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烟火

哲人二

作为一名传记作家，尽管写实是其最为基本的文学素养，可茨威格却实在有些过分。就像一个老实人面对他人的要求而无法拒绝所表现出的慌乱和窘迫一样，笔下的列夫·托尔斯泰“额头像是用刀胡乱劈成的树柴;皮肤藏污纳垢缺少光泽，就像用枝条扎成的村舍外墙那样粗糙”，至于总体给人的印象竟然是“失调、崎岖、平庸，甚至粗鄙”。要是搁在如今谁敢这么描述，只怕主人公会打将上门。以现在的审度眼光看来，茨威格年轻时候的容貌虽不似他笔下人物那般糟糕，但也绝对算不上花样美男。两撇浓密的遮唇须加上一丝不苟的三七分发式，活脱脱一副旧时代里落魄知识分子的挣扎模样。

事实上，出生于有着“多瑙河女神”之称的维也纳这座古老的皇家城市，35岁之前的茨威格生活优越到不能直视。父亲是名差不多垄断整个奥地利纺织行业、放在当今时代是有可能参加达沃斯论坛的商贾巨富，而母亲则生在银行世家。生活在“每一位艺术与生活鉴赏家的最理想天堂”的现代艺术中心，加上显赫的家世，这是标准的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二代。问题是该富二代却丝毫没有富二代的样子，不仅没有发生与名媛贵妇的绯闻事件，甚至连风月场所都不曾涉足。一个不操心娱乐界使得各媒体的娱乐版失色减分不少的富二代反其道行之，距离财富最近的让财富寂寞，不但在20岁时候研究翻译法语诗歌，而且还出版了一本真正属于自己的诗集。这真是青春飞扬得跋扈霸道。

只是，上天孕育不出四季不败的花儿，自然也就没有永不散场的青春。时间流逝到1914年7月末，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火彻底焚毁了先前自由与高雅的生活环境，茨威格成为一名奔波的反战和平战士，他说：“人应该为自己的思想去献身，而不是为了别人的癫狂去送死。”与早期文字比较起来，此时方有了些怒目金刚的味道，可是战争这尊索命无常所过之后遗留下的颓败和饥饿到底在他心里烙下了深深印痕。直到“一战”结束，此后的十几年中，茨威格的小说多半以历尽沧桑的女性为主角，得到高尔基称其是“世界上最了解女人的作家”的评价。跟随着主人公们的心路历程，茨威格和他的生活步入了一个无法尽情和恣意抒情的时代。

命运那只翻云覆雨手并未就此停下。1933年随着希特勒的上台并展开“反犹排犹”运动，茨威格又开始了他的流亡生涯。或许茨威格从来就没曾想到在某一天自己也会流离失所，而反犹运动迫使他重新确认自己的身份。对于作家这种心思细腻触角敏感的生物来说，精神上已经无法背负对现实的绝望和恐惧的时候只会从肉体上寻求解脱。1942年2月，茨威格和妻子双双自杀在佩特罗波利斯小镇的寓所内。先前一直努力无论是从文化还是习惯上的融入，如今看去就像一个山盟海誓如清风天荒地老似烟尘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