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龙华
分湖烟波芦墟桥
◎ 凌龙华
芦墟镇郊庆丰桥
“四围春水一芦墟”。位于江苏吴江东南端,临沪,邻浙,芦墟,遮不住的明丽水印,写不尽的莼鲈之思:偌大的元荡,“无风三尺浪”的三白荡,更有“分湖便是子陵滩”。
不事修饰,“芦墟”之名,总让我想起陶渊明的诗句“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想起《诗经》中的歌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几点渔灯过远村”“一片芦花万顷秋”,这是过客眼中的景致。
“芦花如雪稻初收”“浪痕来去送行舟”,这是故园诗人的梦萦。
泊在透明的梦境中。江南、渔隐,吴歌、快船,泗洲寺、午梦堂,……现实推远了,历史拉近了。
“荡阔村稀小市孤”。因市成集,由村而镇。“芦墟”地名最早见于元末著名诗人杨维桢的《游分湖记》。此记还为“分湖”作了一个极妥帖的说明:“湖分而半,一属嘉禾,一属姑苏,故名分湖云。”“嘉禾”即今浙江嘉兴,属越;姑苏自然属吴。吴越之际,一湖之分。(宋张尧同《分湖》诗有句“如何一湖水,半秀半吴江”,同理。“秀”,秀水,嘉兴又一古称。)至此,似有必要梳理一下芦墟与分湖的来龙去脉。
地缘上讲,分湖在芦墟西南,为边界。“先有北芦墟,后有南芦墟。”古芦墟(北芦墟)在分湖东北,今“芦墟古镇”(南芦墟)则紧贴分湖东畔。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挖掘的太浦河,贯通太湖与黄浦江,在“南北”芦墟间划出一条新分界线,似乎在给“风水轮流转”作一个与时偕进的注解。同时在文化层面上,把“吴江”与“松江”进一步疏通成“吴松江”,晋人张翰念念不忘的四鳃鲈鱼从此可畅快洄游?
不难看出,分湖是地理标志,而芦墟是区划标签。地方史志记载:三国时已成村落;唐建泗洲寺,香火颇盛,居民渐多并南移;南宋设分湖巡检司(“设巡检一员以镇之,镇之名自此始”,镇名即“分湖”);清康熙年间,“居民至千家,货物并集”,名副其实成“镇”。新中国成立,计划经济时代,芦墟为吴江七大镇之一。2006年,芦墟镇与黎里镇合并为汾湖镇。2013年,复出的黎里成功申报中国历史名镇,汾湖镇再度更名为黎里镇,是时芦墟移作镇下一社区,然行政中心仍在芦墟(汾湖高新区)。笔者出生地黎里,本能并习惯感觉,芦墟与黎里毗联、并列,芦墟镇的卫星小镇为莘塔,北厍小镇的附庸为黎里。(此非无稽之谈,只要考查一下风俗与人物归属,不难认同。本文所列“芦墟桥”,基于此)
纠结或折腾,均不必计较。须知历史总爱螺旋状变幻。至于“分湖”与“汾湖”之辨,笔者以为也是“一说两通”,言“分湖”乃依据“分吴越”,着眼于地理;言“汾湖”乃“想当然”推理,更多倾注于行政区划。
分湖是芦墟的象征,芦墟是分湖的演绎。风生水起,人杰地灵。仅清代就有三部本土人士编撰的地方志问世,分别为:沈刚中的《分湖志》(清乾隆年间)、柳树芳的《分湖小识》(清道光年间)、叶绍袁的《湖隐外史》(明末清初)。
分湖泽国,芦墟桥市。载入沈氏《分湖志》的桥梁计有四五十座。其中,元老级桥梁当数嘉泰桥。
嘉泰桥,始建于南宋嘉泰元年(1201),明成化二十三年(1487)改建,现存之桥为清光绪十七年(1891)重建。拱形单孔,矢高3米,宽2.5米,上下石阶各14级。青石、花岗石杂糅,显现历代重修重建印记。拱顶两侧横额均有“嘉泰”字样,桥身南侧镌刻对联一副,曰:“虹腰环水南连市,雁齿排云北顾村。”“虹腰”“雁齿”,均描摹桥形,指代桥梁。
芦墟观音桥(上图) 观音桥拱壁图饰(下图)
嘉泰桥坐落于北顾村(今芦北村一带),所跨之河名“武陵溪”。当年杨维桢游分湖时曾到,杨维桢同时代诗人赞誉“武陵溪上花如锦,花气薰人如酒浓”。值得大书一笔的是,明成化年间嘉泰桥改建,曾勒碑《北顾里重建嘉泰桥题名记》。碑为青石,嵌于桥体。碑文洗炼,极具文史价值。摘录如下:
“松陵距东南五十里,有镇曰芦墟。梁太学博士顾野王子卜居于此,遂有北顾里名。今顾姓者,皆野王后。东西两岸,居民百姓,人物仁厚,风俗义让。中流南北,曰武陵溪。桥名嘉泰,盖南宋宁宗朝,嘉泰改元始建,故以此名。自昔迄今,皆柱石甃砖,屡构屡倾。成化丁未岁,境有乡尚义者,同心合力,各出己帑,兼募众财。致石作券,更为一洞。上布以石,傍立以阑。肇工于岁之九月,至十二月乃成。……”
芦墟古桥,多分布老街市河。市河河系成“大”字形,主河道由北往南,河东西两岸自然成市,建筑有连片的“跨街楼”,独具风情,蔚为奇观。据考证,清末民初,老街市河上约有石桥十四五座。市河宁静,市桥俊秀。建国后,部分古桥拆除了,不少石拱桥改建成了水泥平桥,可行而不可观,奈何!
古镇市桥首推观音桥。现为苏州市文物控制保护建筑。此桥位老街北栅,镇守河口。初建无考,现存之桥为清乾隆三十五年(1770),由里人募资重建。风雨沧桑,桥体石面风化严重,碑文、桥联漶灭。北侧桥额,依稀可辨识三圈内“泰生桥”三字。原来,观音桥本名泰生桥,清末于桥堍建小庵供观音像,遂俗称观音桥。而今小庵早废,然遗风犹存,桥西北堍建起了简易的香火棚。
观音桥,拱形单孔,矢高3.2米,中宽2.2米,东西石阶各18级。桥顶望柱四根,柱端雕饰狮子,两两相对,甚为端丽。长系石(俗称桥耳朵)有气势,拱券上另敷设一圈外突石片,别有情趣。拱券采用纵横分节并列式,七节六列,近水拱壁饰如意、荷叶、瑞云等图纹。桥边大树,横空水面,夏日骄阳中为古桥撑开一片浓密的清阴。
市河南栅,登云桥。始建于清康熙年间,嘉庆二年(1797)重建。拱形单孔,矢高4米,中宽2.2米。桥顶中心桥面石,方方整整,雕刻有“八宝纹”图案,平和温润,精美绝伦。
登云桥外观俊朗,桥台敦实,大有富贵相。四条长系石贯穿,两副桥联背对列。南向联语为:“气凌霄汉山河壮,路贯杭闽烟树浓。”“杭”指杭州,“闽”为福建,芦墟位江浙交界处,顺水道往南可直抵浙江、福建。“气凌霄汉”,寓桥名“登云”,不言而喻,天衣无缝。北向联语为:“龙光远映千门色,虹影高涵万户春。”“龙光”暗合“云从龙”。
市河中心桥当为太平桥。历史长河中,此桥曾熠熠生辉。明天启年间始建,清重建。一度三孔石拱,踞十字港口,俗名中塘桥。而今为平实水泥桥,更名“人民桥”。旧影荡然,雄姿不再。桥东北处有“沈氏跨街楼”,桥西南堍为“许氏跨街楼”。两处建筑保存相对完好。楼下店面,店临街面,现杂乱作小百货铺与小菜贩摊位。
芦墟登云桥(上图) 登云桥面八宝纹(下图)
嘈杂后的宁静,闹市中的隐逸。一座梁式单孔桥出现眼前。此桥位许氏跨街楼南,与“人民桥”相望。桥墩石垒,上下石级各十二,而桥面石板换作了混凝土水泥长条。如此“交替”之作,少见。桥两堍大树横柯,树下庭院空寂,四五老人闲坐闲话。桥名难觅,对照史料,可是“庆丰桥”(俗称檀家桥)?如是,当为明永乐年间初建,清乾隆、道光年间两度重建。需要说明的是,芦墟另有郊外庆丰桥,拱形单孔,位牛舌头湾,虽系“新建”(1973年建),但,浅弧广跨,不拘一格:拱底水泥梁,拱腰砖砌。古拙而新奇,混搭亦创造!
芦墟莘塔,依元荡,傍三白荡,在水中央,风水绝佳。相传三国东吴时,孙权妃子葬于此,因而得名“孙塔”。值得挖掘的是,此地有晋人张翰墓,有明末清初满门风雅的“午梦堂”旧址。
“里仁为美”。莘塔有里仁桥,又名德庆桥,梁式单孔,明时初建,清康熙、乾隆年间两度重建,现存之桥为民国十八年(1929)所建。桥联有两,极富农耕情调、乡土气息。“春见一江芳草色,秋闻万户桔槔声。”“舟行南北千金获,人馌东西五谷登。”“桔槔”,一种原始提水工具。“馌”,给田间耕作者送饭。
伍子胥与紫须蟹,张翰与元荡莼菜,袁黄《了凡四训》,芦墟山歌《五姑娘》……凡此种种,莫不关联一方水土,而联结水土的便是“桥”,贯通古今的则是“史”。水流不断,史将永续。最后让我们追述一下与芦墟历史休戚相关的永安桥(又名泗洲寺桥)。
《分湖志》:“永安桥,在泗洲寺东,明崇祯九年建,主事叶绍袁记。”泗洲寺,位“北顾里”南,始建于唐景龙二年(708)。四周围水,香火盛,人烟由此日益繁盛。某种意义上讲,是泗洲古寺成就了芦墟古镇,而泗洲寺桥的命运或多或少折射出时代变迁的影子。以下资料选摘自芦墟二中校本课程教材:
“泗洲寺桥,志书上均作永安桥。古时为三孔梁式石桥。初建无考。明永乐年间重建。崇祯九年(1636)泗洲寺道人募金重建,工部主事叶绍袁为之作《泗洲寺桥碑铭》,故又名泗洲寺桥。清乾隆四十七年(1782),士绅发起募资重建,并首次改建成石环桥。同治八年(1869)又重建,为高大单孔石拱桥。该桥至解放初已成危桥。1950年代末,拆去桥顶拱券,利用原先桥墩、桥台,改成梁式木桥。1970年代初,利用原有桥台基础改建成双曲拱桥。1992年改建成新式公路桥。”
是为伤逝,还是涅槃?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需要”的桥。同时勿忘,有些古桥还是需要用心“保护”——那是“脉”得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