鲁姆审美观念中极为重视和强调的特性。
除审美观念以外,布鲁姆还丰富了唯美主义诗学蕴含的对抗性。唯美主义的对抗性是通过其诗学主张暗示出来的,体现在它的审美态度和立场上。唯美主义者重视主体的精神意志,反对哲学、政治、社会以及历史对文学创作和文艺鉴赏的介入,倡导创作和鉴赏过程中的审美独立和审美自主。布鲁姆文学批评的对抗性则是通过其文学观念和批评立场明确表现出来。他的对抗存在于每一主体的精神意志层面,强调主体间的对抗。因此,他的对抗是一种带有主体间性的对抗。布鲁姆的对抗不是对现实权利的欲求,而是对诗人身份和经典作品的诉求,对审美原创性的追求。对抗既是创作主体追求审美必备的精神姿态,也是文学经典生成的重要途径。布鲁姆认为,经典是在过去和现在的对抗中形成的,文学经典已经成为为生存而相互对抗的文本间的选择[9]14-15。此外,对抗还是布鲁姆提倡的文学批评的姿态。布鲁姆指出,从哲学、政治意识形态以及种族性别等角度研究文学,标识着文学研究的堕落。在他看来,这些研究倾向从预设立场出发,不仅使经典阅读变得肤浅乏味,还将文学研究简化为某种固定的模式。因此,布鲁姆主张以顽强的对抗姿态,捍卫文学研究的纯粹性,维系审美研究的连续性[9]431。
三、布鲁姆新审美批评的特质与意义
综观布鲁姆的批评著作,审美、对抗以及主体内向是其审美批评的关键词,贯穿于布鲁姆批评理论与实践的始终,体现着其审美批评的独特品质。
第一,“审美”既是布鲁姆审美批评的核心观念,也是其审美批评的首要特质。由于布鲁姆主要从事的是文学批评而不是理论建构,因此他的审美观零散地见于各种批评著作中。在早期浪漫主义诗歌批评中,布氏旗帜鲜明地提出自己的审美立场,将审美与想象力、创造力以及语言等主体性因素相联系,并以此阐释布莱克和弥尔顿等人经典诗歌的形式美。在“误读”理论中,尽管影响与“误读”这两个理论命题是其理论建构的重心,但作为文学核心标准的审美已经开始出现。直到20世纪90年代的美国文学经典之争,布鲁姆的审美观才形成了较为完整的形态,即审美是由娴熟语言、原创性、认知能力、知识以及词汇构成的,具有自我认知价值。于是,审美作为文学经典的评判标准,频繁地出现在布鲁姆的经典批评著作中。
根据布鲁姆不同时期赋予审美的不同特性,可以将其分别称为对抗性审美和陌生性审美。对抗性审美见于“误读”理论中,是布鲁姆对莎士比亚经典形成的研究成果。布氏认为,莎士比亚能够成为经典作家,主要归因于他与马洛的对抗,是其个体行为使然而不是社会力量的作用结果[10]。陌生性审美见于布鲁姆的经典批评时期,是20世纪90年代美国文学经典之争的产物。这一时期的布鲁姆将“陌生性”视为审美的重要特性。他认为“陌生性”是一种无法同化的原创性,也是一种人们完全认同且不再视为异端的原创性,其可以使人们对熟悉环境产生陌生感,只有经典作家才具备产生“陌生性”的能力。在对抗性审美和陌生性审美中,布鲁姆将主体性因素与审美紧密结合起来,以此抵制当代西方文论的“去审美化”和“去主体化”倾向,在捍卫审美的同时也丰富了审美的内涵。
第二,“对抗”是布鲁姆文学批评的另一个重要关键词,使其审美批评带有了鲜明的对抗性。布鲁姆对唯美主义诗学传统对抗性的发展,主要归因于他对古犹太神秘哲学卡巴拉的吸纳。对抗是卡巴拉信徒文本阐释的精神姿态,布氏将其纳入“误读”理论和文学经典论,认为文学经典是从作家之间的对抗中产生的。因此,布鲁姆的对抗是带有鲜明的主体间性的。作为一种比喻性表述,对抗指的是对诗人身份和经典作品的诉求、对审美原创性的追求,是与创作主体意志和决心相关的精神姿态。意志和决心强大与否,是决定后辈作家能否“误读”前辈的前提条件和关键因素。此外,对抗既是布鲁姆倡导的批评姿态,也是经典生成的重要途径。布鲁姆提倡以顽强的对抗精神抵制非文学性研究对文学经典的腐蚀,而文学经典则是在后辈作家与前辈的对抗中形成的。需要说明的是,布鲁姆的对抗观始终以作为主体的人为关注对象,它既关乎创作主体,也与接受主体密切相关。在“误读”理论中,对抗集中体现在创作主体的精神层面上(从对文学传统和前辈文本的接受角度来说,“误读”理论中的创作主体同时也是接受主体)。在文学经典论中,特别是在《如何读,为什么读?》《英语的伟大诗歌》等批评著作中,对抗则体现在接受主体的经典阅读上。对创作主体和接受主体来说,他们对抗的对象和目的是不同的。就创作主体而言,对抗对象是前辈诗人及其文本,其目的是获得审美原创性并跻身经典同侪;从接受主体的角度来看,则是生老病死以及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现象,其目的是在阅读过程中获得审美感受和审美体验,认识自我、增强自我心灵的力量,从而获得精神的升华。对创作主体和接受主体来说,即便其对象和目的不同,但对抗策略是相通的,均是从对文本的内向性吸纳中获得。
第三,“主体内化”也是布鲁姆审美批评的重要关键词,其使其审美批评带有了主体内向特性,体现了布鲁姆文学批评的人文情怀。布氏所说的“主体”,是在对抗中以获得审美体验和精神升华为目的的主体。如何在与他人和外部世界的对抗中反思自我、超越自我,怎样在阅读中扩展自我意识、增强心灵力量,是布鲁姆一直探索的问题。因此,他的主体是一种内向性主体,注重对自我生命的锤炼,提倡自我认识、自我反思以及自我超越。主体内化的批评观念,萌芽于布鲁姆的浪漫主义诗歌批评时期。布鲁姆认为,布莱克、华兹华斯以及雪莱等诗人,在诗歌创作中将追寻罗曼司的过程内化为自我实现的过程[11]。于是,布鲁姆将这些诗人为代表的浪漫主义创作倾向和创作主题,统称为“追寻罗曼司的内在化”。“追寻罗曼司的内在化”有两种模式,即“普罗米修斯”和“真正的人,想象力”。“普罗米修斯模式”中的主体,在积极参与政治、社会和文学革命等外向性活动中对不合理的社会体制或现象进行猛烈抨击。“真正的人,想象力”出现在内化过程的危机后。主体从外向性活动中抽离自身,开始对自我进行内向性探索。“误读”论和经典论中的主体内化,指向文学活动中的不同向度和不同维度,目的动机也存在区别。“误读”论的主体内化,侧重于作为创作主体的诗人,以提出一种诗歌创作理论为根本动机。修正比便是创作主体内化前人文本的途径。在“克里纳门”“塔瑟拉”和“魔化”修正比中,主体的反抗对象与“普罗米修斯”相同,是外在于自身的力量,是主体为自我反思与自我超越积蓄力量的重要条件。“克诺西斯”“阿斯克西斯”与“阿伯弗雷兹”与“真正的人,想象力”相似,既是后进主体的内向性反思,也是其在精神领域的自我超越。经典论的内化原则指向作为接受主体的普通读者,以普及文学经典、阐发经典价值为主要目的。在《如何读,为什么读?》中,布鲁姆将关注焦点从创作主体转向接受主体。布氏在捍卫审美独立性的同时,对审美的认知价值进行了较为明确的阐释,认为接受主体在阅读经典的过程中可以通过五个基本原则获得精神的升华。阅读原则中较为重要的是“寻回反讽”。反讽要求心灵的专注,维持辩证思维的能力。文学经典中的反讽,体现着作家心灵的专注度和辩证思维的能力,这是经典作家精神才智的体现。对布鲁姆而言,内化这种精神才智便可以达到精神升华的目的。
布鲁姆的新审美批评,对当代文学批评来说有其独特的价值和意义。首先,在当代西方文论的震荡性调整和颠覆性重构过程中,布鲁姆没有一味地否定传统追求理论创新,而是在批评实践中坚持以审美为价值标准,捍卫着文学性批评与非文学性批评的界限。当代西方文论在文学研究的外转向过程中,出现了否定传统和偏离审美的现象,布鲁姆对这一偏向显然有着敏感和警惕。他坚持从唯美主义诗学传统中汲取理论养分,以当代视角和价值需求对其进行改造创新,突出审美的个体性价值,纠正了唯美主义褊狭的审美观。其次,布鲁姆在捍卫审美的同时,没有忽视伦理道德等非审美因素的存在和价值,为“审美独立性”向“审美优先性”的过渡奠定了重要基础。乔治·艾略特小说不乏浓郁的伦理道德痕迹,约翰逊博士的文学批评满是道德意蕴。布鲁姆将艾略特的小说视为审美与伦理道德相融合的完美范例,将约翰逊博士视为经典批评家[9]261。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为美国新审美批评提倡的“审美优先性”将非审美因素纳入到审美视野中审视提供了可借鉴的范式。最后,布鲁姆的新审美批评没有脱离对文学文本的研究,而是在批评实践中发掘文学经典对大众读者的价值,这有助于发挥经典文本的应有效用。当代西方文论在不断理论化的同时,逐渐脱离了对文学文本的研究,成了一种纯理论,在理论建构和批评实践之间造成了失衡现象,因而不利于发挥文学文本的价值功用。布鲁姆主要从事的是文学批评,在审美转向潮流中没有致力于纯理论的建构。尽管其理论贡献相对有限,但布鲁姆对经典文本认知价值的审美解读,则有利于文学经典价值的实现,可以帮助读者在文本阅读中获得审美体悟,实现精神的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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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修磊]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462X(2016)05-0130-05
作者简介:赖大仁(1954—),男,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从事当代文艺理论与文学批评研究;屈冬(1982—),男,博士研究生,讲师,从事西方文论与文学批评研究。
基金项目:江西省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哈罗德·布鲁姆理论身份归属问题研究”(YC2014-B028)
收稿日期:2016-01-13
·当代文艺理论与思潮新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