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斌
从“万涂竟萌”到“思归一线”
——例谈记叙文的构思升格
余锦斌
一篇作文的成败主要取决于构思的成败。构思的过程实际上是作者斟酌思路的过程。开始构思时“神思方运,万涂竟萌”(刘勰《文心雕龙·神思》),作者思想如脱缰奔马,离笼飞鸟,灵感缤纷,思路繁芜。构思明确后“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刘勰 《文心雕龙·附会》),文章如水之就下,思归一线,方向笃定,用志不分。散文评论家王冰说:“文章要写的不是一个内容的全部,而是这个内容的一个部分,是整个要写的时间、事件,或者世界的一个部分”(王冰《任何开头都是从中间写起》)。换句话说,构思的关键在于“取舍”二字。明确“整个要写的时间、事件,或者世界的一个部分”是构思成功的关键,也是作者才识卓越、概括力强的体现。
老房子和小溪
爸爸说,老家的后山原本有一片阔叶林。那是他小时候捡树叶、放牛、捉迷藏、游泳、避日的地方。现在那片阔叶林已经消失了。
小时候,记忆中,老家的小溪是这样的:清晨像是睡眼蒙眬,小鸭三三两两游过;太阳出来,它亦醒了,拾块石子投下,就漾出一圈圈酒窝;暴雨时就像吃草的小马受了惊吓,推推搡搡着狂奔……现在,那条小溪被洗衣袋、垃圾还有浮萍塞满了。平时懒得像瘫痪的病人,暴雨时水满得像肥膘快溢出来;下游的水也细了,沙石都不见了,向下一望,水底一片污泥,小鱼也捞不着……
奇怪的是,它还在奔流着,人们还在那儿洗衣,摩托照样从淌着溪水的土路上奔去。
像那条小溪,有些记忆曾经深深地扎着,现在还在,还在……
奶奶中风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打我记事起,她就瘫痪在床,有时还勉强靠在塑料靠背椅上,和搀扶着她的爷爷一起,拿着个小铁壶,喝水,唠唠嗑。我有张照片,是爷爷奶奶靠着塑料椅背,抱着我和妹妹,俩小孩很开心,俩老人脸黝黑黝黑的,笑起来皱纹直摞上去。那时,我很喜欢跟大人坐在房前,看一片略带枯黄的杂草摇曳,老牛在坡下吃草,偶尔不紧不慢地“哞——”一声,似在长叹。房子一侧是唯一与村子连通的小径,常有大人熟识的亲戚扛着锄头,踏着雨鞋走过。除夕夜,就在狭小的石头厅里架起木桌面,一大家子就挤挤挨挨,碰杯、捧着新碗吃饭,再挤到奶奶房间里,围着只有十几寸的小彩电,看春晚。爷爷奶奶总是在笑,他们没有现在这般憔悴。
再后来,三伯盖起了大别墅,将近十间房。我们家发展出《平凡的世界》中的情节,最贫穷的一户人家翻身成发达户。那栋嫩黄的房子,让每个进村的人无法忽视。爷爷奶奶坐在翻了两倍的院子里,笑得合不拢嘴。
院后种了棵魁梧的菠萝蜜,院前插上棵清秀的石榴树,房前有一片油柑林,放养着二伯母的鸡鸭,它们懒懒地卧在沙地里休憩。爷爷换了大床,病重的奶奶也有了张铁轮椅,他们不再俩人独自唠嗑,有时爷爷也推着奶奶出去逛逛,和老邻居唠嗑。除夕夜,大客厅里架起三张大桌,来的亲戚多了,桌布换成火红的,新碗筷也艳如红花,一群人呼来喝去,猜拳喝酒,围在高清电视边嗑瓜子。
只是在这一片喧哗热烈的宴请图中,爷爷的身影不再那么显眼,偶尔慢慢地踱出来,手里拿着用了十几年的小铁壶,裹着件厚厚的黑棉服,脸色黝黑黝黑的,隐隐现出几十年的操劳和近几年的愁绪。他默默地隐在奶奶病榻边,隐在奶奶一日重似一日的疾病与苍老里,隐在小房间里,成了大房子里的蜗居者。
今年二月,年前的一场严寒,把院后的菠萝蜜变作一片脆弱、无助的白金色。
它,也带走了奶奶十几年饱经重创的病体。
一连五六天住在老家,住在这栋曾经辉煌,现在却有些褪色,有些黯淡的嫩黄房子里,我试图想找出点儿时生活的片断,但都被湮没了,湮没在这大房子每个长满黑色积垢的小角落里。我那春节时欢愉热烈的记忆呢?围着电视看春晚嚼零食的记忆呢?推着奶奶在大庭院里看圆月、看牛郎织女星的记忆呢?……
想想也是,这房子不知何时已开始衰弱了。石榴树下的老井,先长出了黏稠的浮游生物,放了两条大鱼去清理,那鱼却死了,池里不知何时飘满了败叶、可乐瓶和塑料袋;亲戚们不知从哪一年起,越来越少踏足,年夜饭渐渐变成我们、二姐与三伯自己的晚宴;爷爷走出房间的步履更慢,腰背更佝偻了,大床被抽去了床垫,他靠在房间里的塑料椅背上,裹着那件黑棉服,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更似一个蜗居者了。
出门,向溪边的石滩看去,奶奶的轮椅,已在溪的急流里,一股股的溪流冲击着它,回旋,急转,又向另一边不停地奔去……我错愕!
儿时很喜欢起个大早,让爸爸带着我,走在窄窄的小河堤上,看晨光中的小溪,看晨起的鸭子,看农民在田里忙活,看龙眼树挂下串串沉甸甸的果实。奶奶“头七”那天,妈妈带我走出家门,走出村子,向植物园走去。一路看见公鸡脖子一伸一缩地啄食,肥白的鸭子在农舍里懒懒地憩息,一片小树林子里,黑色的小公羊在“咩咩”叫唤……
闻到了温和的混合着牛粪与泥土的气息,我突然感觉儿时的农家记忆从没有走远。或许生活中少了什么,或许童年的无瑕视角已被某些情感蒙暗,但有些记忆却一直都在,有些熟悉的表情还在,就像爷爷那黝黑的、摞起层层皱纹的笑。或许爷爷不必再“蜗居”了吧?我想。毕竟他不必再像蜗牛一般,背负着沉重的家,或是疲惫的奶奶……
大锅灶里烧菜的香气溢了出来,嫩黄的老房子看着肥胖的小溪,笑了……
这篇文章细节丰富,情感真挚,写景细腻,可以看出作者的写作基础不错。但是文章在语言表达上还不够顺畅;内容上,材料庞杂,杂糅了小溪的今昔,家族的穷达,奶奶的生死,爷爷的悲喜,老屋的兴废,阔叶林的存亡等等;主题表达上,含糊不清,既有借老屋的变迁折射情感的浓淡,又有借小溪的变化反映环境的变迁,还有抒发对亲情的缅怀感念;写作的方向感也不明确,费尽力量去写“一个内容的全部”,反而杂乱无章,仿佛被摊成了一个大煎饼。
老家的小溪
小时候,老家的小溪是这样的:清晨,雾气升腾,像是渴睡人终于睁开蒙眬的睡眼。太阳出来了,小溪也醒了,小鸭三三两两游过去,划出一圈圈涟漪。暴雨时,小溪就像吃草的小马受了惊吓,推推搡搡着狂奔……
老家的屋子就建在溪旁。坐在房前,听一条小溪低语悠长,看一片杂草肆意生长。老牛默默地吃草,偶尔不紧不慢地“哞——”一声,慵懒而惬意。农人三三两两,走过窄窄的小河堤,到田里劳作。
记忆中,老屋并不寂寞。熟识的亲戚扛着锄头,高帮雨鞋踏响屋前的小路。院子里,龙眼树挂下串串沉甸甸的果实,爱热闹的公鸡脖子一伸一缩地啄食,肥白的鸭子在懒懒地憩息。最热闹的莫过于除夕夜,架起木桌面,一大家子就挤挤挨挨,碰杯、捧着新碗吃饭,再挤到奶奶房间里,围着只有十几寸的小彩电,看春晚。爷爷奶奶靠着塑料椅背,抱着我和妹妹,俩小孩很开心,俩老人脸黝黑黝黑的,笑得皱纹直摞上去。
打我记事起,奶奶就瘫痪在床。夏天的晚上,推着奶奶到院子里看繁星,等月圆,听奶奶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奶奶的声音很轻柔,天上的星星听得痴迷,眼睛忽明忽暗,恍惚入梦。爷爷的故事也很多,而且都是自家的,他讲我们家是怎样从最贫穷的一户人家翻身成发达户,就像《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家一样跌宕起伏。爷爷嗓门大,突然响起的笑声,常常震得草丛里的小虫子扑棱棱地飞起。门前的小河也殷勤地唱和着,似乎他要讲的故事比古老的传说更古老,比现实的打拼更激情哩。
今年,春雨姗姗,小河枯瘦,呜呜咽咽。二月春寒不期而至,把院后的菠萝蜜变作一片脆弱、无助的白金色,也带走了奶奶十几年饱经重创的病体。爷爷靠在房间里的塑料椅背上,裹着黑棉服,一支一支地抽着烟。十几年来,他为了儿孙们安心工作,承担着照顾奶奶的全部工作,隐在奶奶一日重似一日的疾病与苍老里。奶奶猝然离世,我们才猛然觉得,爷爷其实很老迈,操劳和愁绪早已佝偻了他硬直的腰身。
按照村里的习俗,奶奶的遗物是要抛给小溪带走的。告别奶奶那天,向溪边的石滩看去,奶奶的轮椅,兀立急流,溪流冲击着它,回旋,急转,又向前方不停地奔去。泪水瞬间涌满眼眶,我机械地随着送别的人群向前走去……
故乡的小溪啊,不舍昼夜,费劲力气,要带走一切。可是,我沉重的记忆,却牢固成岸,迎来每一股新来的溪水,都会激起往日的浪花。
修改后的文章,语言简洁、明了、生动,思路清晰,主题鲜明。作者贯一拯乱,除鹜思,明线索。文章以故乡的小溪流为线索,精选了美丽溪流、热闹老屋、夏夜故事、奶奶去世等片断,舍弃了原文中回忆阔叶林、爷爷蜗居、房子衰败等情节。修改后文章内容丰实集中,细节真挚精彩,处处与溪流顾盼呼应。作者情感鲜明浓郁,最后以回忆“牢固成岸”作结,抒发了一段悲喜交加的难忘情感。
清代纪昀在《文心雕龙·神思》一文评点中指出“观理真则思归一线,直凑单微”。看来要做到构思灵巧,独妙,个性化,重在平日指导学生积学储宝,酌理富才,提升“观理”之功。
[作者单位:福建省泉州第五中学(桂坛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