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禁酒平议

文/孟向荣

古代禁酒平议

文/孟向荣

据传，远古的大禹饮了臣下仪狄酿造的美酒，立即意识到酒对人的巨大诱惑力将不利于国家的统治，不仅疏远了仪狄，禁绝了美酒，而且还在政治上提出了“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的警示预见。

大禹的政治预见至少从表面现象上在夏、商两代得到完全证实。史载夏、商两朝的末代君主桀、纣都是贪杯甚烈者。夏桀日夜与宠妃末喜承欢，“为酒池可以运舟，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醉而溺死者，末喜笑之以为乐”。商纣继武前愚，“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以致古人把他们两人视为以酒亡国的典型。

周代的统治者把饮酒的危害推向极端，认为臣民犯上作乱、丧失道德以及夏、商以来大大小小的诸侯国灭亡，统统都是因为饮酒过度造成的祸患。从“饮酒亡国”这一基本认识出发，颁布《酒诰》于天下，规定凡聚众饮酒者，一律处死。认识尽管肤浅，做法尽管残酷，但从政治着眼的思维方式，却能够给人们一些启示。

从法律上讲，《酒诰》是我国第一部具有法律效力的酒政禁令，因而对古代社会的饮酒行为及饮酒观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受其“饮酒亡国”论和“饮酒败德”说的支配，墨子《辞过篇》曾言：“君实欲天下治而恶其乱，当为食饮，不可不节。”这里的“食饮”，虽然是指饭菜食物和酒水饮品在内的整个饮食状况，但聚焦则在君主酗酒无度引起执政素质下降的问题上。东晋葛洪在《抱朴子外篇》中留下著名的《酒诫》专文，胪陈历史事实，发出国家政事的败亡“谓非酒祸，祸其安出”的喟叹。南朝的刘元明谈到自己的做官经验时说：“做县令，但食一升饭而不饮酒，此第一策也。”清人张潮则把话道绝：“故居官者必不可以嗜酒，嗜酒者必不可以为官。”他们都看到了饮酒滞碍政务，不利于为官职能发挥的弊端。《水浒传》中的杨志便是突出的例子。在黄泥岗喝了蒙汗药酒，“眼睁睁地看着那七个人，都把金宝装了去，只是起不来，挣不动，说不得”，丢了生辰纲。小说中的描写符合现实生活情况。

古代的禁酒活动，引申至官场的反腐败领域，就是要求不能用公家的钱喝私酒。据史书记载，宋朝规定，官员掌握的公酒必须上交，否则便会触犯法律，丢官降职。宋英宗时，陕西凤翔知府陈希亮因贪喝邻州送来的公酒，被朝廷左迁。宋神宗时，学士祖无择政绩不俗，却因私下将三百瓶公酒送人，被免掉官职。文学家苏舜钦因支持范仲淹改革遭忌恨，保守派便以他在祭神时用卖废纸之款买酒宴客为由举报之，苏舜钦及一众赴宴者均被革职。上述官员或许不是贪官，却因为公私不分的贪杯，给自己带来了本可以避免的麻烦。

值得注意的是，由中国古代博大精深的“酒文化”派生出来的“酒文学”，把醉态思维下知识分子的行为描写得淋漓尽致。杜甫撰有《饮中八仙歌》。“八仙”原是汉晋以来的神仙家所幻设的一组仙人，杜甫在此诗中借用之，以塑造八位酒徒的形象。“饮中八仙”有皇亲、丞相、诗人、艺术家等，在杜甫笔下嗜酒之态各呈姿彩。例如，汝阳王李琎的贪婪，左相李适之的豪饮，崔宗之酒后的傲岸自负，焦遂的不醉辩才不增。诗中对李白着墨最多，“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生动地刻画了一位真醉的酒狂。范传正所撰《李公新墓碑》亦载此事，“皇欢既洽”、“优宠如是”之际，李白固有的世俗性与突出的超现实性，被杜甫的妙笔恰如其分地融合在一起。细究此诗，虽然“饮中八仙”的嗜酒形象各异，但酒后的不驯服性，是他们的共同特点。这种不驯服性，有时直指封建社会最高意识形态。杜甫的《醉时歌》，叙述他和挚友郑虔“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的狂放生活时，唱出了“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的高调。王嗣奭在《杜臆》中看出了此诗“非真薄儒术，非真齐孔跖”的真谛。酒后的话是包括不良言论的。

古人还有一种观点，即把酒与人性善恶相联系，认为酒容易诱发人性的“恶”因，容易逗出人作为灵智动物所固有的但长期遭到社会规范束缚压抑的“野”性，从而导致种种反常或不良行为产生。《说文·酉部》云：“酒，就也，所以就人性之善恶也。”这里的“善恶”当属偏义复词，所指为就恶。在《说文》对酒解释的基础上，宋人何剡作《酒尔雅·释酒》进一步阐发：“酒者……亦言造也，吉凶所由造也。”这里的造凶，是指一旦饮酒过量，人性恶的一面因酒精的刺激膨胀失控而促成越轨行为。“州县刑狱与夫淫乱杀伤，皆因酒而致。”古人把破坏社会秩序稳定的“淫乱杀伤”一类刑事犯罪活动统统归咎于饮酒，显然有失公允，但，倘大千世界酒鬼多如过江之鲫，社会秩序肯定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冲击。就算是较轻的程度，譬如明人何良俊《四友斋丛说》所概括的酒之十辱——“或起坐，或迁席，或喧哗，或沾酒淋漓，或击东指西与人厮赖，或语及财利，或称说官府，或言公事，或道人短长，或发人阴私”，难道就好吗？

（本文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公安出版社）