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曼宁
我是先见识了老树的画,后去了解他这个人的。
一打眼老树的一幅画心里就冒出来两个字——舒服:身着白色长衫,头戴宽檐帽的两个人泛舟在“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致之中,相对而坐,一人侃侃而谈,一人悉心倾听,大抵是惺惺相惜的知己,正相谈甚欢。远方有山,水光接天,让人忽然想起苏子的《赤壁赋》,于是猜测画中二人是否也“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你看,老树的画里甚至连人的五官表情都没有,却能让你一眼就读懂画的意思。画上还题了首打油诗:“隐身市井,泛舟江湖。安步当车,结茅为庐。能上能下,可雅可俗。岑然自在,惟心一途。”这诗刚读到前两句我便笑了,“隐身市井,泛舟江湖”,这是怎样的妙思!大隐隐于市,生活在大城市之中,其心还如闲云野鹤一般,我想老树一定是个耄耋之年,长须白发,饱读圣贤书的超然洒脱之人。
(大雪)江山千里雪,万径无人踪。天寒留侠客,炉火一点红
然而看到老树的“真面目”以后我吓了一跳,此人比我想象中要年轻太多,仅仅年过半百而已;脸上也没那么多书卷气,透过那光头倒是看出一股子“流氓气”,人高马大的,典型的北方大汉的模样。
于是我纳闷儿起来,这么一个人是怎么作出那么清新雅致的画来的?我不懂画,什么笔势笔法、用墨浓淡、虚实留白我一概不懂,就像个孩子一样,评判一幅画的好坏全凭第一直觉。可我很少能见到一眼看到就觉得舒服觉得喜欢的画。都说“形具而神生”,可连我这个门外汉都看到有太多画虽形已具,但神未生,总有些僵硬别扭的小地方好像在欠着身子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画得不好,还请见谅。”可老树的画没有一点点这种生硬和别扭,只让你觉得自然真实,酣畅淋漓,没有一点矫情和拘谨。虽清新雅致,却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反而感觉很是亲切,很是接地气。
正午时分,我们在山上。微风吹过,远方有人在歌唱。
文也好,画也好,音乐也好,这些艺术的背后所反映的都是创作者自身的气质。老树的人也如他的画一样,腹中有经纶却不矫揉造作地卖弄,细枝末节的地方都能让你看出这是个有深度有智慧有“自我”的人。老树的“书卷气”没搁在脸上,全在肚子里。老树的画也是看起来浅显易懂,却也耐得住细细琢磨。生活里老树和他画上打油诗的字体一样,随性、潇洒、有趣。我看过老树的演讲,没那些虚头巴脑儿的空话大道理,也没那些苦口婆心的心灵鸡汤,就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跟年轻人们聊聊天。手里拿着个塑料水瓶儿,没开头没结尾地,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一会儿说猫地下室画画的事儿,一会儿又转到小时候在辣椒地里找“阶级敌人”去了,幽默风趣,“包袱”比单口相声还多。我就这么嘻嘻哈哈地看着,心里却忍不住一颤一颤地。老树的那些话跟小锤子似的,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我,我便开始反省自己,有多少时候因为别人的眼光而影响了自己的决断?有多少时间被我浪费在了没意义的社交之上?我是谁?我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我一遍一遍地仔细琢磨,发现一切都变得通透了起来,生活不过如此,小心翼翼费尽心思地“演”一个自己,不如像老树一样潇潇洒洒真真切切地做一个自己。世界上没有什么捷径,不过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才能少走弯路。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唯一标准来评判一个人成功与否,不过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内心,别人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树不是专业画画的,他画画不过是为了消遣,他的本职是大学里的教授,教中文。我是颇为遗憾自己没有考上老树所任职的学校,没机会亲眼见识这个有个性的教授和他有个性的课。不过我庆幸老树“火”了起来,他虽嘴上说着“社会有人管,少我一个不少”,可却还是很有对社会的责任感的。他完全可以猫起来过自己无人约束隐居般的生活,可他还是出来讲讲座,接受一些采访,在所有讲座和采访中又无不语重心长地叮嘱和敲打着现在的年轻人。我想是老树在他的生活中真实发现了现在年轻人身上的问题,所以他才忍不住出来说;所以他说的问题都是针针见血的,不是泛泛地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呦……”;所以我作为一个刚步入大学校园的年轻人,会对他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师心怀感激,觉得他的人生理念给了我“不得了”的影响。
我关注了“老树画画”的公众微信号,每天这个微信平台都会推送一幅老树的画,所推送的作品也都和当日当时十分应景。我虽未见过老树真人,未有幸坐在讲台下面听他侃侃而谈,也未见识过他是如何猫在没有信号的地下室里全身心地画画的,但每每看到他的画,那些带有民国时期特有的温良感的,无论喜与忧都不曾热闹繁杂的画作时,我都感觉仿佛有微风拂过耳旁,心也跟着变得波澜不惊了起来。
在艺术的这个圈儿里,向来不缺什么技术高超之人,可是境界超然的却是凤毛麟角,境界超然又肯走出来给年轻人言传身教的更是少之又少。我不懂画,也不详悉老树其人,只是一些浅谈,以表达一个普通年轻人对如老树这样启明灯般的长辈的尊敬与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