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陈铨《野玫瑰》的叙事模式

2016-02-11 12:51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6期
关键词:王安刘云厅长

郑 燕 姣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论陈铨《野玫瑰》的叙事模式

郑 燕 姣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野玫瑰》以内聚焦型的叙事角度、特务加爱情的叙事结构、快慢得当的时速控制下带来的跌宕起伏的节奏,彰显出它独特的艺术魅力。这三个方面是其叙事艺术性的精彩体现。

《野玫瑰》;陈铨;叙事角度;叙事结构;叙事节奏

陈铨的四幕话剧《野玫瑰》是抗战时期一部影响较大的作品,它在重庆公演以后,立即在文艺界引起一场持久的论争。中共领导的左翼文化对其坚决抵制,认为剧中王立民这一形象是陈铨及战国策派鼓吹的尼采式“超人”“力”的代表,是反动的,是美化汉奸特务宣扬法西斯主义的“有毒的野玫瑰”,而国民党文艺界却对左翼文化的抵制提出抗议,极力维护《野玫瑰》并给予极高的赞赏与嘉奖。政治话语的嫁接使《野玫瑰》一度遭受冷落,被误解被孤立,但是在今天,意识形态的变迁给了我们相对广阔的空间和视野去搁置其带来的论争,审视其本身具备的精妙的艺术性。本文拟从叙事角度、叙事结构、叙事背景三个方面对它的叙事模式进行分析,挖掘“野玫瑰”所散发的遗世而独立的幽香。

叙事艺术是运用各种叙事媒介来讲述一个故事的艺术,不同的艺术有着不同的媒介。话剧作为一种舞台上的叙事艺术,以舞台上表演的演员作为叙事媒介来传达叙事主体也即导演或者编剧所要讲述的故事。编剧要讲述一个故事,必然要通过一定的视角来讲述。热奈特以“视点”这一范畴为出发点,通过考虑聚焦主体,将叙述聚焦分为三类:零聚焦叙事、内聚焦叙事、外聚焦叙事。零聚焦叙事是一种无所不知的叙述者的叙事,叙述者所知道的多于人物。内聚焦叙事是叙述者只说出某个特定的人物所知道的情况,叙述者等于人物。外聚焦叙事是叙述者少于人物所知道的,相当于叙述者小于人物。[2]87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的叙述体戏剧及其理论的传播造成了戏剧界的革新,叙述者的出场打破了话剧“当下时态”的叙事模式。然而在这之前,我们大部分话剧的叙述者并没有完全出现在舞台上,他们大多是躲避在屏风背后,借演员的表演来传达他们所要讲的故事。这种聚焦模式显然就是内聚焦叙事,叙述者所掌握的仅仅是人物所表现出来的。舞台上的人物生活在叙述者所要讲述的故事之中,是被叙述者“讲述”的对象、是媒介,然而叙述者在整个过程中却从未露面,始终隐匿在幕后,观察着演员的一举一动却不得参与其中,他们的行动和掌握的信息在一定程度上是和演员同步的,演员的进退就代表着他们视线的进退,虽然叙事者之前统筹安排着演员的整个行动,然而在当时话剧上演在舞台上那一个时间段,他们就是被演员限制了的叙述主体,他们所掌握的就是演员这个媒介所表现的。

《野玫瑰》所采用的便是这种内聚焦型叙事。话剧第一幕开头,由丫鬟秋痕和佣人王安的对话引出汉奸王立民家的人物关系,接着刘云樵和曼丽的对话引出他俩情投意合的关系,云樵和艳华的对话证实他俩是昔日的恋人关系。第二幕,王立民因为有人泄漏抓捕薛汝康的消息而生气,引出艳华与曼丽、云樵,王立民与曼丽的对话。第三幕由曼丽和秋痕质疑云樵开头,引出云樵是间谍的事实,以及云樵形迹暴露,他和王安、曼丽先后对上暗号,并策划逃走的行动。第四幕曼丽借厅长的爱慕设计放走云樵,并让王立民和厅长反目,借王立民之手杀死警察厅长,最后王立民失明疯癫气绝而亡。整个故事环环相扣,没有多余人物的声音,叙述者通过对话交代清楚人物之间的关系来隐匿自己,他把舞台让给演员,自己躲在幕后观看整个表演,观众也于演员的表演中仿佛真切地感受到王家发生的一切,造成一种逼真的幻觉。叙述者采用和人物相等的限制叙事,刻意消除自己的痕迹,追求舞台表演完全生活化、真实化,演出者和观众之间仿佛竖着一堵墙,观众于孔内偷窥别人正在发生的故事,看得津津有味。这样的叙事角度增加了读者和观众的真实感与参与感,消融了文本与读者观众之间的距离和隔阂,读者和观众经历的仿佛就是自己所看到的那个世界。

陈铨说:“文学上最合宜的题材,永远能够引起人类兴趣的是:战争、爱情、道德。”《野玫瑰》根据这三种题材构筑了自己特有的特务加爱情的情节模式。整个剧情以埋藏在王立民家里的三个特务的行动贯穿下来,他们三个人就像三条并列的直线,如果按潜伏在王立民家的时间长短来区分,三人又各自为长短不一的线,夏艳华潜伏时间最久,王安次之,刘云樵最短。因为有纠葛的爱情,艳华与云樵有爱情,云樵与曼丽有爱情,故而这本来并列的直线又结而在一起形成了网。

话剧第一幕开头,王安和秋痕谈论刘云樵,王安和秋痕虽同为王家下人,王安却以过来人身份评价刘云樵替日本人办事,是“太没有骨头”,但是她与刘云樵谈话时处处暗示刘云樵抓住机会讨得老爷子欢心有利于将来的发展。对秋痕和云樵态度的落差让人觉得她是个年老圆滑的老佣人。然而王安虽然早已知道刘云樵就是她的同伙,但是在整个过程中,她始终都保持一副洞穿世事却又有些糊涂的姿态,并且时不时地说出一些富有“哲理”的话,让人误以为她只是一个年纪较长的老佣人而已。

云樵在与曼丽的相处中为掩饰身份处处装作残酷的个人主义者,“处着现在的时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的世界,根本就是一个残酷的世界。你不杀掉别人,别人就要杀掉你。”[1]13他大胆地借宿在王立民的家中,借对曼丽的感情取得王立民的信任,使王立民对曼丽说出“你表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假如他向你求婚,你应当答应他。”[1]48但是他对于曼丽的“我不懂你的意思”却一直回应“总有一天你会懂的。”刘云樵的形象实质上从一开始就暗示观众此人非同寻常,一定是一个不一般的人物,直至第三幕他的间谍身份被曼丽和秋痕识破。与王安比起来,也许是他的青年气质使他的特务行动有些激进,才导致身份最早被识破。

夏艳华这朵特工“野玫瑰”以孤高骄傲的独特姿态呈现在剧本中,让人出乎意料。正如作品隐喻意象所说的,“野玫瑰”与“家玫瑰”相比,她是寂寞的,却开得极有精神。确实,这朵野玫瑰以傲人的精神盛开在茫茫原野上,绽放出鲜艳的花朵。在一开始王安与云樵的对话中,王安便说出“太太是一位最聪明能干的女人。老爷已经够厉害了,但是他完全不是太太的敌手……就是政府的很多人,也要听太太的调度。”[1]8王安在夏艳华身边一年都未曾发现夏艳华就是“天字十五号”。刘云樵事迹暴露以后,夏艳华掩护其逃走,借警察厅长的不轨之心让厅长落入她设计的圈套之中,并且离间厅长与王立民,让王立民对厅长心生嫌隙最后枪杀厅长,王立民也失明气绝而亡。在整个过程中,夏艳华看起来仿佛只是一个善于打理内外的精明的阔太太,然而她却真的是精明地打理了“内外”。

除了战争与特务,《野玫瑰》里也有着令人迷乱的爱情故事。夏艳华、刘云樵、曼丽三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在第一幕就已揭开,三年前,夏艳华与刘云樵相恋,三年后,刘云樵与曼丽相恋。对着刘云樵的一声“姑母”,夏自叹感到无限的滑稽,刘云樵对当初夏艳华为什么抛弃他并不知情,谈话之中依然透露着看不起夏的所作所为,于是他抛弃这朵“野玫瑰”去寻找“家玫瑰”,直至他身份暴露请求夏的帮助,二人对接上暗号,夏向他讲述清楚当时为什么不同他结婚的原因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并不是“野玫瑰”生性孤高情愿浪迹风尘,而是为着民族的解放事业,她甘愿放弃爱情随风漂泊,在茫茫荒野上寂寞地绽放自己。她是寂寞的,娇媚的,但是却是极高洁的。刘云樵与曼丽相恋,很大程度上有王立民的帮助,他明确地告诉曼丽:“你表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假如他向你求婚,你应当答应他……他帮我,说不定要毁坏他的前途,他不帮我,或者甚至于加入敌人来谋害我,我绝对容不了他。”[1]48某种程度上来说,王立民对于刘云樵的作为多少有些知情,但是他却鼓励女儿嫁给他,这样的伦理道德与他汉奸身份的政治倾向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矛盾,或许这也是《野玫瑰》引起争议的原因之一,但是不管怎样,整个剧情却因为曼丽和刘云樵的关系而显得扑朔迷离。

如果《野玫瑰》描写的是单纯的特务行动,由王安、刘云樵、夏艳华三人串联成整个特务行动故事,或许情节会激烈紧张,但是没有爱情的润色,未免有些僵硬机械。扑朔迷离的爱情故事萦绕着时间生动展开,三年以前,三年以后,相同人物的不同情感,不同人物的相似之情,都令整个故事更加跌宕起伏充满了戏剧性。

关于小说的叙事时间和节奏,比梅尔曾提出了“时间浓缩和‘空白’”,他说:“如果说描写的准绳并不是那种按时间顺序的生活过程,而是被经历过的时间,看它如何通过回忆而回复到当前的,那么,顺理成章的,在描写时就有可能把时间浓缩,也可能跳过几个时间段(空白)。”[3]256热奈特也说:“叙事可以没有时间倒错,却不能没有非等时,或毋宁说没有节奏效果。”文学叙事不可能完全仿照生活时间的脚步,亦步亦趋。时间必然要为记忆所重锻,或因其重要性而被延展了,或竟不知不觉间被压缩,被忽略了。时速的调整必然会导致节奏的变化,一般来说,加速造成叙事节奏快,气氛紧张急迫,减速导致在一定时间内的情节具有复杂性,悬念重生。而话剧作为一种舞台性的艺术,总是试图在有限的时间内展示出较为丰富的内容,将有限的时间尽力伸长,减缓叙事的速度,让观众在特定的时间内明白整个故事的脉络。

四幕剧的《野玫瑰》所上演的故事都发生在同一个地点,即王立民家的客厅里,上演时间分别为当天早上、当天晚上、一星期后的下午两点、两点过五分,能够把复杂的剧情浓缩在简单的时空中,足以见出作者驾驭时速的能力。每一幕对应的不是单纯的两个人物的对话,而是错综复杂的不同人物的对话。比如第一幕开始有王安和秋痕、王安和云樵,接下来主要是曼丽和云樵、艳华和云樵的对话,第二幕主要有王立民和艳华、厅长和艳华、艳华和曼丽云樵、王立民与曼丽的对话,第三幕是曼丽和秋痕、曼丽和云樵、王安和云樵、艳华和云樵的对话,第四幕则主要是厅长和艳华、王立民和艳华、王立民与厅长。虽说话剧是以不同人物的对话为主,说话人所经历的时间看起来似乎就是现时时间,整个剧本的叙事速度也就是等速进行。但是话剧作为一种舞台上的艺术,我们关注更多的不是说话人如何讲话,而是他所讲的内容,以及这些人物所构成的行动。《野玫瑰》通过由不同人物对话组成的四幕形成一个庞杂的行动系统:南方特务刘云樵接上级命令潜入北平伪政府主席王立民家中刺探敌情,为站稳脚跟他追求王立民之女曼丽,最后真心喜欢上了聪明伶俐的曼丽,特务行动暴露后他与王安对上暗号,王安让他寻求艳华帮助,最后与艳华的谈话中他才得知艳华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字第一号”。“天字第一号”借警察厅长的力量掩护云樵和曼丽逃走,最终成功离间王立民和厅长,王立民失明疯癫,厅长被王立民杀死。人物对话虽短,但是观众在台下却仿佛偷窥了整个故事。这无疑是叙事速度的减缓。

时速的减缓令人物对话承载的信息量更大,导致悬念重重,叙事节奏缓慢跌宕而层层递进。剧情中典型的悬念设置就是曼丽多次问云樵“我不懂你的意思”,云樵的回答是“你总有一天会懂的”,他利用典型的诱导令人对他接下来的行动充满了期待,最后身份暴露,悬念揭示。王安劝刘云樵办事要提防着艳华,在故事的开始便设下悬念,夏艳华究竟是为何人,到最后突然逆转,她居然是顶厉害的“天字第一号”,悬念揭示。

外界的因素使《野玫瑰》一度黯然失色,意识形态的差异和话语权力的争夺让人们将视线更多地聚焦在它所带来的利弊得失,而它自身携带的光芒却被无意识地遮蔽了。如果我们撇开它所引起的风波,单纯地从艺术的独立审美性上看,确实会发现意外的精妙。限制性的叙述角度、特务加爱情的情节模式、时速的适当控制带来的悬念叠加的叙事节奏,都令它耐人咀嚼、百看不厌。即使曾乌云遮蔽,但它是一朵娇艳的玫瑰,最终也会在茫茫大地开出绚丽的花朵。

[1]陈铨.野玫瑰[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

[2]谭君强.叙事学导论:从经典叙事学到后经典叙事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3]瓦尔特·比梅尔.当代艺术的哲学分析[M].孙周兴,李媛,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4]李岚.《野玫瑰》论争试探[J].中山大学学报论丛,2000(3):163-173.

[5]柴怡赟.《野玫瑰》风波的再解读[J].抗日战争研究,2009(3):76-83.

[6]张春晓.风波背后:关于《野玫瑰》批评的再批评[J].戏剧艺术,2014(6):71-77.

[责任编辑:何瑞芳]

Narrative Pattern of Chen Quan’s “Wild Rose”

ZHENG Yan-jiao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650500,China)

“Wild Rose” shows its unique artistic charm with its narrative angel of inner focusing, narrative structure of spyware and love, and downs and ups narrative rhythm brought by the proper speed. The above three factors reflect its fine narrative art.

“Wild Rose”;Chen Quan; narrative perspective; narrative structure; narrative rhythm

2016-08-31

郑燕姣(1993-),女,山西忻州人,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2096-1901(2016)06-004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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