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为”结构研究综述

2016-02-13 20:45尉春艳何青霞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补语史记现代汉语

尉春艳,何青霞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河北 承德 067000)

“V为”结构研究综述

尉春艳,何青霞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河北 承德 067000)

“V为”是由一个动词与另一个动词“为”相结合而组成的一种语言结构。“V为”在上古汉语时期的文献中就已经出现了,一直沿用到现在,而且在现代汉语书面语中出现的频率还很高。学界对“V为”结构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其性质、结构特点和语义特点这几方面。

“V为”结构;“V为”性质;动补结构

“为”的用法很复杂,有动词、介词、连词等多种用法,但是在现代汉语中“为”已经很少单独作动词用,而往往是依附在其他动词或动词性语素后面,形成“V为”这种结构形式,这里的“为”仅限于《现代汉语八百词》中所列的“充当、算作、作为”和“变成、成为”义的“为”,还有个别“V为”中是表“是”义的“为”,其它动词义的“为”不在我们的考察之列。“V为”结构在上古汉语时期的文献中就已经出现了,一直沿用到现代汉语,而且在现代汉语书面语中出现的频率还很高。如:

(1)嶓冢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过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东,汇泽为彭蠡。(《尚书·夏书·禹贡第一》)

(2)楚子乘馹,会师于临品,分为二队,子越自石溪,子贝自仞,以伐庸。(《左传·文公十六年》)

(3)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史记·高祖本纪》)

(4)并诸小乡聚,集为大县,县一令,四十一县。(《史记·秦本纪》)

(5)然袁盎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中,调为陇西都尉。(《史记·袁盎晁错列传》)

(6)行者随童子到五祖处,五祖发遣却童子后,遂改卢行者名为慧能,授与衣钵,传为六祖。(《祖堂集·卷十八》)

(7)柱既破,又见他走入玉碣中,就把玉碣破为数十片,片片有公远之形,却没奈他何。(《初刻拍案惊奇·卷七》)

(8)只说那时辽国围棋第一称国手的乃是一个女子……受过朝廷册封为女棋童,设个棋肆,教授门徒。(《二刻拍案惊奇·卷二》)

(9)笑道:“俗说‘随乡入乡’,到了你这里,自然把那金玉珠宝一概贬为俗器了。”(《红楼梦·第四十一回》)

(10)我们一起坐到餐桌前时,大家尝了尝刘华玲炒的菜,一致认为不错。(王朔《浮出海面》)

马建忠最先明确地指出“V为”这种语言现象的存在,“凡‘封’‘拜’‘传’‘称’诸动字后,概加‘为’‘是’诸字,而后或用名字,或用静字为表词,则其表词必有与为同次者”[1,p105]。如:

(11)陆生卒拜尉他为南越王。(《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12)后广转为边郡太守。(《史记·李将军列传》)

之后他又指出:“‘为’字以决是非,则为断词。‘为’字有‘作为’之解者,则为外动字,合于名字,以言所处之境与所作之事为常。至‘征’‘拜’‘成’‘化’诸动字,与‘以’字后所有‘为’字,用如断词者其常,而解如‘作为’者,亦数观也。”[1,p152]

(13)孝景帝乃使使持节拜都为雁门太守。(《史记·酷吏列传》)

马建忠解释此“拜”后“为”字为“作为”之意,并指出“征”“封”“拜”“调”等词后“为”字,解以“作为”和“断词”皆可,而句法则两意皆同。

继马建忠之后学界对“V为”结构的讨论主要集中在这种结构的性质、结构特点和语义特点这几方面。

关于“V为”的性质,学界有几种不同的看法。

一、准系词说

吕叔湘指出:“文言里,肯定句所用联系词有三类:‘为’;‘乃’、‘即’等。这三类可以单用,也可以合用,但是这些字没有一个是纯粹的系词,可以和白话的‘是’字相比,‘为’字多少带有普通动词的性质,他的意义有时近于‘是’,有时近于‘做’……不过这些字用在判断句里都有联系的作用罢了。”[2,p61]

吕先生还提到“准判断句”,既不属于判断句,也不属于叙事句,其中的动词,性质在普通动词与判断动词之间,即为“准系词”。其中就有“为”和“V为”:

“为”:“作为”义——在白话里不能说做“是”,只能说做“做”。如:

(14)是当为河伯妇。(《西门豹》)

“V为(成)”:“变化”义——如“化”“成”“变”等,本是普通动词,但常和“为”合用,“化为”“变为”乃至“化成”等词为准系词。如:

(15)仲春之月……鹰化为鸠。(《礼记·月令》)

吕叔湘指出:“‘封’‘拜’‘推’‘举’等字也使止词变化,但跟的不是形容词而是名词,并且差不多一定要带个准系词‘为’,所以可以说这些动词后面的词结是‘准判断式’。”[2,p98]并明确指出其中的“为”作“作为”讲。

二、同动(系动)性复式动词说

周迟明指出汉语中的复式动词分为“连动式、使动式、同动式”[3],“以为、当作、变为、化成、分作、合成为、转变为”等属同类,这一类可分可合,但不用词嵌(“得”和“不”等嵌入其中),依据它的性质、作用等把它定名为“同动性复式动词”,后周迟明又改称“系动性复式动词”[4]。

三、动补结构说

祝敏彻在《先秦两汉时期的动词补语》一文中先列举了现代汉语的八种动词补语,并指出这些动词补语几乎全部是汉代以前所没有的,在先秦文献中,只有“为”领宾的补语[5]。如:

(16)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易经·卷二》)

(17)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孟子·万章上》)

祝先生指出“为”字前只限于“用”“化”“立”等两三个动词,且除《庄子》外,在先秦其它文献中极少见,可能这种句式当时还处于萌芽期。并指出先秦时期,动词和补语关系不密切,不像现代汉语动词和补语那样紧凑。到了汉代,“为”字前不仅限于这几个动词,出现如“拜为、迁为、调为”等。但祝指出“作”“成”领宾的补语还没出现,可见一种句子形式是几千年来逐渐发展逐渐充实起来的。

何乐士指出《左传》中共出现“动+为+宾”11例,《史记》中共出现“动+为+宾”55例,且《史记》中出现“动动+为+宾”(人各自安,化分为百室。《龟策列传》)1例,并明确指出动词后的“为”是作结果补语,其语法意义不表示宾语(受事者)获得的结果而表示施动者动作本身的结果或状态[6]。

刘丽川讨论了《搜神记》中的结果补语,指出不带“得”的结果补语中有一类补语就包括“动词(化、变)+为”,其中“化为”21次,“变为”18次,还有“沦为、拜为、分为”等,共5例13次[7]。刘先生指出“化+为”“动+为”在先秦汉语中最通行的语法形式是用“而”连接,特别是共同带宾语时更是如此,如:化而为鸟、分而为两国;与此同时,这种平行并列结构的简缩式“化+为”“动+为”也开始出现。在《论衡》里能见到“织而为茧……化而为蛾……转而为蝉……”“变而为虎”等分用式与“玉变为石,珠化为砾”“生形转为生类”“成为良药”等合用式并存;《搜神记》中只有一处“化而为”,两处“动+宾+为”(“越王闻之,聘寄女为后,拜其父为将乐令”)的分用式,其余都是合用式,可见“动+为”前后两个动词结合得很紧。在以俗词俚语入诗而著称的初唐王梵志的诗作中,没有分用式,全是合用式。可以认为,从魏晋开始,“化(变)+为”“动+为”的形式已定型化,它们共同带一个宾语,后一个成分是前一个成分所表示的结果。

蒋绍愚指出:动结式的产生是一个相当漫长的历史过程,由并列式变为动结式是逐步实现的,不是所有词语同时发展变化的一个结果,所以,在同一阶段或同一部书中,有些“V1+V2”已发展为为动结式,而有的仍是并列式[8]。蒋先生认为,从总体上说《史记》和《论衡》中还没有动结式,但是《论衡》中“化为”(24例)、“变为”(9例)连用情况比较多,而“化而为N”仅1例,从语义上看,前一动词发生在前,后一动词发生在后,两个动词之间有因果关系,这就为其发展为动结式提供了基础;而且词语的语义重心已经落到第一个动词上,这也为动结式的形成提供了基础,所以《论衡》中“化为”“变为”可以看作动结式。

徐丹赞成蒋绍愚先生的意见,明确指出个别的动补结构形成的时间要比其它动补结构早,比如“V为”结构就属于比较早的,应该在汉代就是动补结构了[9]。在“V1+V2”的组合中,“V2”的语义特征以“伤残”义为主,在比较有代表性的《史记》和《论衡》这两部著作里,中性意的动词几乎不出现在“V2”的位置上,即使出现,频率也很低,如“V成”,“V成”与“V为”相似,相对其它的动补结构来说,形成时间较早一些,这与“成”和“为”的意义有直接关系,二者都具有“完成”的意义特征,但又没有十分明确的意义内涵,用来表达一种过程终点的意义比较合适。并指出“V为” “V成”动补结构的形成对其它动补结构的形成起了重要的作用。

四、补充式复合词说

程湘清指出《论衡》中共出现了101个补充式复合词。其中“为”是常见的补足语素,如“封为应侯”“拜为客卿”“称为贤君”,而且指出在现代汉语中“为”继续充当常见的构词语素。程先生把这类动补组合看作是复合词,他认为“这类组合意义上表示动作、行为、变化的结果这一共同的概念,结构上两个语素共用一个宾语,不带宾语的结合也比较紧密”,因此视其为复合词[10]。

程湘清指出《世说新语》中表“获得、是定”意义的补语素其中就有“为”,如“可称为孝”[11]。程湘清指出“变文”中表“是定”义的补语素有“为”“作”等,如“斩为三段”[12]。

五、词结说

邵敬敏对“V成”结构的性质进行了分析,邵先生虽没有明确指出“V为”的性质,但是他认为在一般情况下,“成”可以用“为”或“作”来替换,把“V成”“V为”“V作”都看作是词是有困难的,指出“V成”类动词是现代汉语的特殊结构,对这类结构不宜用现成的语法模式去约束,他称之为“词结”。据邵先生的观点来推理,“V为”也应为“词结”[13]。

以上是我们总结的目前学界对“V为”中“为”及“V为”性质的不同看法。

关于“V为”的性质,我们认为,个别的“V为”结构已经成词,其中的“V”和“为”已经完全凝固在一起、中间不能插入其它成分,如“认为”“成为”,有些“V”和“为”中间能插入其它成分,但合用比例比较高,我们称其为“离合词”,还有绝大部分“V为”结构中“V”和“为”中间是能插入其它成分的短语。不管是词还是短语,现代汉语中合用的“V”和“为”之间的关系是动词和补语的关系,我们把它看作是动补结构,但是我们判断这个动补结构的标准不是依据蒋绍愚先生提出的“V2自动词化(即V2不带宾语)”标准,因为“V为”结构中动词“为”后必须带宾语,所以“为”是及物动词(他动词),如果严格按这个标准来判断,“V为”就不是述补结构。宋亚云指出动补结构“V1V2O”的判断标准之一“V2自动词化标准(即 V2不带宾语)”具有局限性,宋先生认为这个标准不是适用所有的动补结构的,指出由自动词(包括形容词)充当“V2”的述补结构占绝大多数,由及物动词充当“V2”的述补结构只是少数[14]。但是,不能置少数于不顾,并举了“V除”“V毁”“V去”“V获”“V中”“V有”“V得”这样七组后一动词为及物动词但却是动结式的例子,指出“除、毁、去、获、中、有、得”等动词是表达“去除、损毁”或“获得、领有”这两种结果义的常用动词,由于它们的词义结构中包含结果义,所以能频频充当“V2”,常在此位置,这又进一步巩固发展了其结果义。这几组例子,其结构关系是动补。据此我们认为,“V为”结构就是不符合“V2自动词化标准”的动补结构。因为“作为、成为”义的“为”是表达结果义的动词,其词义结构中包含有结果义,所以能常常用在“V”的后边,这进一步巩固发展了“为”的结果义,“V”和“为”两动词在时间上是有先后的,在逻辑上是有因果的,只有“V”先对受事施加了某种影响,受事的状态才会发生变化,成为后来的状态。总之,“为”的语义和“V为”的语义促使“V为”较早地成为动补结构。

关于“V为”的结构特点、语义特点,白曦指出“V为”类动词是在古汉语句法结构的基础上产生的一种新的特殊的构词类型,并简要分析了两个问题。一是现代汉语中“V为”类动词的结构特点,指出有由单音节动词“V”和双音节动词“V”分别组成的“V为”类动词,其中有些“V”和“为”之间内部结构比较凝固,不能插入其它成分,具有合成词的特点,如“结为”;有些内部结构不十分凝固,中间有时能插入其它成分,如“拜你为师”“选他为代表”“称她为女强人”“改注入式为启发式”等,扩展之前是合成词,扩展之后是兼语词组,这两种不同层面的语言结构并存于现代汉语中,并且是古代汉语固有的结构形式,绝大多数兼语词组在一定的条件下都能变换成合成词。二是“V为”类动词的语义特点,指出“V为”在语义上既具有一定的整体性,又具有可分解性[15]。

综上,我们认为,不管是词还是短语,现代汉语中连用的“V”和“为”之间的关系是动词和补语的关系,中间能插入其它成分的“V为”,扩展之前是动补结构,扩展之后是兼语词组。

[1] 马建忠.马氏文通[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

[2] 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6.

[3] 周迟明.汉语的使动性复式动词[J].山东大学学报,1957(1):187-227.

[4] 周迟明.汉语的系动性复式动词[J].山东大学学报,1962(3):67-82.

[5] 祝敏彻.先秦两汉时期的动词补语[A].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编.语言学论丛(第二辑)[C].上海:新知识出版社,1958:156-160.

[6] 何乐士.从《左传》和《史记》的比较看《史记》的动补式[J].东岳论丛,1984(4):84-85.

[7] 刘丽川.试论《搜神记》中的结果补语[J].语言研究,1984(4):35-36.

[8] 蒋绍愚.汉语动结式产生的时代[A].蒋绍愚.汉语词汇语法史论文集[C].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105-110.

[9] 徐丹.从动补结构的形成看语义对句法结构的影响——兼谈汉语动词语义及功能的分化[J].语文研究,2001(2):5-6.

[10] 程湘清.论衡复音词研究[A].程湘清.两汉汉语研究[C].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4:76-79.

[11] 程湘清.《世说新语》复音词研究[A].程湘清.魏晋南北朝汉语研究[C].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2:91-94.

[12] 程湘清.变文复音词研究[A].程湘清.隋唐五代汉语研究[C].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2:96-101.

[13] 邵敬敏.说“V成”结构的性质[J].汉语学习,1988(1):2-6.

[14] 宋亚云.再论动结式的判断标准和产生时代[A].沈家煊,等.语法化与语法化研究(三)[C].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175-204.

[15] 白曦.现代汉语“V为”类动词刍论[J].学术交流,1990(5):132-135.

(责任编辑、校对:郭万青)

A Summary of Research on the “V Wei” Structure

YU Chun-yan, HE Qing-xia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Media,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Chengde 067000, China)

“V Wei” is a kind of language structur e which is composed of a verb and anot her verb “Wei”. The structure appeared as early as in ancient Chinese texts, and has been used to contemporary time. In addition, it also has a high frequency of use in modern written language. The research on “V Wei” structure has been focused on its nature, structural and semantic features.

“V Wei” structure; nature of “V Wei”; verb-complement Structure

H314.3

A

1009-9115(2016)04-0031-04

10.3969/j.issn.1009-9115.2016.04.007

承德市社会科学发展研究课题(H20162019)

2015-11-20

尉春艳(1979-),女,河北围场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为汉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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