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电钻的命运

黄铁鹰

商业竞争其实就是和平时期的战争，一旦开战，自然是八仙过海，有技术的靠技术，有资源的靠资源，有人的，当然就要靠不怕死！

2006年初，我在澳洲买了一把中国产的冲击电钻，价钱15元澳币，按现在的外汇牌价，合65元人民币。这个电钻重2.2公斤，既能钻铁又能钻木还能钻水泥和砖头。可惜，用了近一年坏了。我拿回商店，问能不能修？店员说：“可能有，但修理的价钱一定高过买一个新的。我也不建议你自己修，修不好，可能有危险。再说才15澳元，不值得。”

我没舍得扔，也没买新的，拿回家把电钻打开，看能不能修。打开后，我愣了。这是我第一次看电钻里面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一个仍然崭新的500瓦的转子电机，用一个传动齿轮连接一个轴承。看着那一缕缕整齐的漆包线缠绕的电机以及那精密的齿轮和轴承，我的文化基因立马产生条件反射——这是多么值钱的东西！那锃亮的红铜简直就跟钱一样，因为中国古代的钱大都是铜做；还有那精密的轴承和齿轮要经过多少次冶炼和加工才能做成！费了这么多事的东西，怎么就一下子扔了？

我太太在一旁也可惜的直摇头，她说：“澳洲人怎么这么浪费，要不咱们把它带回中国修好再拿回来?”说完之后，她马上又否定了这个非常不经济的建议，又说：“可也是，难怪没人修。你女儿打工那间服装店，每小时还付她15元澳币，澳洲一个售货员一小时就能赚15澳元，谁还会修这个15澳元的电钻？”

没人修，我自己修。可是，捣鼓了一个小时后，我知道修不了了。但还是舍不得扔。为什么？因为1970年代，我曾在东北的冶金厂工作，知道冶金行业是高污染的行业，因此一想到中国去年从澳洲整整买了一亿吨铁矿（平均每个中国人能分77公斤），就越觉得这个电钻冤枉！为了把每个人这一大口袋的褐色石头变成电钻这样的制成品，中国人要没日没夜拼命地挖煤、发电、耗水、搬运、冶炼、锻造、制模……渴了，我们就勇敢地喝由于处理这些铁矿和铜矿污染了的水；困了，我们就吸着二氧化碳超标了的空气睡；饿了，我们就大口地吃偶尔有苏丹红的咸鸭蛋和孔雀蓝的多宝鱼。结果，勤劳勇敢的中国人使其中一部分铁矿和铜矿变成了这个电钻，又运回澳洲，但在这里，它竟仅值一个普通售货员的一小时工资。

一气之下，我把这个电站肢解了，把它身上拆下来的材料秤了一下：铜的重量0.7公斤，钢的重量0.8公斤，其它材料主是要塑料和橡胶0.7公斤。于是，我开始上网google。原来地大物博的中国缺铜少铁，大部分要进口。不仅如此，别看中国挖煤经常死人，但还要从国外进口相当数量的煤。然而，作为全球最大的产钢国和第二大产炼铜国，中国能源和水的消耗水平高于世界平均水平，还要产生更多的污染。按目前的平均消耗水平：0.7公斤铜与0.8公斤钢需要消耗5.88公斤煤与29.5公斤水，同时中国还必须接受这两种资源消耗后的污染。我本来想把铜加工成漆包线，漆包线加工成电机，碳钢加工成齿轮和轴承，天然气加工成塑料壳……所消耗的能源污染核算出来，可惜，我算不清了。

但，至少让我明白了澳洲人浪费的一个根源——中国的低人力成本和不怕污染的勇敢使中国的工业制成品太便宜了，便宜到发达国家的人不值得再花修理费，因为修理人员的人工费分分钟钟会高过修理品本身。我估计李嘉图先生在写比较成本优势理论时，可能没有想到这种国际贸易的连锁反应。

我继续google，原来中国产的电钻按数量已占世界市场70%的份额，可是金额只占30%的份额。用的都是同样的原材料，中国的电钻为什么这么便宜？难道是中国产的电钻质次价低？我特意又跑到这家大五金连锁店去研究，这个店一共有9个牌子，33种规格的电钻，27个是中国的OEM（定牌生产），2个西德、3个英国和1个匈牙利的。同样功率和功能的电钻，中国产的电钻是别人的1/3，甚至1/5的价钱。我问一个60多岁的老店员：“它们真那么好吗？”老头说：“好一些，但绝没有好到5倍，这就是为什么越来越多人买中国造的电钻。”噢！原来是中国的电钻性价比高！可惜，这个电钻的性价比太高了，高到成了快速消费品——用完就扔！

“中国产的电钻为什么这么便宜？”我又问。

“太多了。鬼知道，中国人用什么方法做出这么多便宜的东西。这个货架上的157种工具，如果没有意外，几乎都是Made In China，听说他们晚上经常加班到凌晨。”

其实这个老头不知道中国电钻如此便宜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中国为了鼓励出口，对电钻这类机电产品出口还有13%的退税，也就是说，这个电钻在澳洲卖，要比在中国卖便宜13%！

“你是哪里人？”老头看我总问他问题，也开始问我。

“我是中国来的。”我说。

老头突然用中文对我说：“你好。”

我问：“你在哪儿学的中文？”

老头转用英文跟我说：“我就会这一句中文。我有两个孙子开始学中文。我是跟他们学的。”

老头又说：“21世纪是你们中国的，你们会超过美国成为世界强国。”

我笑着说了声，谢谢，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脯。

回到家中望着被我大卸八块的电钻，我不停地想这个电钻的最后命运是什么？我估计很可能被作为废钢铁运回中国，勤劳勇敢的中国人再把它从其他的洋垃圾中挑出来、分解、回炉再炼成铜和钢，又被加工成电钻运回澳洲。于是，澳洲大陆的挖土机继续轰轰隆隆，中华大地始终热火朝天；再于是，在21世纪的某一天，中国人终于可以像美国人一样耀武扬威了。

[编辑 陈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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