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孝雄论日本的“国学”本义

2016-02-12 10:14史少博
天中学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山田学问国学

史少博

(西安电子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6)

山田孝雄论日本的“国学”本义

史少博

(西安电子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6)

山田孝雄被誉为一位日本近代意义上的国学家,首次明确了国学不能等同神学、文学、史学、文献学等学科,指出如果国学是旧货店,国学就失去了意义。他在阐释国学的内涵之后,继而揭示国学的真髓及其真正意义。我国目前对国学的界定、国学的范围、国学的实质、国学的意义等学术问题还存在争论。山田孝雄的论述启迪我们对国学的进一步反思。

山田孝雄;国学;本义

山田孝雄(1873—1958年),日本的国学者,被誉为继贺茂真渊、本居宣长、平田笃胤之后最后一位日本近代意义上的国学家。山田孝雄一生有许多著作,其中主要有《国学的本义》《神道思想史》《国史中体现的日本精神》《日本文化与日本精神》《国语的本质》《敬神的本义》等。早在1932年,日本神道学者河野省三著《国学的研究》,即考察了“国学”概念。昭和九年(1934年)日本大学国文学会发行创刊《国学》杂志。虽然山田孝雄没有参与《国学》杂志的命名,但是山田孝雄对国学的概念等进行了认真思考,并著《国学的本义》,主要论述了什么是国学、国学的真髓、国学与教育等,其论述对我国反思国学的研究,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一、山田孝雄论“国学”是什么

山田孝雄指出:“现在所说的‘国学’,不是《大宝令》(日本古代的基本法典)中提到的诸国学校所提倡的国学。镰仓时代也有将有职之事称为国学的例子,但与今日所指不同。今日所指由荷田春满提倡、贺茂真渊继承、本居宣长集大成、平田笃胤扩张的一派的国学。”[1]26山田孝雄指出:“‘国学’以贺茂真渊研究古语为主,本居宣长研究古典为主,平田笃胤研究古道为主。这里的‘国学’之词,实际上可以说是有荷田春满提倡而产生的特定学问,并且这样的‘国学’通过贺茂、本居、平田诸先生及其门流,在天下进行广泛的传播,其思想影响着我国人们的活动,成为引导明治维新的原动力。尽管明治维新是国内外种种原因诱导的结果,不仅仅是‘国学’一种动力促成的,但是在明治维新的种种动力中,无数证据证明了‘国学’是明治维新最有力的动力。”[1]16山田孝雄又指出,明治维新以后,没经过太久的岁月,国学的活力失去了,只留下国学的名称而已,已经与国家的命运变得无关系。山田孝雄认为:“国学在明治十五六年开始就几乎陷入了濒死的状态。”[1]28于是山田孝雄开始思索“国学”到底是什么?

山田孝雄分析:“《国学者传记集成》书中收集了从庆长五年去世的中院通胜开始至明治三十六年去世的罗合直文一共六百八十余人的传记。”[1]31昭和十年日本文学资料研究会编纂、文学博士上田万年监修的《国学者传记集成续篇》,在续篇中补充了《国学者传记集成》一卷、二卷之缺,修正了一卷、二卷之错误,又增加了直至昭和九年的国学人物传记。山田孝雄对《国学者传记集成》中的人物是否国学者提出了质疑,指出:“这部书的编者认为书中收录的都是国学者、所做的学问也都是国学,并且这部书的检阅者以及为之作序的学者也这样认为,但是这部书中记载的全都是国学者吗?例如《国学者传记集成》中记载了江户齐藤幸孝名所图会东都岁事记,以及其父幸雄、其子幸成的著述,而作为名所图会的编纂是‘国学’吗?我认为这祖孙三代完成了名所图会,对于后人是值得赞美的美谈,然而这是‘国学’吗?”[1]31山田孝雄又举例对《国学者传记集成》中记载的三才女梶子、因书道出名的角仓素庵、三才图会的著者、寺岛良安等人物也作为“国学者”进行了质疑。

山田孝雄指出:“神学”是本邦固有的神道之学;“歌学”不仅是关于和歌的学问,而且还包括国语、国文之学。例如在《倭训栞》的“国学”论说中,就把“国学”等同于“倭学”,并且认为“神学”与“歌学”是“倭学”的分科。山田孝雄考证:“倭学”之名称的出现是宽文六年开始的,并且“国学”与“倭学”也具有同样的解释,但山田孝雄认为 “倭学” “和学”与“国学”解释相近,但也不同于“国学”。山田孝雄又考证:“‘和学’在村田春海的《和学大概》著作中把和学分为了四个时期:弘仁承和时候的日本本纪演说作为第一时期,大江匡房所在时期为第二时期,一条兼良所在时期为第三时期,元禄以后和学兴隆时期为第四时期。但是‘和学’之词是村田春海设定的,此前从来没有对‘和学’的解释。村田春海是贺茂真渊的门人,可能是因为他对当时的‘国学’极端地排斥汉学不赞同,而不喜欢‘国学’的名字而取名叫‘和学’。但是从村田春海把‘和学’解释为‘日本之学’、把‘国学’解释为‘我国之学’来看二者并没什么区别。”[1]34山田孝雄指出:如果也把“国学”定义为“日本之学”的话,那么研究日本国里存在之事的一切都属于国学,那么研究一国之内的动植物、地理等也都属于国学,这样“国学”就与“和学”相等了,那么:“《国学者传记集成》就没有错误了,但是这样‘国学’就像没有特别意义与精神的古道具屋,里面杂然地陈列了贵重的美术品等,这些陈列的总称与古道具店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国学’是古道具屋性的学问吗?”[1]35山田孝雄还考证:“虎关在元亨释书十书中的增命赞中曰‘盖帝者之于佛乘也。机馀之介事耳。其见微细者如彼,况大者乎?呜呼梵学犹若彼,况国学乎?国学者艺术也’,在这里虎关所说的‘艺术’,不是今天意义上的‘艺术’,虎关所指的‘艺术’是‘六艺四术’,‘六艺’是指‘礼乐书诗易春秋’的六经之学;‘四术’是指礼记王制中记载的诗书礼乐四道,这六经四术是中国统治的根本之道……六经四书包含了治国平天下之道,故而称为国学,从这个意义上阐释国学不是虎关的独创,虎关以前就存在这种观点。”[1]212然而,从国外汲取的东西能是本国的“国学”吗?

在日本近代,国学者大都不承认此前的国学之说,山田孝雄指出:“我们今天所说的国学,是荷田春满提倡有其门人所继承的学问。创国学校启中曰‘国家之学废坠存十一于千百。悲哉先儒之无识无一及皇国之学。国学之不讲实六百年矣。’综合其学说是 ‘国学’是‘国家之学’,‘国学’是‘皇国之学’……其目的是‘自少无寝无食,以排击异端为念,以学以思,不复古道无止’……‘神道’‘法制’‘和歌’‘国史’都是‘国学’的研究对象。”[1]39有学者认为国学就是文献学,例如芳贺矢一博士持有这种观点,而山田孝雄分析的国学也不是文献学,因为文献学也只是研究国学的一种手段。山田孝雄认为:“国学研究通过研究古语古代的文献达到明确我国之道的目的,因而对文献的研究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1]47山田孝雄又分析近代本居宣长的国学,指出:“我国的国学,知道古代的事不是目的,知道古代的事只是手段。国学的目的使人们了解‘神皇之教’而复兴古代,引导天皇亲政的政体复兴,从而诱发维新……故而,本居宣长的国学以明道为核心。”[1]49-50

山田孝雄分析,研究国学,必须以研究“古学”为手段,因为“古义不明则古学不复焉”“古语不通则古义不明焉”,故而研究国学正确理解古语是第一步,以研究古语为基础,明确古义,从而阐明神皇大道。国学不是文献学,如果国学停留在文献学,那么国学就会成为失去精神的形骸。国学到底是什么?山田孝雄指出:“国学是日本国特有的学问,是世界上任何地方也找不到类例的学问。并且从在世界上没有类例这一点来看,是明治维新以后国学陷入濒死状态的最大原因……我国在世界上是无以伦比的国家,产生世界上无比的国学之学问不是偶然的。然而近期我国的国学,受西洋的影响,把国学看作文献学……然文献的研究,是国学的手段,而不是目的。”[1]44-49国学的真正目的,不是复古,而是利用其思想,达到明治维新的目的。山田孝雄通过分析当时日本国学者把国学或看作“倭学”、或看作“和学”、或看作“文献学”等现象,又通过分析贺茂真渊、本居宣长、平田笃胤一派的国学,得出结论:“统一日本诸学、具有领导地位,统合各学科的有别于外来之学,并且具有本国特点的学术就叫做‘国学’。”[1]37

二、山田孝雄论“国学”的真髓

关于“国学”的真髓,山田孝雄考据:“我国《日本国体概论》的开头这样写道‘国体的宣明是国学的第一要义。’……神皇之道是我国的根基。这样,神皇之道明确的话,不一定就当然能振奋人心吧?从这个角度看,把国学看成文献学,就止于丢失精神的形骸,同时也丢弃了我国特异的意识……国学的目的是让我们正确地理解日本国,正确地理解日本考虑的首要要素就是国土、国民、天皇,这些要素可以概括为国家、国体,即忘记国家意识绝不是国学。”[1]56山田孝雄认为“国学”的真髓:“总起来说国学是以国语、古典为基础,通过国史、通过古今文化,明确具有本国家的特性本质的精神,从而以贯穿于古今而存在的、一贯的‘道’为研究目的……国学不能止于知识,要以直接揭示国家之魂为目的,并且这‘国家之魂’能够指导国家的方针。”[1]60

“贺茂真渊、本居宣长、平田笃胤等大人日益展开的国学,成为了明治维新的指导原理……真渊是以《国意考》为中心的思想;本居宣长以毘灵为中心的思想,到平田笃胤完成了所谓复古神道的‘道’的思想体系。但是复古神道不是复古,而是神道的展开。”[1]75山田孝雄又分析了日本近代国学的勃兴不是偶然的,其具有历史的必然性。山田孝雄分析:其原因是日本国家长期采用儒学,作为神皇之道的羽翼,从天智天皇的御世开始的大学国学,都是以中国的学问为主,其精神就是利用虎关所谓的艺术(中国六艺四术)为治国的大经。“佐藤诚实的《日本教育史》中记载:最初的即位、改元、行幸、入朝的礼及祭祀的典外交之事以及国家的制度,每每接受顾问的建议融合了汉学的知识。”[1]78他深究近代日本国学遭遇的命运:“采用儒学、汉学作为本国的要道,忘记了国学的本旨,而以研究支那(中国)本位的经学、史学、诗文为本旨,从而把我国之事置之不理、蔑视我国的风气渐渐强盛起来”[1]79,“明治维新以前的思想界以佛教与儒教为中心,制度与学问大体都是以汉学为中心。明治维新后,一切思想又都以欧美为标准,大到政治制度,小到人们的生活,都模仿欧美,学问也是如此。欧美之风盛行……这种现象达到疯狂的程度……一切对持有欧美中心主义西洋盲从的态度,失去了具有日本特点的东洋独特的东西。”[1]307在明治维新时,国学还很兴盛,但是明治维新后不久,学术界进入了洋化主义的全盛时期,国学也随之削弱走向灭亡。国学者大都自暴自弃而仅专注于语言学或者考证学研究,进而视国学即为语言学或者考证学。为了扭转此局面,山田孝雄认为日本近代国学的勃兴就成为历史的必然。因为“在日本国,不限定对于日本人特定的学问研究,即在世界无论什么地方都是通用的学问,例如哲学、法学、理学、经济学、数学、自然科学、兵学、工学、农学,等等,这些学问不在振兴、更新的范围内讨论,因为这些学问属于无国境的学问,虽然其中的哲学、法学、政治学等有一定的民族性倾向,但是这些大都是没有国家、民族的特殊性的学问……需要探讨的是适用于日本国、日本人的国学。这种学问能够统一日本诸学、能统合各学科,具有领导地位的学问,也是日本独有、西洋学无法比拟的学问。”[1]208-209

山田孝雄认为一国之魂是国学的真髓。山田孝雄指出:“忘记真髓研究国学的话,那么国学的真髓忘记是很容易的。”[1]85山田孝雄分析人们研究国学常常止于言语的、文献的研究,很容易坠入考证学。如果国学者的研究只是止于阐发古义,那就不是国学者,那顶多可以算是语言学者,或者文献学者,或者是古典学者。而国学的真髓是通过本国的古典,阐发古义,从古义中明确本国之“固有精神”之“道”,并且这种精神,从横的方面看能贯穿于本国的各学科;从纵的方面看这种“固有精神”能贯穿于本国的古今,且这种“固有精神”将对国家的兴隆具有指导的作用,并且为国民提供前进的动力。

三、对山田孝雄论“国学”本义的评价及其对我国的启迪

山田孝雄《国学的本义》分为八个部分。第一部分:荷田东麻吕创造国学校启;第二部分:荷田大人的创学校启;第三部分:国学是什么?第四部分:国学的真髓;第五部分:国学与教育;第六部分《古史徵开题记》;第七部分:日本诸学讲座总论;第八部分:平田笃胤撰《古史》之时祈愿神等词。其中主要论述了什么是国学、国学的真髓、国学与教育。而第五部分的国学与教育,是为了适应普通教育方面的要求而著,这部分的论述与第一部分有重复。第六部分的《古史徵开题记》是平田笃胤的著作,在这部分山田孝雄分析了平田笃胤著作的内容有:古传记的本论、神世的文字论、古史二典论,并且使古史成文、古史徵、古史传融为一体。山田孝雄评论平田笃胤的《古史徵开题记》虽然是古史传,“但是其中不仅有古典的解说评论,而且诱导了古史徵的精神,足以见到当时一般国学者的研究态度”[1]182。分析了平田笃胤排斥佛教、儒教、俗神道,极力推崇纯神道的思想,指出“平田笃胤热衷于纯神道的主张鼓吹宣传、并赋予了极大的热情”。

山田孝雄《国学的本义》著作的第一、二以及第五、六、七、八部分的论述,都是为第三、四部分揭示国学是什么、国学的真髓服务的。其著作不足之处在于:有些论述感觉杂乱重复,也许作者是为了强调其主题的缘故。并且第三部分与第四部分的论述有所交叉与重复。

然而,山田孝雄《国学的本义》在日本国学界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使人明确了国学的内涵、国学的真髓,有助于国学研究者探讨国学的精神、国学的方法、国学的目的。 山田孝雄对国学本义的探究,不仅影响着日本国学者的思考,也对各国对国学范围的界定、研究方法的探讨、研究意义的审定都有积极的意义。

一般人为:从清代末期到20世纪的二三十年代,我国出现了一时的国学热,其原因是中国近代遭受外来文化的强势欺凌,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面对濒临危机的、遭受蹂躏的中国文化,历史的使命感,促使中国的有志之士用中国的固有的文化精粹,对抗外来文化的侵袭。以国粹派为代表,掀起了中国的“国学”热,提出:“国粹者,一国精神之寄也。其为学,本之历史,因乎政俗,齐乎人心之所同,而实为立国之根本源泉也。欲谋保国,必先保学。”[2]9张岱年1991年为《国学丛书》撰写的总序中,规定了“国学”的定义与“国学”的研究范围,张岱年认为:“国学是中国学术的简称……中国传统学术包括哲学、经学、史学、政治学、军事学、自然科学以及宗教、艺术等等。其中自然科学有天文、算学、地理、农学、水利、医学等,其中最发达的就是医学,这些都是国学的内容。”[3]61993年,南怀瑾在《国学研究》年刊的卷首致辞中说:“中国固有文化,自20世纪20年代开始,因有别于西洋文明,故有国学之名兴起。实则所谓国学,并非专指写古文辞旧体诗词等文字范畴,中国文化自古及今素来文哲不分,而且文法文政亦不可或分。如以现代言之,国学一词,内涵统括固有之文史科哲等学,并非仅限于词章义理考据而已。”有学者认为:国学是用考据和义理的方法,研究古代的传统文化之学术。我国目前对国学的界定、国学的范围、国学的实质、国学的意义等学术问题,还存在着争论。我国有学者、专家认为凡是传统的中国学术都是国学,于是书法、京剧、四书、五经、古典文学等都属于我国的国学,好像国学是琳琅满目的、美丽的古董杂货店,而我国的“固有精神”也好像凝聚其中,但是国学难道就是炫目的旧古董杂货店?山田孝雄《国学的本义》给了我们很大启迪。山田孝雄的论述,启迪我们反思:我们国家的“国学”到底是什么?应该研究什么?国学的主旨是什么?国学的意义又是什么?这些都是值得我们国学界进一步探讨的问题。

[1] [日]山田孝雄.国学之本義[M].东京:国学研究会出版部,1939.

[2] 许守徵.论国粹无阻于欧化[J].国粹学报,1905(7).

[3] 张岱年.国学今论[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1.

〔责任编辑 刘小兵〕

Yamada Takashio's View on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Kokugaku”

SHI Shao-bo
(Xi'an Electronic and Science University, Xi'an 710126, china)

Yamada Takashio is known as a Japanese modern scholar of Kokugaku. For the first time, he points that the Kokugaku is not equal to the theology, literature, history, literature and other disciplines. If so, then the Kokugaku becomes a thrift store without any meaning. After explaining the connotation of the Kokugaku, he reveals the essence of the Kokugaku. china's current definition of the sinology is still in distribution on its definition, scope, essence and significance. Yamada Takashio's exposition will inspire the reflection on sinology.

Yamada Takashio; Kokugaku; original meaning

B313

A

1006-5261(2016)03-0063-04

2015-11-22

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15XZX005)

史少博(1965—),女,山东德州人,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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