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

2016-02-17 05:36
东方剑 2016年12期
关键词:凶手师傅

◆ 昆 金

请君入瓮

◆ 昆 金

法租界公董局为了激励巡捕房所属骨干竭诚尽职,每年会在所有分支巡捕房内各评选一名表现优异的探长,予以原地晋升嘉奖,或者调入总巡捕房任职。这个规定已经实施多年。

徐忠明所在的小东门巡捕房内一共有七名探长。其中华捕两名,其余都是越捕和法捕。最有希望入选本年度最佳探长的,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叫周凤岐。

入选最佳的条件是综合性的。最重头的一个指标就是破案率。截至这个月,他们两人的破案率完全相同,竞争异常激烈。

徐忠明有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两岁。再过四个月,他的第三个孩子就将出生。他父母长期有病,平时就在门口摆个小摊,卖些葱姜茶叶蛋之类。全家人的生计就靠他和老婆出工维持。现在他老婆又要休息生孩子,一大家子,那么多张嘴巴等着吃饭,实在令徐忠明感到压力。虽说自己偶尔也做一点古董收集和贩卖的活,但那种营生风险大,需要本钱,且看走眼的时候也常有,至今他还没在这方面有大收获。

但只要今年可以晋升,那么必定会有大幅度加薪。这样全家人的生活或许还能维持在一定水准。所以这次机会徐忠明志在必得。

按现在的情况看,他跟周凤岐之间破案率相等,其余条件也基本持平。要是就凭这种状况,徐忠明真的没任何信心稳操胜券。而且周凤岐之前所破获的案件,整体难度和社会效应上要比自己稍微高出那么一截。如果各项指标持平,那么很有可能上峰会以其他因素来内定他们之间的胜负,这就很难说了。

其实徐忠明的年度办案数量要比周凤岐多出一个,所以他提出在其他指标不分伯仲的情况下,完全应该把这一因素考虑进去。可是公董局却说这并不会列入评比指标,因为他们觉得每个案子的难易度是有区别的。而且接案多少,也大多由上峰分派,探长个人无能为力。因此坚持只考核破案率,而不是接案数量。

这明显有些不公平。但是徐忠明也知道,上峰其实一直就比较欣赏周凤岐,所以多少会有些偏袒。想到这些,徐忠明内心一阵悲愤,但却无可奈何。

眼下徐忠明手头的案子已经基本结束,把结案报告整理出来就算结案,也就是一两天的时间。可是因为他心怀不满,所以一份报告拖了两天还没完成。

眼看着自己多出一个结案数量这个因素,肯定不会给自己带来好运,徐忠明无限悲怆,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因为除了上司喜好,规则里也确实没有关于以接案数量来作为评判依据的条例。但除去这一点,他便不再具备任何优势。

而周凤岐在比自己少办一个案子的情况下如果胜出,那么自己非但要与这次机会失之交臂,更会成为大家的讥讽对象。

不是么?你徐忠明明明要比周凤岐干得好干得多,可还是没有评选上最佳。这不怨任何人,怪只怪你徐忠明做人不行,上峰不欣赏你。你活该就是一头老黄牛,干活再多,却还是不被待见。

想到这些徐忠明几乎就要落泪。今年一开始他就是奔着争取晋升这个目标而来的。所以做事绝对卖力,经常不分昼夜。而且为了提高效率,应付扯皮推诿,他甚至不惜和同事吵翻反目,顶撞上司,并拒绝好几个同事熟人的说情,秉公办事,不徇私情。如今自己的目标没有实现,却得罪了一大批熟人同事,自己以后还能呆在巡捕房里混吗?

想到这些,徐忠明不免如坐针毡,悲愤无奈。他想起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还有一大家子的生计,内心焦急,忍不住一股无名怒火涌起,却不知道如何发泄出来。

评选截止日是到这个月底,还有约莫十来天时间。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呢?徐忠明苦苦思索。

想要彻底战胜周凤岐,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自己在破案率上超过他。其他方面想都不要想。

因为上司想袒护他,完全可以找出无数理由。比如忽视办案数量这种事。但是上司唯一没有办法袒护的,也就是破案率这个指标。毕竟这种数字是公开的,正副总探长再不情愿,也没有那个胆量去作假。

但是这短短十来天时间里,又没有重案发生,自己到哪里去找机会呢?

更何况即便发生了重案,又即便自己争取到了主办机会,在这短短十来天里,自己也同样没有十足把握能够完美破案。弄得不好,一旦遇到硬骨头,反而得不偿失。且即便自己破了案子,在破案率上也还是跟周凤岐扯平。这一年大家都没有失过手。

徐忠明想罢,暗自感叹,这也是天意吧。

但随即他就有些不甘心。毕竟自己真实地奋斗过了,且奋斗得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为什么要让自己承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难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徐忠明为此苦思冥想,茶饭不思。

突然他想到,如果辖区内又有重案发生,然后让周凤岐去办,然后这个案情又很复杂,没法在这个月内破获,那么他周凤岐就栽了!

这个念头如一道闷雷,就在徐忠明脑海里炸响了。

是呀。如果现在有凶案发生,必定会轮到周凤岐主办。因为自己的案子虽说已经明了,但毕竟还没正式结案。而其他几个探长手头又各自有案子,所以一定会轮到周凤岐。

徐忠明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深吸了一口气。马上,一个大胆而又疯狂的计划浮上心头。

他要在辖区里人为制造一起凶案,一起诡异的无差别杀人凶案,然后把难题踢给周凤岐。

在离月底还有七天的时候,小东门辖区内又发生了凶案。

总探长爱惜周凤岐,原本想指派其他探长去办理。这样的话,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是总探长在袒护周凤岐。而且这种袒护是那么的肆无忌惮、臭不要脸。所以即便总探长有这个心思,周凤岐也绝不会容忍。他宁可不要最佳,也不想让人在背后戳自己脊梁骨。

所以尽管只有七天时间,但他还是主动请缨,承接了这个案子。

死者袁军,四十岁,半辈子都在跑单帮,什么生意都做,只要有钱赚。目前他跟老婆钱小妹两人生活,没有子女。昨天傍晚钱小妹从娘家回来后,发现袁军死在房间里,血流一地。

另外现场并无搏斗捆绑迹象。凶手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痕迹,包括脚印、指纹。袁军最后一次出现在大家视线里,是在下午一点左右。有人看到他喝到七八分,摇摇晃晃回了家。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大致推断死亡时间应该在下午一点到傍晚五点钱小妹回家这段时间。周凤岐四处走访,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信息以及目击者。

本文采用在热电偶的信号输出端加一个动态补偿器,改善系统的动态响应特性,消除测量滞后误差。补偿原理如图3所示,输入信号为X(t),输出信号为Y(t),补偿后的信号为C(t)。补偿模型可以表述为:

袁军是因为被人割开了左颈动脉大量出血而死。周凤岐看过了,死者其余部位并无任何遭受打击的痕迹。脖子伤口边缘非常光滑,长度也就五公分左右,但却准确割到了颈动脉,可以推断凶手熟知人体要害部位,所用凶器锐利,出手从容、老练、准确,无一点拖泥带水。再加上现场没有任何一点痕迹留下,便知这个凶手非同一般。

周凤岐很快就想起,这个袁军之前犯过事,曾经被巡捕房立案侦查。立案原因是怀疑他跟一宗贩卖人口案有关。

那应该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租界内接连发生儿童失踪事件,前后共计有十三名儿童失踪。周凤岐作为一个新人,参与过调查。但是后来发现证据不足,便放弃了对袁军的调查。后来有个失踪儿童被发现,才知道他们是被卖到云南大山深处。

而袁军随后就一直在社会上瞎混,做些生意,日子过得倒还不错。一年后娶了丧夫的钱小妹。平时如果没有生意,他也就孵孵混堂,喝喝小酒,逛逛妓院赌场。所以袁军的社会背景还是挺复杂的。这一次杀身之祸,很难说是从哪条社会关系上招引来的。

周凤岐召集巡捕,针对袁军平时出没的地方,展开大面积走访调查,希望可以知道袁军究竟招惹了哪路煞神。结果发现袁军平时跟人小磨小擦时常有,但都不至于会导致凶杀这样的程度。

暂时找不到身怀作案动机的对象,现场又没有能顺藤摸瓜的线索,这种案子怎么查?

关键是周凤岐只有六天不到的时间了。

现在唯一可以深入研究的,也就是凶案现场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了。

“丢失的东西,我都写下来了,周探长你看看。”钱小妹识字,为人也比较细致,看上去丧夫的悲伤没有令她不知所措。

周凤岐拿过纸张,细读。发现丢失清单非常蹊跷。

金银首饰四件。

木柄铜锅铲一个。

水烟壶一个。

一包清香。

一块咸肉。

一面镜子。

周凤岐拿着清单,有些发愣:“金银首饰你放在什么地方?”

钱小妹说这四件东西中,一个戒指戴在袁军手上,一条金项链戴在袁军脖子上。另外有一对耳环是她的。前天她耳洞有些化脓,所以拿下来随手放在床头夜壶箱抽屉里。

“其他东西呢?”

钱小妹说那面镜子是她去年在城隍庙里买的,手掌大小,很便宜。一块咸肉是自己腌的,已经有点泛黄,有异味。袁军嫌弃不要吃,钱小妹舍不得丢掉才一直放着。一包清香是上周她买的,几毛钱。水烟壶袁军一直在用,很旧,样子也难看,也不知道袁军从哪儿淘来的。那个锅铲已经磨损了一小半,杂货店里到处都是。

周凤岐说你确认这些东西都是在袁军死后不见的?钱小妹说那当然,她出门时这些东西都在,家里的事袁军从来都不管,也不做饭,根本不会去碰这些。那个水烟壶虽然很破,但却是他的宝贝,时时刻刻都会揣在手里,从不离身。

周凤岐惊讶不已。这张清单的内容,便更能说明这个凶手不同寻常。这份清单,和袁军脖子上的伤口,应该是凶手唯一留在他们视线里的线索。

赵勤他们在外围依旧找不到任何嫌疑人。袁军看上去死得没有任何缘由。但这当然是假象,凶手一定是存在的。而周凤岐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这份清单上了。

凶手拿走金银首饰,这个很容易理解。那么凶手或许就是为了贪财,杀人灭口。但是袁军口袋里的钱包和两块大洋却没有被拿走,这又如何解释?一个连咸肉锅铲都要拿走的凶手,不可能会疏忽死者口袋里的钱财。从这一点看,凶手似是贪财,但又不全像。

周凤岐又跟着钱小妹兜了一圈。他先是来到钱小妹买清香的小店,亲眼目睹了那种极其平常的清香。然后又来到城隍庙里,找到了跟失踪同款的镜子,还有那种木柄锅铲。最后又在一个旧货市场里看到了类似的水烟壶,一问才知道价格也不贵。总之这都是些极其平常之物,根本不可能跟图财害命联系起来。

这样的话,凶手又干嘛要拿这些东西呢?

那些奇怪的遗失物令周凤岐百思不解。他只能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死者身上。

他翻阅卷宗,想起自己参与调查袁军涉嫌贩卖人口案时,还是徐忠明的徒弟。就像现在赵勤的位置差不多。这一点令他有些尴尬。

自己跟徐忠明针对年度最佳的竞争已经到达最后阶段。但是说起来徐忠明还是自己的入行师傅。周凤岐入巡捕房的前半年一直跟着徐忠明。所以今年的最佳实际上也是他们师徒之争。

所以当年袁军一案的详细情况,最清楚的还是徐忠明。但自己现在显然不合适去跟他打听这个案子。更何况现在徐忠明应该是巴不得自己一筹莫展。

想起自己要跟师傅竞争年度最佳,周凤岐也感觉有些纠结。如果自己胜出,那么徐忠明以后就没有颜面再在巡捕房做事。毕竟输在自己徒弟手下,怎么也是件丢人的事。但是周凤岐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谁不想建功立业、扬名立身呢?

但这个案件非常蹊跷,自己到底能不能如愿以偿,还不得而知。

卷宗里显示,当初那个贩卖人口案涉及面广,社会反响巨大,惊动过很多高层,包括上海市政府。但是最后案子不了了之,很令小东门巡捕房尴尬。而徐忠明作为主办探长,更是身处风口浪尖。周凤岐记得当时徐忠明立功心切,一定要先抓捕袁军,但遭到反驳,因为缺乏关键证据。而徐忠明冷静下来后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最终周凤岐没有去找徐忠明打听案情。他有些无从下手。

为此他去找在宝昌路巡捕房担任探长的好友,也是自己的师兄张铭,把情况跟他说了说。张铭曾经也跟过徐忠明,对于眼下周凤岐和师傅之间的尴尬局面也不免唏嘘。而当他听说了那份奇怪清单以后,马上就说,哎呀,这种风格,很像是我之前遇到过的一个老贼。难道是周通老爹重出江湖了?

“周通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周凤岐问。

张铭就告诉他,这个周通是他多年前遇到过的一个飞贼。他作案除了卷走财物,还会拿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后来老爹落网过一次,供认说这样做只是出于一种喜好,一种满足感。所以张铭感觉周通的特殊嗜好,跟周凤岐遇到的事有些类似。

周凤岐说我怎么能够找到这个周通。张铭摇头说老头已经金盆洗手,不干了。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他无家无室,居无定所,很难找到他。而且他每次出没作案现场,也跟你这起案件一样,极少会留下痕迹。

周凤岐觉得这倒是个线索。反正现在他并无其他可以深入的缺口,那不妨先查查这个周通好了。

赵勤带着几个兄弟几经排摸,终于摸到了一点周通的信息。但还是没有遇见周通本人。周凤岐让赵勤继续查访,自己依旧盯着那份清单。时间很紧,他必须广开思路,不能傻等。

如果事实真如张铭所言,凶手的手法跟周通类似,拿走这些东西,只是无聊好玩,那么细究这份清单就没有任何意义。

但万一不是呢?

所以周凤岐咬住清单做进一步研究。这其中他对水烟壶始终不够了解。因为他没在市面上见过一模一样的东西。好在之前袁军曾经拿着水烟壶拍过一张照片,而且还挺清晰。周凤岐拿着照片四处核查,终于在古董交易市场里得到一条线索。

“这个水烟壶卖给我好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跟他说,“你肯出多少价格?”

“你愿意出多少?”周凤岐反问。

老头想了想,伸出一个手指:“一块大洋。”

“一百五十块大洋。”周凤岐乱说了一个价格。到了古玩市场,就得这么玩。

没想到对方沉吟起来,不停打量着他。周凤岐心里“咯噔”了一下。

“好好说话,小兄弟。十块大洋,不能再多了。”

周凤岐突然意识到,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水烟壶。因为如果这水烟壶没有来头,全新的同款也不过买两个大洋。

他突然想起徐忠明对古董颇有研究,有心向他请教。但左思右想,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他另找了个专家。对方只是看着照片便断定水烟壶是清朝货,两百个年头上下。这种款式出自名家之手,存世稀少,很难看到。

周凤岐有些吃惊。一件两百年前的古董,对周通老爹而言,应该是具有强烈诱惑力的。

此时离月底只有四天了。

很快赵勤便查实,周通最近每天早上会去老半斋吃碗面,下午就去大世界听书看戏,晚上去浴室泡澡,几乎雷打不动。

周凤岐正准备去守候周老爹,不料徐忠明竟然主动找到了他,并询问其案情进展来了。

“凤岐,找到突破口了没有?”

“还一团雾水呢,师傅。”周凤岐对他一直很恭敬。

“我听说你在核查一份清单。很有意思。这让我想起一个叫周通的老贼来了……”徐忠明漫不经心地说。

周凤岐没想到徐忠明竟然会主动给他提供线索,不觉有些感动。

“是呀,师傅,我也刚刚打探到这个周通,准备去堵他。”周凤岐一感动,就容易说实话。人家都不把你当外人,自己也好歹要跟人家真诚一些。竞争归竞争,毕竟还是师徒关系。有些人或者事,其实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嗯,我也正想这么建议,所以特地找你聊聊。看来这个老贼又出山了。”徐忠明笑笑。

“谢谢师傅。”

“不谢不谢。凤岐,我确实带过你,可现在你已经超过我了。以后别再叫师傅,大家都是同事。”徐忠明又是笑笑。

周凤岐听着这话,有些难过。师傅的语气看似随便,实则隐含着一股无可掩饰的黯然和悲伤,周凤岐可以真切感受得到。在这一刹那间,他真的有股想放弃跟师傅竞争的念头。

“凤岐,离月底没几天了,要不要我帮你一下?反正我这几天也没案子。”徐忠明继续说。

“师傅……”周凤岐差点就要落泪,连连摇头。

“好吧,那你好好努力,先尽快找到周通,下面的事就好办多了。”徐忠明嘱咐一声后,便离开了。

周凤岐顾不得多想,直接赶往大世界埋伏。没过多久,很快便在走廊里看到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西装领结,面色安详笃定,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赵勤说那就是周通。

周凤岐注意到周通走路时,一条右腿瘸得很厉害。如果没有手里那根斯迪克支撑,他或许根本无法行走。这令周凤岐大为吃惊。

周通进入书场,周凤岐悄悄尾随。见书场内有好几个老人纷纷朝他招呼,语气随和,看得出他应该是这里的老听客了。

周通进入书场后,并不马上就座,而是去茶水柜台要了一壶茶,一个杯子。周凤岐看到他换左手支撑着拐杖,右手拿着茶壶,慢慢朝座位走去。那只水杯被他倒扣在茶壶盖上。

这个时候周凤岐惊异地发现,周通拿着茶壶的右手有些抖索,几乎拿不稳茶壶。他突然意识到,昔日那个来去自如、神出鬼没的飞贼,如今已变成不折不扣的老人了。

这样的状态,他如何还会去作案、杀人?更何况看周通也不像是个缺钱的主,不太会去冒那个险,并且还闹出了人命。他前半辈子驰骋江湖,料想早已经赚足了养老的钱。

周凤岐还联想到,周通作案无数,却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每次作案只取钱财,绝不会闹出人命。而且如袁军那种死状,凶手一定出手迅捷、有力,但按周通眼下的身体状况,也是万难做到的。

周凤岐顿时有些气馁。没想到花费了那么大力气,最后竟然是这个发现。对他而言,现在时间是最宝贵的。

随后周凤岐又暗地里向书场工作人员和几个书友打听,确认周通的这种身体状由来已久,绝非在装样子给自己看。这一点周凤岐事后还在医院获得进一步证实。

关键是案发当天下午,周通老爹一直坐在书场里喝茶,听书,消遣。傍晚他又约了两三好友吃晚饭,一直闹到晚上八点,因此老爹并不具备作案时间。而周凤岐的调查也因此再次回到原点。

那么也就是说,那份清单和周通作案风格,两者之间并无任何关联。只是一次巧合罢了。

不过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在刻意模仿周通老爹的作案方式。而这种模仿,直接导致周凤岐被深深误导,以至于偏离目标,走了一段冤枉路。这种误导有可能并非对方的本意,但也不排除就是有意为之。

那么假如对方是有意为之,就眼下自己的处境,什么样的人才有必要误导自己呢?

而且袁军这个案子的出现,本身也有些蹊跷。不是么?正当巡捕房评选最佳进入倒计时的当口,袁军就死了……

想到这些,周凤岐突然有些紧张。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但他怎么也没有勇气联想下去。

他只有三天时间了。

“师傅,我找到周通了。但我觉得他不像是凶手。”

这次是周凤岐主动找到徐忠明,并把他对周通的判断说了一遍。徐忠明听罢,沉吟片刻:“周通是老江湖了,你觉得你看到的就是真相吗?”

周凤岐想了想:“你是觉得周通是故意在显露老态、蒙蔽外人?”

“你觉得不可能吗?”

“或许吧。可是他也没有作案时间哪。”周凤岐说。

“他要是被人一眼看穿,那还能叫周老爹吗?我建议你谨慎些,别轻易放弃这条线。再说你还有别的线索吗?”徐忠明不厌其烦地强调。

周凤岐摇摇头:“没有。所以我找你来了师傅。”

“周通这几年居无定所。你找到他住的地方了吗?”徐忠明又问。

“没有。我只是在书场见过他一面。听说他最忌讳别人打听他的个人生活。没有人知道他住哪里。”周凤岐如实回答。

“你应该尽量多地了解他的情况。比如住处,比如开支情况,个人生活,等等。这些都会对破案有帮助。”

周凤岐暗暗感叹,等自己把这些情况摸透了,这个月也就过去了。师傅呀,你可真行。

“师傅,其实这个袁军差点栽在你手里……”周凤岐突然提到往事,“我记得你当初强烈建议抓捕他……”

徐忠明听罢,微微一笑:“是呀。当初这个案件社会反响强烈,我身为主办人,压力很大。我真的只想随便找个替死鬼交差算了。”

“也不是吧。师傅你一定是捏到了什么证据,所以才这么提议的。你的风格我知道,从来都不会乱来。”

“呵呵,凤岐,人都有冲动的时候,我也不例外。现在想想,当初真是太过分了。破案讲究证据,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嗯,其实你一直就是这么教导我的。”周凤岐偷眼看着对方,说。

“凤岐,别急躁,这个案子我也不想过分干扰你。毕竟我们之间存在着竞争关系。万一有些闪失,很容易令你误解。万事你自己考虑……”徐忠明最后是这么说的。

对此周凤岐还能说什么呢?他这次主动找师傅,就是想探一探他的口风。没想到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要把事情往周通身上扯。

其实师傅也并没有说这件事一定就是周通所为,他只是不停给你某种暗示,然后又说自己不能过多干扰你的思路,所以即便事后证实凶手另有其人,你也怪不得他。

而他这样把事情往周通身上扯,也不一定就是为了嫁祸周通。因为事情到最后总会水落石出。他这样做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浪费周凤岐的时间。

之后周凤岐再次找到张铭,提到自己跟师傅眼下的尴尬处境,以及当年袁军一案的来龙去脉。

张铭当时比较受徐忠明信任,参与得比较深入,知道的情况也就全面。他提到当年师傅其实已经捏住了足以能证明袁军就是该案主犯的证据,可是因为一次疏忽,让袁军把证据给销毁了。为此徐忠明万分懊恼,也肩负了很大的压力。但他为了保全面子,并没有把丢失证据的事公布出去。张铭自然也一直替师傅保守着这个秘密。

而且张铭说当时徐忠明对那起贩卖儿童的案子特别上心,对袁军也格外咬牙切齿。张铭说那时师傅第二个孩子刚刚出生,作为一名有两个孩子的父亲,深深了解丢失孩子后那种抓心挠肝、痛心疾首的心情。所以他有那种情绪也很正常。

周凤岐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他一下子有了某种联想。

在师傅的眼里,袁军就是那次人口贩卖案的主犯,这一点不容置疑。而他作为一个父亲,对拐卖孩子这样的罪孽尤其深恶痛绝。再加上袁军一案令师傅在巡捕房英名扫地,一败涂地,所以在他的眼里,很自然就会觉得袁军罪该万死!周凤岐觉得自己这样推测并没有问题。也所以说,对于袁军,师傅徐忠明是具备某种动机的。

周凤岐说他知道师傅家庭负担很重,自己是不是应该放弃跟他的竞争?张铭摇头说这个我不好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理想。作为师傅,他这次跟你争,颜面的因素占大头,经济利益或许倒是其次。

周凤岐忙问,为什么?张铭说,因为师傅除了工作,还偶尔从事着古董收集和贩卖,收入应该不会差。

周凤岐听罢,又是一阵愕然。他的思绪不由得再次回到那份清单上。

他觉得现在可以撇清周通跟清单的所有联想。这两者除了巧合,也可能是有人刻意模仿。但周凤岐觉得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扰乱视线。

假如有人想要在袁军家里获得某个物件,如果直接拿走,很容易被人看穿。但是如果他同时拿走好几个物件,然后再把自己最想获得的东西夹杂在这些物件中拿走,那么别人就很难看穿他的真实意图。

换到这个案情中来,如果有人想把袁军的水烟壶偷走,但是又怕被人识破身份,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带走几件莫名其妙的东西。这或许就是那份清单的由来了。

而师傅在古董圈里混迹多年,或许恰好认识袁军手里的那件宝贝。但如果他直接带走的话,很容易就会暴露出凶手具备鉴别古董能力这个特征来。

周凤岐突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把师傅列入重点嫌疑对象了。

其实这种怀疑并不过分。因为师傅对袁军一向深恶痛绝,具备伺机除掉的动机。同时他也具备误导自己的动机和实际行动,让自己迷失方向,离真相渐行渐远。而袁军刚巧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害,最尴尬的也是他周凤岐,而师傅恰恰又是最大的受益者,这一切都是他所迫切希望看到的。

最后就是那份清单,师傅同样也有理由这么做。

师傅,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因为害怕我赢过你,所以你才去杀了一个你一直想除掉的败类,然后拖住我,赢得这场竞争?

师傅,这场竞争对你而言,果真重要到要令你不惜去杀一个人来赢得胜利?

师傅,此时此刻,你让我拿什么来面对你?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周凤岐越想越伤心。

现在是下午四点,明天是月底最后一天。小东门巡捕房全体都在关注着周凤岐和徐忠明两人的事。

徐忠明很紧张,他吃不准周凤岐究竟查到哪一步了。同时他更有些忐忑,不停自问,这件事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分了一些。

但现在他还有退路吗?

正在恍惚,周凤岐突然推门进来,一脸兴奋:“师傅,我刚刚查实周通的住处,特地过来谢谢你的提醒。你说得对,这是我现在唯一的线索了。”

徐忠明呵呵:“你很有手段。周通现在住在哪里?”

周凤岐把一份资料递过去:“师傅你看,这就是地址。”

“嗯,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徐忠明快速看清地址,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师傅你说呢?给个建议吧。”

“嗯……我建议赶快对周通住处进行搜查。争取找到关键证据,这样他就跑不了了。”徐忠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

“好。我也这么想。周通这个时候正在外面逍遥,我立即行动。”周凤岐想离开,被徐忠明叫住:“先去申请一个搜查令吧。按规矩办,别冲动,反正也不差这点时间。”徐忠明建议。

周凤岐看了徐忠明一眼,目光黯然,应声离开。

徐忠明看着周凤岐离开,站在办公室里,快速思考对策。

搜查令直到八点半才办妥手续。徐忠明主动提出跟周凤岐一起去现场搜查,周凤岐很感激。此时赵勤监控到周通正在饭店吃喝,正是秘密搜查的好时机。

周凤岐一行来到周通租住的地方,开门进入。大家马上开始搜查。周凤岐和徐忠明站在屋子中央,环视,各怀心事。

“凤岐,你好像很紧张。”徐忠明看着周凤岐,笑笑说。

“我是难过,师傅……”周凤岐喃喃。

“难过?”

“是呀。我害怕真相。”

正说着,有人从里屋搜到一包东西。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金戒指,一条金项链,还有一对耳环。另外还有一个铜质的破旧水烟壶。

“哈哈……凤岐,祝贺你。这就是证据!”徐忠明大笑。

周凤岐转过头来,却满脸是泪。

“凤岐,你……”

周凤岐示意其他人都出去,然后擦了擦眼泪,注视着徐忠明:“师傅,你何苦呢?”

“凤岐,你说什么呢?”

“师傅,我很痛心袁军的丢失物品会在这里被找到。因为这证实了我的一个推测,你就是谋害袁军的凶手。”周凤岐愤怒地说。

“凤岐,你是疯了吧?”徐忠明预感大事不妙,脸色铁青。

“师傅,我老实告诉你,这里并不是周通的住处,是我刚刚租下来的。”周凤岐缓缓说道,“因此周通是不可能将赃物藏在这里的,这明显就是栽赃。而按照逻辑,这个栽赃的人,一定就是本案的凶手。”

“那你也不能肯定是我干的呀。”徐忠明轻蔑一笑。

“能。因为周通的住处是我杜撰出来的,目前仅限于我和你两个人知道。更确切地讲,目前你是唯一一个把这里当成周通住处的人,所以栽赃者非你莫属。你先建议我搜查周通住处,然后又嘱咐我一定要去办搜查令,这样你就有时间把东西藏到这里……”

徐忠明愤怒地望着周凤岐。

“另外你进来栽赃的时候,外面很多监控的兄弟都看到了。”周凤岐又加了一句。

徐忠明呆呆地望着周凤岐,目光开始疲软:“凤岐,你抓我吧。”

“师傅,你先回家睡一觉。我也需要好好思考一下。”周凤岐说着,率先走出了房间。

“妈,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晚上回到家后,周凤岐百般纠结,最后求助母亲。

“凤岐,其实你没做错什么。错的是你师傅。”母亲感叹。

周凤岐想了想:“妈,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秉公执法对吗?”

母亲沉吟片刻:“你秉公执法没有错。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却不合适。你现在等于是在用你师傅锒铛入狱的代价来换取那个最佳。不合适,真不合适……”

“但我也不能徇私枉法呀,妈。”周凤岐急了。

“我从没说过让你徇私枉法。我想说的是,做人始终要留有余地,谨小慎微,心安理得,细水长流,烫手的利益即便合情合理,也尽量别要,以免折煞你的祥气运程。”

母亲说完就进屋了。

周凤岐仔细回味着母亲的话,一夜未眠,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也就是这个月的月末,周凤岐按时上班。一进入办公室就发现赵勤已经等在里面。

“师傅,现在该怎么办?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赵勤抢着说。

周凤岐注视着他,又缓缓把桌上的台历翻过一页,随后问:“我师傅呢?”

“在他办公室里。很早就过来了。”赵勤说。

周凤岐沉吟不语。赵勤急:“师傅,你还等什么,证据确凿,赶紧抓人哪。”

周凤岐摆摆手:“跟兄弟们说一声,谁都不许走漏案情。今天全体放假一天。”

“放假?”赵勤急,“你不想结案啦?”

“不想。一点都不想。”

赵勤还想说什么,被周凤岐直接赶了出去。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周凤岐才把徐忠明拘押起来。而徐忠明根本就一直在等周凤岐上门。

最后徐忠明对罪行供认不讳,袁军案真相大白。但周凤岐因为没有如期破案,再加上他故意拖延破案进程的做法最终被上峰知道,总探长对此深感恼怒,因此周凤岐最终无缘年度最佳。

周凤岐是微笑着接受这个结局的。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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