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平
指名道姓析情感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的另类解读
周广平
关于本词,教材上的注解已是非常详尽,学生完全可以根据这些解释得出对作者情感的理解,那么这首词的课堂呈现已经完全在学生的期待视野之内,教师在组织课堂教学时,会遇到因为学生自认为已经理解了词的思想感情而变得缺乏积极性了。
如果这首词的情感已经被学生预先知晓,这当然是好事,但对教师却形成了压力和挑战。既然如此,就略讲作者情感,而把作者情感如何抒发作为教学重点,这首词侧重于用典抒情,细观这些典故,多是涉及人物的分析,再细究一下,对这些人物的称呼是因人而异的,那么可以形成如下问题来设计活动:
辛弃疾为什么对这些人物的称呼要区别运用呢?
这与他的创作这首词时的情感态度存在怎样的关联?
因此,经过这样的分析之后,我将这首词的教学活动设计确定为从人物形象鉴赏的角度去设计教学活动,通过人物称呼的变化细究作者情感,并且从中感受传统文化中的民俗文化。
词中提到孙权、刘裕、刘义隆、拓跋焘、廉颇五人,但是对这五人的称呼有区别,有的叫字,如孙仲谋,有的叫小名,诸如寄奴,佛狸;有的称呼年号,如元嘉,还有的就是直接称呼名字的,那就是廉颇。
1.称字的表情达意功能。
字是一个人成年之后用于社会交往的称呼,它的使用范围主要在家族的外部,属于公共社会生活的领域。因而字这个称说具有社会学的意义。称呼对方则必须称字。不仅是朋友之间,平辈之间,哪怕辈分比自己小的,古人也常称字以示敬。
对孙权称字,称其为仲谋,当然是对孙权的尊称。在《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辛弃疾同样表达了这样的敬意:“生子当如孙仲谋”。此句语出《三国志·吴志·吴主传》裴松之注:“十八年正月,曹公攻濡须,权与相拒月余。曹公望权军,叹其齐肃,乃退。”裴注:《吴历》曰:“……权行五六里,回还作鼓吹。公见舟船器仗军伍整肃,谓然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若刘景升儿子,豚犬耳!’”
但这种尊称不是因为孙权是帝王。书本有注解:定吴都于京口,并且击退曹操南侵。
其实此处注释的前半句是值得商榷的,建安十八年即公元213年,孙权出生于182年,这年他三十岁,虽为江东地区实际掌权人,但对外还领会稽太守,他在222年始称吴王,直到229年才称帝,方定都于京口,而击退曹操南侵是在称王称帝之前的事。因此按照时间顺序来确定注解应是:击退曹操南侵,并且定吴都于京口。
定都当然是作为帝王的业绩,但辛弃疾更看重的是他能击退曹操南侵,孙权与刘备联手,以少胜多,可谓是有勇有谋,是处逆境而能挽狂澜的英雄人物,所以在词的开头辛弃疾是以“英雄”来称呼孙权的,体现了作者对英雄的敬意。
再结合对三国时期不能随便称君主的字,辛弃疾感慨“英雄无觅”,论及当时的南宋朝廷,主要是映射朝廷没有这样的强将,而不是直指没有这样的君王。因此,辛弃疾以此尊称孙权,不仅是对其取得的功绩的称赞,对其胆识与谋略的仰慕,更是对时下无人的深沉慨叹。
可见选用以字称呼孙权,既避免了对孙权本人的不尊,又避免了隐射当朝皇帝的无能,以显示自己的尊礼和忠诚,还能将自己的感慨含蓄表达。
2.直呼前贤名字的情感抒发。
《说文解字》卷二:“名,自命也。从口从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见,故以口自名。”
可见,直呼名字一是自称;二是尊对卑,上对下,可以称名;第三,在正式的场合,如参加科举考试、授官、打官司等,要称名以示郑重。辛弃疾直呼廉颇之名,虽然不符合以上三种情形,但作为进入词作的人物形象,其实是辛弃疾以廉颇自况。那么这种自况蕴含着作者怎样的情感,还需细究。
首先,廉颇当时的处境:
①廉颇久居魏国大梁,而魏不能信用。
②赵国多次被秦国打败,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於赵。
③赵王派人前来试探廉颇是否可用。
④廉颇吃饭斗米,肉十斤,披甲上马以示可用。
⑤仇人郭开暗中使坏,廉颇终不得用。
那么辛弃疾在写这首词的处境:
①1203年,主张北伐的韩侂胄起用主战派人士,已六十四岁的辛弃疾被任为绍兴知府兼浙东安抚使。
②1204年,他晋见宋宁宗,并亲自到前线镇江任职。
③1205年,写下《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凭高望远,抚今追昔。但有担心失败的预感。
④同年,完成本首词之后,他被谏官攻讦,不得不辞职返乡。
两相对比之下,得出大致结论:有心报国,皇帝也赞同,但无奈小人弄权,终究令两人都壮志难酬。正是由此类似的人生境遇,直呼廉颇之名有以下情感意蕴:
①为廉颇的际遇鸣不平,内含慷慨任侠的豪情。
②对当时弄权小人斥责,体现为国效力的担当与正气。
③对朝廷人才匮乏,无人可用的担忧之情。
④面对现状,无力改变的忧愤无奈之情。
3.小名的内在意蕴。
刚出生时取的名叫乳名,也就是小名。幼名的使用范围主要在家族内部,属于私人生活的小圈子。但是称呼小名也是有禁忌的,若非亲属、极其熟悉的发小一般不会直呼对方小名的。
《宋书·刘怀敬传》记载:“初,高祖产而皇妣殂,孝皇帝贫薄,无由得乳人,议欲不举高祖。高祖从母生怀敬,未期,乃断怀敬乳,而自养高祖。”因有此段经历,称之为“寄”。六朝人小名、爱称多曰奴,如周漠、王滋、周仲智小名皆为阿奴。爱而怜之,故曰“寄奴”。当然也有学者认为小名有“奴”字,是以贱名相称,目的是为了让小孩更易成长,可备一说。
那辛弃疾何以用小名来称呼刘裕呢?刘裕也是有字的,“高祖武皇帝讳裕,字德舆,小名寄奴,彭城县绥舆里人。”那为何不以“德舆”相称呢?或者也可以年号、谥号、庙号来称呼他。而辛弃疾皆单单选了一般不能直接称呼的小名。联系词中“斜阳草树,寻常巷陌”,既是对眼前之景的实写,但未必就是刘裕当年居住的地方,故用了“人道”一词,目的就在于突出刘裕当年的出生卑微,但最终能“气吞万里如虎”,这和辛弃疾年轻时期的传奇故事又是如此相似:绍兴三十二年,京令弃疾奉表归宋,高宗劳师建康,召见,嘉纳之。会张安国、邵进已杀京降金,弃疾还至海州,与众谋曰:“我缘主帅来归朝,不期事变,何以复命?”乃约统制王世隆及忠义人马全福等径趋金营,安国方与金将酣饮,即众中缚之以归,金将追之不及。献俘行在,斩安国于市。仍授前官,改差江阴佥判。弃疾时年二十三(《宋史·辛弃疾传》)。
因此,辛弃疾以小名称呼刘裕,一是没有以皇帝视之,而是以猛将视之;二是超越一般的情感,以最亲昵之人自居,显出自己内心最真诚的仰慕;三是突出刘裕起家时地位低微,家境贫寒,再与后面刘裕曾两次领兵北伐,收复洛阳、长安等地形成对比,以此来来勉励自己,虽身处困境,但当直面强敌,收复失地。
至于以“佛狸”来称呼北齐世祖太武皇帝拓跋焘,一是拓跋焘本身就有小名;二是最主要的就是体现辛弃疾内心的抗敌决心的坚决。因为拓跋焘作为一代雄主,从“世祖”这个庙号就可看出,按照“祖有功,宗有德”的起庙号的惯例,他也是对北齐有功之人主,按照礼制,虽是异国君主,作为敌对臣子也不至于如此无礼,但考虑到辛弃疾作为从金占领地区回归到宋朝,在当时作为一个“归正人”,朝廷虽然叹服他的才能,但从当时用人的心理,还是官场的潜规则上,都未能给辛弃疾一个相对公平的就职环境。所以辛弃疾“归正人”的尴尬身份阻拦了他仕途的发展,使他的官职最高为从四品龙图阁待制。再加上他的豪迈倔强的性格和执着北伐的热情,使他更难以在官场上立足。基于以上原因,以“佛狸”相称既有事实有小名的因素,更有彻底表决心,期待在抗金事业上有更大发展的宣誓式称呼之用意。
4.以年号称人的意味。
年号,是中国古代独创的产物,除了是用于纪年以外,另外还表示祈福、歌颂和改朝换代。年号是汉武帝最早设立的。古代设立年号大多与阴阳五行、天灾、祥瑞等自然现象以及和时事情况、当时人们的心理有关。
在这首词中以年号称呼皇帝刘义隆,“元嘉”可以分开理解,“元”意为开始,表示改朝换代、更始自新之意。“嘉”取吉祥喜庆之意,表达美好愿望,以示自己是正统之意。
那么此处以年号称人,结合“草草”,显然有讥讽之意。但辛弃疾是赞同北伐的,他反对的是仓促北伐。因此,此处以年号来称呼,一是有纪年之意,这是一件重大历史事件,以年号来称呼显示出郑重。二是出于对本朝皇帝的尊重,因为“刘宋”、“赵宋”虽是姓名不同,但国号相同,两宋一体,因此爱屋及乌,也就有对刘宋政权的尊敬之意,这也体现出辛弃疾对宋室王朝的忠诚。三是体现辛弃疾的内心顾忌,这从分析“赢得”一词可以得出,为何不说是“落得”或是“输得”,显然作者有所顾忌,四是体现辛弃疾的政治成熟,因为这是借事抒情,是借刘义隆草率北伐失败的旧事来咏叹宋孝宗张浚北伐失败。但不能指责皇帝的错误,而是借王玄谟的草率为刘义隆开脱,避免臣下非议皇帝而遭罪,可见在文字上是斟酌再三的结果。
作者单位:★浙江衢州第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