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智勇
对“职业教育正在美丽地走向消亡?”对话节目的一些看法
闫智勇
“对话”节目有很多精彩的观点发人深省,但是,也暴露出一些问题,其最大的问题就是,职业教育学术界还没有形成共同的话语体系,看似大家都在讨论职业教育,但是,各自所指的“职业、教育、职业教育”等的内涵和外延并不一致。对概念的内涵和外延的不一致认识,不仅存在于参与节目的群体当中,即便是节目中某个个体,其对所谈论的概念的认知也常常在不同的语境中发生漂移,其原因有二:(1)观点发表者很难兼顾这些概念的时空特征;(2)观点发表者不能始终如一地坚持具有信度的概念划分标准。在此,可以借用《论语》中的一句话来形容:“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名”,在这里借指名词概念,而不是其原义“名分”。因此,节目的前15分钟,大家都在界定“职业教育”这个概念,直到节目的最后,基本上也没有达成共识。
1.从观点发表者未能兼顾概念的时空特征方面进行探讨。仅从历史视野来看,技术、职业、教育以及职业教育等的内涵和外延都在不断演化的过程中,节目中所说的“消亡的职业教育”和“现在的职业教育”可能根本不是等同的概念。非仅如此,“过去的职业”、“现在的职业”与“未来的职业”也不可能等同。比如,一般所指的职业,是在被他人雇佣的情况下的、长时间的就业状态;而现在,自我雇佣的状态也能叫做职业,比如,老板和理发师兼于一身的理发店的老板的职业;而且,现在的从业者在某一个职业领域中就业的时间可能会很短,比如自由职业者的职业。诚然,随着产业有机构成不断升级,某些职业岗位会迅速消失,与之对应的“职业岗位的教育”也会随之而消失。但是,部分“职业岗位的教育”的消失,并不会从整体上影响“职业教育类型”的消失,而是通过某种形式得以“进化”或者发生“变迁”。节目中观点发表者实际上将部分“职业岗位的教育”和职业教育混淆了。为此,可以举一个例子作为比拟:车夫这个职业及其教育,并没有随着现代交通工具的诞生而消亡,而是以另外一些形式而存在,比如汽车和汽车司机、火车和火车司机、飞机和机长、轮船和舵手、宇宙飞船和宇航员、潜艇和艇长等。可见,车(职业的工具或者职业的载体)和车夫(职业者),仅仅是其形态随着历史发展和环境变化而发生了变迁,但是,它们之间的依存关系则没有变,因此,作为车夫的职业及其教育并没有消失,而是发生了变迁。所以,与其探讨职业教育会不会消失,毋宁探讨职业工具和职业者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消失。
2.从观点发表者概念划分标准的不自觉变换方面分析。节目中,观点发表者经常将不同划分标准下的概念混在一起谈论,比如普通教育、开放教育、全纳教育、成人教育、继续教育,其对应的概念大致是特殊教育、封闭教育、分类教育、未成年人教育、学历教育,这就牵涉到如何科学地对教育分类的问题。
3.顺着陆素菊教授提出的日本称之为“产业教育”的思路,可以换个概念探讨一下,把问题转换成:与产业相关的教育会不会美丽地走向消亡?或者,为产业服务的教育会不会美丽地消亡?这样可能比“职业教育会不会美丽地消亡”这个问题更加清晰。“职业教育”这个概念本身就非常有歧义。举例来说,现在职业院校中有很多教授,这是一种职业,那他们是不是职业教育培养培训的呢?如果不是,那“先培训后上岗”的制度就是形同虚设。可见,泛指的“职业”与职业教育所面向的“职业”的内涵和外延并不对等。当泛泛探讨职业时,人们脑海中指的是社会上全部的职业(包括教授);当探讨职业教育所覆盖的“职业”时候,其范围被特指为部分职业;而当探讨“消亡的职业教育”所对应的职业时候,其所指的是更加具体的部分职业岗位的教育和这几个可以数得过来的职业岗位。可见,三个语境所指的看似都是“职业”,但其外延则大不相同,其外延依次缩小且越来越具体。但是,如果换成产业教育这个概念,其歧义则可能会小的多。那么,接着追问,设若明天就是共产主义社会,财富按需分配了,但是,产业并不会消失,劳动也并不会消失,且全社会更加注重产业并更加热爱劳动,否则,无法提供能够满足全社会多样化和数量巨大的需求的供给,因此,与产业相关的教育又怎么可能消失呢?如果全部社会需求来自于机器人,全部社会化大生产(全部社会供给)均靠机器人或自动机器提供,即全部的需求和供给都来自于机器人,那么,可能真的没有职业或者产业教育了。但是,是什么样的神奇动力和神秘力量让这么多机器人漫无目的地产生需求又生产满足这些需求的供给呢?答案只有两个:要么是上帝,要么就是人(人类)。上帝存在与否暂不考虑,如果人类、人类社会以及产业存在,那么,与产业相关的教育就存在。在此,也很难苟同“教育就是教育”是一个合格的判断句,且这个自循环判断根本就没有解决和解释任何问题。这个似是而非的判断句,实际上是用无可置疑的权威主义和神秘主义剥夺他人寻根问底的权利,也是掩盖自己理解不深刻的手段。教育本来就是为了满足人类的某些需求而出现的产物,只要人类的这些需要存在,那么教育就会存在。由于人类社会的存在和发展需要产业,产业的存在和发展需要劳动力,因此也就需要产业教育。产业教育是为了向产业提供劳动力,其载体是产业工人。因此,产业教育培养劳动力,也就是培养能够完成产业的生产任务的劳动能力。务必请注意,人类社会绝对不是指地球上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产业也不是指《火星救援》电影中主人公自己种植土豆满足自己生存的自给自足的劳动或者生产活动。事实上,在这种极端情况下已经不存在人类、人类社会以及产业的概念,但是火星上尚存活的主人公的职责仍然存在,其职业角色也未消失,仍是宇航员,因为他的职业角色是从地球带来的,他一直试图与地球上他的职业组织取得联系,并在此过程中维持了他的职业角色。这就是说,《火星救援》电影中主人公的职业、职业角色和职责并不是他自己在火星上定义的,而是由地球上人类社会的他的职业组织和他之间的相互关系定义的。正因为地球上人类社会以及他的职业组织一直存在,且他与职业组织之间的关系没有间断,所以他的职业、职业角色和职责才得以存在,则地球上有关他的职业的教育、救援的教育和宇航的教育,才会继续存在。
只有机器人的“社会”,必然不会产生“需求”和“供给”,因为“需求”和“供给”是由具有生命特征的人或者人类的能动性产生的。机器人的“社会”没有这种生命特征和能动性,因此,也就产生不了“需求”和“供给”,当然也就没有任何形式的教育的需要。直白一点说,机器人“社会”内部的关系,不是生物学意义上和社会学意义上的“需求”和“供给”的关系,而仅仅是物理学意义上的、严格符合能量守恒定律的能量转换的关系,且这种“永动机”模样的机器人的“社会”也不可能万世久祚,其原因是这种能量必然是逐渐耗散的过程,也就是转换为其他能量的过程,如果不能获得能量的补给,这个机器人的“社会”必然停摆。《雪国列车》电影中的列车,在人们心目是靠神秘的“永动机”在牵引其前进,但是受尽压迫的末节车厢的底层人民暴动并攻陷前节车厢后,才发现驱动列车前进的并不是什么“永动机”,而是底层人民家庭出生的幼童,即有生劳动力和新生劳动力提供社会供给,满足了社会的需求,从而维持了社会的运行。可见,社会能否存在以及能否繁荣发展,完全依赖于能否解决以及能在多大程度上解决社会的“需求”和“供给”这对矛盾。同理,职业教育会不会消亡或者能否发展的更好,全赖于这种教育能不能以及能在多大程度上满足社会产业部门对劳动力的“需求”。
4.“有生就有死”,有开端就一定有结束,这个观点可能也值得商榷。从能量守恒定律可知,一种能量产生后,并没有“死亡”或者“消失”,而是转化为另外形式的能量而存在。所以,随着历史的发展,“职业、教育以及职业教育”并不能说它们一定会消亡,更有可能是“它们将会以别的形式存在”,即它们必然会发生变迁。在此,还需要补充一句,严格来说,“消亡”是彻底不存在,而不是数量上的减少。比如,懂得夹缬工艺的工匠数量很少了,夹缬就可以被称作“濒危工艺”,而不能说夹缬消亡了。节目中观点发表者所言“职业教育消亡”,其实有两个含义:(1)随着技术进步,某些职业岗位的教育消亡了;(2)随着历史的发展,目前这些形态的职业教育消亡了。节目中的观点并不能佐证泛指的职业的教育必然会消亡。但是,未来的职业教育,则可能将以不同于目前这些形态的职业教育而存在。
总之,随着历史变迁,很多能存在下来的东西,大多都不是实体,而是实体之间的关系或者实体在精神层面的映射。举例来说,商鞅化灰,秦消亡了,但是,户籍制度、法治思想和身份证却从秦朝一直流传到现在。只是,现在的户籍制度、法制体系和身份证,已经跟秦朝的时候大为不同。假如我们穿越回汉朝探讨户籍制度、法治思想和身份证会不会消亡的时候,我们只能客观而谨慎地说“它们会发生变迁”,而不敢断言“它们会消亡”,然后我们向前穿越到公元2016年或者公元3000年,兴许我们会真的发现它们“变迁”了,而不是“消亡”了。可见,消亡的是秦朝时期的户籍制度、法制体系和身份证这些实体新的东西,流传下来的是这些实体所能表征的治理思想或者治理关系。因此,可能不能用“消亡”来探讨职教育的发展趋势,最恰当的词或许应该是“变迁”,即职业教育如何变迁。当然,如果人类都消亡的时候,那时候职业教育真的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咯。这就是说,只要人类社会中还存在表征职业的关系,职业教育就会以某种变迁形态在某种程度上得以存在。在此,引用重庆航天职业技术学院李茜老师引用的唐代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几句诗作为对职业教育发展趋势的判断,那就是,“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当然,节目参与者的一些担忧也并不是杞人忧天,产业技术的进步,必然会导致职业的形态、教育的形态、师生伦理关系、职业关系等发生变化,是“慢慢坐以待毙”,还是主动改革并适应或者引领这些变化,则是不容忽视的问题。产业技术越发达,则社会和产业的需求就会越发多样化,社会的“需求”和“供给”的关系就会越复杂。因此,目前被动适应社会和产业需求的职业教育模式,可能真的会逐渐失却安身立命的基础;未来时期内,职业教育如何主动去创造和引领社会和产业的“需求”,将会是改革的方向,即如何才能在保证职业教育需求侧改革成果的基础上,加快职业教育的供给侧改革。
节目中的话题其实还引出另外一些问题,比如我们现在所从事的这种教育究竟该如何命名?究竟该称作职业教育、产业教育、实业教育、技能教育、工作教育还是技术教育?面向未来社会和产业的发展,我国的教育体系该如何设计?现代职业教育体系究竟是针对现代产业发展而言呢,还是针对现代教育发展或者现代教育技术发展而言呢?
[责任编辑张栋梁]
作者简介:闫智勇,男,天津大学管理与经济学部管理科学与工程博士后流动站博士后,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教育管理及政策法学、高等职业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