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福系列时事小说的版本演变

·许　军·



刘永福系列时事小说的版本演变

·许军·

摘要

刘永福系列时事小说是晚清小说在西风劲吹下发出的第一声呼应，其勃勃生机预示着平民文学的时代曙光。该系列优先关注市场销售法则，在艺术上既有急就章的缺陷，也拖着旧小说的沉重尾巴，对此后时事小说的创作与销售有着双重影响。厘清该系列的版本演变，比较同类作品的初生状态与题材辐射，有助于理解晚清社会转型背景下时事小说的生发机制。

关键词

时事小说刘永福晚清

一、小引

1895年4月17日，《马关条约》签订，清廷割让台湾、澎湖。5月20日，清廷诏令台湾大小官员内渡。25日，“台湾民主国”仓促成立，推举唐景崧为总统，丘逢甲为副总统，刘永福为大将军，公开违抗圣旨，反对侵略。

刘永福在台，力量甚小。《上总理衙门王大臣书》称，因为出身备受猜忌，原黑旗军屡经裁撤只剩三百名，新召潮勇一千名。但在保台各路人马中，他却独立潮头：唐景崧固守不足一天，丘逢甲卷款而逃；林朝栋隔岸观火，李文魁乘火打劫，只有刘永福部战斗最久，杀敌最多。后因饷械无着，刘只身内渡，部下仍坚持作战。清廷既不许内地接济，也断绝来往信使，妄图把台湾变成被遗忘的绝地，以维护其政治威权。反割台小说却风行起来，将孤岛作战信息广泛传播，具有打破舆论封锁、反抗暴政与强敌的现实意义。

反割台小说以刘永福为核心，可分三个系列，各系列皆有多个版本。其间抄录借鉴、增补翻刻等现象，尤能显示时事小说的传播特色。厘清该系列的版本演变，比较同类作品的初生状态与题材辐射，有助于理解晚清社会转型背景下时事小说的生发机制。

二、三大系列

(一)《刘大将军平倭百战百胜图说》(以下简称《图说》)

1，管斯骏原版本

一函四册。根据“刘大将军事实”及“附识”，该书问世于光绪二十一年闰五月下旬至六月之间(即1895年7-8月)。封面蓝绿色底，左侧靠上竖贴白色纸条，上有竖行文字：“刘大帅百战百胜图说”；其下缀竖行小字：“将军事实坿”。封二为“刘大将军平倭百战百胜图说”；背面为作者“附识”：

是书予应八咏楼主人之嘱，共撰一百六十八回。虽挥汗如雨，亦所不辞。惟望书业内外诸君，勿效步尘翻印之习，是所至祷。

藜床旧主附识

光绪乙未夏月上海四马路昼锦里赐书堂代印批发

左下有一枚红色印章：“八咏世守”。

小说总目录部分为：

刘大将军平倭百战百胜图说总目录

藜床旧主著守璞子校

刘大将军小像

刘公子小像

吴军门小像

刘大、二小姐小像

林观察小像

孙夫人小像

邱主政小像

龙飞道士、云游和尚小像

王君小像

生番头目、生番婆小像

刘渊亭大帅事实

刘渊亭大帅上总理衙门书全稿

刘渊亭大帅平倭檄文

台湾绅民布告中外檄文

布告全台议立新政更定一切应行事宜分别条示

台湾绅民公举总统告示

上刘渊亭大将军书

张罗澄孝廉致台湾绅民书

台湾查拿日本奸细告示

晓谕日本军民父老文

公法以讨日本檄文

台军剿日本檄文

王师东渡谕日本檄文

电请总署衙门代奏稿

晓谕全台军民告示

第一图说立虎旗台湾自主

第二图说创鸿基刘义誓师

第三图说林邱吴诸绅筹御敌

第四图说南北中三路起义兵

第五图说笳角一声万军在目

第六图说山腰七计四海欢心

第七图说陷马坑埋倭闪天电

第八图说打狗埠毙敌用地雷

第九图说鸡笼山义民飞竹箭

第十图说狮球岭拙倭入棺材

第十一图说台北府乱兵放火

第十二图说澎湖口大帅移师

第十三图说设缚轮策船装石片

第十四图说用夜壶阵舰烬灰飞

第十五图说白鸽报信水潭诱敌

第十六图说黄狗逐队火药烧营

第十七图说给火枪生番剿土匪

第十八图说斫电线大帅慰台民

第十九图说假败兵乘机夺舰

第二十图说遣台官派弁搜银

第二十一图说倭轮惨遭炮台炮

第二十二图说渔舟诡设计中计

第二十三图说匪首乱台彰显戮

第二十四图说淮军闹赌逞横行

第二十五图说报公仇油中煎倭督

第二十六图说定私义席上缚敌酋

第二十七图说灌水银丁禹廷真死

第二十八图说埋火药土地庙逃生

第二十九图说触暗礁东倭葬波心

第三十图说鉴明镜西商收市面

第三十一图说乘气球两次偷营

第三十二图说射电灯六存聚会

该版本特点是：

1)成文仓促

第二册为“上刘渊亭大将军书”至“晓谕全台军民告示”，无图。各则题目为：“拟上唐薇卿大总统刘渊亭大将军书、四川张罗澄孝廉致台湾绅民书、晓谕日本军民父老文、据公法以讨日本檄、剿日本檄并序、拟王师东渡谕日本檄、唐中丞电请总理衙门代奏稿、唐总统晓谕全台军民告示”。正文丢掉总目中的“台湾查拿日本奸细告示”，回目文字也与总目稍有区别。

第三册为“第一图说”至“第十六图说”；第四册为“第十七图说”至“第三十二图说”。每两则图说配一幅图画，图画内容选刻其中之一，因此三、四两册各有战事画八幅。

尽管刊刻仓促、疏漏难免，但对比明末清初时事小说经常边写边刻、内容前后脱节的现象，该作统筹程度已经难能可贵了。

2)注重普及

小说以纪传体总括刘永福生平业绩，以章奏、檄文与片段战事串联，尽管文字稍显枯涩，但内容却是时代热点；而且图文相间，源自“变文与变相”，适合社会下层阅读兴趣；加上巾箱本形制，分册均匀，携带方便，因而深受读者欢迎。

2，重印本

该版于“附识”页，全部删去原文，改为：“光绪乙未上海书局石印”，但其余各页皆为原版印刷。

3，翻刻本

该版文字与图画都照着原版翻刻，乍看形似原本，但刻工与图画水准都显得粗陋，明显是书商牟利而冒充原版。

4，改刻本

朱恒夫先生曾购得该书：

原有三本……蓝皮封面封底。长13公分，宽7.5公分。光绪乙未(1895年)上海书局石印。内容序次为：总目录，后为十幅人物画像，人物多是抗日将领……接着抄录了十四份文件……最后才是正文图说。共有三十六图说，每一图说是前有图示，后有文字详述。然实际只有十六图，另外十六篇只有文字而无图。

朱恒夫先生曾将该书部分文字标点后发表。该版本将原四册改为三册印发，而图书大小规格则与前面各版本一致，内容也基本相同，唯其抄录文件中，缺少“刘渊亭大帅事实”一文。

(二)《刘大将军台战实纪》(后名《台战演义》)。

1，初版本

初集、续集各两册，都是前图后说。

初集首页注：“光绪乙未闰月校印”，即1895年6、7月间。后面为六幅人物图：刘大将军、刘大公子、邱主政、林观察、唐总统、华山氏；一幅“台湾全图”。正文包括一篇《刘军门告示》、六篇战事记述，从卷一排到卷六。

续集首页为“光绪乙未六月校印”，即7、8月间。后为一篇增补文字。接着是十幅人物画：刘大将军、刘小姐、吴军门、孙军门、孙夫人、乳娘、孙二公子、杨明六、番王、番婆；一幅“天下全图”。正文包括一篇“捷音”、六篇作战纪录，从卷一排到卷六。

阿英曾评述该版本：

《台战实记》系巾箱小本，初集刊于光绪乙未闰月，次月印续集，台湾之战仍在进行中。内容首为地图，人像，战事画。文字多采当时之道涂传说，种种怪话，不胜枚举……战事画，两集所收，凡十三幅，如“生番食倭”诸幅，极为荒唐。

2，增图翻刻本

该版文字、体例皆未改，只增加了战事画。初集在地图之后，增图六幅：彭湖交割、自主之国、各国看战、炸药堵口、桦山受捆、火烧铁甲。续集也在地图之后，增图六幅：丰台誓师、镇守台南、设立海关、女将杀贼、生番食倭、火车毙倭、克复台北。

初集封面为“刘大将军台战实纪”；续集封面为“台战实纪续集”，旁附小字“坿送台湾全图壹方”。该版插图生动，字体美观，版刻精善，印刷清晰。

3，增文翻刻本。

该版署名为枕流斋主人原著、孟吾居士修订。初集封面标“刘大将军台战实纪”，背面注“光绪乙未闰月校印”；下页标“台战实纪”，背面注“光绪戊戌仲秋重订”。则该书问世在1898年8-9月。接着为孟吾居士《序》、枕流斋主人《原序》，以及“天然实事一部大奇书”评论一篇。

以下为《总目》：

卷一刘将军初胜倭奴林观察奖赏兵勇

卷二探军营桦山遭获赴筵席倭酋被擒

卷三家人焚身报主倭奴腹破伤心

卷四买棺木刘公定计掘地道日本伤人

卷五黑旗军编成羽扇刘大帅安设鱼雷

卷六公子报国练水军淮勇遣散渡轮船

卷七倭贼停船远避生番助力报恩

卷八刘将军杀奸示众张夫人寄子修书

卷九扮绅耆奋击酋营率义民收复新竹

卷十台湾五省门户日本一鼓可平

卷十一用竹草大帅出谋画蟾蜍倭奴必败

卷十二刘将军致书陈情王大臣上表代奏

其后《例言》，重绘台湾详细全图原因及地图，附有古今郡县名考、疆域考、职官额略、学校额略、赋税额略、风俗、土产、山、水、古迹、名宦、人物、倭国考略等文字。

正文卷一至卷七，卷首都附加一段评论文字，回目皆改为对偶句；但卷八至卷十二回目在正文中并未出现。

续集封面“台战实纪续集”的旁附小字“坿送台湾全图壹方”被删去，因此人物画之后的《天下全图》也被删除。

该书插图、文字都源自初刻本，又颇有增补，但图画拙劣、字体生硬。其台湾地图就因手法拙劣致版刻模糊，难以辨识，只好增刊一副简图；并将构图更为繁复的《天下全图》删除。

4，再续本。

该本共有三集，其初、续集内容、版式与原版一致，三集则为增补而来。根据《全台绅民致倭将书》“六月初十递”(7月31日)，可推知三集问世必在此之后。

(三)《刘大将军平倭战记》，又名《刘大将军战书》

1，初集上下本

上册封面标“刘大将军平倭战记”，下缀双行小字“初集上”；背面空白。下页标“刘大将军平倭战记初集”，下接双行小字“寰宇义民校印”；右侧为双行小字“初集售洋一角四分，二集连奇门大阵战绩图画全附”。背面“寰宇众义民公启”，实为广告：“先印初集，以供众览，此稿未完……详载二集，即日续印，再行登报”。后接四幅人物图并赞语：刘大将军、林观察、邱主政、唐总统。正文包括《台倭战记》、《附录：沪报馆友人袖来告示一则、新闻报馆大小战事数则》，后接各种战事杂缀。

下册封面标“刘大将军平倭战记”，下缀双行小字“初集下”；背面空白。该册无图，正文堆叠零散事件；末尾不避重复，又将《初集》文字概述一遍；最后为一份《刘军门告示》。

该版作者为粗通文墨之人，仅将“友人”、“商号”提供的材料简单堆叠。《初集上》载：“我辈武人也，笔墨一道本疏，故此其中未分次序，急以开印，并未请文人博士裁削。”《初集下》又说：

初集急欲成书，以早快人民之望。其中序次未分，自甲未挨，日后重定，并以地名，何处战胜，二集中一应著名，以照校实。

是书确系台友目睹情形，非是谣啄访谈，实有其事，再不能一气贯通，非比杜撰小说，可以装头接尾。如有志士通才，他日著成宏著行世，可卜不朽。

其战事叙述，确实序次全无，只简单注以“某日”，文字也屡有重复。

据下册“二十日起至二十三日止，台南刘渊亭大帅与倭兵接仗四次”，该作不会早于闰五月二十三日(1895年7月15日)，但也不会晚于8月14日大甲溪恶战。

2，续修本

该版初集，删除原《初集下》无目无图又颇多重复的文字，显然想统一体例。但粗疏面目仅稍有改进，如《附录：沪报馆友人袖来告示一则、新闻报馆大小战事数则》中的“数则”改为“三则”，但文字并未改动，其实不止三则。

二集，封面背页文字为“刘大将军平倭战记二集”，下缀双行小字“寰宇义民校印”；右侧竖排双行小字“二集售洋一角四分，三集即出”。后接人物画四幅：刘大将军、刘大公子、刘大小姐、华山氏，无赞语。正文包括《上总理衙门王大臣方略》、《台南战记略》、《刘大将军晓谕台民告示》，后为连缀战事，末为《刘大将军事实》。

三集，首为《弁言》，后为《目录》：“卷一出榜招贤，卷二豪杰归心，卷三计焚倭舰，卷四倭弃其民，卷五阵排八卦，卷六倭军尽丧，附录三则孙夫人张秀容寄姊托孤血书”。后为人物画：刘大元帅、陈亮生、陈德明、张大虎、王有禄、赵龙骧、番王、番婆、孙夫人、刘大小姐、刘二小姐。其中，番王、番婆人物画与《台战实纪》续集相同。正文与目录稍异，卷四至卷六条目在正文中未出现；附录三则也只有一则。

四集，正文内容杂乱，无目无图。末尾一篇《台湾考》，其末曰：“七月一号，日兵大队第二次攻安平”，则该集问世晚于此日(1895年8月20日)。

四集后续集，共二集四册，也无回目。封面均题“刘大将军战书”，页脚正中印以“元、亨”作区分。但正文前仍依前作排序，称五集、六集。

五集，首页标“台湾黑旗又胜”，左侧竖排小字“闰五月份”；下页标“刘大将军战书”，左侧小字“第五集”。先图后文，图则先绘人物、后绘战事：参谋军机陈洪昌、倭兵残废、倭僧招魂、参谋军机王振贵。正文为《台倭又战记》，包括《刘渊亭军门讨倭奴檄》与众多战事。其文字不仅前后矛盾，而且重三叠四，显为仓促拼凑。后接《台疆纪要》，综述台湾抗日过程。

六集，封面同五集；首页标“台湾黑旗又胜”，左侧竖排小字“六月上旬”；下页标“刘大将军战书”，左侧小字“六集”。先图后文，图则先绘人物、后绘战事：参谋军机刘步高、不纳倭款、异僧参谋军机、参谋军机方兴邦、参谋军机胡昆山。正文为战事杂凑，以三篇评论收尾：《论大帅本领实有大过人处》、《论刘军门守台以筹策胜》、《闻刘军门捷音喜而有说》。

六集所谓“六月上旬”(即1895年7月底)，只是写作设想，在具体记述中已经超越。据正文“东历上月十五号日本各营中查得去年开战以来迄本年六月三十号所有受伤……”，“东历上月二十九号得台湾电报云”，可知六集述及时事已进入8月。

该版刻工很差，图画拙劣，字迹细小丑陋，印墨漶漫，显然只图速成。小说在四集实已无话可说，但作者硬是续集话题，不避重复；各节文字皆缺少关联与过渡，只是东抄西录、随手拼凑。而每集附载“新出”《中倭战守始末记》广告，也暗示了书商牟利的强烈欲望。

3，翻刻本。

该版翻刻续修本，改进刻印质量，图画变得细腻传神，字体也变得丰腴美观，但文字未作修订。

三、内生外引

刘永福系列手法稚拙，但刻印迅猛，风行社会下层。其生发要素可概括为内生外引。

(一)作者转变

随着科举废黜，社会转型，现代意义的知识分子群体应运而生。而追逐新思想、从旧式文人变成新型知识分子，管斯骏正是典型。朱恒夫先生考证说：

管斯骏，为苏州人，光绪十八年左右在上海英租界开设‘可寿斋’书店。

在此基础上，郭长海考证其刻印之书有：《巾帼英雄传》、《可寿斋尺牍》、《刘大将军事实》、《刘大将军百战百胜图说》、《绘图上海杂记》、《钗光剑影》。

但早在光绪十年(1884)，管斯骏即刊刻《黑旗刘大将军事实》，歌咏刘永福在越南抗击法国。题目后注“元和顾伟题”，而元和为苏州北区。该书有文无图，其内容包括《序》、《黑旗刘大将军事实》、《与法兰西约期开仗檄》、《布告天下檄文》、《刘提督解散胁从法兰西告示》、《越南三宣提督誓师檄》、《越南三宣提督义良男刘渊亭爵帅覆乡友书》、《法人述黑旗勇略》、《刘大将军赞》、《刘永福致法兰西水师提督孤拔书》共十则文字。该书编撰方式对刘大将军系列有笼罩之功。

管斯骏所刻之书，还有如下数种：

《管氏儿女至宝》，光绪十九年管可寿斋刻本，“吴县管斯骏秋初甫编辑鄞县施巨卿味琴氏校刊”；

《旧上海风情》，光绪二十年管可寿斋石印本，署名为吴县藜床旧主；

《中西算学实在易》，“光绪丙申桂秋管可寿斋石印”，“元和后学芸洲唐再丰著平江秋初管斯骏校”。

此外，管斯骏还著、辑、校或注下列图书：

“光绪乙卯”，“吴县管斯骏秋初著”《知槐轩尺牍》，“竟成堂藏板”；

《详校补注秋水轩尺牍》，“光绪甲午年仲春蠡城春草堂校刊”，“山阴许思湄葭邨著，山阴娄世瑞研斋注释，吴县管斯骏秋初补注”；

《增广详注三百六十行尺牍》，“光绪甲午年秋月上海崇文书局石印”，“吴县管斯骏秋初著长洲姚印诠惕斋注上海王廷学子芹校”。

《五大洲述异录》，光绪22年上海书局石印本，“吴县藜床旧主偶辑上海旷观仙史校字”；

《时务自强新论》四卷，“光绪戊戌仲秋上海书局石印”，“吴县管斯骏秋初甫辑上海张云龙乐天甫校”；

《西学雕龙》，“光绪壬寅首夏梦孔山房石印”，署“蜀长宁张罗澄民远监定吴县管斯骏秋初甫编辑”；

又有《管注合刻雪鸿轩尺牍》二卷，民国十年双十节重校，上海锦章书局印，“会稽龚萼未斋甫著山阴王嵩庆春崖戴宝林雪溪同校吴县管斯骏秋初重订”；

《聊斋志异新评》，“上海广益书局发行”。

藜床旧主，语出庾信《小园赋》：“况乎管宁藜床，虽穿而可坐；嵇康煅灶，既暖而堪眠。”大概管斯骏以此为号，既诵祖先清誉，又寓安贫乐道。

管斯骏虽然很早涉足著述与版刻，但其创作与营运方式都在甲午年发生转折。管斯骏大胆创作、署名发卖违抗圣旨的系列小说，既与租界飞地有关，也与其早年一段经历有关。光绪十八年(1892)秋，书业董事管斯骏向上海知县举报万选书局书主宋康安、书商冯逸卿刊印《倭袍》、《红楼梦》等禁书。因诸人均住在英租界，知县无权传唤，只得移文会审公廨。英国公廨很快回复：“照址往查，并无前项禁书。”同时以职员证言，对管斯骏倒打一耙：“苏人管某开设可寿斋书店，手无资本，性颇狡诈……今夏自称书董，借势招摇……所索未遂……挟嫌诬累。”上海知县无奈，只得训斥管斯骏一通，借以了事：“尔自称书董，何人所举？自称职员，究系何职？……倘尔再行妄渎，定干提究。”

这场失败官司，定给管斯骏留下深刻印象，使他意识到法外逍遥的租界正是禁书出版的乐土。1895年《图说》初刻本，由“上海四马路昼锦里赐书堂代印批发”，即在租界之内。这部攻击清廷软弱、歌颂抗旨抗日的时事小说，不仅未受查禁，反而销售火爆。对照其当年行为，足称滑稽。

《图说》首册末页有“陈琰”藏印。陈琰曾设古书流通处，收购艺风堂等家藏书，影印《知不足斋丛书》、《章氏丛书》、《古书丛刊》等。九年后歇业，存书售与中国书店。

管斯骏自述“应八咏楼主人之嘱”而作。“八咏楼主”著有《蜃楼外史》，与人合著《西巡回銮始末记》、《两宫驻跸西安记》等书，也曾向盛宣怀反应纱厂积弊，其用世情怀非常迫切。因此，刘永福系列小说，虽属个体创作，却反映了晚清社会人群的普遍关注。

(二)报纸鼓吹

该系列都在乙未年闰五月开始创作，作者“挥汗如雨，亦所不辞”(《图说》)，“急欲成书”、“急以开印”(《平倭战记》)，其快捷程度和自觉意识令人惊讶。这应部分归功于当时的传教士报纸。

甲午战败，《申报》立即予以关注。五月初四日(5月27日)载：

兹者和议已定，成事不说；被兵之地，欣然共庆，互相告语，一若能目睹升平，幸邀无恙者。然而起视海内，闻者咸兴愤懑。一时尚论此事，忠义之气勃发。草野之间，肆口咨嗟；朝廷之上，交章弹劾。其意一若宁可赴汤蹈火、捐躯绝胫，而割地酬饷万不能行。

三天后，《申报》刊发了一条富有煽动性的报导：

昨日台湾来电云：刻下倭国兵船及运兵船麕聚淡水口外，岸上华军皆摩厉以须，预备攻击。若此，则日内必有异常恶战矣。然台民情深敌忾，早已万众一心，倭人其奈之何哉！

为了解战事发展，《申报》派人进入台湾，开创了中国报刊军事通讯的开端。《申报》不仅对内地舆论火上浇油，而且提供了全新的小说素材。《万国公报》第80—21页亦载：

日本师出无名，竟敢夺我藩封，入我边塞。陪都雷震，大将星沉。华人切齿腐心，群欲寝皮食肉。至不得已，而仅藉笔诛口伐，以纾公愤。

传教士报纸的引导，时事小说的鼓吹，一起冲决了舆论控制之网，在内陆掀起声援台民的潮流。清廷既不能抵御外侮，也不能控制舆情，在国防与思想上皆面临失控危险。

受其影响，作者对时事小说的历史价值颇为自负：《台战实记》“序”说，甲午之后，社会经历政治、经济、文化上的九个“一变”；《平倭战记》认为当日时事，“如有志士通才，他日著成宏著行世，可卜不朽”。时事小说所展示的历史意识和社会期许，已经显示出平民文学时代的曙光。

(三)抄缀成篇

刘永福系列当然还拖着旧小说的沉重尾巴。比如，各书人物画，身在热兵器时代，仍然挥舞刀棍；小说思想仍未脱离奸臣当道、主上圣明的旧套路：“皇上大度，不忍生灵涂炭，俯允割地赔费之议”(《战记》初集)；“宰相和戎，甘心割弃”(《平倭》四集)。系列小说在艺术和思想上的陈旧痕迹，当数辗转抄录最为突出。

1，抄录报纸

刘永福系列的小说材料主要来自报纸，小部分来自公函告示、作者采访与社会传闻。比如，《图说》中的公文《唐总统晓谕全台军民告示》、《台湾绅民布告中外檄文》皆来自《万国公报》78卷“台民文牍”；《平倭战记》初集摘录“沪报馆友人袖来告示一则，新闻报馆大小战事数则”；《平倭战记》三集，记载作者向第三者调查：“客有自台南刘渊帅幕下来者，问之……客言战事始末，约万余言，详载如后”；《台战实纪》则有意吸纳社会传闻，所谓“播传已久”、“众论不一”(“枕流斋主人序”)。

《申报》报导最为详细全面，因而被抄录情况也最突出。《申报》报导杂乱、夸饰随意且鼓吹抗日，对系列小说的创作思路颇有影响。

《平倭战记》抄录《申报》最多。该作结构散乱，资料丰赡却缺少统筹，故事之间缺少过渡，前后杂乱重叠甚至时有抵触，如同新闻合订本。所谓“友人带来战记”，只是故作狡狯，很多材料属原文抄录。如，四集末尾的《论大帅本领实有大过人处》、《论刘军门守台以筹策胜》，共十四页，分别来自《申报》六月初五日、十二日的社论，从标题到内容一字未改。其少数材料是整合新闻而来。如首则：

台北失守之情形，前新闻报言之甚详。兹从简略。先将近日情形言之，阅者睹新为快，以后细情，再容续出。十三日台北内乱，唐总统弃城而走。民兵纷扰，掳掠财物，奸淫妇女，将总署火药局烧毁。其时，轰击之声不绝，震闻数十里之遥，轰死民兵尸身交舞，血肉飞溅于数里之外。

《申报》记民兵纷扰者，最早在五月十四日：

昨日台湾来电云：台湾伯里玺天德刻已不知去向，抚署及署旁之屋，已被毁。民人及兵勇，皆四出掳掠，无人阻拦。噫，台湾何糜烂至于此极乎？南望赤嵌，为之浩叹。

《申报》记火药局被焚毁，最早在五月十六日：

昨接厦门来电云：本月十三日，台北府城被台民纵火焚烧，其中有制造火药，亦罹祖龙之虐。所有火药库于十四日清晨轰发，烈焰腾空，炸死一百余名。

《平倭战记》另有少量文字，根据报纸片言只语，附加想像而来。如生番作战，来自《申报》闰五月廿七日报导“客民扮作生番，男妇赤身露体，在山麓闲游。倭人并不留心，旋被奋勇扑杀”，“乘气球两次偷营”，来自《申报》六月初七日“倭兵放气球号炮求救”。

2，转录他书

刘永福系列之间辗转抄录也很突出。《图说》最早问世，被抄录情况也最明显。参见下表。

图说台战实记平倭战记抄录公文刘渊亭大帅事实三集二集刘渊亭大帅平倭檄文即:刘军门告示即:刘军门告示刘渊亭大帅上总理衙门书续集卷六初集抄录战事鸡笼山义民飞竹箭初集卷二初集狮球岭拙倭入棺材初集卷四初集倭轮惨遭炮台炮初集卷二续集渔舟诡设计中计初集卷二初集定私义席上缚敌酋初集卷二初集埋火药土地庙逃生初集卷三初集触暗礁东倭葬波心初集卷二初集、二集

其实，《图说》文字，在《台战实记》都有对应情节；而《平倭战记》初集与《台战实记》初集，甚至很多语句都出现重复。

此外，书商随意拼凑版本更以新名以发卖牟利的现象也很突出。题为《刘永福在台湾》的小说，其正文各卷首皆注“台战实纪”，但其正文仅第一册来自《台战实纪》初版的初续集，第二、三、四册则主要来自《平倭战记》三至六集。长乐庐主人1895年7月底编撰的《刘渊亭大帅大事记》，正文由两部分拼凑而成，前半抄录管斯骏早年作品《黑旗刘大将军事实》，后半部分则抄录当时先出之小说，内容包括《刘大将军论中朝宜变法自强，尤当从考试始》、《刘大将军上总署王大臣书》、《刘大将军致日本国兵头约期开仗战书》、《刘大将军谕日本兵头檄》以及一篇《刘大将军赞》。这种低质量的辗转抄录，当然难出精品。

注：

① 连横《台湾通史》，广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544页。

② [清]洪弃生《瀛海偕亡记》第一章，光绪三十二年(1906)抄本。

③ 罗香林辑校《刘永福历史草》，正中书局1936年版。

④⑦ 朱恒夫《新发现的小说两种》，《明清小说研究》1991年第6期。

⑤ 朱恒夫《刘大将军平倭百战百胜图说》，《明清小说研究》1992年第2期。

⑥ 阿英《小说三谈》，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3页。

⑧ 郭长海《蠡勺居士和藜床卧读生〈昕夕闲谈〉的两位译者》，《明清小说研究》1992年第1期。

⑨ 王利器《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63-164页。

⑩ 陈旭麓等主编《上海机器织布局》，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55页。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清末民初社会转型与时事小说研究”(项目编号：11YJC751098)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上海对外经贸大学人文社科部

责任编辑：胡莲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