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死鬼”的阴谋

王庄林

鬼门关凌晨车祸

2013年6月7日凌晨一时半，在墨西哥孔乔斯河北部沿河地区威尔顿村，经营美洲鳟鱼养殖场的洛巴托夫妇被窗外的几声叫喊声吵醒了，只听得窗外有人喊道：“喂，我刚在鬼门关发生了意外车祸，想在你家中打个紧急求救电话，可以吗？”

洛巴托夫妇让他进屋。陌生人先自我介绍，说他的名字叫丹尼尔·爱德恩，接着就打出火警电话给威尔顿村的消防队长，说他的汽车在盘山公路离这里一两公里处冲出了马路，他自己没有受伤，但车上的乘客却昏迷了。“他叫赫布·凯莱赫，你恐怕认识他的。”他在打电话时加重语气说。

洛巴托夫妇也都认识凯莱赫，在孔乔斯河北岸这个偏僻的威尔顿小村里，居民一共不到300人，赫布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凯莱赫家就住在这里了，洛巴托记得他是个很顽皮又会出鬼点子的孩子。威尔顿村的消防队长接到电话后，立刻通知该地区紧急救援中心，救援中心随即打电话指派几名消防员连夜赶到那个叫鬼门关的出事地点会合。

当消防员们赶到达鬼门关时，他们发现那辆撞在一块大石上的红色福特小汽车已经变成了一团火球，等他们扑灭火焰时，车的内部已经全部烧毁，乘客座位炽热的弹簧座上有一具烧焦了的尸体，头悬在座位背后。“天啊，这不可能是真的！”爱德恩坐在路边悲吟着。

当天上午，警方向卡马戈城当局呈交了一份报告，不久，市长签发了赫布·凯莱赫的死亡证书。

两天后，焦尸送去火化。其后，赫布家族一小群亲友回到了出事地点，沿着山边撒骨灰。那辆福特汽车仍停在原处。凯莱赫的母亲和他与第一任妻子所生的十几岁的女儿都参加了葬礼，近期与凯莱赫同居的女友玛丽·菲奥娜在一位女友陪同下，也迅速从墨西哥城赶来了。菲奥娜虽然含有眼泪，但办起事来却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凯莱赫的火葬就是由她安排的。撒灰仪式完毕后，她在那辆福特废车旁放了一束红玫瑰花。第二天，福特废车被拖走，这宗事件就算结束了。

真正死的是“替死鬼”

可是，事情就真的这样了结了吗？

让本案的镜头回到2013年1月的某个晚上，40岁的赫布·凯莱赫在卡马戈南郊威尔顿村的住所清醒地躺在床上。到前一年为止，他一直替卡马戈“劳伦斯保险公司”当人寿保险经纪人。他口齿伶俐，自信心强，在业务档案中记述他的业绩是个佼佼者。可是他一心一意要成为巨富，于是辞去了保险公司的职务，开了一家专门出售婴儿用品和玩具的公司，但生意十分冷清。

一天，赫布·凯莱赫突然想到了一个歪主意：墨西哥保险并没有定向跟踪的登记存档，于是一个人往往可以买好几份人寿保险，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因此，2013年春季凯莱赫连续买了八份人寿保险，受益人都是玛丽·菲奥娜。他投保的范围不一，但所有的保单都有“车祸死亡须三倍赔偿”这项条款。赔偿总额达980万美元左右。

贪婪的凯莱赫开始设想：设计制造一宗“意外事故”，从而能攫取这笔庞大的赔偿金，可是这需要多方面的协助。要购买保险，他可以从他的最新情妇、“劳伦斯保险公司”的32岁的女职员丝曼妮那里得到一切资料。还需要得到药物。当然，他可以利用那位终日手头拮据的医院护工爱德恩。但最难找的是一名“车祸替死鬼”。他忽然灵机一动，自言自语道：“这种人多半在酒吧间中找得到。”

在卡马戈的各种酒吧中，凯莱赫混了不到一个月，终于找到了一名叫怀特·雷诺的替死鬼——年已45岁，终日酗酒，是个来自美国帕索城没有家室的流浪酒鬼，由于付不出房租，晚上只好露宿街头，这正是凯莱赫所要物色的对象。他不用费多少唇舌，就说服了雷诺坐他的便车到地中海海滨去游玩。

2013年6月5日，凯莱赫和雷诺在卡马戈租了一辆车启程，爱德恩则驾着菲奥娜的福特汽车跟在后面。凯莱赫一路开车，雷诺就一路喝啤酒，但却不知道爱德恩早已在酒中放了安眠药。到达南部的卡马戈城郊外时，雷诺已经烂醉如泥，凯莱赫就把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当天晚上，他们和爱德恩都在鬼门关附近的一个偏僻旅馆中投宿。

第二天早上，凯莱赫买了些葡萄酒和威士忌，爱德恩又在酒中掺了些安眠药。嗜酒如命的雷诺很快就把酒喝光了。等到凯莱赫和爱德恩离去，把他一人丢在那辆租来的汽车上时，他已经醉得像个死人了。下午五时左右，凯莱赫和爱德恩驾驶福特汽车来到当地最豪华的维多利亚旅馆，办好登记手续后，他们就大模大样地进入酒吧喝酒，目的是让大家见到他们。晚餐后走出旅馆大门时，凯莱赫告诉旅馆老板说：“今天我们要去吃夜宵，吃海鲜，恐怕要很晚才能回来。”

在午夜过后不久，凯莱赫和爱德恩合力将醉得像死人的雷诺抬上了福特汽车的乘客座位，再把车驾驶到鬼门关一座小山的盘山公路上，飞速撞向那块大石头。然后，凯莱赫把一整罐17公升的汽油倒入车厢，放火烧车。然后，凯莱赫独自驾驶出租车离去，爱德恩则大步奔去叫醒洛巴托夫妇。

领取赔偿金引起保险公司警觉

不久，卡马戈的八家保险公司都收到了凯莱赫的死亡证明书。有五家连问都没有问就立刻支付了赔偿金。从8月4日到18日，菲奥娜一共领到了670万美元。

可是，另外的GAG、史密斯与德克萨斯三家保险公司却没有那么爽快。特别是GAG人寿保险公司一定要先查明一些细节才肯支付70万美元的赔偿金。GAG主管认为：此案事似乎有些蹊跷，便把资料交给了一个专门调查投保人欺诈行为的克拉克侦察机构，请求调查。这个调查机构发函所有俄亥俄州的保险公司，询问是否有个名叫赫布·凯莱赫的人向它们投了保，八家公司先后复函。所有疑惑都集中一点：这八家公司的保险都是投保人赫布·凯莱赫在死前三个月内买的。

8月12日，克拉克调查机构请卡马戈最负盛名的私人探长比尔·兰帕德来协助调查。兰帕德今年55岁，为人沉默寡言，办事锲而不舍，他曾侦破过墨西哥好几起十分棘手的疑案。他花了12天时间阅读所有文件，向有关的人查问，并到威尔顿小村里去寻找线索。他还驾车到出事地点，细心查看道路情况，他发现；爱德恩驶过鬼门关盘山公路上最高处的急转弯时并没有出事，却在不大会出事的直路上撞向一块大石。“怎么会在那个地方失控的？”兰帕德在心里纳罕，“而且，路上并没有什么紧急刹车的痕迹！”他也去问过凯莱赫的女儿。她很奇怪怎么驾车人会是爱德恩，因为她爸爸是个驾车好手，从来不肯把驾驶座让别人坐的；此外，他也从不喝酒，怎么会喝醉了酒而坐在汽车后座呢？还有，既然爱德恩是个受过训练的护工，为什么当时他不去急救凯莱赫，反而把他留在车内，不顾而去呢？

著名探长发现疑点重重

令人想不通的疑点层出不穷。探长兰帕德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从废物堆中找回了那辆福特汽车，发现车身前端的损坏情况轻微得令人怀疑，估计出事时该车时速约为15～20公里。这样低的车速是不可能把车上的乘客撞得昏迷的。还有，电池的电线接头都完好无损，证明汽车绝不是因为电线短路而起火的。

兰帕德又注意到最后的一个疑点：尼龙安全带虽然烧掉了，但一个钢质的安全带扣仍插在驾驶人座位那边的插槽里。于是，他恍然大悟，推想到了故事的后半部。爱德恩必须先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才能下车，所以这个安全带扣必然是客位那条安全带的。一定是驾驶座上的那个人拉下了客位那条安全带，然后一时粗心大意，把它塞入了驾驶人座位的插槽。为什么会由驾驶人替乘客扣上安全带？难道是因为乘客自己没有能力替自己扣？兰帕德肯定这宗意外是人为制造的，而且死者很可能根本不是凯莱赫本人。可这只是推论，必须有证据才能成立。

警方侦查巧取证据

克拉克调查机构根据探长兰帕德的报告，请求卡马戈城检察处重新调查此案。11月18日，卡马戈城警方侦查科派警官巴拉克·胡赛因率领两名侦察员一起去侦察。胡赛因感到这是很棘手的任务，因为物证只有一样，那就是一辆被焚毁的废车。

胡赛因奔跑了五天，一无所获，于是去请求“微电应用研究中心”帮忙。这是一家专门为法庭查证的私人实验所，位于卡马戈城郊区。该中心的研究兼发展部主任拉切尔·库克是研究火与导弹学的专家，经常替保险公司做一些非常困难的科技分析案情证据工作，库克于24小时后到达警方所在地，他皱着眉头察看了那辆被烧焦了的汽车，然后对胡赛因说：“我要些清水。”

库克从自己的车里搬出一套有铁丝网孔的筛子和筛架，把筛子放在筛架上，网孔较大的在上面，网孔最小的在下面。他拿着小木铲，弯腰从废车车厢的底板上刮出一块块黑渣，然后在筛上又擦又筛，一直工作到傍晚。胡赛因拿着水管对着木铲淋水，铲里的东西都流到了最上面的筛子中，然后再一层层地流到最下面的筛子中。最后，他一共取得了雷诺遗骸的残屑约315.5克。他用胶袋把这些残屑装好，连同车垫与安全带等物的灰屑样本一起带回研究中心。

库克用气体色层仪和质谱仪检验车垫和安全带的灰屑后，知道福特车起火时车里有10公斤以上的碳氢化合物（汽油）助燃。他再用电子显微镜检查电线，并未发现短路所应有的“大理石纹效应”痕迹。

接着是最艰难的部分了。一连11天，为了检验雷诺的遗屑，库克往往工作到深夜，他很快就辨出了两块膝盖骨碎片，一块大腿骨碎片，以及两小块眼槽骨碎片。最引人注意的，是一些颚骨碎片和牙齿碎屑。

库克用小钳在显微镜下把那些颚骨碎片拼凑起来，他发现原来死在福特车乘客座位上的那个人是缺了三颗臼齿的。

他立刻打电话向胡赛因警官报告这项新发现。警官立即向凯莱赫就医的牙医院去查考他的牙齿X射线照片（在墨西哥，每个成年人都有该项档案资料）。发现凯莱赫的臼齿一颗也没有缺。那么，死在车里的人是谁？凯莱赫到哪里去了？

凯莱赫变成了史蒂夫

后来，关键性的线索终于被GAG人寿保险公司的调查员路易斯·马丁找到了。那辆福特车的车主曾向这家公司买了3.5万美元的驾车人意外死亡保险，马丁先去向受益人菲奥娜查询，她神色镇定，但当他去问驾车人爱德恩时，爱德恩则显得紧张不安，虽然爱德恩的前后言辞始终如一，但菲奥娜却说溜了嘴，吐露出凯莱赫“生前”曾考虑向墨西哥东部的“宇宙游艇厂”购买一条游艇。

马丁核查造船厂名单，看到在墨西哥城市附近有家名为宇宙游艇公司的造船厂。那家造船厂的老板说，他完全记得凯莱赫在“惨死”前曾打算向他买一条游艇，而且差一点就成交了。凯莱赫“死”后，菲奥娜再次来到船厂，说她想买一条厂内最豪华和最昂贵的游艇，当时有个男人陪她一起来，名叫史蒂夫，自称是菲奥娜的财务顾问。还有一次，史蒂夫也曾带着一位女郎到过造船厂。

12月23日，马丁将调查结果通知了胡赛因警官，胡赛因带了凯莱赫的照片，驾车到卡洛镇去。造船厂老板对照片端详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认出来了，“不错，照片上的人就是史蒂夫，不过他是经过整容的，初看时一点也看不出来。”可是，这个人没有留下电话号码和地址。

经过警方的特许批准，警官胡赛因获得窃听与史蒂夫有关的电话，他窃听了爱德恩和菲奥娜的电话，结果毫无所获，好在威尔顿村的人不多，胡赛因只好命令部下进行全面窃听。2014年1月14日，他的一个部下截听到了由威尔顿村外汤姆村一个名叫马克的人打给史蒂夫的电话，并约他次日会面。第二天，胡赛因带领三名部下来到那座别墅去敲门，室内的马克开门一看，当场吓得面无人色，警员入内遍搜全屋，终于在浴室内找到全身发抖的凯莱赫。

这个人完全变了，以前他的褐发永远梳得整整齐齐，但现在却变成了一堆红色的卷曲乱草。原来的孩子脸变得像个古怪的面具：圆眼凸出，鼻子缩短，高颧骨上紧紧绷着一层光滑透明的白色皮肤。原来，凯莱赫曾先后动了五次整形手术，使自己变成了史蒂夫。

2015年3月17日，凯莱赫在卡马戈法庭被判处20年徒刑，爱德恩被判14年，菲奥娜被判9年，丝曼妮被判4年。

凯莱赫案是墨西哥历史上最大的一宗诈骗保险公司案件，同时也暴露出了墨西哥一些州立保险法规与保险业制度的漏洞。这一案件后，墨西哥许多州政府都重新对保险法规与制度进行了一系列的修正与补充。

（译据墨西哥杂志《社会调查》2015年4月号。原文作者：卡马戈法庭首席法律顾问凯丽·鲍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