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庆国的诗
这么多针尖大的沙子挤在一起
连绵起伏
但它不叫疼痛
而叫苍凉
如果说这苍凉是一块伤疤
坐在沙丘上的那人
是不是一粒盐呢
风中的巴丹吉林
扭动了一下身子
沙子细小的叫声
是它和头顶的一只鹞鹰在对话
此刻 一个人多余的潮湿都被蒸发了
多干净
我忽然渴望来这里流放
像一把芨芨草
剩下的时间只为活着
回来的路上
衣袋里装着一把沙子
那是贴在我身上的干燥剂
焉支山下的大风一吹
就把一群马给吹远了
像祁连山的雪线
一闪一闪地动
那天焉支山的秋草
忽然一起弯下身子
它们身上背着马的缰绳
一根是大单于的
一根是霍去病的
…………
那个在草原上捡马粪的姑娘
她头上的花头巾
向匈奴的方向飘了飘
又向汉朝的方向飘
之后就飘向我了
她是哪朝哪代的公主
那天有人站在风中
用山丹话向我打招呼
怎么听都像一匹胡马
咴——
咴——
咴咴——
一滩的白石头
忽然其中的一块咩地叫了一声
再看 一个黑脸膛的人
披着一片羊皮
像羊 也像石头
此刻 他不紧不慢地抽着一锅旱烟
心里的想法
肯定比羊高出一筹
如果羊们都坐下来抽上一锅烟
那就是烽火台上的狼烟了
长城外正在集结的云
像匈奴的马队
眼看着就要冲过来了
但羊还是只顾低头吃草
它们相信在一棵芨芨草下
就可以藏身
即使风吹草低
也不出来
1
是我的遥远 也是我的苍茫
古老的星光
照着甘肃的边疆
我来时这样
我不来时也是这样
九层楼前的那些白杨树
它们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世人
“佛啊 祝你风调雨顺 四季安康”
2
大风起兮美女如云
如云的美女
在我的头顶上飞来飞去
裙带上抖落的沙子
落到我的脖子上
像雪 但却是热的
那些叫飞天的女孩
更像春天放飞的风筝
敦煌的风 也正好让她们
高过我们的头顶
适合人类仰视
3
在那个叫莫高窟的村里
我曾和那些慈眉善目的老人
躲在风沙吹不进来的九层楼上
交谈敦煌一带的雨水和收成
也说说那里已经过去的好多事情
有一次 说起我这些年的经历
忽然感到委屈
眼睛就有些潮湿
说着说着 讲解员就插进话来
我们便沉默不语
4
雪落敦煌
敦煌在雪中飞翔
雪落在高处
雪落在低处
雪落不住的地方
叫九层楼
那是佛的住所
忽然谁从窗户里扔出一颗星星
雪就在沙地上沸腾起来
像一个人内心的苍凉
5
从莫高窟出来 天已黑透
车灯像黑牦牛的犄角
挑着丝绸的披风
在敦煌的戈壁滩上奔跑
忽然感到两根苍白的手指
把远处的三危山捏住
在心里磨来磨去
像古代的一根墨锭
我知道 有人彻夜不眠
在九层楼上抄写经书
在草原上
你必须关心身边的小草
就像关心自己的兄弟
这些兄弟一年只回一次家
他们的一生
只做一件叫作绿的事情
因此 我常常想念他们
至于那些小花小朵们
都是草中的好女孩
她们的美丽 是草原的星光
有一些小草长得高了些
就显得出类拔萃
也有一些小草
一直都在朝着树的方向努力
他们就走到了草原的边上
可当牛啊羊的走了过来
他们从不躲避
草知道自己是草
那天 当我在草地上躺下
草和花们就一起弯下身子
把我举了起来
他们以为我是落草的英雄
其实 在茫茫尘世上
我是和他们一样的小草
只是偶然写几句小诗
除了对阳光和雨水的歌唱
就是一棵小草心里
草原一样辽阔的苍茫
黑色的披风
被草原上的绿风吹起
一位古代的剑客
假如他跑得再快点
就会跑成头顶上的那只鹰了
只是藏在黑衣里的那把利剑
肯定是用骨头做的
锋芒 比扎尕那的雪还白
在甘南的日子里
我感到的侠肝义胆
多与牦牛有关
有一头牦牛做朋友
我也就敢路见不平时
拔一根骨头晃一晃了
误以为我是牧羊人了
假装成羊群的一片白云
那天忽然从山头上涌下来
把我淹没在迭部的老龙沟里
左一脚是云 右一脚还是云
后来一朵杜鹃花哎哟了一声
我被脚下的苔藓滑了一个趔趄
神仙生活的地方
人还住得惯吗
我看见白云走过的地方
草色又深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