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佳姸
深夜两点,黑黢黢的夜色悄然合围。
一位大叔窝在电脑前,胡子拉碴,端着咖啡,开博客,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才想起登录密码。这天晚上,酒意盎然,“脑海里那点儿荒芜的人生碎片噼里啪啦往外涌”,他的手也止不住在编辑页面的小豆腐块儿上噼里啪啦地打故事。
因为常要提防文字写到一半突然不见了,他的故事都不太长。有时候写着写着有事儿了,就写个结局戛然而止。每个故事平均也就一千字,读不到一半,想笑;读完全部,又想 哭。
有两三百个“口味特殊的读者”追着看,也有人觉得看不懂还挺无聊。大叔开心的时候,会跟读者互动一番。更多时候,他隔几个月登录一下博客,断断续续地编着“好人坎坷,恶汉甜梦”的事。
大叔是拍电影的,但他觉得自己“业余拍电影,专业写故事”。拍电影时的针头碎脑的胡思乱想,他都认真地想了下去——一个周五,他翻一本画册,被里面特写的蜻蜓照片吓着了,蜻蜓“蓝色的小脸上有一种淫荡下流的表情”。他想,也许在每个周五,全世界的蜻蜓翅膀会变成手术刀,“杀死一个傻瓜蛋,到周一的早晨,它们又变成蜻蜓,美丽的小昆虫,翅膀半透明,玩蜻蜓点水”。
他把这些没法拍成电影的胡思乱想记下来,有的故事还带着电影的痕迹。
《在世界遗忘你之前》杨树鹏 著重庆出版社2015 年11月1日?48 . 00元
一组叫做《白驹》的专辑由十三个所有细节同时发生的小故事组成。第一个故事写一个女人约会,突然闯进两只马来熊,咬死了她的情人。女人叉死了熊,靠在墙上哈哈大笑却被隔壁钻错的电钻钻死了。下一个故事写一个没有爱的电匠钻墙不专心,把电钻钻进了隔壁女人的后脑勺。他陆陆续续写了两三个月,读者兴致盎然地把故事肢解了又重装,这人跟那人原来有一腿,这事跟那事竟然是罗生门。构筑的世界一点点完整,他兴奋得不行,“有一种解码的感觉”。
大叔老是在写一座古代的城市,叫呈城。
故事里的呈城显得煞有介事,有《呈城县志》、有都尉、有刺客、有火器营工匠、有年轻和不年轻的女人、烦人和不烦人的小孩。“特别温润,始终有一点点雾。最开始它的外墙是黄土建的,后来慢慢变成砖制城墙。”大叔这么形容。
呈城其实不存在,呈在古代就是“城”的意思。“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一个城市。你老想有一个地方,是你想象过的一个城市,于是你发现了呈城。”跟现实世界相比,“呈城”这样存在于虚无的世界才是这本故事最浓墨重彩的东西,就像马尔克斯的马孔多。
好多春秋三国唐代甚至当代的故事,都发生在呈城。一个不知道什么朝代的三月廿九日,呈城政变,到了类似睢阳之围的地步。断粮前,都尉杀了全城牲畜,做成大餐,给全城人丁享用。一个男人把自己的那份让给了中意的姑娘,其实大餐里放了毒药,都尉恐战事绵延难逃一死,索性让全城殉葬。全城都死了,只剩下那个男人,“在呈城飘荡”。
就是这样,大叔常常会给这些虚无的故事一个绝望的结尾。这是他对世界的失望,“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乐观的人,而且伴随着年龄渐长,你原来心怀的那一点点期望也都慢慢慢慢地消失了。” 他写一个离了婚的丧气男人,闭了眼睛在地图上瞎指,指到哪儿去哪儿。路上载了一个莫名其妙还不甚可爱的女孩子。在一个休息区,女孩非要下车逛,还给男人买了一个棉花糖,却再也没出现。最后一段写,男人昏昏沉沉蜷缩在车里,半梦半醒,伤心得像是一个刚刚失恋的缺心眼。“我认为人生大体如此吧。”大叔在深夜里唉声叹气。
后来,一个出版社看上了这些故事,把它们变成了一本书,里面收了2006年至今的午夜,大叔往博客里敲的文字,“我不知道应该把这些称作什么,我不好意思叫它们小说,我总是说故事故事”,一些午夜里才能讲的故事。
他本来想把这本故事书取名叫“月黑风高”,而不得。最终,这本书叫了一个“特别八九十年代”的名字——《在世界遗忘你之前》,“就像刚发现这世界似的”,大叔评论道。
也许“月黑风高”对他来说有特别的意义。小学三年级的那个春天,大叔说自己“在月黑风高的旷野里第一次发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