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玉梅 倪学礼
时空形式·寓言叙事·艺术意志:当前美国科幻剧中的英雄形象建构研究
■徐玉梅倪学礼
【内容摘要】 作为美国电视剧中的重要类型,科幻剧以其时空穿梭的视觉艺术形式,探索剧中英雄人物的存在方式。在表层所呈现的英雄的艰难成长过程背后,是深层次的寓言叙事。科幻剧英雄形象的创作活动经历了从外到内的过程,是一种艺术意志的体现,展示了时代的精神风貌,有力地传播了美国主流文化的精神。
【关键词】美国科幻剧;英雄形象;时空形式;寓言叙事;艺术意志
继1949年的《电视巡游者》为美国科幻剧开创了基本的叙事模式之后,各式各样的科幻剧在美国的荧屏上相继播出。这里有表现时间旅行的《时间隧道》,表现怪异环境的《洪荒地带》,表现异类生物的《猿猴的行星》,表现未来空间的《星际旅行》等。随着社会文化的发展以及电视剧本身的类型融合,21世纪以来的科幻剧不再执着于人类对自然的征服,而是通过展示时下存在的社会问题如生化危机、环境开发等,体现人与环境的冲突、人与科技的矛盾、人与人的关系,以及人内心遭遇的道德与价值观的挑战。
作为一种类型剧,科幻剧常常将人与社会、人与环境的冲突呈现为叙事上的二元对立:光明与黑暗、胜利与失败、正义与邪恶等。在这个过程中,英雄形象的建构是叙事得以成立的关键。“类型角色在心理上是静止的——他/她只是一种态度、一种风格、一种世界观,还有一种预先决定的在本质上不变的文化姿态的肉体化身。”①英雄主义是美国影视文化一个重要的主题。无论是传统意义上的道德英雄、有强大能力的超能英雄、还是有勇有谋的平民英雄,甚至还包括一些由反面人物转化而来的另类英雄,都具有极大的教化力量。他们对抗邪恶、追求幸福、自我救赎的精神成为美国主流价值观的代表,形成一种独特的社会精神气质。作为宣传美国文化的载体,科幻剧凭借其视觉奇观,以势不可挡的趋势向其他国家蔓延,通过特定的叙事法则对美国社会的信仰、价值、梦想与反思进行意识形态的“缝合”,在与别国文化的对抗中对观众进行潜移默化地“询唤”,在想象性的建构中有力地传播了美国主流文化的精神。
“美国人称科幻剧为‘sciecnce—fiction show’,或者简称为‘sci—fi’,意思是虚构的科学故事剧。就其内容而言,虚构确实是虚构,但科学成分并不多。这种类型热衷于表现尚未出现的未来技术、超自然威力以及地球以外的宇宙空间。”②科幻剧建构出一种独特的景观,作为其存在形式的时间与空间是对现实世界的把握与隐喻。
1.密闭空间下的意象传达
空间在影视作品中不只是地理概念,也不是几何概念和物理概念,更重要的是社会关系和文化价值。在《穹顶之下》中,缅因州的切斯特磨坊镇的人们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力场包围,一夜之间被笼罩在危险的“穹顶”之中,与外面的世界失去了联系。电视剧将背景放在了当代美国社会,目的是关注当下能源破坏、环境危机、都市奇特事件等状况。不仅如此,科幻剧中的空间通常具有对超感觉经验和日常科学实在性的追问。比如在《迷失》中,大洋航空815客机在飞行途中遇到强气流,偏离原来预定的航线,坠落到一个神秘的与世隔绝的小岛。而《囚徒》索性讲述的就是一个意识幻境的故事:一个在沙漠中被放逐的男人误入村庄,在这个村庄里所有的人的名字都是数字,他的代号是6号。最后6号发现这一切都是一个意识幻境,自己只是被人控制并被利用的幻境中的一员。
人类与环境的对立以及情绪的外化体验,成为近年来科幻剧主要的主题。而空间的选择,便是实现这一主题的重要手段。不同于科幻电影将空间设置在大都市或者外星球、虚拟世界的做法,美国科幻剧大都将主要的空间场景设置在与外界隔离的小镇、村庄或小岛。《穹顶之下》中,被穹顶隔离的切斯特磨坊镇不仅是一种视觉上的景观空间,更是一种理想与现实的碰撞与映照,具有强烈的象征意味。《囚徒》中,6号在现实世界中的真实身份是一个监控公司的工作人员,每天负责监控别人一举一动。而到了村庄中的他,却时时刻刻被村庄里的人监控。这种反诗意化的空间其实是隐喻美国乡土田园生活的丧失。这种外部环境与内部心灵的对立,表现了现代人的孤独与内心的荒凉。《英雄》中的超能英雄们则是像普通人一样,在类似桎梏与枷锁一样的都市中生活。
科幻剧中,空间作为一种生存场域,作为人与世界发生关系的存在之地,代表英雄人物对世界的一种理解方式。作为受到神启示的英雄,其身上自然担负着与邪恶力量做斗争的责任。《迷失》第六季,杰克接替雅各布成为小岛的守护者。剧情由一开始的小岛历险,升华为英雄人物在超自然环境中的精神成长。人们在这个拷问人性的小岛,完成了心灵的救赎。英雄置身这样的空间之中,即使深受其害,也要忍着悲痛奋力前行。《囚徒》最后,将村庄从陷落中拯救出来的6号坐在宽广的沙漠里,在霞光中,体会到来自心底最美的旋律。这是一种庄严与崇高,也是一种柔和与宽广。
2.扭曲变形的时间
美国科幻剧特别注重将时间作为一种重要的叙事元素,最常采取的一种方式就是时间的扭曲和穿越。在美剧《英雄》中,日本人中村宽发现自己能让时间停止,并且具有可以穿越时间的能力。于是,他将自己从东京的地铁中传送到了未来的纽约。在第二季里,中村宽干脆穿越到了日本的1671年这个自己最喜欢的一部漫画中的年代。科幻剧中,在客观的可测量的时间和历史性的时间以及主观的内在时间之间,存在一种张力。在这种张力之下,“个体可以同时处在任何地方,并参与别处发生的任何事情。”③《迷失》中,2004年因客机失事而流落到孤岛上的乘客们,发现岛上有一系列神秘的现象,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时间机器的设置。达摩组织为了研究能否将感染疾病的人送回到过去以躲避疾病,制造了一个时间机器让人穿越到过去。《迷失》第五季中,一条时间线是没有离开小岛的人们被困到1977年的时空中,并成为达摩组织的成员,而原来时间线上的人们正在2007年搭乘航班重返小岛去救助他们。因此,时间成为一种表达意义的叙事符号,成为一种主观的经验,一种虚构的形式,一种人类深层次的意识。
在科幻剧中,时间是可以扭曲的,但是人物的结局却是不可悖逆的。《迷失》中,被病毒感染的“其他人”通过时间机器回到过去之后的确痊愈了,但是最终还是被黑烟干掉了。朱丽叶是被达摩组织利用来研究时间机器的,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明白达摩组织对“其他人”的伤害行为,停止了科学研究,并利用时间机器退回到15年前来到这个小岛的时候。穿梭回15年前的她,遇到意中人,并怀孕生子却意外死亡,最终也没离开小岛。所以,即使穿越了时间,她的结局依旧是一样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命运又是不可抗拒的。
尽管如此,神秘的时间具有巨大的包容性,蕴含着错综复杂的力量。在突如其来的时间穿越面前,人们心中充满惊奇与希望,敞开心胸去迎接另一种人生。这些英雄人物身上好像带着来自神的力量,穿越过去、现在与未来,与时间都发生相互的作用。每个伤痕累累的心灵在时间机器中都被治愈了。《迷失》剧终时,粉丝们感慨:“我们不必去经受那样的苦难,我们也不能通过时间旅行来挽救自己的遗憾。但我们还有未来,一个充满美好的未来。”④科幻剧中英雄存在的这种时间形式,代表一种人类试图掌控的将来、过去和现在能力。
对于时空的研究,是许多学科的主题,也触及到一些理论的边界问题,成为艺术创作的动力。如果我们按照科学的理论来解释故事,很容易就陷入了相对论、量子理论甚至是平行世界。在此类电视剧中,穿越时空只是一种形式,内在的叙事机制却是英雄寓言以及背后的寓意。
科幻剧中英雄的成长经历了溯源、失落、拯救与皈依的过程,体现了英雄主体的成长之路。无论是创作者还是观众,对英雄形象的发现过程,经历了从表层内容到潜在内容的寓意阐释。
1.审判罪恶
科幻剧的英雄形象常带有宗教的罪疚意识。在《圣经·约翰福音》中,耶稣说道:“信子的人有永生;不信子的人得不到永生,上帝的震怒常在他身上。”也就是说,上帝对行恶的人总会进行惩罚,被罪恶捆绑的人将受到罪的辖制。作为造物主的上帝是万能的,是万物的主宰。《迷失》中小岛上幸存的人们不断经历神秘的事件:与死去的亲人相遇、被“其他人”绑架、遭遇黑烟的袭击,似乎都是上帝的安排。《穹顶之下》一开始,小镇就似乎存在着许多秘密,笼罩着罪恶的征兆:小镇上的外来人员芭比在替人向沙姆韦追账的过程中与其搏斗,无意中杀死了后者;朱尼尔丧失理智地将提出分手的女友禁闭在地下室;很多载着丙烷的运输车到了小镇,而负责此事的正是小镇上的议员吉姆,甚至警察局长杜克都与其有着密切的联系。之后,“罪”的因子便一直如影随形地在这个穹顶之下弥漫。神秘的穹顶似乎代表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在考验着人性的阴暗处,直指人的罪责。正如《穹顶之下》第一季开首语是:“切斯特磨坊镇是一个平凡的小镇,至少曾经是。直到神秘的穹顶,将我们隔绝于世,隐形、坚不可摧、无法逃离。我们被困住了。我们不知道它从哪来,为何来,但被困其中,所有人的秘密,都无处遁形。”
关于罪,一直被认为不仅仅是错误行为,也是一种罪性。“罪是一种不合乎上帝道德律要求的事,不管是出于人的行为,还是不作为。这或许是一种行为,或许是一种心思意念,或许是一种内在的倾向。”⑤《迷失》中,“雀斑女”凯特,在小岛上俨然是一个敢作敢为的女英雄。可是曾经杀害继父的行为,让她无法面对自己。甚至在抓捕她的警察受伤之际,她会产生期待警察死去的心理。罪是一种病态,所以有的人会否认罪的存在,拒绝承担责任,甚至将罪转嫁到别人身上。在否认罪的时候,背后的问题就是自我欺骗,比如《迷失》中的韩国夫妇宋和金。金因自己家庭出身不好,有强烈的自卑意识,不愿意让任何人接近宋。过分关注自己,掩饰自己的缺陷,正是内心不安的表现。
“当罪进入人与上帝的关系中,带来了严重后果。这些后果包括上帝的不悦、罪疚、惩罚、死亡。罪同样也会带来影响个别犯罪者的后果,包括被罪奴役、逃避现实,否认罪、自欺、麻木、自我中心以及不安等。”⑥在基督教那里,上帝的本性是圣洁的,与罪恶截然对立。人如果犯罪,便是与上帝为敌,引来上帝的怒气。这种怒气终有一天会变成行动,来惩罚罪人的罪行,最明显的一个结果就是遭遇死亡。《迷失》中,小岛的守护者雅各布把这些候选人带到小岛,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黑烟除掉,最后只剩下六个继承者。英雄的成长,要经历上帝对罪责的惩罚,还要经历自身对罪的忏悔,通过超自然的人性改变,达到罪的赦免。
2.抗拒欲望
罪行常常与欲望相联。《圣经》中上帝告诉亚伯拉罕他将成为万国之父,在一定程度上其实又是利用了亚伯拉罕的欲望。在英雄的成长之路上,其对立面往往也同样具有强大的力量和聪明才智,而且从不克制自己的欲望。人的欲望几乎总是伴随着错误的行为。《穹顶之下》里,吉姆作为小镇的上层管理者,相貌阴鸷,心智过人。当磨坊镇越来越像一个小国家,资源越来越匮乏,情势也越来越紧张时,权力的欲望便涌动起来。人作为有缺陷的存在,正是因为匮乏,才不断追求欲望来满足自我。吉姆建议,为了让街道和市民更加安全而组织一个“上交枪械”的活动。但是他自己的地下室,依旧藏了大量的枪支。为了掩盖自己运送甲烷的丑事,他派牧师柯金斯去放火烧了杜克的房子。但是为了确保自己不被怀疑,他又选择了杀害柯金斯。
对欲望的不断渴求,是一种原始的罪恶。吉姆的恶是野蛮的、有欲望的,但是这种欲望又是隐藏在理性主义中的。他善于伪装,在儿子朱尼尔面前他扮演着爱子如命的角色,在小镇村民面前扮演拯救者的角色,甚至可以将自己的罪行加在他人身上。还有帮助吉姆的中学老师丽贝卡,一开始她的参与只是因为对科学的好奇心,想要攀登科学的高峰,后来与吉姆一样,强烈的领导欲让她认为自己能够拯救其他人,只是这种领导欲为她自己和穹顶都带来了灾难。她是一个极端的功利主义者,认为所有的一切都能用科学来解释。她提出小镇人口太多会带来能源危机,建议用一定的手段去淘汰一些人。这种主观划分人群的行为,正是暗合了目前欧美一部分人的种族优劣说。当社会的规则被占用物质资料的统治者决定,表面看上去是为了维持秩序与维护稳定,说到底,仍旧是一种利益的剥夺与欲望的释放。
美国科幻剧并没有对欲望持有完全弃绝的态度,而是让人物在欲望中痛苦挣扎,毕竟“存天理,灭人欲”和“禁欲主义”并不符合当下的美国文化。被欲望驱使的人,走向疯狂之际,总会突然出现转变。《英雄》中郁郁不得志的钟表匠塞拉,野心勃勃地想要拥有超能力,走向连环杀人之路。但是本剧还是让塞拉在第四季中忏悔,甚至还救了别人。《穹顶之下》中的吉姆作为一个对权力充满欲望的独裁者,为了挽救儿子的生命,愿意选择自我终结。所以,英雄与作恶者往往是一体两面的关系。被朱莉救下后,打算洗心革面的吉姆帮助小镇渡过难关。他在合适的时机鼓动大家:“我们齐心协力、并肩作战,一个小镇在眼下这种时刻就该如此。”《穹顶之下》延续了众多此类艺术作品的主旨,是一场对欲望的审判,也是一次对作恶者的救赎。
3.追寻苦难
苦难是艺术永恒的母题,苦难的深沉与博大赋予艺术以持久的魅力。《圣经》记录了耶稣在受难日经历的苦难。亚里士多德在谈悲剧时指出,悲剧表现的是人的苦难,这种苦难并不是由于罪恶,而是某种弱点或过失。苦难常常与身体的不适感受有关。《迷失》中在小岛上英勇无畏的洛克,在现实生活中其实是一个残疾人,腿脚不便。洛克从小被父母抛弃,过着被人领养的生活。成人后被亲生父亲欺骗而捐赠给其一颗肾。但亲生父亲利用完他后,将他拒之门外,甚至将他从八楼推下去。除了身体的不适,苦难更多的是一种心理或精神上的折磨,表现为一些情绪,如恐惧、忧虑、孤独。正如《英雄》第四季的开首语发出的呼号:“我们所拥有的天赋,这个世界不会理解,更不会赏识。……和我们一样,他们天赋异禀,能力超群。和我们一样,他们也在寻常的世界苦苦挣扎,被过往所困……受尽迫害,被阻挠其使命的人所困扰。”这种由苦难延伸出的悲剧感,正是对于人类命运的深刻体认。
在科幻剧中,英雄人物面对苦难选择的是承受苦难、迎接苦难。因坠楼摔成残废的洛克绝望、无奈,最终选择了抗争,瘫痪的他打算去澳洲参加徒步旅行遭到拒绝,却在返回美国的航班上遇到坠机。到了荒岛上的洛克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并找到了自信,帮助同伴解决了许多危机。就像《英雄》中的超能力者一样,洛克像上帝用灵魂和热血造出来的,具有无限的感受力和同情心,以及抛却私利的爱。“爱心必然得担当苦难。即使前面就是圆寂……无辜者的苦痛,就是我的苦痛,世界想使爱毁灭,就让我与爱一起受难。”⑦这种超越人间苦难,带着深刻命运感的反抗,呈现出伟大与崇高的色彩,给人以超脱的慰藉。
4.规训疯者
《圣经》中的先知形象因其超凡脱俗、特立独行而被命名为疯子。“肉身显灵的上帝的癫疯只不过是尘世间非理性的人所不能辨认的一种智慧。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是这样世界的耻辱,在当时人们眼中他是愚昧和疯癫的体现。”⑧现代文化虽然不再像圣经传统中通过表现智者与愚众的冲突来建立圣与俗的对立,但是在叙事结构上,二元对立的矛盾依旧适用。毕竟人与命运的冲突、个人与社会的矛盾在任何时代都是成立的。《囚徒》中历经失败的6号,突然看到另一个自己。一个懦弱地看着周围,另一个义愤填膺地号称自己是个复仇者。双重人格的6号就是这样带着“癫疯”要离开这个村庄。无论是暴力的干涉还是非暴力的压制行为,都是一种社会正统观念对疯者的规训与惩罚,比如剧中的吃药和心理治疗这两个仪式的多次呈现,通过约束反叛者的行为,不断在强化着社会对个体的行为规范性。
疯子总是向世俗挑战,超越物欲横流,用自己的方式去开拓另一种生活。《囚徒》中,为了对抗外面的生态衰败、冷漠残忍的世界,2号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村庄。在这个意义上,2号也像一个疯子,想要在绝望和心碎的地方寻找纯真和希望。疯子要挣脱束缚、超越控制。这是对于周围环境的不满,是一种渴望崭新世界、开拓未来生活的勇气,所以疯子都是追求自由的人。但是如果仅仅将对疯子的解读止步于此那就是大错特错了,《囚徒》对正统规范的反叛是非攻击性的,甚至是被规训的。电视剧一方面表达个体对环境的反叛,另一方面仍旧在引导大众对社会的认同。一心要逃离被异化村庄的6号,最终选择留了下来,甚至成为村庄的领袖,摇身一变成为体制的守护者和管理者。在这个意义上,电视剧是作为维护社会秩序的载体而存在的。
英雄形象的解读之旅,就是一个对寓言叙事的发现过程。正如苏珊·桑塔格所说,没有隐喻,一个人就无法进行思考。但是,“生命首先是一桩基于自身的内在事实,然后方成为一桩外在事实,将己身与它物相联系。如何驾驭外在生命,这要受到环境的限制,但人之终极性质(那是其价值之基础)却来自其内在生命,那是其对存在的自我实现。”⑨英雄的成长,最终要依靠对内在生命的把握。
原罪必然伴随着救赎,苦难需要祛除,欲望需要清理,疯子也需要得救,而最后都必须诉诸于内在信仰的力量。“主宰艺术创作活动的是一种人根据特定历史条件与世界相抗衡的‘艺术意志’,艺术家的创造本能和创造冲动就是艺术意志的真正内涵,是艺术史最本质的活力。”⑩英雄形象的创作活动不仅仅是外在形象的塑造,而且是一种艺术意志的体现。英雄形象塑造的最终目的,是与这个时代的精神风貌与智性变革产生一致的关系,呈现出崇高的生命感与伟大的世界感。
1.引人向神
第四,传播媒介和外围因素的作用贯穿了旅游危机事件网络舆情传播的整个过程。一方面,随着现代信息技术的发展和互联网的普及,传播媒介的多元化成为公众参与事件网络舆情传播的绝佳平台,但正是因为传播媒介的广泛介入,公众参与旅游危机事件网络舆情传播的成本低廉,由此也加大了相关部门舆情管控的难度;另一方面,政治、经济、文化、制度及技术等外围环境要素为旅游危机事件网络舆情的传播塑造了有利的大环境,而旅游危机事件网络舆情的传播也可能带来这部分要素的发展和进步。传播媒介和外围因素是旅游危机事件网络舆情传播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基督教内部有“基督神人二性说”。科幻剧中承担拯救世界责任的英雄,就像具有超能力的神一样。比如《英雄》中会飞的梦想家彼得,不会死的拉拉队队长克莱尔,能控制时间的日本办公室文员中村宽,具有双重人格的脱衣舞娘妮其,能读出人内心的警察马特,可以画出未来的毒瘾画家艾萨克……他们具有神一样的智慧,以及超常的知识与信念。我们知道,“智慧是关于复杂情境的良好判断。因此,智慧涉及反思、洞察力、从经验中学习的能力,以及对人类状况中某种合理性的解释”;《穹顶之下》里,伊拉克战场上的前特种兵芭比虽然没有超能力,但接受过军事训练的他,在穹顶面前拥有过人的智慧和担当。这样一种存在于复杂情景的个体品格,是智慧的典范形象,代表着人类对于英雄本质的看法。
神的精神通过在英雄主体身上发挥出的威力,将引人向神。《穹顶之下》里,当吉姆企图煽动全镇居民的情绪来打击芭比并绞死芭比时,芭比失望、震惊,这一幕类似耶稣被押往宣判场被行刑的场景。但是最后像耶稣一样,芭比选择了坦然面对、默默承受。这时,天象异变。明明是大白天,看起来却像午夜,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吉姆只好放弃对芭比的行刑,并说:“穹顶不想让你死”。这是神的力量在起作用。“英雄的主人公能把他的生命活力、意志力、旨趣、情感愿望等等统一在这一力量之源里面,凭借超人的能力使得他真实的内在需要获得满足。”《迷失》最后一季中,在小岛时间之外,编剧用煽情的方式塑造了一个“闪边世界”:飞机没有坠毁,每个人过着幸福的生活。这个闪边世界,其实是人死后的空间。杰克的父亲说:“这个地方,是为了让你们相聚,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光就是和那些人共度的时光,这就是你们在这的原因,没有人是孤独的。”教堂的门打开,门外一股强烈的天堂之光,照在每个人身上。这些曾经带着弱点甚至罪性的普通人,历经炼狱的磨难之后,此刻也带有了神的印记,成为名副其实的英雄。
2.自我超越
尼采说:“人是应该被超越的某种东西。你们为了超越自己,干过什么呢?直到现在,一切生物都创造过超越自身的某种东西,难道你们要做大潮的退潮,情愿倒退为动物而不愿超越人的自身吗?”尼采所期待出现的超人英雄不纯粹是具有超能量的英雄,更是超越人类极限,追求个人存在意义的人。在《穹顶之下》第二季中,芭比和茱莉叶寻找山姆时,突遭到神秘力量拉扯掉入深渊,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穹顶之外。为了拯救穹顶之下的人们,他决定重新接近穹顶。像芭比一样,科幻剧中的多数英雄是成长在艰难环境中的人,是具有生命旺盛创造力的人,是超越自身、带给人类希望的人。
虽然英雄的成长轨迹各不相同,但无论个体形象还是群像,无论是否具有超能量,都是作为希望的载体出现的,中间要经历一个变化的轨迹。这是一场拯救之旅,也是一场蜕变之旅,正如《穹顶之下》中切斯特磨坊镇的人们所祈祷的那样:“若干蝴蝶在飞舞。穹顶只不过是个茧,当它消失的时候,我们都能重获新生。”《英雄》中彼得的第一次亮相是以跳楼的方式出现的。他代表着当前美国年轻人对社会的态度,对周围的人与生活产生怀疑,对周遭不信任,有着要变革社会的愿望却无法达到。所以,彼得虽然具有超能力,但称不上一个真正的英雄。只有经历了历练,遭遇了肉体的折磨和心灵的打击,经过一番磨难找到自我,凭着自己的能力去帮助别人、拯救地球,彼得才能在英雄之路上顺利成长。当彼得最终发现导致核爆的竟是他自己,他选择以自己的毁灭挽救纽约市。在今天价值观多元化的时代,无论上帝存在与否,无论超人是否能代替上帝,超越自身、超越平庸的超人英雄,凭着理想的人格追求,为重塑信仰起到关键的作用。
3.道德治愈
古罗马哲学家西塞罗说:“就像身体的疾病不能到我们身体之外去寻找一样,我们必须竭尽全力成为我们自己的医生。”英雄人物的心理过程是很复杂的,一开始是出于驱除自身恶的因子,凭着一定的道德冲动,但是后来就逐渐有了一定的道德目标、原则与信念。无论是《迷失》中在荒岛上生存的人们,还是《英雄》中在大都市彷徨失措的超能力者,莫不如此。只有经历了内心的斗争与身体的折磨,英雄才成为具有一定自由和能力的责任行为主体。他们“基于一定的物质利益和道德认识,以社会客观道德价值为评价标准,履行(包括非自觉自愿和自觉自愿两种态度)一定社会赋予其的对他人、社会、自然的责任,以及对于自我行为或由其控制的行为所导致或可能导致的有利于或有害于他人和社会的行为后果承担相应的责任,以及自觉自愿履行责任所形成的良好道德品质。”
在崇高的道德追求中,人得以超越恐惧获得力量。《迷失》里最具领袖气质的人物一直是最符合美国价值观的杰克。他乐于助人、勇于担当。作为一名外科医生的他,一直为自己职业的污点而进行良心的谴责。他因为没法挽回病人的生命而自责,更因为父亲推卸责任的行为而羞愧。杰克不愿意接受自己道德上的失足,在小岛生活中拼命弥补昔日利己主义造成的过失。他不断审视自己,奋不顾身地救助岛上的幸存者们,向着心中的英雄理想一步步迈进。当最后父亲说出“我为有这样的儿子而骄傲”时,这意味着父亲对职业道德与公平诚信的认可。宁愿坚持崇高精神而遭遇事业失败,也不愿意用卑鄙的手段获得所谓成功的喜悦,这正是英雄道德观的体现。剧情发展到最后,几乎每个人都可以被称之为英雄,因为他们都克服了自身的弱点,控制自我,升华自我。即使是大骗子索维耶也认识到自己的狭隘自私、暴虐残忍,渴望得到救赎。甚至在最后坐上飞机离开小岛的时刻,为了保证机上其他人员的安全,索维耶选择了跳机。该片在英雄主义日渐淡化的时代,通过道德拷问与反思达到救赎自我,引导观众追求崇高精神境界,起到振奋人心的作用。
最高超的编剧不能承担科学家的角色。对艺术创作来讲,科幻将人类与未来世界的距离拉近了。正如科幻作家刘慈欣说的,在遥远的未来,如果人类文明想要延续下去并向宇宙扩张,人类必须在无限宏大的领域内去创造科技奇迹。科幻剧的英雄叙事具有极强的张力和深刻的人性思考,通过对人类生存境遇的反思,达到净化心灵、提升品格的目的。
最严肃的编剧也承担不了神学家的使命。他们只是尽自己所能将对艺术的感受融汇到对宗教的思考,让宗教的教义恢复它们本身的神圣内涵,使之在今天散发出光芒,指引着人们前进的道路。我们到底要到哪里去?小岛上的人们在寻找,穹顶之下的人们在寻找,6号也在寻找,彼得他们也在寻找。美国科幻剧虽然没有好莱坞电影明确的主流价值观定位,但是也不会刻意宣扬“虚无”“荒诞”的主题,其最终折射的,仍旧是美国人的主流价值观。这些电视剧告诉我们,世界或许是不圆满的,是有陷落的,甚至是虚空的,但是生命本身却是在不断努力的。“只要明知人性欠缺而渴望完满,只要看透世间的冷酷无常却不放弃光明和爱的祈望,只要不局限于大地的事实而能感受到良知和星空的无限,只要悟出生活不仅是看得见的面包而且还有深含的意义和神圣,只要明白人为的思潮主张运动学派统统只是工具而非目的,只要相信人不只有动物的本能和社会的利益而且还有灵魂的超越与精神的永恒,人就实实在在地走向了上帝,上帝也实实在在地活在人心中”。这或许也正是美国科幻剧中的英雄形象所要告诉观众的真谛。
注释:
① [美]托马斯·沙茨:《好莱坞电影类型》,冯欣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2页。
② 苗棣、赵长军:《论通俗文化:美国电视剧类型分析》,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4年版,第178页。
③ [奥]赫尔嘉·诺沃特尼:《时间:现代与后现代经验》,金梦兰、张网成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集团2011年版,第13页。
④ 《〈迷失〉今晨结局:多个谜团依然未解(剧透)》,网易娱乐,http:/ / ent.163.com/10/0524/12/67EUN7NF00031GVS.html。
⑤⑥ [美]米拉德·K.艾利克森:《基督教神学导论》,陈知纲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58、264页。
⑦ 刘小枫:《拯救与逍遥:中西方诗人对世界的不同态度》,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336页。
⑧ [法]福柯:《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疯癫史》,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71页。
⑨ [英]阿尔弗雷德·诺思·怀特海:《宗教的形成·符号的意义及效果(修订版)》,周邦宪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6页。
(作者徐玉梅系临沂大学传播学研究中心讲师,中国传媒大学2014级广播电视艺术学博士研究生;倪学礼系中国传媒大学艺术学部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刘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