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帮大亨内讧黑幕

一其

“大世界”门口的枪声

1933年秋季的一天，在上海“大世界”游乐场门口，停着一辆簇新的黄包车。“大世界”经理唐嘉鹏身穿长衫，一只脚刚刚跨上踏板，背后就“砰！砰！砰！”连响三枪，弹弹命中。唐顿时倒地，躺在血泊之中。当众人将唐急送到宝隆医院（今长征医院）时，唐已经气绝身亡。

唐嘉鹏是黄金荣最得意的门徒。除“大世界”外，还兼任黄金大戏院和共舞台的经理，是上海滩有名的青帮流氓人物。

凶手是谁？天蟾舞台老板顾竹轩的徒弟王兴高，绰号“小钢炮”，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流氓杀手。

血案发生后，上海的大报小报，添油加醋，大肆渲染，街头巷尾，谣传四起，一时成了上海滩的热门话题。

一方是青帮大亨黄金荣，另一方是青帮大亨顾竹轩。在名义上，顾算是黄的门生，但顾是上海江北帮的首领，早已成了气候，不太买“先生”的账。

这件凶杀案是由种种原因凑在一起发生的。抗战前在上海的帮会黑社会中，杀几个人是件平常的事，解决的办法都是暴力报复。但枪杀唐嘉鹏一案，是两个大亨的火并，又有杜月笙在其中大摇鹅毛扇，采取了流氓很少用的法律手段，形成了黄金荣、顾竹轩之间的长期打官司的局面，这才成为一起人人皆知的大案。

现在，剥开它的内幕来看看。

“荣记大世界”

“大世界”，本是上海有名的生意白相人黄楚九在1917年创建的，风靡上海滩10年，后来黄老板投机失败，服毒自杀。当时，已成青帮大亨的黄金荣，凭着他在法租界的通天势力，软硬兼施，终于从债权者手里攫得了“大世界”，成了黄的私产。黄金荣同时还开设了黄金大戏院和共舞台，都是上海有名的大戏院。于是，黄门徒弟中就引发了一场争当总经理的明争暗斗。

黄金荣的门徒中有两大帮派：唐嘉鹏的宁波帮，陈荣生的苏州帮。陈荣生绰号“水果荣生”，最受黄金荣的宠爱，就当上了“大世界”总经理。唐嘉鹏对此岂肯罢休，就多次策划，最终将“水果荣生”弄死，在黄金荣处，则说陈是争风吃醋致祸。于是，唐嘉鹏稳稳当当坐上了总经理的宝座。也正因为如此，唐替自己掘好了坟墓。

要说唐嘉鹏当上“大世界”经理，和江北大亨顾竹轩风马牛无关，怎么会引来杀身之祸呢？

顾竹轩其人

顾竹轩，苏北盐城人，字松茂，兄弟中排行第四，故人称“顾四”。又因他的鼻子特别大，又叫他“顾四鼻子”。成为上海苏北帮大亨后又都叫他“顾四爷”“顾四爹”。在上海滩的流氓群中，名气不比黄金荣、杜月笙小，只是层次略低而已。

顾竹轩是苦出身，拉过黄包车，当过英国捕房的巡捕。渐渐将敲诈勒索得来的钱，开了一家黄包车行，以此起家，靠剥削度日。后来投帖拜在黄金荣名下当徒弟，从此在杨树浦、闸北一带广收门徒，最多时超过一万人，大都是人力车夫、老虎灶小老板等，终于成了上海滩苏北帮最大头领。顾还当过闸北地方恶势力武装“闸北保卫团”的团副，掌握好几百人，为非作歹，无恶不作。

顾竹轩姘上了一个有钱的寡妇，从此，财势两旺。20世纪30年代初，在四马路（今福州路）开设了天蟾舞台（今“逸夫舞台”），专唱连本好戏，上演《开天辟地》《封神榜》等海派京剧，红遍上海。他财源茂盛后，又开设了当年极为有名的天蟾浴室，黄金荣天天去洗澡，上海人叫“孵混堂”。当时，戏院、浴室、老虎灶等行业大都是青帮流氓开设的。顾竹轩和上海商界闻人“阿德哥”虞洽卿的关系极好，由此，也挤进了上层社会。

顾竹轩杀人如麻，以心狠手辣出名。被他暗杀的人很多，都是受人重金出手的。因他势力滔天，又查无实据，结果均不了了之。顾为了天蟾舞台地皮的事，曾和“永安公司”打官司，一直打到伦敦的终审法院，结果判决顾竹轩胜诉，得赔款10万元，一时哄传上海。除这些以外，顾还有国民党内的靠山，就是嫡亲侄子、高级将领顾祝同。所有这些合在一起，顾竹轩在上海就红透半边天，连老头子黄金荣也不放在眼里了。

但万万想不到枪杀唐嘉鹏一案发生后，由于杜月笙插手，两面三刀，顾终于一败涂地。但坏事也能变为好事，这使他最后走上了倾向共产党的革命道路。

抢夺名角，种下杀机

所以要枪杀唐嘉鹏，主要是为了抢夺京剧名角，因为顾竹轩和黄金荣都是戏院的大老板。

顾给天蟾舞台的演员包银都很低，借着恶势力进行盘剥。顾起初以重金挖走“丹桂第一台”的当家演员常恒春，到天蟾唱连台本戏《汉光武复国走南阳》，卖座极盛，“丹桂舞台”因此关门。但顾压低常的包银，常要求加薪，顾不答应，反而压常上演。常恒春不服，借口生病罢演，顾就叫门徒在汕头路开枪把常打死了。顾再聘周信芳（麒麟童）演出，开头出了高价，不久就减少包银，使周信芳十分不满。

周信芳想离开，又怕顾竹轩下毒手。顾背后放出风声，如周定要加薪，就置周于死地。此事被唐嘉鹏知觉，甚为高兴，因一直想挖周信芳到黄金大戏院演出。唐就私约周信芳，用了个以毒攻毒的计策，叫周拜黄金荣为“老头子”，顾竹轩就不敢下手了。周信芳觉得此计甚妙，就投帖拜在黄金荣的门下。黄得一名演员为徒，十分高兴，就在宴席上对唐嘉鹏说：“从此信芳是自己兄弟了，可以在‘黄金登台，包银大点。”唐说：“‘顾四恐怕不会就此罢休。”黄说：“有我在，谅他不敢。”哪知顾竹轩知道此事后，大发雷霆，到处放风说：“只要麒麟童敢在‘黄金登台，当晚就叫他放血。”吓得周信芳只得远走天津，逃避厄运。顾竹轩失去周信芳，生意大受影响，于是和唐嘉鹏结下了不解之仇。

同时，被唐嘉鹏打死的“水果荣生”，有个死党许福宝，一心想要报仇。许知顾竹轩和唐嘉鹏结怨甚深，就天天在顾的面前挑唆，叫顾除掉唐嘉鹏。那时顾在东方饭店开有包房，天天必到，和手下的狐群狗党见面。一天，许又提杀唐之事，顾终于点头。以杀人出名的“小钢炮”王兴高自告奋勇地说：“‘四爹点头了，我去动手。”于是就在“大世界”门前连开三枪，打死了唐嘉鹏。

杜月笙插手打官司

事情发生后，黄金荣十分震怒，当即严令门徒、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金九林立即破案。金九林是上海另一个江北大亨，和顾竹轩又是儿女亲家，但慑于黄金荣的势力，不敢不办，只得将王兴高抓获。“小钢炮”杀个把人根本不放在心上，就说：“人是我杀的，命令是‘四爹下的，怎么样？”黄金荣知道详情后暴跳如雷，非要杀死顾竹轩不可。

和黄金荣一起贩毒出身的杜月笙，此时已是海上名人。他知道此事后力劝黄金荣说：“现在不要杀来杀去，帮内的事大开杀戒，影响不好，上海人会笑话你‘黄老太爷的。”黄问如何解决，杜说：“国民党老蒋现正在上海和江苏省搞模范法治。上海租界内已成立特区法院，可以引渡人犯。我们何不换个方式，到法院起诉，叫顾竹轩吃上几年官司，‘顾四在上海滩臭了，而‘老太爷则宽宏大量，可得好评。这样做可谓一举两得。”黄金荣连声叫好。

凭着黄、杜的势力，再上下金钱铺路，诉状进去，一告就准，当庭票传顾竹轩出庭。顾在法庭上矢口否认，说是王兴高信口乱咬。一个流氓大亨，被特区法院传去开庭，面子已荡然无存了。当时的小报，就连篇累牍报道，什么《黄金荣吃瘪顾竹轩》《江北大亨倒霉记》等，闹得满城风雨。顾竹轩对此岂肯善罢甘休，自然要把官司打到底。

顾向亲侄子顾祝同求援。无奈当时国民党正在高唱法治，即使高级将领特区法院也不买账。顾竹轩就请了律师，不惜重金，上下打点，宁可倾家荡产，也要打赢这场官司。

一庭、二庭、三庭……开庭审了近两年。顾竹轩到底敌不过黄、杜的势力，又因证据确凿，最后一审判决，以教唆杀人罪判处顾有期徒刑10年，当庭扣押，关入马斯南路（今思南路）的特区法院看守所。这一来，顾竹轩在上海顿时威风扫地。江北帮尽管群情激愤，也想不出个斗倒黄金荣的办法。杜月笙这一招果然十分厉害。

顾竹轩生平第一次身陷囹圄，岂能服帖，就叫家人不管多少钞票，也要上诉成功。顾家中和江北帮凑齐巨款，加请律师，向国民党江苏高等法院上诉。在拖了一年以后，竟维持原判，硬要顾竹轩吃满10年官司。顾的家人为了胜诉，不惜用钱，连天蟾浴室也卖掉了，但终于敌不过黄金荣、杜月笙的势力财力。

顾竹轩只得在上海马斯南路监狱坐牢。一个声名显赫的江北大亨，一时竟在上海黑社会中几乎消失了。天蟾舞台总算保留了下来，仍演连台好戏；江北帮也并未丢弃“四爹”，只等顾一旦出来，就可重振门面。

顾实足吃了两年官司，这在青帮流氓中是少见的。直到1937年抗战爆发，杜月笙去了香港，黄金荣也事过境迁，不再耿耿于怀，而国民党连吃败仗，也已管不了什么“法治”了，这才由顾祝同出面，将顾竹轩保释出狱。但作为一起刑事案件，顾的官司并未吃足，只是保外，没有结案，顾身上还拖了一条尾巴。

这场官司顾竹轩声名扫地，财产去了一半。但塞翁失马，安知非福，顾的性格从此改掉不少，不再动辄杀人。尤其是陈毅率领新四军到苏北以后，就和顾竹轩有了联系，使顾后来为革命工作做了不少好事。

抗战胜利，旧案重提

抗战期间，顾竹轩除经营天蟾舞台外，在租界的黑社会中，不再抛头露面，但杨树浦和闸北的苏北帮仍然拥护他。顾在这段时间掩护过共产党的地下人员，暗中护送干部去延安，新四军干部来上海治病，也安排妥帖，无一出事。尤其是他把年仅15岁的小儿子顾乃瑾毅然送到苏北根据地，参加革命，加入共产党，解放后一直在文化界工作。

抗战胜利后，中共上海局城工部成立“帮会工作委员会”，青帮方面，即由顾竹轩的亲戚顾叔平负责。顾尽力帮助，将天蟾舞台二楼经理室给党作为秘密开会的场所，并帮助不少同志取得合法身份，得以公开活动。顾叔平按照党的指示，竞选国民党上海榆林区副区长，顾竹轩即发动杨树浦一带的苏北帮门徒，一起参加投票，终于成功。顾当时仍是上海苏北帮的头领大亨，和黄金荣、杜月笙表面上“友好往来”。顾和共产党的关系，国民党一点也不知道。

1946年时，国民党高唱民主，公开竞选国民大会代表和立法委员。顾竹轩经请示党组织同意，决定参加国大代表的竞选，以便进一步为党工作。但当时上海的选举暗中完全由国民党市党部和杜月笙操纵。杜不愿顾竹轩当选，就再三劝说，要顾放弃。杜对顾说：“老兄守住天蟾舞台，做做苏北大亨算了，何必再凑热闹。”但顾执意不听，仍要竞选。于是，杜月笙想出绝招，将枪杀唐嘉鹏一事，旧案重提。

顾竹轩未吃足10年官司，在上海地方法院仍是未决的悬案。于是，重新开庭，票传顾竹轩，要他再次入狱，服满刑期。此事一出，杜月笙又发动各报大加宣传，说什么一个未结案的刑事犯，没有竞选国大代表的资格。顾竹轩明明知道是杜月笙的杀手锏，但不得不登报声明，自称身体不好，放弃竞选。奇怪的是顾一放弃，法院就不再过问了。倒是这件10年前的凶杀案又在报上热闹了一阵。

上海解放后，青帮黑社会被一扫而空，大小流氓头子，无一漏网。唯有顾竹轩因多年来为革命工作做过不少好事，是上海流氓大亨中唯一没有受处理的人，不仅如此，1949年8月，上海召开第一次人民代表会议时，还特邀顾为代表。1956年，顾因病去世，得以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