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姬·古根海姆
著名的艺术赞助人,20世纪最富远见的女收藏家。
一日,我与贝妮塔、还有哈特曼夫人在巴黎的伦波梅耶咖啡店喝茶,隔桌的一位女士吸引了我的注意。鬼使神差地,我始终没法从她身上挪开眼睛,而她似乎也一样注视着我们。直觉告诉我,她和我们的家庭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最终哈特曼夫人证实:她就是父亲的情人。
这位女士既不美丽也不年轻。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爱上她。但她与父亲的那位护士有着同样的愉悦气质—也许只是感觉上。她肤色暗沉,看起来像只猴子,那一口丑陋的牙齿常被母亲在私底下取笑。 我们在巴黎期间竟然处处与这个女人相遇,真是尴尬极了。一次,母亲带着贝妮塔和我去朗雯时装店,一走进房间便撞见了这位塔韦尼伯爵夫人。母亲立刻拉着我们冲了出来。吊诡的是,朗雯的服务员以法国人高超的第六感意会了这一切,当即给我们安排了另一间试衣室。
塔韦尼伯爵夫人被我们简称为T.M,大多时候她都打扮得典雅高贵。她有一件用整块羊羔皮制成的外套。 一次晨间散步,我们恰好遇见正穿着这华服的伯爵夫人。事后母亲妒意十足地向父亲抗议,父亲便给了她足够定做一件一样的衣服的钱以表安抚。极具商业头脑的母亲欣然接受了这笔钱,并毫不犹豫地投资了股票和债券。
其实在T.M之前还有一位女士差一点被父亲扶正。事实上,当时母亲已经开始考虑与父亲离婚。然而整个古根海姆家族意见出奇地一致,他们坚持要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说客如潮水般涌向我的家。最终母亲只得放弃了。父亲的情事何时了结不得而知,清楚的是,这位失望的情妇获得了一大笔抚恤金,甚至多年后我的一部分收入都必须定期地交予她。T.M的光景不长,便被另一位年轻貌美的金发歌手取代了。
后来,父亲开始刻意疏远我们。他和兄弟分道扬镳,在巴黎创办了自己的公司,无疑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过更自由的生活,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为了发展自己的事业,他曾放弃了一大笔索赔金。他在巴黎购置了一套公寓,还收购了一家给埃菲尔铁塔安装电梯的公司。1912年春,在销声匿迹了八个月之后,父亲终于要回来了。然而,他原本计划乘坐的那趟船因为司炉工人罢工而被取消了。这微不足道却命中注定的意外,让他丢了性命:最终,父亲登上了被诅咒的泰坦尼克号。
1912年4月15日,当人们走出城市歌剧院,迎接他们的是有关泰坦尼克号邮轮在处女航中沉没的惊天“号外”。为了创造白星航运的新纪录,公司董事布鲁斯·伊斯梅(Bruce Ismay)和船长无视步步逼近的冰川和危险,仍决定加速前进,令泰坦尼克号驶向了死亡。第一座遭遇的冰山便割开了船底,之后,惨烈的爆炸又将她撕成两半,不到一小时,这只庞然大物就沉入了海底。救生船只能容纳四分之一的乘客,而会游泳的乘客在救援船卡帕西亚号赶到前便已冻死在冰冷的海水里。2200名乘客里仅有700名幸存。人们屏气凝息地等待着卡帕西亚号靠岸,带回那些大难不死的幸运儿。我们给卡帕西亚号发去电报,想知道父亲是否在船上。得到的回音是否定的。我最先获知噩耗,而母亲却被瞒到了最后一刻。两位堂兄在料理父亲后事时得知,当时父亲的情人竟然也在船上。
与父亲一同遇难的还有维克多·吉格里奥(Victor Giglio),他是位可爱的埃及青年,曾吃过不少苦,后来被父亲雇为秘书,以为一切坎坷就这样过去了。这个漂亮男孩很令我着迷,但爸爸不允许我喜欢他。一位幸存的乘务员找到我们,描述了有关父亲最后时刻的信息。据说,父亲和他的秘书在沉船之际换上华贵的晚礼服,坦然面对死亡。他们希望像绅士一般死去,也的确做到了—他们主动给女人和小孩让出了自己在救生艇上的席位。
父亲遇难后,我皈依了犹太教并定期去伊曼努尔犹太教堂服务,为“迦底仕”(犹太教葬礼仪式)奉事。父亲的离世对我影响至深。好几个月后我才从泰坦尼克号的噩梦中摆脱出来,而丧父之痛却伴随了我多年。
父亲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他不仅因为和兄弟解除合作关系而损失了一大笔财产,还在巴黎的生意中亏了约八百万美金。仅剩的一点钱被套牢在股市里,既无法产生利息,甚至在这个低迷的时期连卖都卖不掉。然而对于这一切母亲全然不知情,我们母女几个继续按照原来奢靡的方式生活。好在叔伯们慷慨非常,他们极力瞒着我们,悄悄替我们补贴开销。终于,还是被母亲察觉了。这个坚强的女人带着我们搬进了一间佣人更少、也更便宜的公寓,拿出自己的所有积蓄养活这个家,她甚至卖掉了收藏多年的艺术品、织锦挂毯和珠宝首饰。尽管母亲运筹有道,我们过得也不算穷困,但从那时起我就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感觉,彷佛我再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古根海姆”了,而像个遭人唾弃的低贱的穷亲戚。父亲遇难后的第四年,外祖父去世了,母亲因而继承了一部分遗产并立刻用它偿还了叔伯们为我们垫付的钱。七年后,叔伯们用预付的方式处理了父亲的不动产,随后分给我们姊妹每人45万美金,母亲的所得稍微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