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姗
(东北师范大学 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吉林 长春 130024)
试论古埃及文字产生的条件
梁 姗
(东北师范大学 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吉林 长春 130024)
古埃及文字是古埃及文明产生的重要标志之一。通过对发现在陶器、印章、岩石、标签等古埃及早期物品上的符号和图画的分析,我们得出古埃及文字系统形成的技术条件,即从旧石器时期到公元前3320年,古埃及的大量符号和图画孕育了基本的造字原则,其中的一些符号具备了形符和意符的功能。此外,通过考察古埃及早期的物质文化遗存、社会交流范围、政权的建立情况,我们得出文字系统形成的基本社会条件,即从公元前3320年到公元前2900年,统治范围较大的地方政权特别是统一国家的出现、对外交流的频繁和书吏数量的增加是古埃及文字系统产生的主要动因。故此,古埃及文字的产生是在技术条件和社会条件相互作用下产生的,二者缺一不可,共同推动了古埃及文字的产生。
古埃及;文字;起源;条件
文字是记录语言的工具。古埃及文字的发展以声符(phonogram)的出现为界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称作原始记事阶段,这是因为这一阶段文字记录的是事件而不是语言,因此,它们不能被称之为文字。第二个阶段是文字系统的形成时期。虽然原始记事阶段的符号不属于文字,但是它却积累了大量的符号和图画,而且这个阶段的符号也具备了文字的基本要素,即它们具备了形符(logogram)和意符(ideogram)。而在古埃及文字的起源上,埃及学界却始终没有达成共识。特别是自20世纪90年代编号为U-j的坟墓中的文字发现以来,该课题再一次成为学者们关注的热点,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议题:古埃及最早文字的勘定;①J. Baines, “The Earliest Egyptian Writing: Development, Context, Purpose,” in S. Houston, ed., The First Writing: Script Invention as History and Proces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4, pp.150-190; D. Wengrow, “The Invention of Writing in Egypt,” in E. Teeter, ed., Before The Pyramids: The Origins of Egyptian Civilization, Oriental Institute Museum Publications 33. Chicago: The Oriental Institute of the University Chicago, 2011, pp.99-103; H. Fischer, The Orientation of Hieroglyphs, Egyptian Studies 2, New York: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1997, pp.59-76; E. MacArthur, “The Concep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Egyptian Writing System,” in C. Woods, ed., Visible Language: Inventions of Writing in the Ancient Middle East and Beyond, Oriental Institute Museum Publications 32, Chicago: The Oriental Institute of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2010, pp.115-136; D. Wengrow, “Limits of Decipherment: Object Biographies and the Invention of Writing,” in B.Midant-Reynes,Y.Tristant, J.Rowland and S.Hendrickx, eds., Egypt at Its Origins 2: Proceeding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rigin of the State: Predynastic and Early Dynastic Egypt”, Toulouse (France), 5th-8th September 2005 (Orientalia Lovaniensia Analecta 172), Leuven: Peeters, 2008, pp.1021-1032.早期文字的功能;②N. Postgate, Tao Wang and Toby A.H. Wilkinson, “The Evidence for Early Writing: Utilitarian or Ceremonial?” Antiquity, vol. 69, 1995, pp.459-480.早期文字的语法分析;③J. Kahl, “Hieroglyphic Writing during the Fourth Millennium BC: An Analysis of Systems,” Archéo-Nil, vol.11, 2001, pp.102-134.文字的起源和国家的关系;④I. Regulski, “The Origin of Writing in Relation to the Emergence of the Egyptian State,” in Midant-Reynes, B., Tristant, Y, Rowland, J. and Hendrickx, S, eds., Egypt at Its Origins 2: Proceeding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rigin of the State: Predynastic and Early Dynastic Egypt”, Toulouse (France), 5th-8th September 2005 (Orientalia Lovaniensia Analecta 172), Leuven: Peeters, 2007, pp.983-1007;苏美尔语对古埃及文字产生的影响,*A. Stauder, “The Earliest Egyptian Writing,” in C.Woods, ed., Visible Language: Inventions of Writing in the Ancient Middle East and Beyond, Oriental Institute Museum Publications 32, Chicago: The Oriental Institute of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2010, pp.137-147.等等。上述研究涵盖了关于文字起源的几个基本理论问题,即文字产生于何时、何地、文字产生的原因以及文字是如何产生的。然而文字产生的条件却是文字起源的根本动因,为此,本文拟从这一问题入手,对文字出现的技术条件和社会条件进行阐释,以期更为完整的对文字起源问题进行解读。
人们最初交流的方式以语言为主,原始记事为辅,伴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人们开始用文字来记录语言。因此,社会需求是文字发展的主要动因,并主要表现在技术需求和社会发展需求上。
古埃及的文字体系是独立发展起来的,它的发展从最初的原始记事到真正文字的出现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J. Baines, “The Earliest Egyptian Writing: Development, Context, Purpose,” pp.150-190.事实上,在文字产生之前,先民们就已经使用很多方法去帮助记忆、表达和交流思想了。原始记事的方法有很多,它们可以分为三类:符号记事、图画记事和使用实物来表达一个物品的形状、发音以及它表达的含义。*汪宁生:《从原始记事到文字发明》,《考古学报》1981年第1期。具体到古埃及的文字,我们主要考察符号记事和图画记事。文字的产生依赖于诸如单词、语法和词义等必要的技术要素,*对文字的一般性定义,请参阅, I. Gelb, A Study of Writing: The Foundation of Grammatology,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52; H. Jensen Die Schrift in Vergangenheit und Gegen wart. 3., neubearbeitete und erweiterte Auflage, Berlin: VEB Deutscher Verlag der Wissenschaften, 1969.因此,古埃及文字产生的技术要素至少有两个,即文字符号和语法规则,而原始记事方式则为文字的产生储备了符号和造字原则,为古埃及文字产生提供了必要的技术条件。
史前时期,古代先民们为了防止物品丢失以及为了防止与他人的物品混淆,通常在自己的兵器、工具和物品上面刻画符号作为标志。在古埃及,早在新石器时期(约公元前 5300—4000年)这样的刻画符号就出现在陶器上。*I. Shaw, The Oxford History of Ancient Egypt,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到前王朝末期(约公元前 3150年),我们在陶器上发现了大约2000多个刻画符号,这些符号大多来自涅加达(Naqada)文化考古遗址。*E. MacArthur, “The Concep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Egyptian Writing System,” p.117.涅伽达文化是埃及前王朝文化的典型代表,因其直接导致了埃及国家的形成而在埃及文明历史的发展演进中具有重要的地位。涅伽达位于埃及南部,底比斯附近。其文化通常被分为三期,涅伽达一期的时间断限大约为公元前5300—4000年;二期的时间断限大约为公元前4000—3200年;三期的时间断限大约为公元前3200—3000年。涅伽达三期也被称为0王朝。之所以称这一时期为0王朝,是因为埃及学界普遍认为,埃及国家萌芽于涅加达二期,因此之前划分的涅伽达三期便是埃及历史开始的时期,是为第一王朝。但是由于早已约定俗成的31个王朝的划分,因此便将涅加达三期称为0王朝。就这些发现于涅加达陶器上的刻画符号而言,它们因大多被用于祭祀活动而具有宗教意义。*W. M. F. Petrie and J. E. Quibell, Naqada and Ballas: 1895, British School of Archaeology in Egypt and Egyptian Research Account [1] (1st year), London: Bernard Quaritch, 1896, pls.LI-LVII.由于这些符号是在被烧制成型后刻写的,因此它们应该是由陶器的所有者刻画。如果这些符号是在烧制之前被刻写上去的,那么毫无疑问,这些符号就是由制造者刻写的。通常情况下,以标记为目的的原始刻画符号都比较简单,他们基本都是几何图形,同时也包含了对某些物品的描述,并大都出现在黑顶陶罐(black-toppedjars)(SD30-42)上。*W. M. F. Petrie and J. E. Quibell, Naqada and Ballas: 1895, p.44.经勘定,这些黑顶陶罐从未被使用过,他们应该是专门为丧葬仪式而准备的。*W. M. F. Petrie and J. E. Quibell, Naqada and Ballas: 1895, p.11.(见图1)
图1 符号记事
参见W.M.F.PetrieandJ.E.Quibell, Naqada and Ballas: 1895,pls.LI-LVII.
通常情况下,陶器上的刻画有两种,一种是图画,它们可能是图腾;另外一种是几何图形,他们通常是随意刻画的,除了作为记号,并没有其他的含义。*W. A. Mason, A History of the Art of Writing, New York : The Macmillan Co, 1920, pp.26-28.这种情况同样也符合古埃及符号记事的特点。威廉姆·阿内特(WilliamArnett)在了研究了史前陶符后认为,这些符号表达的是物品所有权,并在后来真正的埃及语文字中被规范化。涅加达时期的一个图画符号与后来的埃及语数字“10”(图1最后两幅图)非常相似,这是一个在这一时期的陶器上面十分常见的符号。文字产生之前人们通常都使用图画符号计数,因此,古埃及这一图画符号可能也具有这个功能,它们是数字的前身。*E. MacArthur “The Concep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Egyptian Writing System,” p.122.
伴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符号记事逐渐演变成图画记事。原始图画记事是通过描绘物体的形象来记录或表达思想。与符号相似,古埃及的记事图画也出现在陶器上,但这时陶器上的图画并不都属于原始图画记事,其中的一些图画只是用做装饰。在涅加达时期的陶器上有三种装饰图画,即白色条纹图画(WhiteCrossed-linedPottery)、黑色雕刻图画(BlackIncisedPottery)和装饰图画(DecoratedPottery)。这些图画上通常都刻有动物(鱼、蛇、鹿、绵羊等)、植物(草叶和树)、人物、船、风景和一些曲线等。*W. M. F. Petrie and J. E. Quibell, Naqada and Ballas: 1895, pls. XXVII-XXX. C1-48 White crossed-lined pottery; pls. XXX. N. 2-50 Black Incised pottery; pls. XXXIII-XXXVI. D 1-96 Decorated Pottery.这些图画都是有序排列和对称布局,是当时比较流行的装饰图画。所以,它们并不是具有记事功能的原始图画(如图2)。
图2 白色条纹图画、黑色雕刻图画和装饰图画
参见W.M.F.PetrieandJ.E.Quibell, Naqada and Ballas: 1895,pls.XXVIII.C36,LXXX.N20,XXXIV.D45.
除了只有装饰作用的图画,涅加达文化时期陶器上的其他图画基本都有记事功能。为此,我们把这些图画分为四类,第一类是动物:狮子、河马、大象、牛、长颈鹿、各种类的鹿、狗、鸟、鳄鱼、蝎子和蜥蜴。*W. M. F. Petrie and J. E. Quibell, Naqada and Ballas: 1895, pl.L1. Marks on Pottery.这些动物可能代表了物品主人的图腾,因为远古先民们通常把图腾作为他们的签名;或者是物品主人的个人标记。在古埃及,许多神都是以动物的形象出现的,其中的鹰、母牛等动物图腾后来成为很多诺姆的保护神,如鹰形象的荷露斯神和母牛形象的哈托尔神等。远古先民们的图腾崇拜并不局限于动物,也有植物、自然现象或者其他物品,因此第二组记事图画是植物和自然现象:植物有棕榈树和草属;而自然现象则包括了一些雷电符号。*W. M. F. Petrie and J. E. Quibell, Naqada and Ballas: 1895, pls.LII-III. Marks on Pottery.第三类记事图画是工具和器物:船和渔网等。*W. M. F. Petrie and J. E. Quibell, Naqada and Ballas: 1895, pl.LII. Marks on Pottery.
第四类记事图画不再直接描绘具体的事物,而是表达一些抽象的概念。涅加达时期人们已经使用肢体行为来弥补语言上的不足,*W. J. Hoffman, The Beginnings of Writing, New York, 1895, pp.98-110.因此,这些图画展示的各种姿势,是为了表达和肢体行为同样的意思。*W. M. F. Petrie and J. E. Quibell, Naqada and Ballas: 1895, pl.LI. Marks on Pottery.
事实上,除了陶器上的记事图画外,大量的记事图画被刻写在岩石上,即岩石画,它们是古埃及最早的图画记事形式。*E. MacArthur, “The Concep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Egyptian Writing System,” p.116.岩石画最早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并一直延续到前王朝时期,甚至进入法老时代,岩石画仍然存在。*I. Shaw, The Oxford History of Ancient Egypt, p.479.目前,我们发现的最早的岩石画可以追溯到涅加达文化一期 (约公元前4000—3500年),被发现于东部沙漠地区,特别是哈玛玛特干谷的通往红海的商路上, 或者发现于西部沙漠地区的古代商路上。*D. Huyge, “Rock Art,” in W. Wendrich, ed., UCLA Encyclopedia of Egyptology,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Los Angeles (Online source: http://escholarship.org/uc/item/4qx7k7pz), 2009; E. MacArthur, “The Concep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Egyptian Writing System,” p.116; W. Helck and Eberhard Otto, Lexikon Der gyptologie , vol.Ⅱ, Wiesbaden: Otto Harrassowitz, 1975, pp.158-159.其中东部沙漠地区是岩石画主要发现地,在这里超过300处遗址都有岩石画出土。*F. D. Lankester, Rock-Art in Egypt’s Central Eastern Desert: Distribution, Dating & Interpretation, unpublished PhD Thesis, Durham University, 2012.岩石画所描绘的内容丰富,有船、野生动物、牛、鸟、人物、地图和一些抽象的形象,展现了捕猎、田园生活等场景。东部沙漠出土的大部分岩石画的主题明确,场景中的人物、动物以及植物等之间的关系明确,比如狩猎场景中往往包含了人物、猎犬和猎物等,但仍然有一些岩石画所描绘的场景看起来比较孤立,因此其中的含义比较难勘定。*E. MacArthur, “The Concep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Egyptian Writing System,” p.116.
岩石画在世界各文明的早期历史中都有发现,因此它应该是每个文明演进过程中的必经阶段。岩石画并不是远古先民们的随手涂鸦,而是为了表达某些意义而专门绘制的。埃及前王朝时期的一些岩石画经常被发现在通往捕猎场所的道路上,或者是通往采矿和采石场的路途中,并通常被画在树荫下的光滑的石头上。据此我们认为,即使一些简单的人物形态图画,它们也具有路标指示或者表明猎物位置的作用,而一些动物的形象则大都与狩猎活动有关。*W. J. Hoffman, The Beginnings of Writing, pp.7-21.
滚筒印和其他样式的印章在前王朝时期的古埃及也有所发现,它们是另外一种图画记事形式。*P.V.Podzorski, Predynastic Egyptian Seals of Known Provenience in the R. H. Lowie Museum of Anthropology,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8, p.267.目前,我们发现了18枚印章,*R. M. Boehmer, “Das Rollsiegel im Prädynastischen gypten,” Archäologischer Anzeiger, vol.Ⅳ, 1974, pp.497-503.其中5枚印章来自纳加-艾德-德尔(Naga-ed-Dêr)、巴拉斯(Ballas)、涅加达(Naqada)等几个考古遗址,它们的时间都是涅加达二期时期。这些印章主要用于行政管理,此外,在一些物品上我们也发现了印章的印记。*E. MacArthur, “The Concep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Egyptian Writing System,” p.118.前王朝时期的这些印章上面通常绘有鸟、鱼、芦苇、渔网、鱼骨头等符号,它们或单个或者组合出现。印章上的图画已经开始从纪实性图画向抽象的线条发展,而这些抽象的线条便是古埃及文字的前身(如图3)。
图3 印章上的图案(巴拉斯坟墓307,UCLMA 6-16457)
参见P.V.Podzorski, “PredynasticEgyptianSealsofKnownProvenienceintheR.H.LowieMuseumofAnthropology,” Journal of Near Eastern Studies,vol.47, 1988,p.265,fig.4.
符号记事使符号平面化和线条化,而图画记事则使用图像来描述客观存在的物体,它已经具备了文字系统的一些特点。原始记事的本质是记录事件,它们还不是真正的文字,但是它们却是文字出现的必经阶段。首先,原始记事为文字的产生提供了符号,一些图画和符号后来演变成了最早的文字。第二,原始记事已经吸收了文字的基本造字原则,归纳起来,这些造字原则有三,即表形符号, 表意符号和表音符号。符号记事中的一些符号可能表达了所有权、图腾、手工艺和计数,这表明这些符号已经具备了表意的功能。而大部分的图画符号后直接演变成了后来古埃及文字的形符和意符。换言之,早在前王朝时期,古埃及文字产生的技术条件就已经具备,但文字产生的社会条件却仍未到来。
古埃及文字的产生有其必要性,原始记事的发展又使古埃及文字的产生具有了可能性。然而文字的产生却是社会发展的产物,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发展是文字产生的直接推动力。只有当社会发展到了人们需要使用文字来记录语言的时候,文字才会产生。因此,我们需要从古埃及社会发展状况的角度来探寻古埃及文字产生的原因。
人类社会初期,由于社会生产力的低下,人们不得不团结起来使用原始而简单的工具与大自然作斗争,语言就是人们在与大自然进行斗争过程中因交流而产生的。但是语言不能保存也不能传播到较远的地方去,原始记事在这种需求下应运而生。原始记事可以被追溯到旧石器时代,以采集和渔猎为主的远古先民们的人口数量很少,其交流的范围也非常有限。人们当时的交流主要依靠语言,而原始记事只是补充语言交流的工具,这样就足以满足当时人们交流的需求了。
随着生产力和生产工具的发展,人们开始从游牧进入农耕,古埃及的人口数量也随之不断增多。前王朝时期(约公元前5300—3000年),上下埃及同时出现了许多文化遗存。*D. B. Redford, The Oxford Encyclopedia of Ancient Egypt, vol. Ⅲ,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pp.61-65.哈桑(Hassan)在研究了相关的考古资料后列出了早期遗址的土地面积,如 希拉康坡里斯(Hierakonpolis)占地1,000,000平方米,包括城市中心和周边乡村地区;麦里姆达(Merimde)占地 180,000 平方米, 包括粮仓、墓地和贮藏窖。*F. A. Hassan, “Prehistoric Settlements along the Main Nile,” in M. J. Willians and H. Faure, eds., The Sahara and Nile, Rotterdam, 1980, p.443.上述两个遗址的土地面积揭示出史前时期埃及人的居住地面积很大,进而也便估算出每个遗址的人口数量:小的居住地大约有50-200人,而大的居住地能容纳400—500人。希拉康坡里斯则是由较大的城市中心和其他的小乡村组成,大概能容纳2500—5000人,因此,它是古埃及早期城市的代表。*F. A. Hassan, “Prehistoric Settlements along the Main Nile,” p.447.
古埃及人的社会交流范围自涅加达一期以来不断地扩大,*I. Regulski, “The Origin of Writing in Relation to the Emergence of the Egyptian State,” p.995.这不仅表现在埃及境内的物品交流日益频繁,而且也表现在埃及与国外在物品交流上的不断增多。这一时期与埃及进行交流的国家或地区包括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两河流域和努比亚地区。我们在三角洲地区的马阿底(Maadi)文化早期的布托(Buto)遗址发现了很多属于巴勒斯坦地区贝尔-谢伊-加纳舒尔文化(Beer-Shea-GhassualCulture)的陶器。大量的巴勒斯坦物品,特别是陶器,也在马阿底文化晚期大量出现,表明埃及与巴勒斯坦地区的交流贯穿于马阿底文化始终。*D. S. Reese, H. K. Mienis and F. R. Woodward, “On the Trade of Shells and Fishes from the Nile River,” BASOR,vol.264, 1986, p.80; F. J. de Cree, ‘Mutatis Mutandis’ Egyptian Relations with Palestine in the Chalcolithic and Early Bronze Agel IV, GM,vol.124, 1991, p.23.而在埃及南部地区,从涅加达文化二期到涅加达文化三期,巴勒斯坦陶器也有所发现。我们在埃及南部地区的格尔泽赫(Gerzeh)、阿布-泽瑞尔-麦利克(Abu-Sirel-Melek)、巴达里(Badari)、阿拜多斯、 希拉康坡里斯和涅加达等考古遗址*Hartung Von Uirich, “Bemerkangen zur Chronologie der Beiziehungen gyptens zu Sudkanaan in Spadynastische Zeit, ” MDAIK,vol.50, 1994, pp.108-116.发现了大约500件巴勒斯坦陶罐。这些遗址的分布说明,巴勒斯坦物品沿着尼罗河从北至南遍布埃及全境。随着社会生活日益复杂,人们之间或组织之间需要传递的信息也越来越多。因此,人们对于交流的需要就越来越迫切了。然而语言交流受到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原始记事也只能做一些简单的记录。这是因为:一、符号和图画只能帮助记忆,但如果表达一个观点,就需要当事人进行解释,否则对方是很难理解其确切含义的;二、符号和图画并不能连续记录事件,它们只能表达一个句子或者一个事件的几个重要的部分;三、原始记事的书写形式也不固定。例如国王纳尔迈(Nar-mer)的荷露斯名字,我们在原始记事中发现了15个不同的拼写。*J. Kahl, “Hieroglyphic Writing during the Fourth Millennium BC: An Analysis of Systems,” p.102.因此,语言和原始记事都不能满足当时人们对交流的需求。于是,文字便应运而生了。
在文字系统的形成的过程中一些基本的社会条件是必须具备的:首先,地方政权的统治范围开始扩大,并且积累了大量为文字体系的出现所需的符号。涅加达文化时期,出现了一些诸如阿拜多斯和希拉康坡里斯等较大的地方政权,并且经过几千的发展后统一了埃及,创建了第一王朝。*I. Shaw, The Oxford History of Ancient Egypt, pp.44-84.
统治范围较大的地方政权和统一国家的出现是文字系统最终形成的直接推动力,这是因为:一、国家统治面积的扩大,使语言和一些简单的符号无法对整个国家进行管理,这就需要创立能够记录语言的文字来传达信息和指令。并且这一时期埃及与周边地区和国家之间频繁贸易需要通过文字来进行交流。这是文字系统创立的主要动力;第二,文字系统的创立需要借鉴原有的记事符号,较大的地方政权和统一国家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搜集和整理记事符号,这是文字系统创立的必要条件;第三,文字系统的创建是一个有组织的活动,并且这项工作需要大量的书吏。虽然,大量的符号和图画是由广大民众创造的,而文字系统的出现却不是自发的。它是由一批脑力劳动者整理、统一、规范而成的。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分离可能在涅加达文化一期时已经开始出现。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统一国家的建立,更多的书吏从体力劳动中分离出来,他们是文字系统创立的直接参与者。书吏阶层的形成是文字系统创建的社会基础。
基于上述技术条件和社会条件,古埃及文字得以形成。文字和原始记事主要的不同点在于,文字是记录语言的工具。怎样把原始记事变为记录语言的工具,声符的出现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出土于坟墓U-j中的文字最早出现了声符,于是它们便被勘定为古埃及已知最早的文字。*J. Kahl “Hieroglyphic Writing during the Fourth Millennium BC: An Analysis of Systems,” p.126, Fig 23.坟墓U-j,也即编号为U-j的坟墓位于埃及南部阿拜多斯附近的乌姆-艾尔-卡阿博(Ummel-Qa’ab)墓地区,这一墓地区是前王朝和0王朝的王室坟墓区,时间断限大约为公元前3320年。坟墓U-j是一个长方形泥砖建造的陵墓,由12个相互连接的墓室组成。*G. Dreyer, “Tomb U-j: A Royal Burial of Dynasty 0 at Abydos,” in E. Teeter, ed., Before The Pyramids: The Origins of Egyptian Civilization. Oriental Institute Museum Publications 33, Chicago: The Oriental Institute of the University Chicago, 2011,p.137
目前,从坟墓U-j中出土的带有文字的文物有三种,即陶片、印章和标签。*坟墓U-j中发现的物品请参见,G. Dreyer, “Tomb U-j: A Royal Burial of Dynasty 0 at Abydos,” pp.131-135.其中陶器和陶器残片有125个,其上的文字大都是用墨水书写上去的,并由一个或两个较大的符号组成,如一棵树、一株植物或者一个动物,*这些动物基本都是以蝎子、鱼和鹰的形象出现,有关刻有文字陶片的数量和种类信息请参见,E. MacArthur, “The Concep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Egyptian Writing System.” p.119; G. Dreyer, “Tomb U-j: A Royal Burial of Dynasty 0 at Abydos,” p.134.而解读这些符号的关键是这些容器里面装有的物品和物品的来源地,也就是说,陶器上的文字是在说明陶器所装载的物品或者物品的来源地。陶器上面不仅有文字,还有滚筒印记,它们是为了标明陶器所有权而印上的。坟墓U-j总共出土了大约250个印章残片,其中最早的印章属于涅加达二期。此外,我们还发现了数百个不同材质的滚筒印,其上的文字大多是国王和高级官员的名字。一些滚筒印上的符号我们能够准确释读,如图4,这是一个私人的石质滚筒印。 我们可以从右向左读对其释读:第一个符号可能是smsw “跟随者”,第二个符号是一个羚羊,可能是克努姆神(Khnum),最左边的那个符号可能代表了是奈斯女神(Neith)。根据麦克阿索的分析,在克努姆神和奈斯女神之间的符号可能仅是装饰。*E. MacArthur, “The Concep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Egyptian Writing System,” p.130; D. Wengrow, “The Invention of Writing in Egypt,” p.102.由此,我们便得到了这样一句话:“克努姆神和奈斯神的追随者”。由符号到文字,再到一句完整的语句,揭示了古埃及文字的雏形已经出现。
图4 石制滚筒印 (第1王朝)
参见E.MacArthur, “TheConceptionandDevelopmentoftheEgyptianWritingSystem,”p.130.
图5 编号U-j的坟墓中的文字
参见A.Stauder, “TheEarliestEgyptianWriting,”p.140.
虽然坟墓U-j中还出土了一些我们无法解释的符号,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从这里出土的符号与后来的古埃及语属于一个文字体系,只是它们并不成熟,在文字的构成上,它们中的许多缺失声符或者意符。*J. Kahl “Hieroglyphic Writing during the Fourth Millennium BC: An Analysis of Systems,” pp.102-105.虽然如此,来自坟墓U-j的陶片、印章和标签上的文字仍然昭示了古埃及文字从原始记事阶段步入文字形成阶段。古埃及文字的发展持续400多年之久,即从公元前3320年编号U-j的坟墓中的文字到公元前2900年第一王朝的国王登(Den)统治的初期,*J. Kahl “Hieroglyphic Writing during the Fourth Millennium BC: An Analysis of Systems,” p.125.古埃及文字必备的声符体系和意符体系直到这个国王统治时期才基本完整。
古埃及文字系统的形成不仅需要具备一定的技术条件,同时也依赖于社会条件的成熟。在古埃及文字系统形成之前,存在一个相当长的原始记事阶段,即从旧石器时期到公元前3320 年的编号为U-j的坟墓中的文字的出现,在这一漫长的历史时期,远古先民们为我们留下了很多写在不同物品上的符号和图画,例如石器、陶器和印章。这些符号的数量随着需求的增多不断增加,并且其中孕育了造字的基本原则,即它们具备了表形和表意的功能,这就为文字系统的创立准备了充足的文字符号并探索出基本的造字原则。然而在这漫长的历史发展演进中,原始记事符号并没有发生质变,演化成系统的文字。只有当社会条件成熟时,古埃及的文字系统才能出现。古埃及文字系统的形成经历了400余年,即从公元前3320年到公元前2900年,这一阶段远比原始记事符号发展阶段短得多,在这400多年的时间里,社会对文字的需求大大增加,这就加快了文字系统形成的进程。
古埃及文字系统的形成是一个长期且复杂的过程,通过对古埃及文字和社会历史状况的分析,我们发现,古埃及文字的形成是伴随着政权出现,统治面积不断扩大而逐步走向成熟的,其中经济和政治因素是其文字系统形成的核心因素。此后,古埃及文字随着社会的需要仍在不断的变化和发展中。
(责任编辑:郭丹彤)
2016-10-2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王国时期古代埃及经济文献整理研究”(编号:13BSS008)。
梁姗(1988-),女,黑龙江黑河人,东北师范大学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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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6201(2016)04-009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