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朋飞
(新疆师范大学,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7)
试论颜检流放遭际及其西域诗歌
段朋飞
(新疆师范大学,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7)
清代西域诗处在中国古代诗歌发展历程中的过渡和总结阶段,其创作展现出边塞诗独有的文化景象。清代西域诗,既反映了西域的地理人文景观,又表现出西域的经济军事文化等内容。本文以颜检西域诗为研究对象,在中国传统诗学的基础上,进一步梳理他流放西域的遭际及创作境况,把握其西域诗的文学特性,展现其西域诗的文化价值。
颜检;流放遭际;西域诗;审美内涵;文化价值
颜检,字惺甫,号岱云,广东连平县人。其父颜希深官至贵州巡抚,官宦子弟,拔贡起家。嘉庆十一年七月,在直隶藩司任内,因书吏勾结侵吞帑项被查,后来因革职谪戍乌鲁木齐,在西域度过了四年的流人生活。
其被流放缘由有以下两个方面:其一,颜检为政宽仁,史书记载:“检操守才干,而病其不能以猛济宽”;其二,“明于吏事,治尚安静,而屡以宽纵获谴焉。”[1]由于颜检为官以宽纵之策为风范,致使他在位时期有失察之向,这是他谪戍边疆的重要原因。然而,他在西域度过一段流人的生活后,于嘉庆十三年(1808)年遇赦东归,后历任山东盐运史,浙江福建巡抚。几经起落,六十六岁时再次出任直隶总督。道光五年(1825),在漕运总督任上,因河於滞运降职。道光十三年病逝(1833),享年七十七岁。
本文中的西域,是指狭义的西域范围,包括新疆及新疆周边的地区。颜检被流放西域后,抵达西域的路线,主要有两条路线:一是从阳关进入,沿天山的北路进入西域,途径哈密、巴里坤等地区,绕过天山东段博克达峰,迂回抵达庭州;二是从阳关进入吐鲁番、鄯善等地区,沿天山南路进入后抵达乌鲁木齐。最后,颜检选择天山的北路抵达西域,完成了西域行途中的艰辛历程。
从《清史稿》中了解,他在西域的主要活动区域,大部分集中在今天的哈密地区、乌鲁木齐周边、昌吉地区等地。在此历史背景下,为颜检的西域诗提供了创作机会,进一步展现了西域边塞诗歌浓郁的文化气息。
尽管清代中后时期,被贬谪到西域的流人数量众多,身份也具有多样性,但从西域诗歌价值上来说,它并不妨碍颜检西域诗独特价值的显现。由于他出身官宦世家,有深厚的文学素养,学识渊博,才艺超群。在从直隶遣往乌鲁木齐的途中,以及遇赦后返回京城的道中,留下了许多千古美谈的西域诗篇。他的西域诗歌,不仅文学价值高,而且呈现出西域文化新形态。因此,这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文本的解读空间。
首先,颜检的西域诗歌具有独有的西域诗貌。正如薛宗正所言:“淡雅清咏馨的边风。”[2]但是,历
代关于西域诗风的界定,通常诗人表现出的情怀是慷慨激昂、雄浑壮伟的报国从戎的精神风貌。其中之作,也不乏西域景观、风土人情的展现,无不折射出西域精神的流动性与开放性。对于颜检来说,他却展现了以往历代诗人开拓不多的西域领域——“自然平淡”的境界,从而确立了他独有的西域风貌。
其次,在清代乾嘉时期,社会主流文化具有保守性。尽管西域处在文化边缘地带,但对于流放到西域的文人来说,阻碍不了他形成西域诗风的进程。事实上,他的西域诗创作,恰恰孕育在西域的社会时代背景里,且融进西域文化符码和诗人创作心理,其诗促进了中原复古诗风向西域淡雅诗风的转变。
总体上,颜检流放到西域的原因有一定的历史偶然性与社会必然性。通过研究他在西域的活动范围,解读他的西域诗的内涵,以此挖掘出颜检西域的文学活动相关的历史史料,厘清其诗体的流变,深化认识其西域诗所蕴藏的文学价值、社会意义以及时代精神。
颜检西域诗的实践,不仅融合传统的诗歌创作观,而且用他特有的语言符码,来表现他生活在西域时期的人生价值和社会意义。其西域性的诗歌内容,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第一,颜检从直隶出发到乌鲁木齐的途中,出嘉峪关,经过星星峡留下了其主导风格的写景诗。《出嘉峪关》诗中写道:“极目流沙外,同居化宇中。天山留雪白,边市映灯红。”[3]这首诗歌,既描写了流沙、天山、白雪、边市,又展现了西域边境商业的繁荣。各族人民在经济上的互通有无,展现出当时各族人民经济交往的频繁景象。一定程度上,此诗具有传统诗歌的叙事性特征,这对颜检西域诗的风格形成,具有重要的建构作用。
另外,在其西域诗《由惠回堡过赤金湖至赤金峡》写道:“荒途无人烟,冈陵自重沓。飒飒边风号,茫茫黄沙压。人从烟雾行,马向冰凌踏。九沟十八坡,一步一蹀躞。”诗中借助联想,传达出西域一种独特有的山川气象景观,此景形象自然,鬼斧神工。又如《出城望红山》二首,其一云:“千涧汇崖谷,双桥听潺湲。浮屠凌空立,佳境欣追攀。”不仅描写了九层青砖塔,也详细地介绍了红山的地理风貌,可谓是真实原貌的还原。再如,“半面远山常入户,一株嘉书恰当庭”(《寓城南行馆》),失意后的闲时,时时印证在诗人抵达乌鲁木齐之后的生活方式;“我来城外登寒冈,下有羌贾驱牛羊”(《出城远眺,用东坡黄茅冈韵》),便是对西域奇景风情的全面展示。
第二,经过哈密巴里坤的绿洲,颜检写下了塞外少有的纪行诗。“此种有佳境,原不异中华”,赞叹哈密绿洲的自然风光之美。再如,在他的《有巴里坤至咸泉》中:“图城西域壮山河,边外寒城胜慨多。蜃海楼台呈色相,汉唐疆域尽包罗。片云度漠随征马,丛草铺原散野驼。泉上传餐泉上宿,林泉滋味竟如何?”诗人借巴里坤的自然景观,以纪实记事性的手法凸显出巴里坤得天独厚的自然风貌。奇景的描写显示出了诗人对西域的热爱与赞美,这样的纪实诗,留下了那个时代的印记。
童庆炳认为:“才、胆、识、力,是诗人的心理结构,有所‘吐’才能有所‘纳’。”[4]所谓其审美意识,不过是建立在诗人西域的文化心理的基础上,回归传统诗歌的母体里,进行的一种诗学模式的叙事,进而表现出其西域诗的时代精神。以上诗作,诗人内在情感向外延伸其西域意识,凭借西域意象来抒写内心的平静与狂躁,进取与淡泊,诗中无不传达诗人对自我价值的肯定及对现实社会的思考。诗人在不断总结生活经验的基础上,完成对自我达观心态的确立,产生了西域诗歌的西域审美意识。
第三,在他流放西域的生活中,诗人的失落惆怅之意时隐时现,其述怀诗的创作便是最好的体现。“出塞无惆怅,还思塞上翁”(《嘉峪关》),“请缨非吾志,出塞竟如何”(《大泉至马莲井》),“康庄汗马还多蹶,宦海风帆不易收”(《济木萨晤莫远崖明府》),“吾声终行休,云山更引领”(《与成漪园中丞游红山》),诗歌虽然略显失意情绪,但却直抒胸臆地开导自己。对于初来西域的颜检来说的确是一种惊喜之情,渐渐地完成了他的西域诗创作,最终在清代西域诗上留下了其诗的价值。
第四,颜检西域诗的思妇诗、思乡诗。“燕台今夕梦,迢递向庭州”(《七夕有怀》),诗人借助七夕之节抒发对家人的思念与惦念。再如,在其《重阳有感》中:“荷戈乌垒啮遐荒,萧瑟寒林早见霜。望远
心情长万里,愁人风雨又重阳。声传孤戍秋笳怨,影落双城木叶凉。莫向红山高出立,山头一片暮烟长。”诗人借重阳节日的文化内涵登高望远,以此怀念远方的朋友亲人。又如,“边城佳节又清明,帘外东风动客情”(《清明》),诗中的“愁情”演化了普天下人的情怀,以一种节日的氛围、意义折射出诗人内心的寂寥与凄凉,从而将其诗歌的诗学意义提升到了哲学层面上的高度。
第五,颜检西域诗的和陶和轼诗、唱和诗。基于传统文化上的心理结构和伦理关系,在西域创作的西域诗展现出他的达观的士人心态和西域精神。“小憩孤村外,闲情自咏陶”(《由古城至大泉》),“生平性本爱林丘,轻跨征鞍竟远游”(《过轮台东》),“征夫饶逸兴,凭轼数林鸦”(《至阜康县》)。又如《春燕》,诗中所说:“春雨漉我庭,好风吹我衣。云影留微阴,日光澹馀辉。雁阵来玉门,嘹唳长空飞。修翎度雪嶺,巳顾嗟天涯。同此声嗷嗷,遣音胡不悲。湘水非故土,良时早旋归。”[5]此诗的写作手法,宗于陶渊明的“平淡”之念,展现了诗人的平淡心态。“予今自笑双行脚,了却云泥不著痕”(出《红柳园》),表现了诗人达观自然的生活信念。此外,颜检与成林、李銮宣的唱和诗,如《吉木萨晤同乡莫远崖明府》:“同里扳欲终席话,大荒怜尔六年留”;《和石农见柬原韵》:“况有良朋树坛帜,长城坚壁扫飞虹”。
第六,对宇宙的认识与人生的哲理诗。颜检西域诗的文学母体与西域的意象,联系极其紧密。他将其西域意象与创作心理相建构,孕育了一篇篇优秀的西域诗歌。《出城望红山》一诗中,诗人在闲居中体会到了遣人的无用之志,由此他便游遍了山。如诗所云:“城东门前路,迤逦见红山。山上滃白云,山下流清湍。千涧汇崖谷,双桥听潺湲。浮屠凌空立,佳境欣追攀。”[6]从此诗中看出,通过对红山风光的描写,诗人以豁达伟岸的胸襟来对待谪戍,抒发了他对西域的热爱和旷达之怀,以此阐释对自我人生的认识与宇宙的深思。
综上所述,颜检诗歌的概貌及内容,接受了西域的文化要素。从外在的西域图景中,他的西域诗歌折射出其创作心理的某些特点。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诗人对西域的价值评判。另外,他又结合现实主义的创作理念,完成了对西域文化原貌拓展的新历程。
在《晚晴簃诗汇》中,称其西域诗“不名一家,而忠孝友爱之言,莫不从性情中流出。自题诗卷有:‘独弹古调有真趣,能解愁怀无变声’之句,足觇怀抱”。[7]这是对颜检西域诗的审美内涵的本质概括,既表现了人的主体性,又隐含着西域诗风的西域特质。
整体上而言,他的西域诗的审美价值便是淡远而清澹。实际上,他的西域诗歌,既展现了西域诗审美的新内涵,又凸显了西域文化价值。其西域诗的西域特质,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其一,颜检西域诗的清空。清空便是对自我性情的抒发和诗人自我理想的展现。在他的《至古牧地》一诗中:“雨酣新树碧,山霁园烟微”,诗人以西域自然美景,将自己失意的情感熔铸在美好的景物之中,排遣心理的苦恼失落以求得自我心理上人旷达。诗人的清空观是将西域之景纳入审美内涵体系中,从而表现了诗人独特的生命体验。
其二,颜检西域诗的清淡。历来传统西域诗的风格,雄浑豪放,颜检诗风却是自然平淡。所谓清淡是诗人人格的张扬,相比其他诗人之风貌,这便是他的诗风优势所在。例如,在《有古城至大泉》里说“小憩孤村外,闲情自咏陶”,从诗句中看出,颜检对陶公的敬仰之情成就了他西域诗风的平淡品格。
其三,颜检西域诗的清远。清远是诗人心灵的超脱。在明代乾嘉时期盛行,尤其是性灵诗派的影响,清远诗学观成了其主要的西域风格。其《与成漪园中丞游红山》一诗中:“吾生中行休,云山更引领”,将诗人的理想,以景物为寄托把清远意蕴融入西域诗作中,形成了其诗歌的西域文学魅力。在《巴里坤》一诗中:“背郭岭嵯峨,环城海不波。镇西新府治,漠北旧沙陀。事纪唐贞观,碑留汉永和。裴公遗迹在,悔未一摩挲。”[8]诗人以唐侯君集、裴行本破匈奴战功碑的典故,既展现了对西域边陲的捍卫与抵抗,又体现了家国社稷意识,此历史事件影响了他西域诗歌创作。
其四,颜检西域诗的民族性。自张骞通西域后,中原历代王朝不断派驻军屯田入疆,战乱频繁,朝代更迭,几千年来“政治的、军事的、民族的冲突,
往往以一种形式上的对抗,促进着深刻的文化交融”。汉民族的农耕文化与边疆少数民族的游牧文化“时常发生互摄性交流”。[9]
在其《由一碗泉至木垒河》诗中:“石堠烟墩接大荒,泥垣土屋阅新庄。四周峻岭寒霙白,一片平芜野草黄。冻水分流涉泥淖,春阳载路爱韶光。试从木垒河边望,夕阳西沉孤戍帐。”[10]诗中描写了边疆居民杂居渐多,木垒河周边房屋日益增多的景象。从社会学角度上讲,在游牧文明的基础上,农耕经济的生产形态的出现使得汉文化所承载的先进性进入到了民族聚集区域,进一步加快了民族间人文融和的进程。
当然,颜检的西域诗歌的西域特征,并不仅仅局限于以上几点。在新的历史条件下,需要更多认识其文学上的价值,并对其西域文献特征、西域文学接受、西域文学交往领域等进一步研究。
星汉指出,颜检创作的西域诗,最突出的艺术价值来自于两个方面:一个是具有西域诗的风骨,另一个是具有西域诗的风采。[11]在这样的文化风貌下,他的西域诗歌魅力趋向于西域汉文化的核心,发展了西域诗歌新内涵。其重要的文化价值,有以下几个层面上的表现:
其一,体现在他对西域文化史的接受。经历了六年的西域流放生活,颜检诗歌描写的对象超越了中原诗歌抒发性灵的创作意象,展现出了民族地域风情的方面,不仅具有文学的审美价值,而且也具有文化交融的意义,这对研究其西域诗提供了一个值得开拓的领域。
其二,对于当代西域文学的发展有着很大的推动。西域诗歌的创新性,开拓了新的西域诗歌内容,这对他所承载汉文化的西域诗风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之一便体现在西域诗歌创作、文化传播等方面。从深层上说,颜检的西域诗所涵盖的包容意识,已经内化在西域人民的生活之中。其西域诗歌具有重要的文献史学价值,这为研究颜检西域诗的文化价值提供了新的研究方法。
其三,西域文学价值。西域价值,其文学研究的重要方式。如何对颜检西域诗做出合理的评价,需要对颜检在西域的活动做出新的阐释。其诗歌在西域诗歌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一方面,他的诗歌对推进西域文化圈的张力,对其自身诗歌审美价值判断,形成了承载汉文化的西域诗歌;另一方面,他的西域诗歌,既传播了西域诗的理念,又丰富了西域文学的文化走廊。
总之,颜检的西域诗文化价值并不局限于以上内容的研究。在研究西域诗的历程上,重估其西域诗歌的新价值有着重要的意义。此外,将颜检西域诗的研究成果推进到清代西域诗的研究浪潮中去,以此展现颜检在西域文学上的独有价值,推动了清代西域诗学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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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张岱年.中国文化概论[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57-103.
[10]齐浩滨.庭州古今诗词选[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4:103.
[11]星汉,李建华.颜检西域诗简论[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3):39-44.
2016-05-18
段朋飞,男(汉族),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