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逗
不二驾驶
□老逗
老逗我今年五十二岁,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所以处理大多事务都不再恍惚,稳重起来。
但是,谁都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记得二十三四岁的时候,从家里骑自行车到单位上班,我不用掌控车龙头,操起手能一口气骑出十公里。遇到上班晚了,看到同向行驶的小货车,就加速让坐骑飞起来,等到与小货车速度一致,便迅速将一只手把住自行车龙头,一只手攀着前面的小货车尾部。这样,跟着小货车一起飙。一溜烟,一眨眼,就跑出去四五里。注意,我前面刻意使用了攀着小货车,而不是抓住小货车,这一字之差可深藏玄机。攀着,只需带一点力,而不能抓死,遇到前面汽车急刹,或者驾驶员耍二,甩盘子,我便随时做到轻松脱手,稳住我的坐骑,而不至撞上车尾,或是钻到汽车肚子下面去,去向阎王爷叫委屈。还有一个技术要领,就是全神贯注看着前面的路况,遇着道路狭窄,路上有坑,或是货车超车,或是二货司机收拾我猛甩方向盘,我即迅速做出判断,迅速推小货车一把,用反作用力让自己迅速脱离险境,以保安全不出意外。当然,要做到不出意外,还必须同时满足四个条件:一是集中精神,心无旁骛,如果你偷了人家手机,睡了朋友的女人,骑着车心里还突突,有不安,就保不住分神出拐。二是个子要高,骑在车上要有高过前面小货车的视线,体力尤其臂力要好,要抓得住,推得开,龙头把得稳。三是胆子要大,脑子得灵活,要能准确预判,果断进退。四是祖上要积有阴德,能庇佑你,确保你一路不撞鬼。
这是我最初骑自行车冒险刺激的体验。姑且也算作驾驶的话,这样的行为照现在的说法的确是二了点,社会通用的说法,会被说成二货,二杆子,二球。总之,我攀着小货车骑自行车不要命的做法,以及后来真驾驶汽车,在城市大街上飙车,对慢悠悠占着道不让行的驾驶员路骂,甚至超车后甩人家方向盘,夜里喝下七八两白酒后,脑子突然被一个火苗点着了,居然把车开上高速路,开足马力恍恍惚惚的跑了二百多里,到达另一个城市,钻进爱人被窝里炫耀,你看你男人有多能!这些做法都伴着危机,有点玩命的意味。
我在政法系统搞宣传写材料十多年,按现行法律法规,我知道自己的一些行为已经不止是个二的问题,而是触碰到法律的红线问题。过去,我一直得意自己八年军旅生活成就的强壮、机智和果敢。算上那次醉驾,我有过几次历险的驾驶,但都及时化解了险情,没有酿成灾祸。这是我的庆幸。换一种结果,我就不是今天自由健康快乐的我了。
我是个懂得敬畏的人,每次事后,知道后怕,都会及时反省。每次反省,我都意识到这一次逢凶化吉的背后并非身强体壮、脑子灵活那么简单。我是觉得自己运气好,冥冥之中还觉得祖辈积有阴德,是祖先在庇佑着我,帮护着我。所以,后来我就想啊,想了好几年,想明白一个道理。我不能总依靠祖先的福报苟且,也不能靠运气胡作非为。我的后半生要有自己的造化,特别是要学习我的祖先,给我的儿孙辈积下阴德,福泽万代。
我是个快性子,好开快车。这是我驾驶行为二的根由。爱人坐我的车二十多年,就从没有赞过我的车技,还总是数落,总是指责批评,总是说坐车比我开车的还累。这是啥子屁话,老子开车看路,盯得脖子僵硬没叫一声苦,你坐一边唧唧歪歪做啥?下车!爱人胆子小,眼泪还多,我通常是不忍不敢不愿动粗的。但这次我不堪忍受了。我一个急刹车,喝令道,下去!把她丢在公路边,一脚大油气冲冲的飞奔而去。跑着跑着我的气就消了,就后悔了。转过一个弯儿,估计爱人看不见车了,我停下来。我自觉尴尬。因为我已经决定了即刻调头回去接爱人上车。可是,分明是我把人家赶下车的。我这算作什么!情何以堪!男人的脸面怎么办!但是,爱人下车的地方在一处山坳里,无村无舍无有人烟。爱人的安危比我的脸面重大。不容多想了。一个大油门,车子又回到爱人身边。爱人还固执的站在原处。没出息的我居然给老婆嬉皮笑脸。
老婆对于我的驾驶也并不全是抱怨和指责,夸奖我的时候还是有过几回。一回,爱人怀里抱着吃奶的女儿,那时候她不像现在总坐在前面充当副驾,看路,发警报,发神经质,为了女儿安全她们娘儿俩坐在后排。前面堵车,排成长龙。我见缝插针,左穿右突,很快来到堵车原点,一处铁道与公路交叉道口。
一个穿戴铁路制服的人拿着块黄色的牌子拦住我。我纳闷铁道工怎么管上交通啦,正想冲那人耍二。铁道工师傅一脸和气走到我车前说,师傅你能不能帮忙把伤员拉去医院。有人在铁路道叉口抢道,被火车撞飞了,前面的车子都不愿拉。我说,抬上来。我让爱人抱着女儿坐到前排,后排宽大让伤员躺下。谁知道抬上车的人只有半个头。去了头顶,血液肆无忌惮地从喉咙口往上涌,车里迅速被血腥包围。我让老婆抱紧女儿别回头看。这时,火车启动让出了道口,我加大油门,一路穿插,平常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我用不到十分钟就将伤员送达医院。虽然,我怀疑这生命是否能救回,也怀疑即使救回这生命还有没有意义,他没有了半个头,但是生命体征还在,救援总不会成为什么坏事情吧。
时隔很久,我们夫妇再次谈起那件事,老婆说,那天你开车真快,好惊险。我说,我开得好不好?她认真地看着我答道,开得好!还起身抱着我,跟我好一阵亲吻。
我的母亲也反对我开快车。但老人家坐儿的车心里豁亮,从不曾害怕。我小的时候和母亲一样都没有见过汽车,更没有奢望过将来自己会开车,开自己的车。七十年代,老家毗邻县农村多是用茅草盖房子居住,每逢春季,农人白天黑夜忙播种,家里却没有基本的口粮填饱肚子,常常饥饿,瞌睡当饭。老人们常说,睡着了就不饿。农人忙完一天农活,夜里在灶房烧火做饭,烧着烧着就睡着了,灶堂里的柴火掉出来,燃到柴火堆,等自己被火烧醒,大火已经燃到房顶了。而那个时候,一个队的人,房子都集中连片住在一起,一家失火,一队的人都会倾家荡产,流离失所。于是,我们家的门口就牵着线地过乞讨的人。我们兄弟五个,每年春上,家里粮食本就接济不上,更谈不上有余粮用来周济乞讨者。可是,母亲不管我们反对,遇着每一个上门来的人,她都先倒一碗开水给人家喝,然后问受灾的情况,最后迟疑着走到装有三二十斤稻谷的瓦缸面前,失望的看着瓦缸底。看一阵,想一阵,最终还是下决心把一口老土碗伸到瓦缸里面,舀一碗谷子出来。母亲听得见土碗碰到瓦缸底的揪心的响声。母亲看着碗里,心下又犯迟疑,继又想了想,然后用手从碗口沿边横着平抹过去,把冒出碗口的部分抹进瓦缸里,母亲心里似乎找着了平衡,心满意足地端了谷子,快步走到来客面前,笑着说,你看,我家人多,口粮也没多的,你别嫌弃啊!有一次,我站在母亲旁边冷眼观看,母亲把谷子倒进人家麻袋的时候,我骂了一声,讨口子!还冲着母亲说了句脏话。母亲装着没听见,笑了笑转身喂猪去了。
如今母亲快八十高龄,依旧心慈面软,心宽体健。每次我开车出门,母亲总是再三叮嘱,路上开慢些。每次看见我平安回家,母亲总是问,路上还好吧。母亲还会把我上下打量一番,拍拍我的衣服,这才放下心来。我一直在想,我驾驶的平安,一半是自己年纪老大不小,不再使二。另一半原因,怕是母亲一生慈悲,给儿的福资吧!
爱人如今也已退休,身体总是这疼那痛。医生没有查出问题,只说更年期综合症。做女人也不容易。未来的时间,我计划着拉上爱人四处跑跑,治治她的更年期,弥补一些对她的亏欠,尤其是坐车受过的惊吓。我想,我应该慢慢把车开稳了,做到不急不躁,不怨不骂,不飙车不超速,不乱鸣喇叭乱扔东西,在路上多做好事,善事。还要敬畏生命,尊重一切生命。对自己和家人负责,对社会和他人负责,做一个文明守纪的司机,做一个真正的不二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