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涛
李迪传奇
文/金涛
深夜,一个黑影,迎着寒风,缩着脖子,走在看守所墙外的小路上。路过带电网的高墙,高处的哨兵突然打开探照灯,射向黑影,一个老头儿慌忙喊道:“别开枪,我是好人!”
这个勾腰走夜路的老头儿,就是作家李迪。2012年,文学界纪念《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70周年,在人民大会堂,李迪作为作家代表,谈到创作与生活的关系时,他讲了七下丹东看守所的故事。初识李迪,在看守所那个走夜路的老头儿的形象立刻在我心中定格。散会后,一群人中,我盯紧了他,希望了解更多情况,没想到这老头儿步子太快,我一直追到大会堂门口才赶上他。后来知道,他天天在公园里跳“僵尸舞”,每天坚持做100个俯卧撑,身体比小伙子都棒。
从2012年到现在,虽已年近古稀,但李迪深入生活采风的脚步从来没停下来过。短短三年多时间,他走沙漠,跑黄土高坡,六下无锡警营,成果丰硕,作品频频占据北京各大媒体副刊头条。朋友们在一起,聊起李迪的创作劲头,无不竖起大拇指。我问他,可以再谈谈这些年的创作经验吗?他回答得嘎嘣脆,你定时间,我选地点,就在我家附近找个地方。为啥不到家里?他嘿嘿一乐,家里还有六只流浪猫呢,它们总找我说话。
红衣、白裤,大多场合李迪都是红白搭配,浅棕色小眼镜一戴,倍儿精神。接受我采访的这天上午,他还是这样的装束。我们选择了他家附近的一处快捷酒店。还差十分十点,他对宾馆服务员说:“姑娘,算我们十点钟开始,行不?”服务员抿嘴一笑说:“肯定没问题啊!”李迪也乐了,哈哈大笑起来。倒不在乎省几个钱,他是见谁都热情,跟你闲扯上几句,立马成熟人。
开始讲天南海北的采风创作之前,李迪先给我上了一道“开胃小菜”。
这是他家门口的故事。两堵墙,中间是块儿空地,夹缝里摆了个修鞋的摊子,师傅是湖北人,四十来岁。在北京,修鞋匠不算多,但也不罕见。这个修鞋匠为啥吸引了作家的目光?原来这个修鞋匠和他一样,热情,爱聊。当然,修鞋匠聊天,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招揽生意。李迪最初过来擦鞋修鞋,就是想观察观察为啥这修鞋匠能和所有人都搭上话,见面熟。结果坐下一聊,本来不想修鞋的,后来也修了。修鞋匠很负责,又会做生意,一来二去,李迪就发现,这个修鞋匠别有特点。一是整洁,他背后的墙上,钉了一排排小钉子,所有的零件、工具码放得井井有条。二是乐观,那个修鞋摊,也就一平方米见方,后面有个小窄道,晚上工具就搁在过道顶头,第二天再拿出来。也不怕丢,因为太窄,只有他能钻进钻出。在大北京,小小的修鞋匠在别人钻不进去的角落里修鞋,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卑微的事,反而特别快乐、热情,一天到晚都有说不完的话。李迪说,多好的题材啊!我得写写这个修鞋匠。
这就是李迪,经多见广,性格开朗,平常人一个,没有丝毫的架子,时刻敏锐地观察着身边的社会。李迪有一帮作家、编辑朋友,而且他又当过兵、做过知青,性格中还带着点儿野性,不光是文人的温良恭俭让。李迪说,我就像水一样,遇到河湾我就顺湾,遇着树杈我就顺杈,这样才能和各种人都谈得来,一下就接近,成为朋友。我形容自己是粘知了的胶,只要听见树上有知了叫,上去就粘住,粘住就别想跑,你就在我这胶上飞吧,我把你所有振翅发出的声音全部录下来,成为我的故事。
说完修鞋匠的事儿,李迪又端上两道“大菜”。先说这第一个。
三年前,李迪随团采访公安部的清网行动。北上辽宁沈阳,南下浙江东阳,听了几百个汇报,但基本都是照本宣科,拿不到故事。一天下午,江苏铜山公安局刑警大队教导员徐华东说,我今天给首长们汇报我们的追逃,说完就开始念稿子,依然是程式化的套路,无非领导怎么重视,警力如何配置等。念到最后,他说,我把这个过失杀人的女逃犯抓到了,她逃跑了20多年,走的时候未成年,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讲到这儿,徐华东点上了香烟,吐出第一口青烟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我完成了任务,她怎么办?”声音非常轻,现场几乎没人注意到。台下听报告的李迪却差点儿落泪,随手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句话。
汇报结束,李迪专程从北京追到铜山。一见面,徐华东吃了一惊,说李老师你来了?李迪说,对,我来了,因为你差点儿把我搞哭。今天咱俩就在这儿,你重新讲一遍姐妹杀手的事情,我相信不是像你讲稿上念的那样。徐华东半天没说话。李迪心想,难道他不善言谈?谁知,沉寂了大概十几分钟,徐华东突然开始讲了。讲着讲着,他的眼泪就不自觉地涌出了眼眶。
原来在多年前,有两姐妹住在舅妈家,因为琐事争吵,舅妈顺手拿起锄头,打破了妹妹的头,妹妹也急了,抄起割草刀,本来是要吓唬舅妈,没想到一下扎中要害,舅妈当时就倒下了。姐妹两个,一个刚成年,一个才16岁,一看舅妈不行了,都傻了。后来邻居说,你们两个傻瓜站在这儿干吗,等警察吗?还不赶紧跑!姐妹俩就骑车跑到了长途汽车站,背井离乡,躲了很多地方,最后落脚到内蒙古乌海矿区,安家生子,还经营了一个小卖部,家庭很幸福,孩子也很好。徐华东说,如果不抓她们,那是两个非常完美的家。
话又说回来,凶手跑了,老婆死了,舅舅憋了一肚子气,就报了案。舅妈火化后,骨灰盒就放在姐妹俩家里,也不埋,一个孤魂就在紧锁的屋子里关了多年。徐华东发现了姐姐的行踪,并做通了她的工作。姐姐跟妹妹说,我知道你躲起来了,你想跑,姐姐给你点儿钱,咱们在长途汽车站见。实际上姐姐骗了妹妹。在长途汽车站,当徐华东出现在妹妹面前时,妹妹马上说,姐你骗了我。姐姐就哭起来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过了今天,你的罪行更大,不是姐姐骗你,姐姐要救你,你原谅姐姐。两个人抱头痛哭。讲到这里,徐华东的眼泪又下来了。
李迪问我,你知道徐华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黑黑的,铁塔似的刚强铁汉。有一次追捕行动,歹徒一枪打到他嘴上,牙齿都打掉了。换牙时大夫说他,你真命大,差点儿就挂了!现在每到下雨天,他的旧伤就疼。就是这样一个经历过生死的硬汉,心里却有最柔弱的一面。
听完徐华东的故事,李迪说,这还不够,我得见见这个妹妹。徐华东说,我都跟你讲完了,你还去见她干吗?李迪说,就麻烦你联系联系,我还想听她说说。
当时妹妹已被关进看守所。徐华东说,现在是晚上六点,山里已经大黑,到看守所还要三个来小时的车程,到了也没人接待,要不明天再去?李迪说,就是要趁着这一盆热火,让它烧得更旺。到看守所时,已是晚上十点半,看守所要熄灯了。一敲门,所长出来问,怎么回事?他就说这是作家李迪,想采访谁谁谁。所长有些兴奋,问,是写过丹东看守所的李作家吗?因为看守所很多管教都看过《丹东看守所的故事》这本书。借着这层关系,看守所破例接待了这个“不速之客”。等采访真正开始,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来到面前的女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走过了20年。不过在李迪眼中,她还是当年十六七岁的样子。她还没坐下就开始哭,边哭边讲,说,逃跑时,姐姐顺手给她戴了一顶草帽,因为脑袋破了,还在流血,草帽能遮一遮。这顶草帽是舅妈买给她的,她一直留着,每次看到,都会想起舅妈。
这个草帽的细节,徐华东并不知道,却成为李迪后来写作的重要情节。
姐妹俩被抓住以后,舅舅跟警察说,算了,孩子已经回家,家就算圆了,谁让我们是太近的亲人,就饶了她们吧,不要再让两个家庭都陷入不幸。最后,舅妈放在屋子里的骨灰也入土为安。李迪说,这其实并不是姐妹杀手,而是亲人间的误伤,这样的故事里面充满了人性。
这篇作品,发表在2012年8月10日的《光明日报》上。
再说这第二个。七下丹东看守所,六下无锡警营,李迪不是公安系统的作家,但在公安领域的采风创作,成果多多。最近,他成为全国公安文联特约签约作家和无锡市公安局签约作家。
时间回到1983年,那是一个春天。李迪到北京市公安局七处体验生活,一去就是半年。七处位于城南偏僻之地,地名吓人,叫半步桥,是死是活,只差半步。这里是预审处也是看守所,够枪毙的从这里直接拉到刑场。在笼罩恐惧与神秘的小院里,在小院低矮昏暗散发故纸霉气的档案室里,一份死刑卷宗让他的心收紧。一个女人凄楚哀怨的声音自卷中传出,呜咽地向他讲述了一个爱恨交加的故事。爱她的人以死向欺辱她的人复仇,她为爱她的人拒不吐实宁愿赴死!最终,李迪用侦探小说样式,写成了《傍晚敲门的女人》。自此他与公安题材开始结缘。几十年过去了,《傍晚敲门的女人》一版再版,成为中国当代推理小说的代表作。苏联汉学家谢曼诺夫和法国女翻译家帕特丽夏为翻译这部作品专程来中国,他们问李迪,女主人公真是自杀了吗?李迪只有点点头。他不愿意让他们知道事实的真相,因为那太残酷。
自2009年起,两年多时间,李迪完成了《丹东看守所的故事》之后,从2014年深秋至今,又六下无锡,写出长篇报告文学《铁军·亲人——无锡公安协奏曲》,最近已由群众出版社出版。这期间,他走进警营,深入生活,上宜兴,下江阴,采访了127位基层民警,一对一地倾听他们的故事。平均下来,一天要采访九到十人,有时候晚上到11点。他说,这些警察的感人故事,不是闭门造车能编撰的,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有血有肉,有头有尾,这个没结束,那个又开始。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讲故事,怎么办?他说,在采访中,要注意抓住被采访人反差大的话刨根问底,这句话可能很不经意,却有可能挖到一个好故事。说到这里,李迪向我讲起他写报告文学《玉碎》的缘起。这篇作品发表于2015年5月6日的《人民日报》,成为《人民日报》副刊“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专栏的开篇。
《玉碎》的主人公是无锡公安局的社区民警周五南,无锡市十大爱民标兵。李迪本来要采访他的爱民故事,中途,周五南接了个电话,电话中有人向他打听鉴玉的事。李迪一听,哎哟,如果警察懂枪、懂刀,这些都不新鲜,但他懂玉,这反差好大啊!放下电话后,周五南冒出一句,玉有价,情无价啊。说罢,正要接着讲他的爱民故事,李迪说,五南,打住,你怎么还懂玉呢?你先给我讲讲玉的事吧。好嘛,一讲起玉来,周五南滔滔不绝,不但说了他为什么懂玉、爱玉,而且讲了他在处理民事纠纷中碰到的几个有关玉的赔偿故事。得,后来,这些故事,成就了李迪的《玉碎》篇。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抓住一句话,背后是巨大的付出。当年李迪写完30万字的《丹东看守所的故事》,中国作协副主席高洪波赠诗:“老姜入水味益浓,监所潜行看迪兄。一支秃笔蘸心血,死刑犯中觅真情。”为了拿到想要的素材,李迪在看守所里度过了三个春节,那些在押人员跟父母都不说的话,跟李迪说了。
2009年冬至2011年夏,李迪七下丹东看守所。关在看守所里的人,要么活着出去,要么走上刑场,生死碰撞,爱恨纠缠,文学的永恒主题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李迪看准了这是一口生活的深井。他说,丹东看守所当时可以说是全国最穷的看守所。屋子漏雨,天寒地冻,四面透风。在那里采访半个小时,每一个手骨节都会冻得生疼。因为没有暖气,也不能烤“小太阳”。电线老化了,烤“小太阳”怕引起火灾。看守所的房子是南北向,南向还有阳光,警察把南向的房间全给了在押人员,他们值班都在阴冷的北面。在这种艰苦的地方,准会有故事。
铜块(99.5%,直径8 mm):某化学试剂厂。硝酸银(AgNO3):某化学试剂厂。正十八硫醇(C7H15COOH):某化工科技有限公司。无水乙醇(C2H5OH):某化学试剂厂。
来到丹东看守所后,按戴所长的意思,要安排宾馆住。李迪说,别了,就让我住所里吧!看守所地处深山,离宾馆还有十来里路,晨接晚送,加上中午闷一觉,一天车接车送要跑四趟。所里警力本来就有限,不能再添麻烦。再说,我在宾馆好吃好住,人家会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警察不待见,在押人员更另眼相看。戴所长说,不行,这地方太冷。李迪反问,你们不怕冷,我为什么怕冷?于是,李迪就住进了看守所,跟在押人员共用卫生间,一日三餐混在警察堆里。时间一长,就从“李作家”变成了“老李”、“李老头儿”。
李迪七下丹东看守所,三次在那里过春节。腊月二十五去,大年初五才回,还带去了北京的糖果,把流浪猫和老伴儿都丢在了家里。为什么要这样?他说,每逢佳节倍思亲,看守所的春节,是孤寂的、寒冷的。这时候,在押人员,还有值班警察,更想念亲人,会有很多话要说。自己舍家而来,能感动采访对象,搭建起温情的桥。在押人员要跟人谈话,事先得给管教写条,经批准才能安排。春节这几天,在押人员都想跟李迪待上一会儿,他们对管教说,我这辈子跟父母都没说的话,今天要跟李老师说说,因为他把我们当亲人。万家团聚时,夜深人静处,面对冰冷的铁栏,一个在押人员得有多少话要说呀!
李迪对我说,那个时候的话,才是最真诚、最感人的。
无论小说,还是报告文学,都要写得让人爱看,这是李迪对自己的要求。怎样才能让人爱看?李迪说,有了写作素材,就好像一块不错的料子到手,你要把它铺到桌子上,反复观察,看它适合做什么,是旗袍?是裤子?哪儿当里?哪儿做面?然后再剪裁成形。写文章也是这样,剪去没用的,留下精华,放在最恰当的位置,这就需要技巧。
李迪是快手,但他又对每个字都精挑细选,甚至到标点符号。有一次,跟我谈起文章中一个标点的修改,他说,小金啊,我是把标点符号都当汉字来用!李迪遣词造句,行文起承转合,看似随意,实则讲究,尤其注意开头和结尾。他说,开头一旦抓不住人,前功尽弃。收尾也是如此,编筐编篓,重在收口。收口非常重要,如果收不好,筐里的东西就掉下去了。
快70岁了,李迪常常会想,自己的思想僵化了吗?写法是不是陈旧?能不能跟得上眼下的阅读?为解决这些可能出现的问题,从去年开始,他创造了一套训练写作的“体操”——写一百个故事,每个故事一千字,主角都是一个人——警官王快乐。要求故事不重样,开篇有新意,收尾出意外。字数不多不少一千整,多一个字删掉,少一个字填上。再有,让人看了一定要能笑起来。
这样的训练,其实也是给逼出来的。这几年,李迪跑江浙警方,特别是后来落脚无锡,搜集了大量素材。有时候,仅仅是一句话,或芝麻大的一件事。但恰恰是这一句话或一件小事,很暖人。李迪却把它们当宝,说这些就是大树上的一片叶子或叶子上的一根脉络。好吧,他就给自己出了这个训练科目,将这些只言片语都搜罗起来,塑造了一个警官王快乐。一百个不一样的故事,一百个喜闻乐见的开头,一百个悬念丛生的走向,一百个出人意料的结尾,都集中在王快乐身上,机智、幽默、古道热肠,没有清规戒律,不按常规出牌,一切为了百姓的幸福平安。
如今,《警官王快乐》已经完成。《人民公安报》每周一篇,连载了一年多,王快乐成为了“明星人物”。《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北京日报》《天津日报》及《啄木鸟》杂志也分别选载、连载。最近,此书将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中国作协副主席高洪波赠诗:“百篇王快乐,珠玉信手拈。文采花溅雨,巧塑新警官。”
语言是一个作家最具个性化的标签。说到李迪的语言,在他这个年龄段的作家中,真是独一份儿。为啥?我们不妨分享一段《警官王快乐》的开头。
“这也难怪,当初盖的时候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别说汽车了,谁家买了电动自行车都挤破脑袋看。谁家成了万元户,邻居舌头伸出半尺长,乖乖,一块大砖头耶!现在可好啦,别说买汽车,还有让钱烧的买飞机呢!那天有一家土豪结婚,新娘子从宾利车上一下来,吓人一跳,妈呀!还以为是机器人呢,脖子上套了七八圈儿金手镯,每圈儿有二十多只,都是最粗最野蛮的那种,金晃晃的,坠得直不起腰。婚礼结束,出来一看,宾利屁股少了一大块,不知被谁家的车给刮了。土豪气得嚎。”
再看《玉碎》中的一段:
“老天知道周五南懂玉,跟他干上了。刚化解了苏老太的玉碎,又来一档玉碎。怎么回事?打工妹丹丹骑着电动车去上班,刚到大门口,人称女汉子的刘霞骑着电动车突然从侧面拐进来,嘭的一声,两车相撞,二女尖叫,噼里啪啦!还好,都年轻,活鱼似的,谁也没摔着。”
鲜活,口语,接地气,用起网络语来,一点儿不让年轻人。李迪的语言如何能返老还童?秘诀无他,答案似乎有些老套:一切生动的语言,都来源于群众。李迪说,一是要多听,在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寻找最鲜活的声音。二是要多看,尤其是多学习网络语言。多年来,他养成了一种爱好,特别爱看网民评论,兴致来了,一气儿能看到半夜。这几年老人摔倒了扶不扶成为社会话题,一件新闻出来,网上就会有几千条讨论。李迪说,甭管网友水平什么样,但评论那叫一个生动!他将这些生动的语言摘录下来,存在固定的地方备用。
就在我采访的前一晚,他还在整理论坛上网友的发言。啥事?原来半个多月前,他在网上看到了一件事,有个女孩儿捡了个钱包,里面有各种卡和身份证,还有一个电话号码,女孩就打电话给失主,说我捡到了钱包,里面有卡,还有两块五毛钱。结果对方说不对,钱包里有四千块钱。就这样一个消息,网民发了一千多条评论,李迪都给下载下来,逐条做了整理。根据这个新闻和评论,他说,马上又有了一个很好的短篇,题目都想好了,就叫《星期四,路有拾遗》。
网络上的语言丰富鲜活,反映了这个社会,也反映了人们对同一件事不同的态度,语言之生动不是作家们能编出来的。怎样能在将近古稀之年与当下语言接轨,李迪说这是他非常重视的一个问题。他曾经写过一篇散文,《我们永远年轻》。他说,我们都老了,但我们的心永远年轻!
武林高手,通常有一招致胜的看家本领。李迪写作,也有自己的独门秘籍——朗读,还要扮演角色,有感情、带表演,而且要大声。对于每个作品,他不说都能背下来,但从头到尾生动地讲出来不在话下。他说,朗读时,凡不顺溜的、拧巴的话都要砍掉,语言不口语不行,书生气不行,像报纸社论不行,像学生作文更不行。一句话,“字话”不行!他边读边改,边改边读,一篇作品写下来,往往要朗诵好几遍。
听过李迪朗诵的人,都会对那激情饱满的劲头儿留下深刻印象。有一次,他到北京电视台做讲故事的节目,结束以后大家都鼓起掌来,说这是作家吗,哪儿请来一个这么会讲的?李迪就偷着乐。这全是自己平常朗诵的结果啊!在他后面的嘉宾说,李老师,您都讲成这样了,我待会儿还怎么讲?
清网行动采风过后,李迪受邀到公安部参加座谈会,对面坐的就是部长,结果他发言声儿特别大,工作人员私下里说,李老师,你声音怎么那么大呀?李迪就乐了,说,第一,我声音就这么大,人老底气儿足。第二,你们跟部长是上下级,我不是,我讲的是追逃,人民警察和犯人的生死搏斗,就是要带感情。一激昂慷慨,声音自然就大。还有一个原因,李迪当面没说,那就是他朗诵锻炼的“后遗症”。
李迪说,打开电脑,“走”进电脑,从第一个字到一篇作品的完成,人物从无到有,活生生立在面前,我跟他真事儿似的对话,这就是写作的快乐。
采访结束,李迪还没有忘记那个修鞋匠。他说走,我领你看看去。搞文学创作的,讲起事情来,难免会踵事增华,李迪口中那个阳光敬业的修鞋匠,是否真如其所说,我还真有点儿怀疑。从酒店走到修鞋摊儿,也就几分钟路程。我看到两堵红砖墙中间,那个修鞋摊确实不怎么惹人注目。但仔细看修鞋匠背后的墙上,所有工具都整齐地挂着,各式闪亮的小钉子、小扣子,还有鞋带、补鞋用的皮子,有点有线有面,毫不杂乱。我们去时,修鞋匠正给一位女士修包。女子说,少一个扣子,找了好几个地方,都配不到合适的,他这里竟然有!修鞋匠笑了,抬起头很自豪地对我们说,我就喜欢收集这些小东西。只要你相信我,把鞋交给我,我都能为你找到!嘿,这个修鞋匠,比李迪讲得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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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单位:中国文化报社)
李迪简介:
李迪,生于1948年,北京人。当过知青当过兵。1970年开始发表作品。198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现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全国公安文联特约签约作家。
先后著有《野蜂出没的山谷》《这里是恐怖的森林》《枪从背后打来》《黑林鼓声》《豹子哈奇》《第三条毒蛇》《〈悲怆〉的最后一个乐章》《血色兰花》《丹东看守所的故事》《新华书店》等中、长篇小说,报告文学20余部。多部作品被拍摄成电影、电视剧,荣获国家多项文学奖及中国报告文学金奖、“三个一百”原创图书出版工程奖。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的推理小说《傍晚敲门的女人》,相继在俄国、法国、韩国出版,开创了中国推理小说走向世界的先河。他的纪实文学最新力作《铁军·亲人——无锡公安协奏曲》的精彩篇章,近期内将陆续在我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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